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沈得云准备带着宋显去月影山庄。
宋陆远挠挠头:“我码头还有活儿,今天就不陪爹爹去了。”
“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可以。”
宋显将装好干粮的袋子递给宋陆远,嘱咐他别总是闷头干活,注意劳逸结合。
“放心吧爹!”
宋陆远挥挥手走了后,宋济民也来跟宋显告辞。
宋济民要筹备酒楼的事儿,需要去一趟永州郡。但他年纪小,直接说的话,爹爹肯定不会同意他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以他决定先斩后奏。
“爹爹,我去李大哥那里啦!我这么大的孩子,完全能靠自己,不需要别人送哦,爹爹千万不需要担心我。”
宋显拍拍宋济民的头,以为宋济民只是在说他独自去三户村的事儿。
“你白姐姐今天不去李大娘家?”
“啊?”
白歌嘴里正叼着一个酥油饼,听到宋显提他,疑惑地与宋济民对视后,她马上就点头。
“啊对,我今天有别的事,去不了。”
“那我送你到村口,从村口到李大哥家你可以自己走。”
宋显既尊重了宋济民的意见,又顾全了他的安全。
沈得云见到这一幕,说不羡慕是假的。
想想他爹,在他八岁的时候干了什么事儿?把他丢进了万蛇窟里,跟他说活不下来就别活了。
爹和爹之间的差距,怎么可以这么大!
白歌趁宋显不注意,凑到宋济民身边:“我可是尽力帮你了哦,你也帮我个忙。”
“说。”
“我想去红袖楼,不被人察觉的那种。”
白歌始终惦记着复仇,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这山谷不见人。
只有彻底捣毁了红袖楼,对她的通缉才会撤销,她才能真正的重见天日。
“行,一会儿你悄悄去三户村,跟我一起出发。”
宋显送宋济民到村口的时候,刚好碰见陈昌贵气喘吁吁跑出来。
村子那边好像有很多人,闹哄哄的,吵嚷声不断。
“哎呦,我正要找你呢,你就来了!”
陈昌贵一口气跑到宋显身边,弯着腰努力平稳气息。
宋显有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儿了?”
“唉,别提了。这一大早,村里就冲进来一群村民,话没说几句就跪下来,磕头求我们救命。”
宋显疑惑:“救命?”
“是啊!”陈昌贵激动地抓住宋显的衣袖,“我也要求你救命呢!那些村民全都冲着你的除虫水来的。”
“你那除虫水还有没有了?他们都要买。”
宋济民眼底骤然发冷,质问陈昌贵:“你告诉他们是爹爹卖的除虫水?”
“没没没,我岂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陈昌贵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地眨巴。
他也不是不能忘恩负义,但是他不敢。
他如果真说了,三位公子可就不只是让他自捅一刀那么简单了,估计连他家的祖坟都能给刨了。
宋显拍了拍陈昌贵的背,给他顺了顺气,让他别太着急了,详细说清楚经过。
“哎,就那些外村人,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除虫水最开始从我们三户村传出去的。
很多人没买着,田里的虫害越来越严重,便闻声而动,都连夜赶路找来咱们三户村了,吵着让我们卖他们除虫水。
我们哪有啊,当初说好了帮你们保密,那就要保密,我们绝不会说出去,就说我们村也跟别的村一样,都是从蒙面人那里买的。
偏偏有俩兄弟出来作证,叫周大耳周小耳的,说他们跟踪过你们。你们卖完除虫水后,归家的方向就是三户村。
他们还说三户村是最开始使用除虫水的地方,你们就算不住在这,我们也一定知道是谁。
然后事态就不可收拾了,那些村民们就坚信我们一定有办法弄到除虫水,全都跪下求水。”
陈昌贵向宋显求问一个办法。
“这帮人要是不给,肯定不会走。
田毁了,那就是毁了他们的命啊,没得活了,他们在哪儿死不一样?
我看他们肯定要赖在村子里了。宋兄弟要是还有,再给他们些?”
沈得云面容不悲不喜地评判:“给不得,一旦给了还会有更多人来。黎国那么大,你们能全管吗?”
