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 魏岚风交出了那份真实的尸检报告,几张没人见过的尸检现场动态照片。
白雪芙苍白的尸体清晰地出现在虚拟屏幕中,她的腹部几乎被掏空, 子宫不见了。
屏幕的光闪烁在几个人脸上,饶是见过许多血腥场面的鲍啸也皱了眉, 为同为女性的白雪芙感到生理性的痛苦。
司康下意识看了沈于蓝一眼,怕她会因为这样的照片感到不适, 她目光认真地盯着那一张张动态照片几乎没有眨眼,问魏岚风:“当时尸检全程的录像你有保存吗?”
沈初一当然会感到不适,但为了重启这个案子她走的太多弯路,终于才光明正大看到白雪芙被害的真实状况, 她只想破案,尽快破案。
“没有。”魏岚风如实说:“白雪芙尸检当时的监控摄像被人动过手脚,没有留下录像。”
“是谁动的手脚?”白世舟问魏岚风:“魏教授当年能逼迫你在尸检报告上动手脚的人, 一定不是一般人,是谁?”他观察着魏岚风的表情又说:“既然你选择了来自首, 希望你能如实供述。”
“当然。”魏岚风既然来就明白没有回头路了,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秦荣真的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这样至少她和女儿是安全的。
她提供了一份很短的录音, 录音是一个自称“赵助理”的人约她在某个地方见面,说他的老板已经在等着她了。
“这位赵助理叫赵友, 是外交部副部长方源的助理。”魏岚风说:“约见我的人就是方源, 让我在白雪芙尸检时动手脚的也是他, 包括尸检监控、以及后来特罪署数据库被入侵,数据大量丢失,都出自他的手笔。”
鲍啸和安嘉树都吃惊的看向白世舟,十年前那次特罪署数据库丢失的重大事件, 居然是跟白雪芙的案子有关,是为了掩盖白雪芙的案子,入侵、故意丢失了那么多重要的案件卷宗。
“当时见面方源警惕性很高,我只偷偷拍下了这张照片。”魏岚风又提供了一张照片,照片看起来是在很远的地方拍的,只拍到了方源的侧影,以及他对面还坐着另一个人:“他对面坐着的是特罪署的前署长安思危,我想白署长能认出他来。”
白世舟看着那张照片眉头一直没松开过,他当然认得出来,因为安思危曾经是他的恩师,也是他亲手将安思危送进的大牢:“所以入侵特罪署数据库、更改白雪芙尸检报告、毁掉尸检监控这些都有前署长安思危的授意、协助是吗?”
“是。”魏岚风像是终于说出了积压在心底的秘密,姿态反而放松下来:“如果没有特罪署署长的协助,怎么可能做得到这些?只是我拿不出证据,因为他们很谨慎,联系我都是方助理约见,每次会面是他们选的地点,要交出手环才会开始对话。”
“不过我想这也不重要了。”魏岚风笑着看白世舟:“安思危坏事做的太多不差这一件。”早在八九年前白世舟就将安思危送进大牢判了无期。
白世舟重新整顿了特罪署,成为了新的署长。
可以说,白世舟创造了崭新的特罪署,真正公正、正义。
“如果这件案子交给现在的特罪署,我愿意坦白我知道的所有事情,积极配合白署长破案。”魏岚风表明自己的态度,也表明:“十年前我有很多次挣扎,但他们用我的女儿威胁我,如果我不帮他们更改尸检报告,我的女儿随时会遭遇危险,如果白署长有孩子就明白我的身不由己了。”
白世舟皱紧眉头,不认同她的说法,想问她当时为了女儿助纣为虐,十年后的今天又因为什么站出来?
身侧的沈初一先开口问:“当初你们有在现场找到白雪芙丢失的子宫吗?或是有找过吗?”
魏岚风看向了她,问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沈于蓝探员吧,我……”
“回答我的问题。”沈初一不耐烦的打断了她,“我想你没有搞清楚你的身份,你现在不是法医魏教授,是帮凶疑犯魏岚风,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魏岚风被她呛了住,说实话就算是当初威胁她帮忙的外交副部长也没有对她这么不客气。
而白世舟并没有制止沈探员的不客气,甚至是没有再发言,将主控权交给了她。
魏岚风只好不计较地回答:“没有。”
“没有,是没有找到,还是根本就没有找过?”沈初一再问。
“现场没有找到。”魏岚风再答:“我想警方得到安思危的授意也没有积极去找过。”
所以白雪芙案的线索才会那么少,因为警方和特罪署根本没有去找。
沈初一将虚拟屏幕中白雪芙尸检时的照片放大、再放大,圈出了她大腿上的一点点模糊的纹路,问魏岚风:“白雪芙子宫被切除是因为怀孕吗?”
