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起初还有点忐忑的,瞧见这一幕,心也就逐渐地安了。
身边最要紧的两个人都这样一心一意地支持着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燕吉协同几个宫人,将她事先准备好的大纲分发下去,德妃清了清嗓子,徐徐地开始了今天的讲课。
嘉贞娘子思忖着讲演的时间,叫底下人准备了许多吃饮之物。
可以饱腹的糕饼点心,乃至于热粥冷饮,时鲜果子和蜜饯,全都搁置得整整齐齐,预备着中场休息的时候供人取用。
这会儿外命妇们还在听课,当然没人过去取用。
阮仁燧自己拿了个盘子,去夹了几块蟹壳黄,一块三丝眉毛酥,一枚螺蛳转儿,又叫宫人给自己倒一杯桂花香饮来。
末了,还往自己兜里抓了两把阿月浑子(开心果)和新罗松子……
圣上坐在帘幕后边,合着眼睛静听德妃讲课,听得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和衣袍轻微的摩擦声落在自己身边,起初也没在意。
结果不一会儿,那声音却似乎是完成了转生似的,成了另一种生物。
身边好像是坐了一只松鼠,正不停地咔嚓咔嚓。
圣上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身边的这只松鼠。
那只松鼠被他看得有点茫然。
想了想,眨眨眼,很没有眼力见地把手里的松子儿往前一送,脸颊肉嘟嘟的,憨态可掬地说:“阿耶,你也吃!”
圣上暗叹口气,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叫他:“小点声,仔细叫你阿娘分神。”
阮仁燧捂着头,委屈地、乖乖地“哦”了一声。
他停了吃的动作,端起那杯桂花香饮,一边啜饮,一边专心致志地跟他阿耶一起听课了。
德妃长久以来的准备不是白做的,度过了起初的忐忑之后,先前一次次地演练开始发挥了作用。
她的口齿逐渐变得流利,神态也随之变得自然,诸多前尘典故,信手拈来,神采飞扬。
明明因为今日讲课,特意穿着了偏素雅的月白,但她眼神眉宇之间所透露出的神采,却光亮如明珠。
阮仁燧托着腮在底下看她,不觉间出了神。
回过神来之后,又觉欣慰不已,与有荣焉。
阿娘跟上一世不一样了,她现在可是真正的大才女啦!
……
朱皇后协同一众内命妇,也静坐听讲,作为六宫之主,她也真切地见识到了这段时间以来,德妃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她心有了悟。
或许也正是因为德妃变了,时局也将变化,所以太后娘娘才会推德妃到外命妇们面前,主持这场讲书会吧。
如此说来……
朱皇后心想:我离开之后,大抵陛下就不会再立后,也不会再迎立勋贵之女入宫担当高位妃嫔了。
回头去看,世事当真是奇妙。
正如同夏侯氏入宫之初,没有人预想到她能够成为德妃一样——毕竟贤妃就连生了大公主,都没能得到进位的。
谁又能预想到,在她做了德妃之后,居然还能有机会再度进位?
朱皇后感慨不已。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被她赶上了,如此运道,也算是世所罕见了。
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相熟的外命妇们聚集在一起,或好奇或感慨地议论着方才听到的内容,亦或者去吃一块糕点,几颗干果。
倒是很少有人取用香饮——怕晚点听课的时候须得更衣,诸多不便。
阿好就见到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娘子。
对方很好奇地问她:“你是谁呀,之前怎么没在宫里见过你?”
阿好不认识来者是谁,但田美人认识。
她神色有点慌张,赶忙跟妹妹介绍:“这是卓大儒的女儿卓二娘子……”
宫里边生活的人,一定要知道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得罪。
就跟京兆府的差役上街执勤,一定得认识各家高门大户马车上的标志一样。
卓大儒与首相唐红,是太后娘娘手下并驾齐驱的两辆马车。
她的两个女儿虽然都很年轻,但却都有门籍,可以随时出入宫廷,极得太后娘娘宠爱。
卓二娘子很恭谨地向田美人行了礼,而后主动同阿好自我介绍:“我字如翰,田娘子怎么称呼?”
阿好心想:原来她知道我是姐姐的妹妹,也知道我姓田!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开始过来的时候,却做出不认识我的样子来?
