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徽五年,长信宫震荡频繁。
且不提五月便薨逝的阮婕妤,自腊月以来,已经接连殁了两位宫妃并一位小皇子。
本来因大捷和年关而热闹的长信宫,重新陷入寂静之中,宫人们行走其中皆不敢声张,生怕惹了贵人不快。
除安奉殿外,宫中各处已经开始为新年准备,所有宫灯都换上了水红灯罩,游廊处也都挂上了吉祥如意结,在这一片肃杀中多了一抹亮色。
安奉殿中佛道僧人一起做法事,念经声与同哭声交相呼应,白幡翻飞,香灰随着冷风飞跃而起,打着旋逃出长信宫的高墙。
吴端嫔新丧第二日,景华琰特别恩泽,准吴家亲眷入宫为吴端嫔守灵。
新丧第三日,经礼部和宗人府上请,拟定吴端嫔谥号为裕,追封为正二品裕妃,于头七祭奠之后,至北郊帝陵安化殿停灵。
与之前一样,待帝陵选定地址之后,便会着手修建妃园寝。
介时,这些老熟人们才能安葬。
时光如水,岁月如歌。
长信宫的岁月漫长,却又仿佛眨眼而逝。
在忙碌之间,一晃神便到了小年节庆前两日。
这一日,姜云冉刚从安奉殿回来,小柳公公便登了门。
“娘娘,陛下宣召。”
姜云冉一身素色袄裙,外面配了一件藕荷色的褙子,瞧着比之前还要沉稳练达。
她应了一声,回寝殿重新换了一件褙子,简单上了妆之后就至乾元宫。
吴端嫔薨逝,似乎也带走了玉京最后的寒冷。
从那日起,玉京数日太阳高照,甚至把后面金钟山的积雪照化。
姜云冉从宫门口便下轿,她漫步在乾元宫的游廊处,看宫人们给树木花草裹上红绸。
过了小年,新岁在望。
一边是白幡,一边是红绸,长信宫永远喜怒哀乐并存。
见了姜云冉,小宫人们纷纷行礼:“贵嫔娘娘安好。”
姜云冉颔首,叮嘱她们小心一些。
刚跨入月亮门,抬头就瞧见一名朝服裹丧服的朝臣。
他身上的朝服朱红颜色,面容憔悴,两鬓都染上风雪。
见到姜云冉,那朝臣愣了一下,躬身见礼:“贵嫔娘娘。”
两人见过一面,当时姜云冉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而吴广人那时候还精神奕奕。
再次相见,吴岁晚薨逝,同吴广人天人永隔。
女儿的死,看来对他打击不小。
姜云冉叹了口气,道:“吴宪台,节哀顺变。”
吴广人再度躬身行礼,沉默不语。
姜云冉没有多言,她从吴广人身边擦身而过,直奔乾元宫行去。
就在两人即将分别之际,吴广人低声道:“娘娘,多谢您。”
“吴宪台,”姜云冉脚步微顿,“岁晚最后很平静。”
她这句安慰,却把吴广人的眼泪逼了出来。
他低下头,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这就好,这就好。”
两人告别,姜云冉扶着青黛的手,一路踏入浩然轩。
从小年伊始,朝廷各司局衙门便要封印,不再行衙门诸事。
宫中的皇帝陛下,也要封上御笔,待正旦当日金光开笔,寓意新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也就是说,从后日起景华琰就能休息了。
姜云冉以为今日会十分忙碌。
然她踏入浩然轩,只看到景华琰一人。
他今日穿了身竹青织锦长衫,头戴白玉冠,显得文质彬彬,气度超然。
姜云冉到来之时,他正在批改奏折,瞧着有些漫不经心。
“贵嫔娘娘到。”
梁三泰耳聪目明,立即便唱诵。
这一次景华琰倒是没有迟疑,他简单勾勒两笔,随手把御笔扔到一边。
“坐下说话。”
景华琰笑着抬起头,对她伸出了手。
姜云冉一步步来到他身边,被他轻轻握住手,同他并肩而坐。
宫人一起退了下去,浩然轩中只剩两人和那一池快乐的锦鲤。
天晴日暖,就连怕冷的锦鲤也纷纷浮出水面,悠然自得享受阳光。
流光池此刻水波粼粼,浮光跃金。
这皇宫之中,这玉京之内,大凡天下黎民,怕也不如这一尾游鱼自在。
姜云冉同景华琰都未开口,倒是并肩赏了一会儿冬日景色,才不约而同笑了一下。
“陛下今日可忙完了?”