魏岚风愣在原地,不可思议的看着沈初一,又去看那张照片,照片放大之后并不清晰,看不太清死者肌肤上的纹路,可她却这么准确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审讯室里的人没有不吃惊的。
就连司康也站了起来,凑近认真去看那张放大后的照片,不明白沈于蓝是从哪里看出来死者怀孕了。
“这是妊娠纹吗?白雪芙身上几乎没有皱纹,只有大腿上有这些看起来像皱纹的东西,你当时没有怀疑过这是妊娠纹吗?”沈初一看住魏岚风:“回答我,魏岚风。”
魏岚风收回目光再次看住沈探员,叹息一般吐出一口气:“是,那应该是妊娠纹。”
鲍啸的眉头一下子锁紧了,白雪芙死前怀孕了,且已经出现了妊娠纹,至少怀孕有五六个月了,她难以想象白雪芙死前经历了什么。
“我当时怀疑死者大腿上是妊娠纹,但因为她子宫、卵·巢、输·卵·管完全被切除,所以我只能通过她残留的血液进行了血检。”魏岚风垂下眼,像是整个人憔悴下来一般:“她死前确实怀孕了,应该怀孕五六个月。”
“那份血检报告呢?”沈初一不记得她加密文件里有关于白雪芙的血检报告。
“在我女儿的电脑里。”魏岚风忙解释说:“她不知道这件事,是我偷偷压缩后加密存在了她的电脑里,我想就算我出事了,至少可以让她凭这个证据自保。”
“你女儿现在在哪儿?”白世舟问。
魏岚风看了一眼时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应该已经被秦部长接到了。”
“秦部长?”白世舟问。
她再抬起头恳求的对白世舟说:“该坦白的我全坦白了,白署长,我女儿对我做的事毫不知情,请你一定保证她的安全。”
沈初一坐直身说:“你现在该做的不是恳求白署长保护你女儿,而是配合我们尽快将凶手抓到。”她居高临下的看着魏岚风,意有所指的说:“你应该很清楚,凶手只要知道你出卖了他,他就会想方设法灭口知情者,他可不会管你女儿到底知不知情,所以你要想清楚凶手到底是谁?是方源?还是他只是凶手的保护伞?”
桌子下,白世舟的脚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脚,示意她停下来,审讯室里有监控,她这样引导性地审讯很容易事后被人投诉。
沈初一扫他一眼,她说的话有什么错?
※※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秦部长的车子停在了特罪署门前。
王可将魏岚风的女儿魏霄送进了特罪署。
白世舟看见魏霄时,安嘉树正在向他汇报:魏岚风的电子平板失窃,信息泄露,她手里那份白雪芙真实的尸检报告已经流传到网络上了。
现在热门、热搜全是关于九尾狐惨案、白雪芙尸检报告的。
“我猜就是因为知道这份尸检报告泄露了,魏岚风才来自首。”安嘉树说:“这是她唯一能自保的机会。”
“她为什么会提前知道尸检报告一定会泄露?”白世舟感到疑惑:“这么重要的尸检报告她一定藏在终端账户最隐秘的地方,怎么会丢了电子平板就泄露了?”
安嘉树也陷入了疑惑,要想入侵一个人的终端账户有多难,他很清楚,怎么会这么轻易被一个入室抢劫的贼给入侵泄露了?
魏霄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带了进来,身侧还站在王可。
白世舟抬起头看见王可,看见沈于蓝起身迎过去问:“她的电脑带来了吗?”
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魏岚风能来自首一定不只是因为尸检报告泄露,一定是有人对她施压,为她指明了这条路。
而这么做的人,显然就是秦部长。
那魏岚风的平板失窃、尸检报告泄露……以及这么短时间内就掀起的网络浪潮,和秦部长有关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杀害白雪芙的凶手可能是外交副部长方源吗?可方源和秦荣没有竞争的关系,他压根不在这次首相的大选名单内。
白世舟来不及多想,沈探员已经接过魏霄的电脑,找到了那份白雪芙的血检报告。
“我妈妈呢?”魏霄脸色苍白地问:“她在哪里?你们把她拘留了吗?我想见见她。”
“抱歉,你现在不能见她。”鲍啸过去先将魏霄和王可带去了另一间办公室。
白世舟再去看沈于蓝,她在自己的工位上不知道忙什么,手指划来划去,目光盯着屏幕,又忽然握拳锤了一下桌面,抬起头眼光发亮地对白世舟说:“你来看。”
看什么?
