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太太沉着脸,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明娘,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肃然叫女儿:“不准这么议论客人,这是很没礼貌的!”
几个小姑娘就从屏风后边郁郁地站了出来,一起躬身道歉:“对不起,我们错了……”
这要是只有自己的女儿在,汪太太还真是不好把这事儿直接掀过去。
但好在还有别的小客人,就无谓去深究了。
她摆摆手:“去玩你们的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小孩儿们你推我、我推你,嬉笑着跑出去了。
大公主处在懂点人情世故,但也不是特别懂的时候。
觉得因为自己几个人当时的议论给小伙伴儿惹了麻烦,还很担心等自己几人走了之后,汪太太责备明娘。
所以她跟弟弟就拖到最后才走。
临别之前,还特别严肃地跟汪太太说:“汪太太,明娘是我的媳妇,可不能背着我打她啊,不然我就要来闹了!”
汪明娘特别感动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
汪太太听得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哎哟”一声,直笑得肚子疼!
惹得大公主有点不高兴了:“汪太太,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汪太太赶忙应声,一本正经地道:“好好好,我知道了,肯定不背着你打你媳妇……”
说完,没忍住又笑了。
大公主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几眼,总觉得大人都怪怪的。
只是转念一想,汪太太会做那么好看的饭团,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当下又嘱咐了汪明娘几句,这才跟弟弟一起相携离去。
阮仁燧因有点好奇那位汪大伯母,倒真是叫人去打听了一下汪家的来历,没成想倒是因此听了一桩八卦!
原来汪大太太虽是长嫂,但比汪太太年轻两岁!
侍从低声把事情原委给回了:“汪家大爷的原配妻室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了,汪家就盘算着给长子找个续弦,相来相去,看中了汪太太……”
“只是汪太太没相中汪家大爷,倒是相中了汪二爷。”
“两家因这事儿闹了点不愉快,但到底还是成了婚事——汪太太跟汪二爷成婚之后,就搬到吉宁巷来住了。”
阮仁燧明白过来:“那汪大太太……”
侍从说:“兄弟俩是同一天娶的妻,就是汪家大爷续弦,汪二爷头婚罢了。”
阮仁燧回想一下汪家妯娌两人的容貌和妆扮,隐约有点明白过来了。
他说:“汪太太的娘家比汪大太太的娘家强,她更有钱,汪大太太的出身可能差了点,但是她更漂亮!”
侍从有点讶异于他的观察能力和概括能力,回过神来,颔首道:“是,正如殿下所说。”
阮仁燧就理解了。
事情的根子八成还是在汪家大爷身上。
从前赶着跟弟弟一天成婚,就是纯粹在斗气了。
至于今天汪大太太忽然间失态……
大概是被同样心态失衡的丈夫给刺激到了吧。
你看人家那谁谁养的女儿怎么那么争气,你生的怎么就不行?!
事实上,他猜的一点都没错儿。
这边客人们都走了,汪太太叫侍从们收拾残局,自己跟丈夫在一起查点礼单,边查边把今上午的事儿说了:“你听听,大嫂这说的是什么话?”
又叹口气,说:“大嫂嘴上是刻薄了点,可那多少也是因为她心里边苦,也是做婆婆的人了,之前中秋的时候回去,大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一点情面都不给大嫂留!”
汪太太说:“我看呐,今天这事儿的根子,还得从大哥身上找!”
汪厚成也跟着叹息一声:“大郎念书不中用,也难怪大哥心里边不是滋味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汪太太没好气道:“他儿子不争气,所以看我女儿聪明,心里边就刺挠?”
她说丈夫:“你以后要是没什么事儿,少跟大哥来往,把老太太孝敬好,就算是尽了人子的本分,别的都少掺和!”
汪厚成讪讪道:“毕竟是亲兄弟……”
汪太太精明强干,还是PUA的一把好手:“什么兄弟不兄弟?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楚!”
她说:“你大哥是老天硬塞给你的,你没得选,媳妇可是你自己选的,女儿也是你的亲骨肉,谁贴心,谁疏远,这还不明白?”
汪厚成想了想,深以为然:“没错儿,是这样的!”