景华琰颔首,给她倒了一碗热茶,小心放到她手心里。
“忙完了。”
他顿了顿,道:“若是所有政事都赶在今日做,那凌烟阁可以关门大吉了。”
姜云冉笑了一声,心情随之放松下来。
“丧仪十分妥当,陛下当可放心。”
景华琰颔首,看向她:“没什么想问的?”
姜云冉挑眉,道:“不用问,臣妾也能猜出一二。”
她想了想,说:“红螺炭牵扯的可是姚贵妃?”
景华琰呼了口气,眉宇间皆是放松。
他道:“爱妃真是聪慧过人,在下佩服。”
姜云冉看着锦鲤,道:“年关底下,皆是庆典,加之吴裕妃当时重病,正是要紧时刻,所有线索都没有声张。”
宫中好似一团和气,没有任何事由,可周宜妃和梅贤妃两人当日都去过永福宫,不能插手宫宴事宜也就罢了,因何姚贵妃也从此闭宫不出?
从冬至之后至今,这几位都未再出宫半步。
而吴裕妃的丧仪则忽然交给了慕容昭仪和她来办,这就更说明问题。
看那日仁慧太后的面色,她应该也知情。
那么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牵扯姚贵妃的,就是红螺炭。
毕竟年年炭火都是她来督办,要想在红螺炭中做手脚轻而易举。
姜云冉把自己猜测的线索说出,景华琰便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拉着姜云冉来到门前,一起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之下。
“若只因姚贵妃督办红螺炭就定罪,实在仓促随意,彭逾命慎刑司审问姚贵妃临芳宫宫人,最终有一名侍奉姚贵妃多年的中监吐露实情。”
“他自陈是姚贵妃给她寒苦草,命他伺机放入红螺炭中,他甚至不知寒苦草是什么,但他的命是姚贵妃所救,只能唯命是从。”
“而那寒苦草,也是姚家一名小厮千辛万苦买来,那小厮额角有一颗黑痣,很显眼,游商对其印象深刻。”
景华琰声音低沉:“最致命的是,临芳宫还有一钱寒苦草。”
人证物证俱在,姚贵妃自知无法为自己辩驳,便缄口不言,闭宫不出。
事情发生在冬至之后,然姜云冉回忆,姚贵妃在冬至那日就没有多少笑脸,显得很是忧郁。
姜云冉若有所思:“周宜妃和梅贤妃呢?”
景华琰道:“周宜妃当日也到场,她所言基本吻合,宫中也没有其余线索,不过那日之后周宜妃担忧明宣,故而闭宫不出。”
论说爱子,周宜妃是宫中头一份。
便是最溺爱永昌公主的贵太妃也比不上。
“梅贤妃是担忧自己抱恙,所以主动避让。”
景华琰勾了勾唇角,他道:“正是如此。”
“因此……”
景华琰对姜云冉道:“之后正旦和上元佳节,便要爱妃你来操心了。”
小年宫宴名义上说是同慕容昭仪一起操办,但慕容昭仪一点耐心都没有,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姜云冉代劳。
景华琰自然也知晓,论功行赏都由姜云冉拔得头筹。
既然如此,后续正旦和上元佳节,景华琰便只安排姜云冉单独处置,桩桩件件都是她的功绩,以后册封诏书上,能书写的内容就多了。
若有不懂的地方,直接禀报仁慧太后或皇贵太妃。
重担压在身上,姜云冉并不觉得疲累,反而兴致勃勃。
最主要的是,通过处理宫事,她迅速把宫中的人员往来摸清,每个人的姓名和面容都能对上,加之莺歌这个耳报神,她可是在短短数日之间就掌握了无数新闻。
思及此,姜云冉还笑了一声。
景华琰挑眉看她:“怎么?当差操劳这么高兴?”
