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宴, 却盏再次被安排在谢弦深身边。
记者发布会到现在,时间从五月初翻到将近五月中旬。
两人婚期,谢家长辈这边提出五月末或六月初,问却家这边的长辈时间怎么样, 讨论之后, 两家都欣然同意。
唯独一个人唱反调。
谢弦深表明那个时间他可能会因工作安排出差, 重点是可能,但却盏没听进去。
她没听他提起过关于出差的事,问:“你那时候要出差吗?”
太好了,不仅可以暂时推掉婚礼,她还可以一个人在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更不用和谢弦深抬头不见低头见,完全自由。
“要出差啊。”婚姻大事的定期讲黄道吉日, 谢老爷子看重这个, “五月下旬有三个吉利日子, 弦深要出差的话,来回时间估计赶不太巧。依我看, 婚礼要不就推到六月怎么样?”
却盏第一个连连点头, “可以啊爷爷。”
像一只眼睛亮闪闪的猫。
话兀自, 几近是谢老爷子刚说完,她便回了话,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接收信息。
空气霎时阙静。
身边,却盏懵然感觉到谢弦深在看自己,那视线冷不丁的,淡得像水,她没看他,转头问外婆的意见。
谢弦深心知她在故意躲, “我刚刚看过,五月十七也是个不错的日子。”
五月十七,也就是,大约一周后……
听到这个日期,盛在却盏眼睛里的光亮慢慢变淡了,失了灵气似的。
她委屈,暗里瞪了谢弦深一眼,他倒是气定神闲地扯唇轻笑。
看着她喝了杯水鼓起两边腮颊,猫变成了仓鼠,挺可爱。
一周时间准备婚礼绰绰有余,工作和婚礼冲突了,不用往后推,提前就行。
长辈们也同意,趁小辈们工作不忙,提前把婚礼办了也好。
自两人结婚领证,再到对外公开宣布联姻,还差的便是这一场婚礼了。
婚期提前,却盏当然高兴不起来,吃饭的时候唇线抿得很直,但长辈在场,她也不好摆着脸色。
“不舒服?”
谢弦深的声音湮没在其他长辈声音下,稍低,大抵仅限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话是关心人的话,但却盏可没听得出来那语气有多关心。
她抬眸时,视线正好迎来祖母柳女士的目光,弯眼笑了笑,一边唇不动回:“没有啊。”
却盏
自顾自地戳着瓷盘里夹的菜,心不在焉的。
瓷盘里的清蒸虾被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戳了好几下,眼神空洞,视线拉回来时,谢弦深的手背横过,手持公筷帮她夹走了清蒸虾上的香菜。
还放在了自己的盘子里。
她知道他是演戏,“不用,你这也……”
太尽心尽力了。
“谢太太有点挑食,不太好养。”
“……”
这感觉像是她对三个小家伙说的话,他把她当成小动物了是吧?
“你还想把婚礼推到什么时候,早晚都得办。”
“我嫌累。”
却盏一字一顿。
说到底,她没结过婚,结婚那天肯定很累,酒要敬来敬去,还得看到她不喜欢的人。
-
婚礼前两天,却盏、寻盎,和从绛的聚餐约到事先定好的荆非巷老牌坊餐厅。
“再过两天,就要亲眼看着你结婚了。”
想当初,寻盎可是说,结婚一定要赶在却盏前面,奈何突然出现了联姻变量,“眼睁睁看着你被其他男人抢走,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当众抢婚的话,宝贝,你会跟着我跑吗?”
“我可不当你和裴墨的小三。”
三人没忍住,都笑了。
“这么说起来,我们三个就阿绛还没个伴。”寻盎帮忙给她找对象,“你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帮你物色物色,别整天围着你那个药柜子转。”
从绛笑:“干什么呀,我的小药柜要陪我一辈子的好不好。”
话锋转,“你们也知道我高中时期的经历。我觉得现在就挺好,有喜欢的工作,身边还有真心的朋友,如果……”
如果再摆脱她的原生家庭,就更好了。
她不在她们面前多提这事,工作上又问到从声的情况:“盏盏,你是从声的领导,她工作上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直接说。我就是怕,安排她的工作做不好会给你们公司添什么麻烦。”
却盏开玩笑说她不用担心那么多,从声现在跟进的是Encre系列杂志项目,实习一段时间,她心里已经有了底,等这个项目差不多了,再考虑给小姑娘转正。
“那就好。”
几人继续吃饭,聊天时又说到其他趣事,寻盎掩唇弯眸,眼睛无意一瞟看到了个熟人。
是熟人,太熟悉了。
“你们看那是谁?”