阿好脑海中猛地划过了一道闪电,刹那间福至心灵!
陛下曾经应允过她,如果她能把统计表的事情办好的话,就给她找一个很厉害的老师!
阿好心念及此,当下很郑重地还礼:“卓二娘子,我姓田,名叫阿好。”
她更深地鞠了一躬:“如若日后有幸长久相见,还望娘子多加包涵照拂……”
卓如翰听得眉头一动,眼睛微亮:“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过来找你的吗?”
阿好听她如此发问,心里便有了底。
她毕竟年幼,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笑容出来:“是否可以请如翰娘子代为引荐卓太太?”
……
阮仁燧原还想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过去褒赞勉励一下他阿娘的,结果等真到了那会儿,打眼一瞧,哪还有他的位置?
他阿娘俨然是成了大殿的中心,被诸多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着。
你问一句,她夸一嘴,别说是他了,连他外祖母都没能挤过去呢!
圣上显然早有预料,是以刚结束的时候,一动都没动,见他着急忙慌地站起来,还短促地笑了一声。
搞得阮仁燧再坐回去的时候,就有点不得劲儿:“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气哼哼地说:“我哪知道会有那么多人围着阿娘啊!”
圣上的神色反倒是很欣慰:“这说明神都城里,到底还是聪明人更多一点……”
说着,他视线一斜,朝着离开大殿,往别处去的两个小娘子身上扫了一眼。
圣上脸上的笑容随即更深了几分。
……
这天的读书会完成得很顺利,讲解也好,示范也罢,从头到尾,都没出什么纰漏。
一直到最后把推荐书单挨着分发下去,顺利收官之后,德妃环视四遭,竟然有种大梦一场的虚幻感。
就这么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就这么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侯夫人专门使人送了当天的报纸进宫,写的就是天家教化,皇妃垂范,毓出名门,高华秀赡!
德妃饭都没顾上吃,从头到尾先看了一遍,而后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两手将那份报纸捧在心口,醺醺然如饮醉一般,沉迷不已地合上了眼睛。
圣上心下好笑,脸上倒是不显。
虽然那二十个字就是他亲自题的,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装出迷惑和不解的样子,问她:“写的什么呀?”
夏侯博士睁开眼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很随意地把报纸递给了他:“哎,他们说的也太夸张了……”
一边说,一边控制不住脸上的笑,以至于表情都变得扭曲起来了。
圣上从头到尾飞快地看了一遍,当下赞叹不已地道:“完全没有夸张嘛!”
他说:“这不都是实话?”
夏侯博士几根手指撑在颧骨上,咬着腮肉,叫自己别笑得太夸张:“哎呀,人还是得谦虚一点的嘛!”
阮仁燧在旁边做捧哏:“阿娘,这个词怎么念?高华秀什么?”
夏侯博士低头瞧了一眼,说:“赡,这个字念‘shan’。”
阮仁燧就很好奇地问:“阿娘,高华秀赡是什么意思呀?”
好孩子,真会问!
夏侯博士欣慰不已,一颗心都跟泡在了蜜水里边似的:“这个词儿啊,得拆解开来看……”
……
宫里边——其实主要是太后娘娘——能做出让德妃给外命妇们讲课的决定,就已经极大地表明了宫廷的态度。
而德妃的表现,也的确没有令皇室蒙羞,反倒成了对外风范和教化的一种展现。
上头有意,且德妃的确表现得好,再底下推崇备至,颂声载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德妃人在内庭,感受得还不算十分分明,夏侯夫人身在宫外,则是明显地感觉到,投贴拜会,爱屋及乌的人多了。
追捧的人极多,但也不是全部。
也有人看不惯的,私底下议论:“也没见皇后和贤妃冒这个尖儿,就是她爱出头。不年不节的,还让人进宫去,平白耗了一上午……”
这话传到外边去,德妃还没知道,就先进了千秋宫。
太后娘娘就云淡风轻地说:“她既然不喜欢进宫,那以后就都别进宫了,免得误了她的要紧事。”
一句话吩咐下去,既免去了发牢□□人的诰命身份,捎带着也把她的夫婿从升殿官的位置上拉了下去。
毕竟,只有五品及以上的外命妇才有资格进宫听课,不是吗?
