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临走话别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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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消息闭塞, 张鲁以前只听说过荀氏明光小小年纪心狠手辣,杀起世家大族来更是毫不手软,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杀的。

他在汉中经营五斗米教已经很费心, 反正中原的动乱波及不到汉中,他也没功夫去管外面的事情。

直到战败后不得不进京请降,一路穿过关中亲眼看到关中的现状, 这才对那小将军的手段有了真正的认识。

他真的是世家子吗?怎么看上去像是要杀光天下世家呢?

不理解, 但尊重。

杀世家也和他没关系, 那小将军虽然杀心重, 但是所有死在鬼头刀下的人都是罪有应得而不是滥杀, 他张公祺在汉中布道济民功德无量, 杀光天下世家也杀不到他头上。

如果那位即将登基的新帝真的讲道理的话。

要是不讲道理,那他也没办法。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家荀小将军乃天命所归,他实在没本事逆天而行。

往好处想, 他投降的早,还及时给大军带路攻打成都, 最差也能功过相抵, 应该不用担心丢掉小命儿。

张鲁随大军进京,看上去对汉中失守的事实接受良好。

而在荆州,非常清楚均田令和科举取士对世家大族而言意味着什么的刘表恨铁不成钢。

荀氏到地方后先杀豪绅,大部分州牧刺史也都是这样,新官上任三把火, 先杀一批刺头立威站稳脚跟然后才好干其他的, 他自己也是这样。

荆州八郡他手中有七郡, 但是七郡加起来也比不上南阳一郡的富庶。

他和荀氏的区别就是荀氏自始至终都很强硬,而他杀完刺头后为了站稳脚跟大肆重用本地世族, 江夏、零陵、桂阳、长沙等各郡的太守都是当地大族之人。

正因如此,他才知道那些世家大族有多不好相处。

人的贪心没有止境,他越让步那些家伙越得寸进尺,可是想在荆州立足又不能和地方豪强撕破脸,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荆州的豪强地头蛇不光寸步不让还得寸进尺,怎么中原和北方的豪强脾气那么好?荀氏都开始直接在他们身上割肉了他们就不知道反抗?

世家大族最重要的除了传承就是土地,荀明光一道均田令将他们搜刮的来路不正的土地尽数收缴,一道科举取士诏让世家的百年传承成了笑话,那些跟貔貅似的只进不出的世家愿意吃这个亏?

刘表不信没人想除掉荀晔,就荀氏现在干的这些事情,哪天传出消息说荀氏被灭族他都毫不惊讶。

一人一族便想和全天下的世家大族作对,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然而事情完全没有朝着他预想中的方向发展,荀氏不光没有因为和天下世家作对而被群起而攻之,甚至还越来越声势浩大。

同样是世家,怎么北方的世家都那么好欺负?

硬气点和荀氏硬刚,那么多世家大族联合起来还能对付不了一个毛头小子?他们当年抗拒皇令诱杀朝廷命官的魄力哪儿去了?就这么认栽了?

刘表大为震撼,如果让天下世家俯首称臣不敢高声语的是他那没关系,现在那么有魄力的不是他而是和他有竞争关系的年轻人,这让他如何睡得着觉?

在益州被荀晔釜底抽薪掏空之前刘表一直以为他们没那么容易对上,荆州和益州加起来足有三分之一个大汉,他和刘璋还有的打,外人没那么容易插手。

事实上外人不光容易插手,还能在釜底抽薪之后以雷霆手段给益州换个新主。

新刺史,而非州牧。

刺史最重要的是监察权,和州牧那种军政一把抓的实权大臣不一样。

中央和地方是你强我弱你弱我就强的关系,汉武帝当年设立刺史为的就是不让太守专权,一郡的军政大权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实在太危险,必须将权力分散到不同人手中相互掣肘才能防止一家独大。

汉武帝在位时尚且极力防范地方做大,灵帝可好,不光不防范还瞌睡来了就送枕头,愣是在天下大乱的时候废史立牧让地方官能够名正言顺的割据自守。

掌握实权的郡守已经有资格成为一方诸侯,掌一州之军政大权的州牧手上权利如何就更不用说。

大汉一共才十三个州,上来就要十三分之一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离谱的是灵帝竟然还真准了,直接把大汉从民变蜂起变成四分五裂。