白世舟起身走了过去,安嘉树和司康跟在他身后,几个人挤在她的工位旁,看见她的电脑屏幕中除了白雪芙的血检报告,还有另外一份被害者的尸检报告。
两份报告放在一起对比,同样是年轻的女性被害,同样是虐杀后肢解、缝合,并且同样是切除了子宫。
更惊人的是,两位被害者尸检报告中血检这一项都显示:死前已有身孕。
“这不是你之前整理出来的……”安嘉树险些说漏嘴,马上闭嘴看了一眼沈探员。
沈初一直接说:“我之前在查阅过去案子的卷宗时就发现九尾狐惨案和这桩18年前没告破的疑案很像,但是缺少了[血检]和[性侵]这两项检查,现在拿到白雪芙完整的尸检报告再看,两桩案子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做的。”
查阅旧案宗时发现的?发现10年前的案子和18年前案子相似,这比大海捞针还困难吧?
白世舟抬起头看她,想到前段时间她一直加班加点的在查看旧案宗,她发现这两个案子相似纯属巧合吗?
还是说,她接到了秦荣的授意,要重新调查这两桩案子?
白世舟忽然想到,方源副部长似乎和副首相钟康明关系不错,他是钟康明竞选首相的助力之一。
两个小时后,重启[九尾狐惨案]的批准文件已经到了白世舟手里。
同时到的还有秦荣本人,她带着那份几年前收到的匿名信来到特罪署,将匿名信、匿名信中死者的头发全部交给白世舟。
也如实交代了自己的猜测:“当然我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这封匿名信是钟太太寄给我的,因为知道我住所,以及和白雪芙相关的人我只能想到钟康明老师的太太。”
白世舟的脸色沉的很明显,声音也冰冷的说:“秦部长,如果这是你没有证据的猜想,还请你不要对外公开,在白雪芙案子抓到真凶之前都请你不要对外发表任何言论,避免打草惊蛇,更避免伤害到无辜的人。”
秦荣点点头说:“我明白的,我也不想对钟老师及他的家人造成任何困扰。”
是吗?
白世舟很难相信她的话,他在秦荣离开特罪署之后立刻吩咐特罪署的人:清理网络上泄露出关于白雪芙的所有信息、封锁秦荣关于匿名信的消息、安顿魏岚风的女儿魏霄。
可还是晚了。
两个小时后特罪署外赶来了一批媒体人,网络上关于白雪芙尸检报告的泄露不但没有制止住,还多了一条#钟康明太太匿名信#的热搜。
秦荣带着匿名信来特罪署的消息就这么快传了出去,甚至连她的猜测也一起传遍了网络。
副首相钟康明可能是凶手这件事,特罪署还没有查明就已经全网皆知了。
白世舟脸色难看至极,他很清楚这条热搜就是秦荣所作所为,除了她还有谁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样龌龊的政治手段,他见得太多了。
他推开会议室的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沈于蓝、司康、安嘉树正在对18年前那桩女性肢解缝合案进行关系网的排查。
桌子上放着没吃几口的早饭。
“从现在起,特罪署所有人员没有批准不许单独行动,案子结束前就留在特罪署休息。”他停在沈探员跟前说。
沈初一回头看他,“这个命令是专门对我说的吗?”
“是。”白世舟整个人的气压都很低,看着她说:“白雪芙案子告破之前,特罪署所有人员不能私下联系任何人,向任何人透露案情。”他又非常明确地补了一句:“包括秦部长。”
沈初一皱眉站了起来,面对着白世舟问:“你什么意思?”
安嘉树慌忙拉住了她的手臂,小声劝说:“别误会,大家都别误会对方,好好说,好好说嘛。”
“安嘉树、司康,出去。”白世舟命令说。
安嘉树犹豫了一下,想再劝一劝,但白世舟又重复一遍:“出去。”
安嘉树已经明显闻到他身上的“火药味”。
“出去吧,放心。”沈初一拨开了安嘉树的手。
安嘉树只好离开了会议室,在外看了一眼司康。
司康从椅子里站起来,对白世舟说:“署长没有必要在这些事上苛责,特罪署的存在不就是为了破案吗?”只要破了案,将凶手绳之以法,别的重要吗?他不明白白署长为什么总要对沈于蓝发火。
白世舟看也没看他,只是吩咐他出去关上门。
司康走出去关上门,又透过门看里面的沈于蓝,希望她不要脾气上头跟署长硬碰硬,有气可以私底下解决。
安嘉树马上朝着审讯室跑过去,推开门就对里面的鲍啸低低说:“鲍姐来一下。”
鲍啸正在和魏霄谈话,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他过来在她耳朵边耳语说:“署长和于蓝吵起来了,还把我们赶了出来。”
鲍啸马上起身。
※※
会议室里。
白世舟将窗帘全部拉了上,打开灯照亮她的脸,直接问她:“重启白雪芙的案子是不是秦荣早就授意了你?”