姜云冉摇了摇头,她道:“不过听到许多新鲜事,倒是有趣。”
说到这里,姜云冉话锋一转:“当日事可查清了?”
她问的是吴裕妃忽然血崩一事。
景华琰淡淡道:“岑医正没有查出什么异常,因是男子,许多医治手段不便施展,他多是从旁指导,或者请脉开药方,皆有太医院几轮盘查,药方都没有异常。”
“那两名女医都是麦院正的高徒,经过太医院审查,也没有问题。”
“至于永福宫的宫人,倒是有两名小宫女说当日孟熙嫔离开之后,她们远远瞧见柔羽进了寝殿,不多时柔羽就慌张出来,说吴裕妃血崩了。”
姜云冉眸色一沉,她道:“看来,当时就是柔羽告知吴裕妃真相,吴裕妃承受不住打击,心绪强烈波动,引起肺腑出血,导致性命垂危。”
她本来就徘徊在生死线上,距离生只有半步之遥,但她最信任的身边人,却把她往后拽了一把。
这一退,她就再也跨不过那条线了。
姜云冉抬眸看向景华琰,问:“那个柔羽,是自杀还是他杀。”
景华琰眸色幽深,犹如冬日寒潭,淬着棱角锋利的碎冰。
“是自杀。”
“当日虽然永福宫中乱作一团,但守门的黄门皆是彭逾教导出来,可以确定无一人进出永福宫。”
“而永福宫中所有侍奉吴端嫔的宫人及扫洗宫人,甚至包括孟熙嫔身边的宫人,相互之间皆有佐证。”
当时,没有人去宫人居住的耳房。
“根据仵作查验,也证实她是自缢而亡。”
姜云冉蹙眉颔首,她道:“柔羽应该是见我进了东暖阁,知晓会东窗事发,她没有迟疑,直接回到耳房自缢。”
“宫中人都知晓,若是坦白从宽,供出身后之人,自己虽然不能幸免,却能少祸及家人。”
“她这样干脆,就证明两件事。”
姜云冉抬眸看向景华琰,目光犀利。
“第一,她的亲人都在幕后之人手中,一旦事发,她只能求死,保家人平安,”姜云冉喘了口气,继续道,“第二,她无依无靠,没有亲人,是个孤儿。”
“而若是第二点,那么她就跟王黄门一模一样。”
————
无论是当时那名王黄门,还是如今的柔羽,都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不怕死。
王黄门证据确凿,落入慎刑司,严刑拷打数十日都不曾吐露分毫,其意志何其坚定,不是常人可比。
柔羽亦然。
她一直没有动手,原因只有一个。
若吴端嫔自己没有熬过来,她就万事大吉,根本不用杀人灭口。
而当日吴端嫔一醒,柔羽知晓她万事不知,所以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她直接对吴端嫔吐露实情。
话说得半真半假,只拿捏吴端嫔对孩子的关心,逼得她情绪激动,吐血不止。
手段之狠辣,让人胆寒。
毕竟她与吴端嫔相识五载,同宫相伴,同甘共苦的情分,不是人人都能得到。
吴端嫔对她极为信任,想来待她也极好。
即便如此,她还是毫不迟疑地害死了吴端嫔。
若没有姜云冉,事情的真相真就要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而姜云冉当日若非想要给小皇子上一炷香,也不会路过永福宫。
时也命也。
一切皆有定数。
冥冥之中,那个被害早夭的孩子,给自己和母亲,争取了最后的公道。
他们不能白死,不能白白成为别人的傀儡,无声无息死去。
柔羽知晓姜云冉同孟熙嫔不同,对于她的聪慧果断早就有所耳闻,姜云冉又直接进入东暖阁,因此她判断姜云冉能问出真相,自己已经没有生路。
故而当机立断,回到自己的厢房就悬梁自尽。
于她一方而言,柔羽的做法是最正确的。
虽然她可能同王黄门一样,关入慎刑司严刑拷打,也会缄口不言,但只有死人是最保险的。
她的做法,比王黄门还要偏激,还要忠诚。
姜云冉抬眸看向景华琰,轻轻开口:“陛下,当日我曾搜查柔羽的卧房,她的卧房干净的不像话,除了几身人人都有的宫装,以及吴端嫔赏赐的头面,再无任何私人之物。”
姜云冉语气沉了下来:“甚至就连一块多余的帕子都没有,也没有任何体己,这十几载宫中时光,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她应该同王黄门一般无二。”
都是死士出身,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彭逾可有查清,她的出身来路?”