在她们斜对角的餐位里,谢聆的身影正对着她们,背对着她们的身影也是个女人,寻盎从记忆库搜不出来,但却盏认得,那次在涟居坞,她和这位谢芮宜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两桌间距不算特别近,谈话内容,她们也不得而知。
谢聆和谢芮宜面对面而坐——
好久没光临这家餐厅,谢聆闲来无事到这边看看,却不想又被谢芮宜堵住了一条道。
谢芮宜来找她好几次,谢聆没有一次有好脸色,她性格使然,执拗,骨头上长刺,面对谢家并不名正言顺的子孙,她压根儿没瞧得上对方。
“我说你怎么想不通呢。”
按辈分来说,谢芮宜提醒谢聆还得叫她一声姐,“你我都不喜欢却盏,她现在是Rokori的商务部总监,和莱维有密切合作,但月尾,Scherlid(施尔丽德)也要推行其新品完成杂志出刊。”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谢聆?”
找同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们有共同的目标,就应要把那视为眼中钉的障碍铲了根。
“为什么是我?”谢聆问。
谢芮宜疑问她怎么又将问题问了一遍,“我说过啊,你我都不喜欢却盏。”
“那次在家宴,你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好歹我们同根于谢家,虽不同血亲,但至少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你的性格、心里想的什么,我多少也不是一点看不出来。”
谢芮宜不喜欢却盏,是因为谢弦深和谢淮铭对立,她和谢淮铭自然站成同线。
“你当我是傻子?”谢聆放下喝水的玻璃杯,“名义说对付却盏,但实际上,你们兄妹心里能憋什么好事。”
“Rokori和Scherlid本就是品牌对家,你哥注资后者。”
“谢芮宜,你不用看我是个无所事事的人上赶着谄佞,别什么腌臜活都推到我跟前。我很好奇,我们什么时候站在同一条线上了?”
她们什么时候站过同一条线。
谢芮宜来找谢聆当然有她的理由,一,就像是她说的,谢聆无所事事,好像是因为一些原因,飞行员的工作被停了职;二,她和却盏怎么说也是妹嫂关系,让她去窃听点消息,非常方便。
只是,谢聆是个犟种,她拿出对方最喜欢最想要的东西作为筹码,也换不来一个好脸色。
谢芮宜被这小丫头片子气得胸腔发闷,点的花旗参蜜水正好给她去去火气。
水刚喝一口,转身去翻包的空隙,谢芮宜远瞧见身后侧方不远的却盏。
唇角轻轻上扬,“托你的福,今儿见到正主了。”
女人起身往却盏的方向走过,谢聆暗叱了一句,谢芮宜真是个麻烦精。
顺寻盎所示意的眼神,却盏瞧谢聆那边的情况,视线将要移开之前,谢芮宜拎着包向她们迈步,对方一直盯着她,她也不敛眸了,淡然回过去。
“好巧啊大嫂,和朋友聚餐呢?”
谢芮宜说了两句客气话,把包放在她们那桌空余的位置上,边说边坐下,“介意多个人吗?”
寻盎心嗤:这人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如果不是看在却盏的面子上,她当是第一个出声赶人的。
“有人不请自来,座都落了,我能说什么话。”谢淮铭和谢芮宜这两兄妹,却盏首当警惕。
谢芮宜眼弯笑了,这位谢家大嫂和其他集团千金当真不一样,她们知书达理、蕙质兰心,偏偏这位明烈反骨、睚眦必报。
真要对付起来,要暗斗,不能明争。
“大嫂还在意这个啊。”简单带过去,谢芮宜说到两天之后的婚礼,“婚礼上,大嫂可要打扮得漂亮些,毕竟,女人一生最漂亮的时候就是婚礼那天。我听说婚纱是大哥陪着你一起选的,什么款式,我看看?”
说一大堆,却盏没听进去几个字,“都二十一世纪了,妹妹的思想还是那么陈腐。你婚礼那天,我不仅会给你包个大红包,也会夸你是世界上第二美的女人。”
“因为,第一是我。”
“嗒”的一声玻璃碰撞,却盏放下的酒杯冷液堪堪摇晃,她抬眼,极致嚣张的语气和挑衅,浅眸里明露野心。
看对方那个青脸红颈哑口无言的样子,寻盎心里爽爆。
“是吗?”
这下,谢芮宜更下定了搞却盏的心思,“大嫂,那我们可要……”
话停,女人站起身,那杯被却盏放下的酒杯,她执起,不慌不忙将酒杯横斜过来,酒液顺势垂下落入垃圾桶。
眸端暗狠,明面对峙,“走着瞧了。”
聚餐结束。
寻盎为却盏打抱不平,说她还不如不嫁进谢家,那堂弟谢淮铭、和这个堂妹谢芮宜没一个心纯,豺狼面相,毒蛇心肠。
“宝贝,你可要小心他们。”
却盏知道,就是猜不透这两兄妹会做什么黑手。
寻盎和从绛走后,却盏走到巷口摁了下手中的车钥匙,车灯鸣闪,车身一侧站着个人。
个头不算是太高,身形来看更像是女性。
“谢聆?”
“话说一句,我说完就走。”谢聆不废话,谢芮宜在餐厅跟她说的,她告诉却盏,“你小心点谢芮宜这个人,还有她那哥,她正在打Rokori杂志项目的主意。”
果真是话说一句,说完就走。
但却盏没立刻放人,步子挡在她身前,“你是在帮我?”