“是我考虑不周了,连累了三户村。”
宋显稍加思索后,教陈昌说辞。
“你跟他们说,你是去长水县的路上,遇到有人买这种水,才把人引到村子里。他们只是暂住在你这里,卖了两天除虫水后就走了。你让他们自己去路上堵人。”
“这样很危险,一旦扑了空,让这帮穷途末路的人会以为你们在骗他,会反扑得更厉害。”
沈得云抽出刀,面容不悲不喜。
“要我说,杀鸡儆猴才是最好的办法。”
宋济民马上点点头,他个子矮,站在宋显身侧,宋显完全没注意到他。
“不行不行,他们只是普通百姓,没犯大错,何至于要了他们的命。”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
沈得云可不认为这是小事,小事不遏制就成大患,一条人命与多条人命相比不算什么。
“你们放心吧,我有办法处理。烦劳陈村长按我刚才的嘱咐做就行,这事儿两三天内就能平息。”
宋显夸下海口后,越加坚定了自己一定要见月影山庄庄主的决心。
陈昌贵很踌躇,不晓得该不该听宋显的话,见到宋济民对他暗中使了眼色,才答应宋显。
“村里有人闹事,爹爹带你回家。”
宋显牵住宋济民的手就要带他走,被宋济民笑着拒绝了。
“我绕路从李大郎家后窗进,爹爹快忙正事儿吧,别担心我,我聪明着呢。”宋济民对宋显报以最乖巧的微笑。
宋显只好点头,拜托陈昌贵帮忙照看好他三儿子,这才离开。
沈得云对宋陆远的家人并不了解,以前只知道他有两个兄弟相依为命。
这次见过宋济民后,他总觉得这孩子不一般,眼神透着算计,有着赛过成年人的虚伪和狡猾。
宋济民跟方小圆还不一样,方小圆是成年人,只是长得矮小,所以有成年人的心性很正常。而宋济民却不一样,他是货真价实的八岁孩童。
这就更可怕了,谁家八岁孩子有这等心性?刚才他还跟那个陈村长互相使眼色,俩人之间肯定有猫腻,背后也肯定有秘密。
沈得云瞅一眼宋显:“你三儿子——”
“乖吧?特别懂事!一点都没有八岁孩子该有的顽皮任性。
别人带娃都愁云惨淡,我带娃每次都感谢上苍,赐给我这么乖巧懂事的儿子!”
“……”
看着宋显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为父者的骄傲,更有明显的炫耀之意,沈得云沉默了。
想当年,也是他八岁的时候,他费尽气力打败了号称第一天骄的苍山派大弟子。他爹给他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凑合。
这一刻,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在他如死水一般沉寂的心中荡起了波澜。
人比人,气死人。
爹比爹,气死儿子。
幸亏他爹死的早,不然这会儿他真要跟他狠狠打一架,让他好好看看人家的爹是怎么当的,让他好好跟人家爹学一学!
不行,等回头有空了,他必须将他爹坟头的土撅出去两碗。
……
到了月影山庄,宋显就跟着沈得云见到了一位戴着面具的年轻人,也就是传说中的月影山庄庄主,江湖第一狂剑。
这人一身玄衣,玉带束腰,戴着银质面具,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气势,就是身形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或许武人身材都类似?沈得云的身材跟他好像就差不多。
沈得云主动退出,留宋显与庄主在屋内密谈。
半个时辰后,宋显就告辞了。
临走前,他小心地询问了这位庄主与沈得云之间的关系。
面具下的宋陆远极力压低声音:“亦敌亦友吧。”
“我与沈大侠萍水相逢,很感谢他将我引荐给庄主,但我更感谢庄主帮我大忙。”
宋显委婉地跟庄主表明了他的立场。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万万不想当那只神仙打架被殃及的小鬼。
宋陆远失笑,差点破功露出真声,“我知道了。”
等宋显走了,沈得云靠在窗边,闲散地歪头,伸进窗内质问宋陆远:“你们父子这是在唱哪一出?”
“不用你管。”
宋陆远摘下面具,脸上露出特别灿烂的笑容,“我爹真乃大爱之人,如天上星辰。”
沈得云面无表情问:“为什么是星辰,不是太阳?”
