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报告的比试,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虽然大公主那一组的成绩刷新了师姐师兄们的过往记录,但输了终究还是输了。
大公主颇为郁郁,愁眉不展。
心里边还有点担忧:要是元明珠再来笑话她,那可怎么办?
可实际上,元明珠什么都没说。
比试之后,虽也曾经见到过,但她也没有提过这事儿。
这叫大公主松了口气,又心想:难道是我把人想得太坏了,元明珠实际上没有那么可恶?
她却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连姑也同元明珠说起了今次的事情。
“我以为娘子知道了那位元娘子的身份,就不会去求胜了呢。”
元明珠手里边握着一枚红得炸开了口儿的石榴,说:“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如若那赢是靠别人让得来的,赢也是输。”
“不过,”她稍有点落寞地叹了口气:“连姑,其实我心里边,还是很希望她能赢的……”
……
也是因为这次的折戟,宋琢玉写了一份书单,专门拿去给大公主。
“其实,之前元明珠私底下曾经悄悄跟我聊过。”
她告诉大公主:“我们入学考试时候的那份试题,她的失分点跟我一样——她还没有正式地学过《尚书》。”
换言之,元明珠也做出了那道小球运动的题。
甚至于很有可能,元明珠在那条途径上,走得比她还要远。
宋琢玉展开那份书单,给大公主看:“这上边都是一些数理入门的书籍,宝珠,你回去搜罗起来,试着看一看吧。”
她说:“每个人的天赋都不一样,你不一定要十分地懂,但了解基础的概念,有一个基本的认知,还是很有必要的。”
大公主怔怔地看着那份书单,眼眶里忽然间热了起来。
她忍不住伸臂抱了抱面前的人:“琢玉,谢谢你!”
大公主用力地说:“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
大公主开始涉猎新的领域的时候,阮仁燧跟曹奇武这对卧龙凤雏正在徐太太眼皮子底下传小纸条。
因为先前的闲书事件,他们俩现在还在讲台底下充任哼哈二将。
这么危险的位置,悄悄话是说不成了。
但传小纸条还是可以的嘛!
结果传了没几回,就被徐太太给抓住了。
为此徐太太专门找了一块木板,插在他们俩的桌缝中间,隔绝了哼哈二将之间的视线交汇。
结果哼哈二将很快就另辟蹊径——可以先往后传,再让后边的同学把小纸条传给对方嘛!
至于又没什么大事,为什么不下课再说……
学渣的事情,你们别管!
曹奇武写小纸条,叫自己的小伙伴:“中午去我家吃饭,我阿娘要做荷包饭,特别好吃!”
阮仁燧美美地回复他:“我可以带我大姐姐一起去吗?”
曹奇武大大方方地回复他:“可以,宝珠姐姐成亲的时候,我也去吃饭了啊!”
阮仁燧回复他:“嘿嘿~”
还在后边画了个笑脸。
曹奇武回复他——不知道为什么,曹奇武那手狗爬似的字忽然间变好看了!
曹奇武说:你们俩现在马上去教室外边站着!
阮仁燧:“……”
阮仁燧后知后觉地一抬头,正对上了徐太太面无表情的脸。
阮仁燧:“……”
阮仁燧老老实实地放下手里的笔,低着头,蔫眉耷眼地跟他的摆烂搭子一起站到了教室外边儿。
曹奇武有点打怵,愁眉苦脸地问他:“岁岁,徐太太不会请家长吧?”
阮仁燧心里边其实也拿不准,只是为宽抚自己的小伙伴,就说:“应该不会吧?”
又心想:徐太太要是真的请家长的话,就请王娘娘来!
谁敢说那不是家长?
结果真的到了下课之后,徐太太竟没有说请家长的事儿,握着书来到门外,挨着在他们俩脑门上拍了一下:“你们俩这可不是第一次了,到了讲台底下,还不老实!”
两个小孩儿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听训。
徐太太哼了一声:“现在倒是听话了……”
又板着脸,叫他们:“进去吧,再让我抓到,可就不是站一节课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两个混子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走进去了。
徐太太则攥着他们俩传递的小纸条,背着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末了用钥匙打开柜子,将纸条摆在了一堆闲书旁边,捎带着还标注了具体的日期和事项。
这一整排的空间,都被两个混子的违禁物品占满了!
徐太太盘算着,等过段时间的神都统考结束,书院里必然是要开家长会的,到时候再跟他们的家长好好说说这事儿!
……
阮仁燧此时此刻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道路上已经被埋下了一颗雷。
下课之后,他哒哒哒跑去找大公主,叫她中午跟自己一起去曹家吃饭。
大公主一听,眼睛就亮了:“玻璃乳鸽!”