景华琰见她一脸认真,便握了握她的手,感受到她手指尖有些冷了,才拉着她回到浩然轩之中。
重新坐下,又一杯热茶塞入手中。
“她出身京郊寻常民户,年少时父母皆亡,在叔伯亲戚家中寄住数日,日子实在艰难,便自请去了原津县慈养堂,在慈养堂中长大。”
“天启十四年,柔羽年十三,入宫当差,”景华琰顿了顿,他道,“因其性格沉闷,不懂变通,最早分入浣衣局。”
浣衣局里的都是苦差事。
多是有罪的宫人在其中侍奉,每日浆洗扫洗的活计不停,不可能让一名刚入宫的小宫女直接去浣衣局当差。
尤其柔羽面容清秀,并不丑陋,一般而言,慈养堂出来的宫女都是进入尚宫局,凭本事熬资历,最后都能成为女官。
“这是为何?”
景华琰揉了一下眉心,他道:“彭逾还在查,但多半是得罪了上峰,被故意刁难。”
“一直到吴裕妃入宫,柔羽仍在浣衣局当差,因为多年的磋磨,她身体病弱,有一日当差时晕倒在了宫道上,是吴裕妃救了她。”
算算时间,当时柔羽在浣衣局已经当差将近四个年景。
她当时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
姜云冉道:“也就是说,是吴裕妃给了她第二次机缘,给了她新生?”
这跟救命也不差什么了。
景华琰面色冷寂下来:“是。”
吴裕妃对柔羽这样好,救下她后就把她要到自己宫中,一路提拔至是司职宫女,也就是说,柔羽的今日全靠吴裕妃。
“但她不仅没有感激吴裕妃,还加害与她,”姜云冉呼了口气,“可见其忠心可嘉。”
这个忠心,不是对吴裕妃,自然也不是对景华琰,而是对幕后之人。
姜云冉不由有些心烦。
她的确总是积极向上,乐观努力,但数条人命横在眼前,让人无法安心。
姜云冉眯了眯眼睛,压下那股子烦躁,她道:“可有其他线索?”
景华琰摇头:“暂时没有,不过已经命彭逾着手调查她在宫中的熟人,看是否有新的线索。”
说到这里,帝妃二人目光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或许,并非只是疑惑。
姜云冉能清晰看出景华琰的冰冷,那冰冷并非针对与她,而是对宫中这诸多事故。
一双看不见的手操控着宫中的许多寂寂无名的宫人,她们或者他们一早就被收买控制,一旦幕后之人需要,就会奋不顾身,拼死效忠。
姜云冉抿了抿嘴唇,她忽然伸出手,抚平了景华琰眉心的川字。
不知何时起,他眉心已经印刻上了深邃的纹路。
“陛下,你觉得,是姚氏吗?”
景华琰沉默了。
此次案情,桩桩件件都指向姚贵妃,景华琰年关下事多繁忙,一直未能直接审问姚贵妃,他想等线索都摸清之后,再一击即中。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需要耐心周全,才能万无一失。
姚家关系庞大,上至太后,下至寻常县官,皆有姚氏身影。
百多年来,姚氏的子嗣一代代科举,姚氏的女儿入宫为妃,时至先帝时,终于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姚相也因此进入凌烟阁,成为匡扶国祚的重臣。
姚氏子孙繁茂,人口众多,在朝为官者不下二十余人,这还不包括其门生和党羽。
虽然当年仁慧太后坚定推举景华琰成为太子,然而五年过去,谁又知道她是否改了主意?