荀晔不打算给将来留那么多挑战,所以除了最开始的几个州牧之外他一个州牧都没任命,可以是刺史可以是治中可以是别驾也可以是暂领一军坐镇一州的将军,总之不能是州牧。

现在的难度已经够高了,不需要再继续上难度。

有张鲁在前面带路,再加上裴潜和被他策反的吴懿等人在后面打配合,刘璋和推他上位的赵韪等人尽数被斩杀。

下手的是这些天憋屈的快要炸了的刘瑁。

益州山高路远会比其他州郡更难治理,倒是荆州进可攻退可守,北有汉水、沔水,向东顺长江而下就能通到扬州向西也能到达巴蜀,之前半年孙策和周瑜都万分期待刘表能放弃刘璋找他们开战。

隔壁江夏是个好地方,拿下江夏后荆州全境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反过来对刘表来说在江夏顺江而下打扬州比打益州轻松的多,老小子占着好地方却找不准对手真的很让他们伤心。

也就是他们还没干完手头的活儿,不然他们随便找个理由就冲江夏去了。

多好的地方,打着打着还能打到益州,一举两得。

不过现在不用了,他们连荆州都没来得及打益州就先投了。

再然后就是天子禅位的诏书传遍天下,刘表直接收拢所有兵力驻守襄阳,看样子像是要防备北方大军南下。

不服啊?没事儿,那就让他体验一下北方大军真的南下的感觉。

比起先投降然后再暗地里搞事情,他们更喜欢不投降的硬骨头。

当然,这话不是在内涵益州,就是单纯说一下他们的喜好而已。

主公马上要受禅,现在最重要的是禅位大典,什么刘表不刘表的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江山要辞旧迎新,轮得到他刘表在那里叽叽歪歪?

天气越来越凉,离九月也越来越近。

在小皇帝的催促下,杨太傅已经带领仅剩的朝臣把三辞三让的流程走完了。

其实三辞三让的流程应该更早进行,等新君推辞完手下了皇位才好修建受禅台,但是当时分隔两地不好进行,所以只能进京之后再三辞三让。

问题不大,回头记录的时候春秋笔法略过就行。

杨太傅活了几十年经历过各种风雨,自认为什么场面都不能让他的心情出现波动,直到他接下“劝进”的活儿。

他是硬着头皮念下去的,上头即将称帝的新君是硬着头皮听下去的。

虽然场面很热闹,但是热闹的都是别人,他们两个主角一个比一个尴尬。

想想年轻的新君面容严肃实际上却如坐针毡,好像也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他觉得“劝进”的活儿不好干,荀氏那些武将却一个个的抢着想干,要不是这种事情最好由前朝老臣来做,那些武将们肯定已经为这个出头的机会打破头。

吕奉先那小子自己想不出来文绉绉的话,私底下让帐中长史帮着把说辞都写好了。

——昔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唯将军视民如子拯救苍生,今天下初定,末将请将军登基称帝以正朝纲。

词儿不错,就是不太合适。

真要让那家伙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这么一出,好好的禅位也能变成篡位。

汉室气数已尽,但有些事情非得他们这些汉室旧臣来做才行。

吕布:……

吕大将军很生气,然后嘟嘟囔囔的走远了。

没关系,劝进轮不到他,禅位大典那天前头开路还有机会。

他的新甲已经准备妥当,赤兔也洗刷干净养足了精神,就等九月初六那天迎头开路了。

张辽:……

孙策:……

曹昂:……

开路也是个抢手活儿,一群武将最终还是没能逃得过打破头的下场。

荀晔刚开始紧张的一个人干五个人的活儿,紧张着紧张着慢慢就调理好了,没有人真正做好过准备,紧张点儿才更有感觉。

“一个人干五个人的活儿”中的四位阿飘陛下:……

他们怀疑臭小子根本不紧张,就是找借口好让他们干活。

算了,看在就剩最后几天的份儿上,原谅他。

猪猪陛下兴奋了那么多天,只剩最后几天了终于开始惆怅,“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崽,满招损谦受益,不要骄傲自满,要谦虚。”

荀牛牛乖乖受教,“爹,我虚。”

阿飘陛下们:……

多说个“谦”字能怎样?