阮仁燧现学现卖:“这回吃的可不是玻璃乳鸽,是荷包饭!”
大公主不懂就问:“就是荷包蛋炒饭吗?”
阮仁燧:“……”
阮仁燧含含糊糊地说:“等到了就知道啦!”
小时女官倒是真的知道,当下含笑给他们俩解释:“这个‘荷包’指的不是荷包蛋,而是‘用荷叶包’啦。”
“把香米和鱼、肉一起包进荷叶里,鱼的鲜甜、肉的香醇都融进米里,再加上荷叶的清润气息,美味异常!”
阮仁燧和大公主一起咽了口唾沫,然后又一起点头:“噢噢!”
秋后天高气爽,早不是盛夏时节了。
曹家又在吉宁巷里,离龙川书院不算远。
几人也没有乘车,跟曹奇武一起,溜达着往曹家去了。
曹太太正在家里削柿子,院落阴凉处,已经流苏似的垂起了好几串削制好的小红灯笼。
曹奇武第一时间跑上前去,连珠炮似的,渴慕不已地问:“阿娘,能吃了吗能吃了吗能吃了吗?!”
曹太太:“……”
吃个屁啊,我上午才削好的!
曹太太微笑着叫他:“滚!”
又热情洋溢地招呼几位客人:“快进屋坐!”
看小时女官还提着一只书包,赶忙上前接过,要递给侍女收着。
不成想这一拎,倒叫她吃了一惊:“怎么这么重?”
大公主理所应当地说:“曹太太,因为里边有我的书呀。”
曹太太如听天方夜谭:“中午这会儿功夫,你还看书?”
按理说中午这会儿,小孩儿不是在你睡着了之后窸窸窣窣地折腾,吵得你也睡不着。
跑出去把邻居的窗户打破,惹得人家来兴师问罪。
亦或者出去爬树上房,把裤子给划破,再满不在乎地回来找你的吗?
大公主就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曹太太,我不喜欢午睡,总要找点事情来做的呀。”
又有些失落地说:“之前书院有场比赛,我只拿了第二名,确实应该好好地看看书了……”
曹太太:“……”
#只拿了第二名#
曹太太由衷地,忧伤地叹了口气:“唉!”
她之所以想起来叫厨房做荷包饭,其实也是因为时节上已经入秋。
这大概是今年最后能采摘到的荷叶了。
又因为知道自家这个皇商是因儿子的小伙伴侯永年而来的,所以家里边但凡做点好吃好喝的,亦或者是有意思的小东西,她都叫儿子把侯永年也喊过来。
大的人情虽说是还不了,但日常吃喝这些小事,总归是能够有所表示的嘛。
侍女们端了菜肴和饭食进来,小时女官鼻子轻轻地嗅了嗅,不由得面露惊奇:“今年的螃蟹下来了吗?”
曹太太又惊又奇:“娘子真是好灵敏的鼻子!”
复又笑道:“要不是因为有好螃蟹吃,我还真不好意思请你们来。”
只是她也说:“九雌十雄,按理说还不到吃螃蟹的时节呢,只是养螃蟹的人觑着中秋是个好时节,所以急急忙忙地上市了。”
小时女官显然深谙此道:“还是要等再冷一些,螃蟹才好吃。”
“是啊,”曹太太说:“所以我没叫她们蒸,剔出肉来,一起放进荷包饭里,只图个鲜!”
曹太太叫人做的荷包饭,与寻常的荷包饭不同。
除去香米之外,还放了上好的金华火腿、五花肉片。
这两者之间夹上一片笋干、一片菌菇,最上边铺两片雪白的蟹肉、三颗绿豌豆,最后用荷叶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火腿的咸鲜,五花肉的肥美,乃至于笋与菌菇的至鲜和蟹肉的清甜,全都在灶火的加热之下,渗透到了香米之中,汁水丝毫都没有浪费掉……
三个小孩儿吃得两眼冒光,满嘴流油!
曹太太还专门盛了凉瓜赤豆煲龙骨汤给大公主喝:“宝珠啊,我看你嘴唇上的痕迹,就知道你火气重,多喝一点,这汤是很甘凉的……”
大公主很礼貌地跟她道谢:“谢谢曹太太!”
曹太太特别喜欢她,甚至尤甚于阮仁燧。
同样的混子,她家里有好几个,不稀罕,就稀罕这种聪明又勤恳的小姑娘。
曹太太夹了一筷子罗勒叶焖茄子,还说呢:“不久之前搬过来的王太太,预备着要开家吃食店,铺面的位置都已经选好了。”
“听说是个挺稀罕的吃食,叫烤饼,名字听起来倒不出奇,可永娘她们去尝过,都说很不错。”
曹太太笑着说:“等店面开起来了,咱们再一起去吃,看这烤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大公主不由得拿眼睛去看弟弟。
曹太太不明所以:“怎么啦,宝珠?”
