孟凤亭挠头,支支吾吾,向来雷厉风行的大男人在这时候突然扭捏了。
“他才是真正的梁王,孟凤亭这名字应当是随了母姓。”宋寒承对宋显解释道。
宋显看向孟凤亭求证。
孟凤亭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先梁王独子死了,才想起了流落在外的孟凤亭。
孟凤亭起初挺高兴自己有爹疼了,后来出了钩浑村的事儿后,他才知道他爹根本不关心他。
先梁王只是要个儿子继承他的王位,周全他的体面,延续梁王府的尊荣。至于他亲儿子的真正需求,他根本不在乎。
“我后来才明白,他屠杀钩浑族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告诉外人,谁让他儿子受辱就会付出生命甚至灭族的代价。哪怕我当时有机会阻止他,告诉他真正的感受,他也不会在乎。那梁王的位置我也不在乎。
不过,我还是很孝顺的,在他死后,我让一个像他的人继续伪装他,延续他所谓的梁王府的尊荣和体面。”
先梁王在嫡子死后找回孟凤亭,就是为了让自己真正的血脉继承他的荣耀。
然而,孟凤亭根本不屑继承,还弄了一个假梁王冒充。假梁王的儿子和孙子,也被当做梁王府的继承人培养。
孟凤亭任由假冒者尊享梁王尊荣,混淆梁王府血脉,就是在往先梁王的肺管子上戳,让已故的先梁王死不瞑目。
“幸亏你爹死了,不然他肯定会被气疯。”宋显唏嘘道。
“他死前知道。”
孟凤亭怎么可能让梁王安逸去死,当然要在他缠绵病榻的时候,给他看了这出好戏。
“本来大夫说,他的病将养几个月或有好转,看了我安排的的戏后,他不到三天就被气死了。”
孟凤亭说完这些话后,还龇牙乐了。
宋显:“……”
他大儿子比孟凤亭腹黑多了。
先梁王确实不是东西,活该受这样的报应。但同样都是当爹的,宋显难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来。
宋显搭上宋寒承的肩膀,友善沟通:“儿子,你有什么需求我没满足你的话,你千万不要藏在心里,一定要跟我说。”
宋寒承:“……好。”
“他跟你可没法比。”孟凤亭见宋显对宋寒承这态度,嫉妒得心里发酸。
同样是当爹,他的还是亲爹,远不如人家这继父对儿子好。
宋显想起梁文慧和雷庆母子来,问孟凤亭:“他们二人的身份是真是假?”
孟凤亭:“真的,梁文慧确实是我姑母。她出嫁早,待字闺中的时候被养在祖母身边,与梁王没多少交集。兄妹俩二十多年没见,都变化很大,她没察觉到假梁王有问题。”
“你姑母和你表弟人不错。”
在回梁王府的路上,宋显跟孟凤亭简单讲述了他与梁文慧母子相识的经过。
孟凤亭心思微动:“你想做我姑父也不是不可以——”
“不可以。”宋寒承立刻插话,警告孟凤亭别痴心妄想。
孟凤亭蹙眉,十分不满地质问宋寒承:“我怎么觉得我这次回来后,你这人说话比以前更嚣张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跟你爹有旧,便不会跟你计较?我和你爹同辈,那我也算你孟叔了,你若不敬着我,我照样会教训你!”
宋寒承嗤笑,无所谓地与孟凤亭对视:“你可以试试。”
孟凤亭:“你——”
“不吵,不吵,咱不吵了哈。”
宋显赶忙继续对发挥他的调停作用,温言劝慰孟凤亭消气。
“我们父子四人找巫师算过了,五年内不宜议亲,否则跟谁议谁死。他家老大也是为了你好,关心郡主的安危,才着急回绝。”
孟凤亭这才消气,不满地瞥了一眼宋寒承。
宋寒承笑着让宋显先回家,他陪孟凤亭在梁王府安顿好了就回去。
宋显:“不用我陪你们?”
宋寒承:“不用。”
孟凤亭:“用!”
俩人互看一眼。
孟凤亭冷哼一声,强势表态:“我才是真正的梁王,我说话不好使?”
宋寒承在孟凤亭耳边低声说了“南山密院”四个字。
孟凤亭严肃看了他一眼,见宋寒承嘴角带笑,一派从容的气人样儿,他气得就牙痒痒。偏偏他被宋寒承这四个字勾得,不得不暂时选择屈从。
孟凤亭改口了,对宋显道:“你大儿子说的对,这一路折腾也够累的,你先回去,早点休息。”
“那行,你们也早些安顿。”
宋显看出来了,他们似乎还有事要商议,他不便留下继续掺和。
孟凤亭跟着宋寒承进了梁王府后,立刻就发现情况不对。
这里跟孟府一样,换了很多人。
这些仆从和侍卫虽然看起来依旧规矩守礼,但比起梁王府从前那些,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从前那些仆从侍卫谨小慎微,畏畏缩缩,态度以惧怕居多。现在这些态度不卑不亢,但很守规矩,更训练有素。
孟凤亭心中疑窦丛生,看向宋寒承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他甚至把手放在了刀柄上,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孟凤亭问:“梁锋呢?”
“我在这呢,主君回来了?”
梁锋从正堂跑了出来,欢喜地朝二人跑过来。
孟凤亭不满地皱眉:“我嘱咐过你什么!”
本以为他装梁王装了五六年了,应当早就假戏真做,习惯了自己的身份。怎么今天突然张口就暴露了?
幸亏他的身份今天已经被揭穿了,梁锋这样喊不会引发什么问题。若在以前,他事后高低要打梁峰十鞭子,教训他装得不够像。
“主君此行一切可安好?”梁锋完全无视了孟凤亭,讨好地跑到宋寒承身边,行礼问候。
孟凤亭:“!!!”