“因为他的光芒舍给了别人,心甘情愿做一颗低调的只闪着微弱光芒的小星星。所以我说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有大爱的,不图名,不图利。”
沈得云听得云里雾里,让宋陆远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把今早吃的酥油饼给我吐出来,我就告诉你。”
“你想得美。”沈得云当即撤回一个好奇心,“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我还是更想吃酥油饼。”
宋陆远冷哼嘲讽:“果真是无情之人,唯一剩点人情味儿全放在吃上了。”
……
宋显回家后,就用烧红的刀具,将剩余的大部分的旺盛期地狱藤都分割成半寸长的小段,放进袋子里。
装满两袋子后,宋显觉得量差不多了。按照一小段地狱藤可以管五亩地的虫害来算,这些应该足够覆盖永州郡的所有田地了。
宋显接着整理五瓣瓜,摘下来的五瓣瓜都被宋显丢到房顶晾晒。
晒干的五瓣瓜,瓜瓤会变干灰化。因为它在瓜皮内经过发酵、腐熟和干燥的过程,所以打开它时,已经没有特别浓烈的气味了。
这些灰化的瓜瓤肥上给作物,会比刚摘下来的烂瓜瓤作用更好。
宋显对比过,作用在长势差不多的菜苗上,明显灰化后的瓜瓤肥更能滋养和加快作物生长。
比如他之前种的伏诛笼,上了灰化的瓜瓤肥后就迅速生长,不过两天的时间就已经开花结果了。
伏诛笼的果实有点像葫芦瓢,半个巴掌大。
希望成熟后的葫芦瓢里会有很多种子,让他能够繁育出更多的伏诛笼苗子。
昨晚他惯例观察过扦插的地狱藤,有两棵好像已经活了。
宋显立刻就把坛子封死,放在稳妥安全的地方,让这两棵存活的地狱藤苗子进入休眠期。
等他培育出更多伏诛笼的苗子,足够将地狱藤安全圈起来的时候,他才会复活这些休眠期的地狱藤。
只要控制得当,安全饲养地狱藤,就可以一直获得能够产出除虫水的地狱藤旺盛期枝条。长期看,如果能够继续安全地扩大种植面积,甚至可以解决整个国家农作物的病虫害问题。
民以食为天,农是根本,虫害则是农作物高产道路上最大的阻碍。解决这一问题,全国的百姓就都不必再饿肚子了,可谓是大功德一件。
下午,宋显将两袋切好的地狱藤枝条送到了月影山庄,并将煮杀虫水的方法告知了庄主。
宋陆远想到宋显每次在家盘算着各种赚钱的法子,着实很辛苦。
他就想趁这次机会多给他点钱,让他生活得更自在些,以后想要什么就能买什么。
当然钱也不能给太多,不然显得太突兀。
“如此宝物,在下不好白拿,便以百金答谢。”
宋陆远话音刚落,就有小厮端来一箱黄金。
宋显立即拒绝了。
“我求庄主来办此事,全因私心。一则我着实没能力有限,做不好这件事。二则我图眼前安稳的生活,不想节外生枝。庄主肯冒险帮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多求其他。”
宋显很早就认真想过,即便不是售卖,以免费赠予的方式把除虫水送给贫穷百姓们,也没那么容易。
他才来这世界才不足两月,就已经遇到劫匪和不怀好意的人数次了。
他们父子四人都是普通人,如果让人知道他掌握着除虫水这样的“宝藏”,肯定会被多方势力盯上和争抢。
他完全没有能力和实力去应对这些,但又没办法做到眼睁睁看那些贫苦百姓颗粒无收,困苦而亡。所以,他必须要找一个有实力且有侠义之心的英雄豪杰来担下此事。
月影山庄庄主是宋显认为最合适的人选。
在与庄主谈判过程中,宋显跟对方讲清楚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庄主也对他做出了允诺,保证不谋暴利,照顾到众多贫困百姓。
他将最沉重的责任和风险都推给了对方,又怎么好意思再拿人家的钱。
再说,他之前售卖除虫水的行为,现在已经带来潜在危险了。
宋显还要请庄主出马,帮他解决那些跑到三户村的村民们。
“什么?已经有大量村民跑进三户村了?”
宋陆远猛地拍桌,把宋显吓了一跳。
宋陆远连忙缩回手,“除虫水事宜我明日就会安排。我有一位兄弟,门路广,此事由他筹谋,必定办得妥当无虞。放心吧,这事儿以后不会再给你添任何麻烦。”
“多谢庄主。”
宋显行大礼后告辞。
宋陆远招呼人来耳语几句后,便跳上房梁,拿出他藏起地狱藤大宝剑,策马直奔长水县。
宋显去李春花家接宋济民时,才知道宋济民早走了,跟着李大郎去了永州郡。
“宋兄弟不知道?哎呦这孩子,我就说嘛,你怎么会一句话都不交代,便同意那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
从三户村到永州郡,坐牛车往返至少要六天的时间,骡车快些,会少一两天,但也要出门几天不归家。
“此番去是为了拜访我家大郎的先生,那位先生很厉害,教出很多有名气的学生。
他跟着大郎一起去看看,长长见识,挺好的。说不准还能被先生看中,收为学生呢。
你放心,有贵人跟他们同行,能照顾好他们路上的安全。”
“难怪他今天跟我告别的时候,说那样的话,原来早打算了要去,怕我不同意。”宋显这回终于回过味儿来。
李春花以为宋显计较宋济民的不告而别,就继续劝:“小孩子嘛,都有任性的时候。我家大郎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调皮得很呢,曾自己跑上山玩,一天一夜不着家,可我把我给急坏了。”
“不是。”宋显下意识地否认。
李春花愣了,“不是什么?”