始皇陛下也难得话多,“从今以后这天下是你的天下,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改变它。身为帝王,你需要乾纲独断,但要注意不要被虚假的繁华蒙蔽双眼。从今往后不会再有那么多人说你是错的,所以你必须更加注意分辨是非。”

荀牛牛小鸡啄米般点头,“遵命,我非。”

李世民啧了一声,“小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当皇帝得有个好运气,不能上赶着说自己非。

赵匡胤撑着脸,“相处了那么久,还怪舍不得的。”

荀晔吸吸鼻子,站起身来右手握拳,目光坚定,“我志愿加入千古一帝大家庭,拥护帝王纲领,遵循帝王章程,履行帝王义务,执行千古一帝大家庭的决定,严守千古一帝大家庭的纪律,保守千古一帝大家庭的秘密。对百姓忠诚,积极工作,为百姓吃饱穿暖奋斗终生,随时准备为百姓牺牲一切,永不背叛千古一帝大家庭。”【1】

他也不知道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陛下们离开之后他是变好还是变坏,他只能保证他会竭尽全力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老有所依,幼有所育。

牛牛想要!牛牛得到!牛牛能行!

阿飘陛下们:……

刚刚攒起来的那点儿伤感,被臭小子一通坚定的誓词弄的一点儿不剩。

“千古一帝没有大家庭。”

“千古一帝也没有秘密。”

“不需要你牺牲一切。”

“也没有什么可供你背叛。”

荀晔叹气,“爹,你们才是真正的气氛杀手。”

好歹配合一下呢?

……

河内郡,临近两郡界碑,一队人马在官道旁安营扎寨。

已经进入九月,沿途的农田早已收割完毕,入眼只能看到农夫在抢抓农时翻整土地。

公孙瓒抹了把额头的汗,好好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愣是学会了忍着脾气求爷爷告奶奶,“初六就是禅位大典,这都初二了,祖宗咱能不能着急一下?”

戏志才掩面轻咳,走一步晃三晃,好像下一刻就能吐血而亡,“焕这身子不争气,将军实在着急可先行一步。”

“前头就是京城,一路上都磨蹭过来了,老子至于现在把你扔下吗?”公孙瓒啧了一声,“都说了多少遍了老子不会捣乱,就你不放心,都这个时候了老子疯了才会和荀明光争皇位?”

别说他本来就没敢往改朝换代上面想,就是他敢想,本事配不上野心也没用。

他连幽州的内政都搞不来,大汉十三州都交给他那是大汉的劫数。今年交给他一个破破烂烂的大汉,明年还给天下人一个更破更烂的大汉。

他又不是刘表,他有自知之明。

幽州的内政尽数由戏先生掌控,比刘虞在幽州的时候攥的还紧,军需马匹粮草的调度都得他发话才行,压根就没留造反作乱的机会好不好?

天子的禅位诏书七月末送到蓟县,他们从蓟县到京城走了足足一个月!

苍天啊,就算信不过他也不用这么卡着时间到吧?

幽州很偏很远他知道,但是他平时快马来去如风,按照他的速度从蓟县到中原只需要三五天。

他们那地方所有人都皮糙肉厚,身体不好根本长不大,他活了那么多年其实是第一次和这种风一吹就倒的文弱书生打交道。

打不得骂不得,干什么都得温声细气的讲道理,差点没把他给憋死。

人不可貌相,他们戏先生看上去风一吹就倒实际上能撑的很,如果不把心眼儿都使在他身上就更好了,这打不敢打骂还骂不过的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

还好他机智能自我排解,受不了的时候就想想军中新换的盔甲武器以及堆满稻谷的粮仓,去粮仓转两圈就感觉又能忍了。

其他事情就算了,但是新帝的登基大典真的不能等啊!

戏志才拢拢外袍,虽有些憔悴但依旧坐的端正,“焕自颍川至幽州,路上花了两个月。”

公孙瓒:……

“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