大公主嘿嘿一笑:“没什么、没什么!”
……
开烤饼店这事儿,阮仁燧思考了很久。
还专门去跟他阿耶商量过。
他阿耶的态度是不要这么做:“你不缺这点钱,不要从平头百姓口里夺食。”
且说实话,饮食店的利润也不算是特别高,随便去敲诈承恩公一下,就能抵得上他卖二十年饼!
阮仁燧把自己的想法阐述给他阿耶听:“阿耶,我不是想要这笔钱,而是想着,用这笔钱来做一点事情。”
他跟他阿耶说了小庄:“我想建一个收容无家可归少年的地方,给他们一口饭吃,设法让他们学些简单的读写和算数,就是……”
阮仁燧自己其实也有一点愁:“就是我的钱不太多,可能规模不会很大……”
同时也说:“我自己是没太有时间去开烤饼店的,但是王娘娘有时间啊!”
阮仁燧把自己看到听到的说了出来:“王娘娘现在虽然有了朋友,但朋友也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啊。”
他说:“我觉得,王娘娘需要一个朋友之外的、别的生活的重心。”
圣上了然道:“所以你打算由你来出方子,王娘娘出人出力,合伙儿开烤饼店?”
“嗯!”
阮仁燧用力地点了下头:“这事儿我已经跟王娘娘商量过了,我们俩三七分账,我三她七,只是王娘娘问过我要钱做什么之后,就说她的那份也不要了,赚的钱全都拿去做这件事……”
圣上脸色和缓下来:“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阮仁燧说:“这是一举两得,不,一举三得啊!”
他一一细数:“王娘娘有事做,赚了钱可以做善事,还可以从底层了解一下神都城里的营商环境,多宝贵的数据!”
圣上听得笑了,笑完又说:“你的本金不少啊,只开那么一家店,岂不是杀鸡牛刀?”
阮仁燧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点扭捏的、不好意思的神色来:“阿耶,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啊……”
圣上就跟他保证:“好的好的,我不笑话你。”
阮仁燧觑着他阿耶的神色,见他说得还算诚恳,这才慢慢地开了口。
“我盘算着,出钱在京兆府和六部九卿衙门里添置几间可供暂时休憩的房舍。”
他说:“不用太大,也不必多宽敞,不然真正能用到的人就用不上了。”
“一间房里摆两张上下床,能同时容纳四个人躺一躺,睡个觉就成,免得他们只能找个犄角地方打瞌睡,也怪辛苦的……”
圣上初听之后,脸上不由得显露出一点讶色。
阮仁燧见事不好,赶紧板起脸来,大声说:“阿耶,你说了不笑话我的!”
“不,我不是想笑话你。”
圣上神色有些复杂,眸光却很柔和。
他伸手去摸了摸这孩子的头,轻轻说:“我就是觉得,我们岁岁真是特别厉害,能看见我都看不见的地方……”
阮仁燧半信半疑:“……真的吗?”
圣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
阮仁燧迟疑着问:“我真的做到了阿耶你都做不到的事情?”
圣上又一次点了点头:“是啊。”
阮仁燧又问:“……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圣上就有点明白他别扭,又想听人夸奖的小心思了。
他心下好笑,脸上倒是不显,当下抬高声音,加重语气:“是啊,这件事情,你做得太好太好了!”
他说:“阿耶生来就是储君,后来登基也很顺遂,没有在底层待过,比起你来,先天就缺少了平视底层的视角,这一点上,岁岁比阿耶强多啦!”
阮仁燧红光满面,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他干咳一声,故作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唉,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了……”
然后像只挺胸抬头的骄傲小公鸡一样,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披香殿。
圣上含笑跟在后边,瞧着他同手同脚地往前走。
德妃还在核对自己的讲稿,瞧见儿子回来了,还是这副姿态,圣上笑眯眯地跟在后边,心下便猜度到了几分。
当下把手里的讲稿放下,跟那只骄傲小公鸡招手:“岁岁,来阿娘这儿!”
她笑盈盈的,面带恰到好处的疑惑:“来跟阿娘说说,你又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呀?!”
圣上含笑走了进去,照例往窗边坐下,翻开那本看到一半的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对母子。
秋后的夕阳是一片明亮的灿金,毫不吝啬地倾洒在他们母子俩身上,如此绚烂,如此动人心魄。
德妃专心致志地在倾听,阮仁燧手舞足蹈地在比划……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