又很上道地应了:“我以后离大哥远点也就是了……”
……
京兆府连同礼部对神都城书院进行的巡检结束之后,很快就有了相关的结果。
龙川书院因为综合表现出色,被评选为了第一。
具体的表现就是,院长孟思齐被圣上钦点就任国子学司业。
从原先的五品荣誉博士虚衔,一跃成了从四品国子监要员。
寻常人最难跨越的那道关卡,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突破了。
国子学的主官陶祭酒很认真地看了相关的记述,也就是使得龙川书院在这场评比当中夺得头名的那些创举。
他很快发现,神都城诸书院之中,龙川书院的教学水准不算是最高的,但是他们在对待孩子的悉心和关怀上,是做得最好的。
陶祭酒很欣赏地接纳了孟大书袋,还专门下帖,请他过府吃饭,为他介绍国子学的同僚们。
而对于孟大书袋来说,这可真是天降大饼了!
过了五十岁,忽然间焕发了事业第二春?
再回想起先前师弟任子高的来访和当众大小演,他隐约有了点猜测,但是又因为缺乏了关键信息,所以始终都如在雾中,看不真切。
不过对于他,对于孟家,乃至于对于整个龙川书院来说,这实在是一桩大喜事!
因圣上的钦点,满神都有适龄孩童的门庭,都不可避免地要将视线投注过去。
这个龙川书院能拿头名,肯定是有点东西!
而这事儿对于孟大书袋最大的影响,就是他得跟儿子孟聪如一样早起了。
在饭桌上宣布这事儿的时候,孟大娘子跟孟敏如姐妹俩不约而同地,很同情地看了自己阿耶一眼。
孟聪如倒是觉得很欣慰:终于有人作伴了!
他说:“阿耶,明天清晨我起来叫您!”
孟大书袋踌躇满志:“好!”
然后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被推醒了:“阿耶,阿耶?起来吧!”
孟大书袋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啊?鸡都还没叫吧?”
孟聪如说:“等鸡叫了就晚了!”
又说:“您赶紧起来,吃了饭就走,冬天不能边走边吃,进了风,容易肚子疼!”
孟大书袋浑浑噩噩地坐起来,扭头看一眼窗外寂寥清寒的冬夜。
一阵凄凉,忽然间涌上心头……
怪不得敏如不想做官!
又尝试着自己哄一哄自己:上班好啊,做官也好!
别的不说,做了国子学的司业,他就有资格上朝了!
能上朝,也就意味着自己能看见天子!
那可是天子!
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
孟大书袋想到这里,身体里渐渐地因希望而生出来一点动力。
他强迫自己下了榻,命很苦地开始穿衣服了。
孟大书袋强行给自己打气。
那可是天子!
……
最近几天,宫里边最大的新闻,就是皇长子和大公主的西葫芦开始收获了!
大公主养得更加认真,所以西葫芦长成得也更早。
从那绿油油的西葫芦初步成形开始,她每天晚上都多了一个任务,入睡之前,必得去瞧瞧自己心爱的西葫芦!
如是盼来盼去,终于盼到成熟的那一日了!
大公主挑了两个大的,却没有急着摘下来。
她自己做了卡片,写上“给皇祖母”和“给阿耶”的字样,用系带穿上,系在瓜柄上了。
一直等到弟弟那儿也有两个成形的西葫芦之后,大公主才跟他约定好时间,一起摘下来,用小篮子挎着,分别送到了千秋宫和崇勋殿。
姐弟俩是在下午时分过去的。
西葫芦送过去,阮仁燧忽的发觉殿内少了个人。
他问女官们:“怎么不见小梁娘子?”
女官声告诉他:“小梁娘子回安国公府去了。”
阮仁燧敏锐地察觉到了地点的蹊跷:“不是回武安大长公主府?”
他知道,武安大长公主的几个孩子,除了少国公住在安国公府正院之外,别的平日里都是住在母亲的公主府里的。
女官笑着跟他解释:“小梁娘子的堂姐先前定了喜事,她是回去吃酒的……”
因还在朱皇后的孝期里,所以不会大办,也不是订亲礼,只是两方聚在一起吃吃饭,闲话一二罢了。
阮仁燧明白过来,当下不再多问。
有了前边两个西葫芦开的好头儿,后边再继续结果,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阮仁燧每天勤勤恳恳地去浇水,那西葫芦也竭尽所有地回报他,见风就长,火力全开。
阮仁燧第一次明白养一个争气的孩子是什么感觉!
同样的孩子,他有三个!
他欢天喜地地拉着贵妃到那几棵西葫芦跟前去:“阿娘,看!”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光这一棵西葫芦,就结了五个果,而且它还在开花!”