为什么他被无视了!?
宋寒承敷衍“嗯”了一声。
梁锋转而打量用吃人目光瞪他的孟凤亭,害怕地往宋寒承身边躲了躲,“主君,他是谁啊?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看我?”
孟凤亭更震惊了,“你不认识我了?”
孟凤亭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眯起眼睛,怒气冲冲地质问宋寒承,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都做了什么。
宋寒承让孟凤亭稍安勿躁,进正堂说话。不然被其他人看见孟凤亭这般狗急跳墙,只怕会有损他金甲卫统领的威严。
毕竟,金甲卫将来还要成为黎国第一强军。
孟凤亭气呼呼冲进正堂坐下,催促道:“说,快说!”
“诚如孟统领所见,我谋权篡位了。”
宋寒承说得悠然,孟凤亭气得跳脚。
“你你你——”
对方发言太过坦诚,孟凤亭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混账!大胆!狼子野心!”
“是的呢,你比得过我么?”宋寒承反问。
孟凤亭:“……”
“孟统领原本也无治世之才,只醉心于习武练兵。今后有我的帮忙,可助你和你的金甲卫所向披靡,成为黎国第一强军,不好吗?
这远比你窝在永州郡这寸方之地苟且,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强。”
宋寒承的循循善诱,真让孟凤亭的心有所动摇,但在明面上孟凤亭不想承认。
“你怎么知道我有今天没明天,你没来的时候,我在永州郡过得很好。”
宋寒承笑了,将一封信递给孟凤亭。
孟凤亭打开来看,惊讶不已,“这信真是李红袖所书?李红袖的靠山竟然是青鸾君?他与青鸾君策划要除掉我,夺取我的金甲卫?”
青鸾君,当朝国师,黎国小皇帝与太后最依仗之人,也是百姓们最爱戴的人。黎国十二郡,各郡都建有国师庙,用来供奉给青鸾君的香火。
宋寒承点头,给孟凤亭所有问题一个肯定的回答。
“这信是李红袖给黄乡老所书,你从何而得?”
“黄乡老给她的女儿留了一个机关盒,我得到并打开了。”
宋寒承早料到以黄乡老多疑暴戾的性格,不会甘心做人棋子,定会留后手。
“你以为你安排梁锋装得很好,实则他们早就看出梁锋是假的,对梁锋阳奉阴违。
红袖楼所敛钱财远超你所知的十倍,犯下诸多恶行也都对你瞒天过海了。
你是不是以为你养的假梁王很听话?实则梁锋早就知情,他私下收受了李红袖贿赂,便跟他们合伙儿一起向你隐瞒。”
孟凤亭想起从前,梁锋是如何在他面前编造谎言维护李红袖和红袖楼,便觉得自己像一个傻瓜。
他自以为聪明,摆弄了一颗听话的棋子,实则他被这颗棋子耍得团团转。
宋寒承:“若非我及时下手,帮你解决了红袖楼和黄乡老,你早被算计,被埋在土里了。”
这话有夸张的成分在。
宋寒承可不是什么实在人,只要能在谈判的过程中,稳准抓住对方的心,任何事他都可以修饰得非常夸张。
孟凤亭整个靠在椅背上,有些颓丧。他感觉自己所有的认知都崩塌了,需要重建。
“这下服气我说的话了?”宋寒承浅笑问。
孟凤亭缓缓抬头,看向宋寒承,目光已然发生了转变,多了几分敬畏。
他眼中的宋寒承,再不是梁王府里一名普通的谋士,更不能把他当成挚友之子了。
……
宋显从王府离开后,就顺路去了集市,买点白蛤和鲜虾。
宋济民前天就说想吃蛤酿虾滑,宋显打算一会儿回家就给小儿子做。
离开集市的时候,宋显发现有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蹲在巷口卖蘑菇,是一筐品相很好的白色的胖墩墩的口蘑。
因为很多百姓不认识,小女孩喊着说蘑菇很好吃没毒,也没人信。
“我们白家人都吃这种蘑菇,没事的,一点没毒,特别好吃,你们信我!我可以当场吃给你们看!”
女孩喊着喊着红了眼,似乎要哭出来了。
宋显凑了过去,笑着问女孩蘑菇的价格。
“三十文!行吗?”
女孩怯怯望向宋显,她明显知道自己的价格喊高了,但她不想改数,眼泪含在眼圈。
“我大哥病了,急需这些钱买药,不然我明天再采一篮,补给你行不行?”
“给你,这蘑菇很好,值这些钱。”
宋显将钱数给女孩,又多给了她十文篮子钱。
“我今天没带篮子,能把你篮子也出给我吗?”
“行。”女孩接过钱后,感激地对宋显深鞠一躬,就急匆匆跑了。
“诶?”
宋显本来想带女孩去显济药铺抓药,老板会给她算便宜些。
没想到女孩跑得那么快,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她一眨眼就跑没影了。
“爹,听你这样描述,那女孩跑那么快,肯定会轻功。”
宋寒承到厨房来帮忙,将新煮好的白蛤里的肉都挑出去。
“我也觉得。”
宋显将蘑菇丁搅进剁碎的虾肉中,调好味后,他就把大树叶折成漏斗形状装虾滑,将虾滑挤进刚煮好的白蛤中。
不一会儿,两盘就挤好了,形状非常好看,可以放上锅蒸了。
宋显突然想到什么,对宋寒承道:“那女孩也姓白,她说她们白家人都吃这种蘑菇。我没记错的话,这种口蘑好像只在古树林里生长。”
宋寒承点头,“是的呢,好巧,白歌也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