她都费尽心机地通过贬低李大郎来劝宋显,他竟然没想通?
“不是调皮任性,”宋显纠正李春花的说法,“是太懂事了。”
李春花:“???”
“他定然看我要忙的事多,怕实话跟我说了,我会放弃办事,陪他去永州郡。他不想耽误我办正事儿,才会说那些安慰我,让我放心。”
宋显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自省。
“怪我,没能敏锐察觉到孩子的情绪变化。”
李春花:“……”
凭三公子那虚伪狡诈的奸商样儿,正常人谁能察觉到他想掩藏的情绪?
“你莫要太苛责自己了。”李春花只能如此劝一句。
真心的,别苛责自己,因为那小孩儿一般人都看不透,很正常。
宋显抱歉地对李春花笑:“给您和您儿子添麻烦了!”
本来宋济民天天来李大郎这学识字读书,他就已经欠李大郎人情了。这次李大郎肯带老三一个小孩子去永州郡,需要不少担当和勇气。
“哎呦,你太客气了,你可救过他的命。”
李春花可不敢承这份儿情,那李大郎陪在三公子身边,为三公子办事天经地义的事儿。
李春花武艺高强,她说有贵人同行,保证宋济民的安全,应该确实不会有事。
但宋显还是不放心让宋济民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独自出远门。
他回家收拾了一下,就想嘱咐白歌帮他看家,可找了一圈发现白歌也不在家。她房间的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
“去探望在尘山郡朋友,离开几天,勿念。”
尘山郡毗邻永州郡,穿过三不管地带就能抵达。
宋显拿着字条无奈叹:“今天是怎么了,流行起不告而别了?”
宋显去拜托陈昌贵帮忙看家,陈昌贵立刻答应下来,带着方小圆迫不及待入住山谷木屋。
这山美、水美、有温泉的地方,他们可太喜欢住了。更何况厨房里还有宋显囤积的不少吃食,那就更让人快乐了。
宋显嘱咐俩人等宋陆远回来就可以离开,记得帮他告知宋陆远一定要照顾好菜苗和伏诛笼等作物。
“我把需要注意的事项都写在了纸上,等他回来你们交给他就行。”
陈昌贵和方小圆边啃着肉干,边齐齐点头,让宋显放心。
随后,宋显就动身去永州郡找宋济民。
但等他出了山谷之后,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不仅没有交通工具,还不知道路。
宋显打算去借张大夫的骡车,发现张大夫不在家,骡车也不在。
无奈之下,宋显灵机一动,掏出了骨哨,吹响。
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遛。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等对方主动上门找他,他不如把握主动权,先找过去。
等把红袖楼的事儿彻底解决了,他从此以后才能安心地带着三个孩子生活。
宋显背着一个小包裹,在夜色中不断前行,脑海里想了很多事。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走到天亮的时候,夏雪侯终于现身了。
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前方官道疾驰而来。
奔腾的马快速从宋显身边闪过,才被紧急勒停了。
“岫渊?”夏雪侯回首,不确定地问路边的黑影。
宋显:“是我。”
“你这大黑天的在路上行走,怎么连个灯笼都不提?”
夏雪侯立即下马,擦亮了火折子,凑近宋显,看见宋显身背着行李,他有几分惊讶。
“你这是?”
“姑姑可回来了?”
“嗯,昨晚刚回,所以我立刻骑马来找你了。没想到咱们还心有灵犀的,你正好吹响骨哨要找我。”
“带我去见她。”
“好咧。”夏雪侯骑上马后,对宋显伸手,“你坐前面还是后面。”
宋显:“……”
“能不能再弄一匹马?俩人骑一匹,太惹人注目。”
“有道理,那咱们就先去长水县弄一匹马,再去永州郡。”
宋显点头同意。
长水县晚间有宵禁,城门关闭,非持有特殊令牌者不得入内。
夏雪侯当即亮出令牌,带着宋显顺利进入了长水县。
不多时,宋寒承这边就得了消息,有人持梁王府的令牌进入了长水县。
“……是两名同乘一马的年轻男子,其中一名还是异族人长相。”
宋陆远正坐在宋寒承的下首,边吃着椒盐豆子边跟宋寒承大肆称赞他们的爹爹有多么好、有多么大爱。
宋寒承打发走了传话人,对宋陆远温和笑道:“你要不出去看看呢?咱们大爱的爹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