贵妃还没有察觉到前方就是地狱,看儿子高兴,自己也跟着傻乐。
当下特别贵妃之乐其乐也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笑吟吟地夸奖他:“我们岁岁真是太厉害啦,种出来这么这么多西葫芦,咱们娘俩儿可怎么吃呀!”
等圣上过来的时候,还美美地跟他炫耀:“岁岁才三岁呢,就开始养他阿娘啦!”
几天之后,贵妃倏然间意识到,之前那句话,本身就是对于未来不幸生活的一种预兆了。
种出来这么这么多西葫芦,他们娘俩儿可怎么吃啊!
一棵西葫芦至少长五个瓜,三棵就是十五个瓜!
且它们还在源源不断地结瓜,速度飞快!
贵妃都很惊奇——为什么西葫芦这么能结果?!
最开始的三个瓜,贵妃还吃得津津有味。
西葫芦炒鸡蛋,西葫芦炒猪肉,西葫芦炒牛肉,西葫芦馅饼,西葫芦饺子……
只是慢慢的,这种收获的满足感就开始变味儿了。
每天一睁眼,就有至少五个西葫芦在等着你,你心里边也不会很好受的!
贵妃很想婉拒,但是……
儿子还特别高兴地给她夹菜:“阿娘,你吃呀!”
他眼睛亮晶晶的,说:“明天还有新的可以吃!”
贵妃:“……”
如是过了几天,等圣上再过去的时候,就看贵妃叫人把西葫芦切成细条儿,捻在手里,狞笑着用来喂兔子……
圣上:“……”
贵妃很有些心有余悸地跟他说:“幸亏岁岁中午在外边吃饭,不然就真是全天都得吃西葫芦了!”
贤妃少见地能够跟贵妃共鸣了。
阮仁燧的西葫芦孩子争气,大公主的西葫芦孩子更是出类拔萃,瓜中龙凤。
阮仁燧就只是给浇水,大公主不知道上哪儿找了本专业的农书,叫人给她配备了对应的肥料出来。
搞得那几棵西葫芦就跟要变异了一样,三姐妹一天起码要产六个西葫芦出来!
贤妃自己照镜子,都觉得活生生把脸盘儿给吃绿了。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等到这天晚膳,就专门嘱咐侍从:“不做西葫芦了,一点跟西葫芦沾边儿的都不能上桌!”
如是等大公主看见晚膳的式样之后,还一直在向外张望。
她以为自己的宝贝西葫芦在后边儿,还没有上桌。
贤妃云淡风轻地叫她:“仁佑,吃饭了,还看什么呢?”
大公主就皱起小小的眉头来,问她:“阿娘,怎么没有西葫芦?”
贤妃就一五一十地说:“因为我不喜欢,也不想再吃西葫芦了,我们吃点别的,行不行?”
她试图转移女儿的注意力:“你尝尝萝卜炖排骨,可好吃了……”
大公主不想吃萝卜炖排骨!
她气呼呼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西葫芦这么好的东西你都不想吃,你还想吃什么?!”
大公主生气不已:“阿娘,你真是被惯坏了!”
贤妃:“……”
然后大公主就被打了。
……
贤妃心里边实在是郁卒,再跟贵妃等人一起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还头疼地说起这事儿来:“真是福祸相依……”
惹得其余人都笑了。
而人就是这样的,得到的心烦意乱,得不到的骚动不已。
田婕妤就很羡慕:“等仁恂长大了,也种西葫芦给我吃,吃多久我都高兴!”
贤妃就伸出一根手指来,揶揄着点了点她:“田婕妤,你这话我给你记着,到时候你可别反悔啊!”
田婕妤笑着应了声:“好。”
贤妃愁,贵妃其实也在愁。
这天圣上散朝过去,要跟爱妃一起用午膳,也没让人通传。
到了内殿没见到,就知道是在书房,遂寻了过去。
贵妃端坐在书案前,正对着面前的一卷书,眉头紧锁,满脸思量,间歇里闪过一点踯躅之色。
一副入神不已的样子。
圣上就放轻了动作,悄声问易女官:“她最近在看什么书?”
易女官同样小声地回答:“娘娘在看前代姚朝的史书……”
圣上听得颔首,心想:难道是遇到了想不通的地方?
正要上前,却见贵妃在踯躅之后,轻轻地抿了下嘴,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
“燕吉。”
贵妃神色肃穆,叫近侍女官过来,正襟危坐地吩咐她:“你叫小厨房烧壶水,悄悄地去把那几棵西葫芦烫死……”
燕吉:“……”
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