景华琰已经动手德亲王、周氏等盘踞在京中的躉虫,难保不会动到姚氏头上。
是明哲保身,还是拼命一搏?
姜云冉不知姚氏是否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姜云冉的手指很软,轻轻握住景华琰的手,给了他力量:“陛下虽然总说同太后关系淡薄,但二十年母子情分,也非寻常。”
“姚相鞠躬尽瘁,为国为朝二十载,如今已老迈。”
因着这两层关系,景华琰没有立即动姚贵妃。
他没有下旨、没有封宫,甚至没有让人幽闭姚贵妃,只是让梁三泰亲自去了一趟,转述了他的口谕。
他只是让姚贵妃暂时不出临芳宫,甚至在冬至宫宴,也让姚贵妃一并出席,没有禁足。
这已经给了仁慧太后和姚相体面*。
景华琰翻过手掌,回握住姜云冉的手。
他的声音低沉,神情却无比坚定:“若真是姚氏,朕只能果断处置。”
姜云冉心中一惊,她呼吸一窒,有一瞬的茫然。
她知晓景华琰的决定,他不否认姚氏在他登位时的鼎力相助,也不否认姚相这些年来的功劳,但他也绝不容许结党营私,煽动百官左右皇命。
姚氏的势力越大,皇权越薄。
人心都是会变的,姚相之前鞠躬尽瘁,当发现自己能一手遮天时,可还会一心为国朝效忠?
家中百口,门生遍布,所有人织成一张网,同其他文臣、武将的党羽抗衡,必要拼出你死我活来。
到时候,大厦将倾,百姓如草芥,乱世风云起。
景华琰目光沉沉的,他一瞬不瞬看着姜云冉,目光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杂念。
“如今大楚就仿佛一艘伤痕累累楼船,船体早就老旧破损,无法承载,而上面的阁楼一层又加一层,层层叠叠,无穷尽也。”
“那些世家、门阀,太平盛世养出来的庞大家族,就是那一层又一层的阁楼。”
“朕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除去这些阁楼。”
景华琰回过头,目光遥遥看向苍穹。
阳光明媚,惠风和畅。
今日有着寒冬腊月中难得的艳阳天,金乌暖暖照耀大地。
“让这艘船,能行得久一点,顺一点,跟着这艘船一起前行的人们,少经历风浪。”
姜云冉认真听着,道:“古人说以史为鉴,是为真理也,多少朝代行至末路,除了天灾,又有多少是人祸?”
“陛下,您已是国朝之幸。”
多少君主贪图安逸,明明盛世就在眼前,如何会大刀阔斧改革。
终一时之君,却非永世之君。
或许,后世上个平谥,无功无过,史书上寥寥几笔,少有骂名。
这就足够了吗?
是,这就足够了。
但景华琰并非守成之君。
他目视所及,是百年后的大楚。
所有的人祸和灾厄,若能在他手中掐灭,那无论骂名也好,污名也罢,他都在所不惜。
司务局一案,牵连甚广,时至今日,菜市口的血还没干涸。
愚昧者不知功过,不明真相,只以为皇帝乖戾,杀人如麻。
然朝堂之上,将官军中,因为这一场坚定的清洗,终不敢再胡作非为。
若非宫中丧事频出,元徽五年这个年景,本应该是气象一新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若是旁人这样说,景华琰定会认为对方是在奉承自己。
但姜云冉的眼神是那么真诚,语气是那么笃定,让景华琰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环抱住姜云冉,仿佛抱住最珍贵的宝物。
“云冉,你能一直陪着我,走到最后吗?”
姜云冉愣了一下。
浩然轩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锦鲤的游弋,发出潺潺水声。
姜云冉并未立即给出回答。
她的目光游移,也跟着那自由的锦鲤在池水中翻飞。
过了许久,似乎也只是一瞬,姜云冉慢慢伸出手,回抱住了景华琰。
“陛下,臣妾会陪着您。”
“哪怕前路坎坷,也不会离开。”
景华琰微微用力,把她牢牢圈在怀中。
他慢慢呼了口气。
“云冉,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