这么个血淋淋的例子往外一摆,外头那些微的不和睦的声音,立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官员为此专程去求见屈大夫,希望这位耿介老臣可以帮自己说情,免于此厄。
屈大夫唯有叹息而已。
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
皇室忽然间推了德妃出来,必然有他们的用意,上赶着在这时候去唱反调,这不是自找难看?
他是真帮不了!
德妃知道的时候,这事儿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她感动不已,私底下悄悄地跟儿子嘀咕:“太后娘娘平日里看起来冷冷的,真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这样爱护我,倒像是拿我当亲生女儿看待了!”
易女官:“……”
易女官心想:娘娘,你还挺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正想劝几句,就看小殿下一脸智慧和赞同地点了点头,附和说:“我看也是!”
易女官:“……”
易女官心想:行叭!
说不定太后娘娘就喜欢这种质朴的呢!
那边儿阮仁燧和德妃深感英雄所见略同,母子俩为此专门往千秋宫去走了一趟,去同太后娘娘谢恩。
德妃微红着脸,倍觉荣幸:“太后娘娘这样爱惜妾身,妾身实在是无以为报……”
又依依地说:“不只是娘娘拿妾身当女儿来看待,其实在妾身心里,您也跟母亲一样的亲切……”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在心里边悄悄地挥了挥手,把夏侯夫人智慧的脸庞从自己脑海中驱赶走。
她忍不住看了易女官一眼。
易女官若无其事地低着头。
那边儿德妃还没察觉到异常,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明白太后娘娘对我的期许,我会继续努力的,虽然这本书马上就要完稿了,但学无止境,怎么可能就这么停下?”
又很诚恳地说:“我知道,太后娘娘其实并不喜欢插花,您看重的,是能够面向天下女子的、能够广泛普及的东西……”
“皇后娘娘编纂的那套书,我看了约莫五分之二了,心里边很有些感触,也想着得做点什么才好。”
“等我都看完了,再来跟您说话……”
太后娘娘起初神色还很随意,听到这里,倒是真的有点讶然了。
她没想到德妃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虽然是质朴了一点,但倒也的确是可造之材……
太后娘娘心念及此,不由得轻叹口气,继而向她微微一笑,语气勉励:“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回去吧。”
她吩咐说:“到时候不要只带着嘴巴过来,也带着一篇不少于五千字的文章过来。”
德妃:“……”
德妃吃惊地“啊?”了一声。
太后娘娘眯起眼来,威仪十足:“怎么,办不到吗?”
“不不不,”德妃好像一只被猫逼到了死角的老鼠,细声细气,瑟瑟道:“办得到的,办得到的……”
易女官站在她身后,无声地、有点幸灾乐祸地叹了口气。
娘娘,你之前搬起来的石头,好像出现在你脚上了哎!
……
德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焦虑。
书才刚完稿,还没有经过核对和校验,但是新的任务已经到了手上!
不少于五千字的文章!
那可是五千字啊!
而且是要交到太后娘娘面前去的,肯定不能敷衍了事!
德妃咬着笔头,忧愁不已。
阮仁燧宽慰他阿娘:“今时不同往日了呀,阿娘!”
他说:“你现在可是夏侯博士了,这点小事,难不住你的!”
夏侯博士眉头皱着,对着他瞧了一会儿,忽的道:“岁岁,你是不是也快要考试了?”
阮仁燧:“……”
夏侯博士面无表情地叫他:“去复习,别让我看见你在这儿吊儿郎当的!”
阮仁燧:“……”
夏侯博士借题发挥,祸水东引(?):“要是考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哼!”
阮仁燧:“……”
蓦然回首,小丑竟是我自己!
……
即将到来的神都联考,搞得偌大城市里的大多数小孩子全都惴惴不安。
这可是全城联考,统一阅卷啊!
哪个书院考得好,哪个书院考得不好,一目了然!
甚至于还会出个人排名……
像阮仁燧和曹奇武这种,当然觉得无所谓。
但是如大公主一般的卷王和top癌,则是焦虑得晚上都要睡不好了。
联考之前,徐太太宣布了这次的考试规则:“就用我们自己的教室做考场,依据入学的成绩来考试位置,每个班二十个人……”
又再三强调:“书院与书院之间,会互换老师监考,到时候除了坐镇书院的孟副院长,到班级里来监考的就都是别的书院的太太了!”