沈初一不回答。
白世舟压着火气走近她,低声说:“你那么聪明的人,难道还看不出来秦荣在把你当枪用吗?她重启这件案子是为了什么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沈初一看着他,居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趣味性的审视着他说:“白署长,你是不是在批评中长大的?”
白世舟一愣。
她眼底里趣味性的笑意更浓了:“你很爱用反问句,我猜在你的成长过程中你没有得到过认可,哪怕你很出色很优秀,你的父母或是长辈对你说得最多的也一定是反问句,比如:你觉得失误在哪里?你认为自己满分就很厉害吗?所以你无法接受犯错,因为你不被允许犯错。”
白世舟愣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恍惚和难堪,就像是眼前过了一幕幕小时候被批评的情境。
然后他愤怒了,打破了该有的距离逼近沈初一,离得很近:“不要用你分析罪犯的手法来分析我。”
沈初一她抬眼能看清他瞳孔中有一圈浅浅的蓝色,她心里爽了。
她从章典那里学到,没有人喜欢被挖出过去的痛苦和难堪来分析。
“你是一名警员,难道你不明白你的一点错误就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吗?”白世舟质问她:“就像现在,秦荣在用舆论来给人定罪、用舆论来诱导我们朝着她想要的方向查案,沈于蓝探员这是你在学院里学到的侦查手段吗?这是你的老师教授给你身为一名警员该有的办案准则吗?”
沈初一闻到了他信息素的味道,那味道带着天然的压迫,本能的让她想后退,可她不服,她伸手压在白世舟胸前冷声说:“你是在对我使用信息素压迫吗?这是你身为警察署长、我的上司让我服从的手段吗?”
白世舟几乎瞬间熄了火,他僵站在原地看着自己高大身影笼罩下的沈于蓝,她脸上是绝不屈服的表情,眼睛里燃着火一样与他对抗。
他闻到她身上浓烈的“炮火味”,那是愤怒的气味。
他意识到自己居然失态到信息素泄露,逼近她,压迫她。
他立刻后退几步,后腿撞在椅子上,停下。
背后的门被敲响,鲍啸在外面说:“署长,我点了咖啡要喝吗?大家一起喝吧……”
他知道,鲍啸她们在担心沈于蓝。
白世舟垂下眼冷静了两秒,吐出一口气就像叹气:“你很聪明,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明白,秦荣并不在意真凶是谁,她只是想攻击政敌,这个案子才刚刚重启,所有人就已经在网络上断案了。你有没有想过凶手如果不是钟康明,他和他的家人会遭受这场无妄的舆论审判?”
他抬起头看向沈于蓝,“退一万步,就算钟康明是真凶,现在全网络在讨论那封匿名信,他妻子的安全你有没有考虑过?”
“所以才要尽快破案。”沈初一握了一下手指,她其实并不知道秦荣会将匿名信的消息也透露到网上,虽然她并不意外秦荣会这么做:“如果真凶不是钟康明,尽早破案尽早还他清白。如果真凶是钟康明,他也不会在这个风头上动自己的妻子,只有蠢货才会在全世界盯着他的时候杀了妻子灭口。”
白世舟看到她脸上冷漠至极,听见她近乎残酷的说:“如果凶手真是钟康明,那他的妻子作为知情者,让无辜女孩十年含冤枉死,她吃点苦头不是自找的吗?”
白世舟眉头一点点蹙紧,像是重新认识了沈于蓝一般。
沈于蓝在这一刻带给他的感觉太熟悉,和当初的章典何其相像——天才,却对生命漠视。
他之前以为沈于蓝和章典不同,她有野心有对人性的了解和体察,有对案子的着迷和对公正的追求,有时候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和大家说说笑笑。
他认为她是比章典更能撑起特罪署的天才,他对她寄予了厚望,所以才会这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