“刚开始见面第一眼,你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要帮我。”
谢聆冷着脸蹙眉,“还人情。泳池那时候你帮了我,把这个人情还了,省得我心里膈应。”
老式巷子,道两边灯没多少,稀稀松松的,光源也黯。
却盏走近,谢聆手腕上的银链是泳池那天她掉下的那条,汲着孱弱微光闪了一道。到后
来,这条银链她还给了她,戴在小姑娘手腕,她想起了自己丢失的红皇后。
还有就是,谢聆对她的态度也没刚开始那么刺了。
她笑:“谢谢你啊聆聆。”
却盏的谢是真心实意的,只是谢聆听到那个叠字称呼,说不清是厌恶,还是应激,小姑娘脸更冷了,“以后叫我全名。”
说完,人撇下身影就走。
却盏站在原地,眼见谢聆的身影没入巷口拐角,她收回视线,唇角后知提了下。
一个冷脸小刺猬,越逗越扎手。
手机震动,一条消息浮在屏面。
X:【我到了。】
聚餐后,却盏要再去一趟婚纱店试穿婚纱,尺寸是修改好了,毕竟婚礼将至,不能出什么差错,如果婚纱还有什么小问题可以及时修改。
她选的那件婚纱再次穿在身上,比第一次更合身,与镜中的自己对望,却盏恍然快要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第一次领证,第一次穿上婚纱。
放在过往的二十六年,结婚这件事,她从来没有选择过。
两天后的婚礼,选定的地点是在谢家私人庄园,却盏不喜欢室内,要求户外开放,她喜欢什么设计,喜欢什么花,婚礼的一切要求都得让却家这位大小姐满意。
对于这次婚礼,谢却两家非常重视,婚礼的一切置品皆为上乘,小到四位数一枝起步的精品山茱萸、各式各样的稀有玫瑰,大到整场婚礼策划,地点、餐品,以及请顶级研发团队独有设计可供白日观赏的昼日焰火。
全都昭然一点——浪漫至上。
婚礼的女主角,却盏,她身着自己选定的那件Julia Kontogruni浅v高腰线婚纱现身,只身走过万千花海拥簇的婚路,十米纯白裙摆拖尾旖旎绽放,衬其身姿愈发窈窕,骨形薄纤。
一路走来,场内宾客的视线不光聚集在女主角的美貌,更引人的是,没在她发间的冰晶冠冕。
王冠由百颗石砾钻石镶嵌构成,每颗钻石角度精确到毫米,且价值不菲,独一无二,底端围绕七十克拉红血钻及博茨瓦纳梨形主石悬托,浮华奢靡的绝室孤品,高达七亿美金。
当之世纪婚礼。
宾客席的众人瞠目于此叹为观止,忍不住小声交耳。
“我的天呐,皇室的孤品王冠!这是把京城几十套房子戴在头上啊!”
“新娘太漂亮太有气质了!两人真的好般配!!”
“联姻阵仗这么大,不敢想以后谢家会把却家这位独女宠成什么样!”
“这就是我梦想中的婚礼!随手一捡几十张红钞票就到手里了!”
前方两位小花童小手提花篮撒下花瓣,为却盏铺路,行至谢弦深面前,她与眼前的男人对望着。
那些婚礼必要进行的宣言、承诺、海誓山盟,对却盏而言全是无比冰冷的文字。
“我愿意。”
她不付情,不入真心,这三个字的语调毫无波澜起伏,机械,没有温度,仿佛只是为了完成某个任务必须经历的节点。
“好,那么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却盏瞳眸轻动。
眼前,谢弦深向她迈了一步,挺阔的深色西装于他之身更衬清绝,身形也周正。
他的黑眸里有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愈发拉近,脊背忽生一阵细小微感的酥麻,是他将手轻揽在她腰窝,一手覆在她后颈反方向带。
她手持的玫瑰花束因他的力量感困在彼此身前,花瓣密度越来越严缝,合蕊,他身上的檀木气息无形中缚紧她。
“闭眼。”
男人与她仅差一厘之差时,鼻尖似有若无碰了下她的,她低睫,敛眸,下瞬间,一记薄吻点水般地贴在她唇上。
耳边一刹闷鸣。
却盏只听到台下宾客齐手鼓掌躁动的声音,有感慨,有喜泣,只可惜她看不到,全然能感受到的、让她脉搏节节跳乱是谢弦深在她唇上厮磨交吻的入侵。
婚礼这样的场合,又在那么多人的视线下接吻,这有悖却盏的意识。
“好了……”
才吻两秒钟,她就想退身了,细语着嘤咛,单手抵在他肩膀欲想推开他。
可他不允,手掌揽她后颈的力逐渐附重,指骨卡在那位置就像拎只不听话的小猫,迫使她仰颈的弧度更能迎合他。
“别躲。”
他还在吻,声音很低,带着浅浅的微喘。
也威胁她,“你答应我的。”
是她和他做的交易。
他说,他可以教她练字,与之对应的条件便是婚礼上的这记吻。
却盏突然有一瞬间后悔。
他吻她吻得好重,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