她异常严肃地嘱咐学生们:“一旦被捉到抄袭,不止会成绩作废,要请家长,整个书院的汇总评分指数也会被降低——不会的可以不答,但是绝对不能抄,知道吗?!”
一群小孩儿异口同声地应了声:“知道啦!”
徐太太点点头,又格外提醒:“试卷到手,先把考号填上,你们的试卷会被送到礼部,统一批阅,只写名字的话,到时候可找不到谁是谁!”
不过她也说:“这事儿不必担心,等到了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会提醒的。”
下课之后,有心上进的几个小孩儿聚在一起讨论:“会考哪些内容啊?”
“我算数学得不太好,希望考题难一点吧……”
“不是应该盼着简单点吗?”
“笨蛋,越难越好啊,大家都不会,我的成绩就相当于被拉高了嘛!”
“……噢噢噢!”
曹奇武则问自己的摆烂搭子:“岁岁,放学干什么去?”
他记得很清楚:“你昨天才练了琴,今天没事儿呀!”
阮仁燧一点没把考试放在心上:“我姨祖母盘算着要开店,地址早就选好了,这两天也装得差不多了,我瞧瞧去!”
姨祖母……开店……烤饼……
吸溜!
快乐小狗曹奇武马上说:“那我也去!”
阮仁燧痛快地应了声:“好!”
……
对于一班来说,如逢大劫的神都联考,对阮仁燧而言,却是不咸不淡,小事一桩。
考试持续了一天半。
考完的当天下午,成绩虽还没有统计出来,但徐太太已经拿了试卷和标准答案进门,来给他们讲题,捎带着预估分数了。
阮仁燧从容如初。
曹奇武则显而易见地有些焦虑。
“这里扣了五分,唉,这里也错了……”
说到动情之处,他扼腕叹息:“我一开始做对了呀,后来真不该改的!”
卷子的满分是一百。
阮仁燧听见曹奇武在絮叨:“应该能拿四十五分,算了,估得低一点,就算四十分,到时候给自己一个惊喜,嘿嘿嘿!”
然后过了两天公布成绩,发现只拿了三十二分……
曹奇武:“……”
曹奇武捂着头,面目狰狞,只觉得天都塌了!
阮仁燧:“……”
阮仁燧死死地掐着大腿:死嘴,别笑!
试卷陆陆续续地被发放下来,成绩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曹奇武不负众望,独占鳌头——只可惜是屁股那头儿。
阮仁燧有试着控分,得到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成绩,应该还过得去。
他估摸着,比起入学考试时候的名次,应该是进步了的。
一班里,每下发一次试卷,所有人的心弦就会被拨动一次。
大公主考得不错,虽然最终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进步了。
汪明娘和庞君仪也还算是满意。
宋琢玉一如既往地稳如泰山。
赵世明跟马仲文考得竟然也还可以!
只是不知道乐山书院那边儿怎么样了……
成绩还在进行最后的计算和汇总,具体的神都总排名还没有出来,但是各个科目的成绩,都已经下发到了每个人面前。
一班的学生们赶在最终结果下发之前,自行统计了一遍。
满分三百,仍旧是宋琢玉独占鳌头。
这一次,她拿了二百九十三分。
第二名是陈梦先,二百八十分。
大公主是第三名,二百七十八分。
统计结果出来之后,大公主看见陈梦先回头看了她一眼。
两个小孩儿四目相对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陈梦先又默默地把头转回去了。
只是在下课的时候,陈梦先跟她说:“元宝珠,如果你不分心去帮他们,一心复习的话,说不定会考得比我还高的。”
“或许吧,”大公主倒不觉得遗憾,她很坚定:“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
陈梦先就没再说别的了。
大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从前贤妃跟她说的一句话。
人是很复杂的。
龙川书院一班与乐山书院一班的最终成绩统计,在第二日被公布出来。
龙川书院一班最高分二百九十三,平均分二百一十九。
乐山书院一班最高分二百九十一,平均分二百二十三。
同为班级第一的元明珠输给了宋琢玉,但是龙川书院的一班,输给了乐山书院的一班。
班级里的氛围且喜且愁,相当复杂。
可不知道为什么,大公主忽然间不太在意那些了。
她只是悄悄地去问班主任:“我能看看乐山书院那边的成绩统计单吗?”
好学生都是有特权的。
班主任就给她看了。
大公主发现,乐山书院的一班里,其实也有几个成绩明显较之多数人更低的学生。
她因这个发现,而奇妙地有点高兴。
不是因为乐山书院也有走后门的学生,而是因为……
虽然她跟元明珠是对手,但是她们俩骨子里有一种东西,是很接近的。
下午放学的时候,庞君仪还在说呢:“他们估计也快要走了吧?”
汪明娘不喜欢他们,当下冷哼一声:“赶紧走吧,那个元明珠,眼睛就跟长在头顶上似的!”
大公主心里边的感觉反倒很奇妙。
陈梦先也好,元明珠也好,似乎也都没那么可恶了……
第二天要开始上课的时候,班里的人兴冲冲地从外边回来,说:“乐山书院的人走了!”
“啊?真的假的?!”
“真的呀——他们的教室是空的!”
学生们跟小鸡一样,叽叽喳喳,热切不已地讨论了起来。
大公主却觉得有点惆怅。
等到了中午放学的时候,她照旧跟弟弟一起吃饭,没成想却在宅院门口见到了元明珠。
她衣着富丽,神态从容,俨然是钟鸣鼎食之家的风范与气度。
见到大公主之后,微微一笑,转身从马车里取出了什么东西,捧在手里。
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近前去看,姐弟俩齐齐怔住了。
居然是一片被很小心地种在了花盆里的仙人掌!
就是之前被流星锤砸下来的那篇仙人掌!
那仙人掌的叶片上顽强地生出了一朵鲜红色的花苞,宛若太阳,兀自明亮着。
只是那花身上被系了小拇指粗细的一段丝带,将其束住,竟不得开。
元明珠叫大公主替她端着那只小小的花盆,自己解开了那条丝带。
她轻轻地,少见地很温柔地说:“原本它昨天晚上就要开了的,只是我想带给你看看,就把它拴起来了……”
丝带解开,那花苞几不可见地颤动了几下,慢慢地,徐徐地绽开了。
是很明亮的红色,鲜妍异常。
元明珠说:“送给你了,元宝珠,我说过它还能活的。”
略微顿了顿,又说:“我下午就要走啦,要回东都去了。”
大公主捧着那只花盆,乃至于那一朵花,有些错愕,有些不解,有些感动,还有些别扭地看着她。
元明珠反倒很自然,大大方方地问她:“元宝珠,其实单就读书识见的条件来说,你是要远胜过我的,可是你却输给我了,除了年岁之外,你知道还有什么原因吗?”
阮仁燧在旁,听得一惊!
他意识到——元明珠其实知道他和他大姐姐的身份!
大公主也意识到了,所以她神情显而易见地顿了一下,而后很认真地问:“为什么呢?”
元明珠说:“因为我母亲倾尽心力来栽培我,把我当成她毕生功业的继承人,这一点,你不如我。”
元明珠说:“因为你骨子里并没有强烈的想打想争的念头,你太信奉彬彬君子那一套了!”
大公主听得怔住。
“对不起,”元明珠却在这时候低声同她道歉了:“我知道我之前对待你的态度,是很没礼貌的,但那已经成为我固定性格的一部分了。”
“作为我母亲唯一的孩子、侯府唯一的继承人,我必须要敢争敢抢,作风强硬。”
大公主显而易见地震动了一下。
那边元明珠却已经笑了起来:“不过总而言之,这次来神都见到你,还跟你比试了一场,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那边连姑觑着时辰,牵了一匹矮脚的母马过来,低声提醒她:“娘子,我们得走了。”
元明珠应了一声,自己牵住缰绳,又转头来跟大公主说:“这棵花就送给你啦,你好好养着它吧,很好活的!”
她踩住马镫,翻身上马,最后说:“元宝珠,如果你有一天到东都去,可以去找我玩——我叫元承业!”
明明这个人之前那么傲慢,那么讨厌。
可是此时此刻,分别在即,大公主居然有点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元承业,我会去东都找你的——我叫阮仁佑!”
大公主由衷地说:“虽然你有点可恶,但是你还是一个跟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的人都很不一样的朋友!”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元承业听得莞尔。最后朝她挥了挥手:“再见!”
大公主目送她一路离开:“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