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伴给予曹奇武的这个形容,给了阮仁燧和袁太太相当大的想象空间。
一大一小,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宕机了几瞬,这才勉强回过神来。
阮仁燧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出去了,一边跑,一边问小伙伴:“他们现在在哪儿?”
等知道之后,又回头大声跟袁太太喊:“劳烦您走一趟,请孟大娘子来主持此事吧!”
都没听见袁太太的回应,他就急匆匆地跑走了。
曹奇武所在的庭院,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乱葬岗,鬼哭狼嚎,哀鸿遍野。
场面相当得令人绝望。
很多人都想去看热闹,但是现场却诡异地没有出现一个无关观众。
只有癫狂的曹奇武,疯狂的胖头鱼和嚎啕大哭的跟班们。
还有两个一边哭,一边干呕……
阮仁燧杀到现场,打眼一瞧,脑子里当时就是“嗡——”地一声响。
好在他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尤其曹奇武今天遇上这事儿,还是因为他,这时候怎么能退缩?
他毅然决然地加入了战场!
……
孟大娘子闻讯赶过去的时候,战事已经告一段落。
阮仁燧与曹奇武大获全胜。
至于其余人……
场面相当之混乱!
毕竟都是小孩儿,在书院里跟同学打架,搞得这么狼狈,还招惹来了副院长孟大娘子,这会儿都知道惹了祸事,免不得心生瑟瑟,面露畏色。
阮仁燧倒是不怕。
他叫曹奇武稍安勿躁,自己上前去跟孟大娘子说话:“大娘子,我朋友的衣服脏了,我家就在这附近,能让他去换了衣裳,再过来说话吗?”
阮仁燧知道出了这种事,书院肯定是要找家长的。
这个过程估计还要持续很久,他不想让朋友这么狼狈地等待着。
孟大娘子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暗想:他倒是胆大心细。
关键时刻,也能稳得住神。
再瞧一眼曹奇武的情状,尤其是那条已经没法看了的裤子,倒也没有为难他们,当下颔首应了:“换洗完之后,记得回来说一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好,”阮仁燧麻利地应了声:“多谢大娘子!”
他脱掉外袍,叫曹奇武围在腰上,招呼他:“我们走!”
曹奇武发完疯之后,精神状态明显要好多了。
经过那阵酣畅淋漓的释放之后,身体的不适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把阮仁燧的外袍系好,像只活泼的小狗一样,摇着尾巴跟了上去:“岁岁,你真好!”
阮仁燧就事论事:“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遇上这种事啊!”
曹奇武哈哈一笑,挠着脑袋说:“跟你没关系啦,要怪也得怪胖头鱼……”
小时女官知道书院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早就在外边等着了,两个孩子前脚才刚出来,就被叫到了墙角处。
两个侍从拉起布帐,遮住行人视线。
小时女官从马车上取了两套新的龙川书院院服,叫他们进去换下来,捎带着递了两条湿巾帕给他们。
曹奇武很不好意思:“这位姐姐,我身上脏脏的,还没有洗澡……”
“没关系的,”小时女官温和一笑:“你先换上这身,待会儿洗了澡再换一身,不然这么过去,多难受?”
曹奇武很感动:“多谢姐姐!”
两人麻利地脱掉身上的脏院服,简单擦了擦身上,换了新的上去。
末了,又叫小时女官领着往休憩用的那处宅院沐浴去了。
焕然一新之后,这才重新折返回去。
……
龙川书院。
孟大娘子叫人领着几个孩子去简单擦洗一下,捎带着分别叫了五班和十班的学生来问话。
再听了袁太太和徐、王两位太太的说辞,她心里边便大概地有了结论。
等涉事众人全部到齐之后,她先问的不是胖头鱼,也不是阮仁燧,而是五班的班主任王太太。
孟大娘子声色平和,然而难掩威仪:“王太太,五班跟十班一起上音乐课,四十个位置,按规定应该是左右一分为二才对,你为什么要安排五班的学生占据靠前的二十个位置?”
王太太了解她的秉性,不敢狡辩,当下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是我的错,一时疏忽,生了事出来……”
孟大娘子冷哼了一声:“王太太,今天的事情,希望你引以为戒,不要再有下一次。”
她说:“要是你连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都会疏忽的话,我建议你趁早离职,另谋高就,我们龙川书院,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王太太听得汗流浃背,不得不起身作揖,再三致歉:“大娘子宽恕则个,这回的事情我知错了,绝不再犯……”
孟大娘子神色肃穆,点点头,示意他暂且坐下。
她这才问胖头鱼:“严继祖,今天刚开始上课的时候,你管十班的学生叫‘渣滓’,有没有这回事?”
胖头鱼才刚哭完一场,这会儿眼睛都是红的。
这会儿听孟大娘子一不为他主持公道,二不谴责罪魁祸首,反倒来问他的错处,不免觉得委屈:“十班本来就是最烂的啊!”
孟大娘子听得不气不恼,反问他:“也就是说,我找一个一班的学生来管你叫渣滓,你可以欣然接受了?”
严继祖:“……”
严继祖憋红了脸:“这不一样!”
他气愤地说:“大娘子,你就是偏心!”
孟大娘子听得莞尔,却没有继续这个话茬儿,而是问:“今天音乐课上完之后,你为什么要带着同学去堵曹奇武?”
严继祖骤然间被挠到了痒处,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他们作弊了!”
“十班的人,怎么可能在随堂测验上拿满分?”
他信誓旦旦地说:“袁太太亲口说的,连一班都只有两个人拿了满分!”
孟大娘子遂道:“你觉得侯永年的满分,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
严继祖只觉得终于舒服了。
他特别肯定地说:“没错儿,他肯定是作弊了!”
孟大娘子顺着他的话,继续问了句:“那他是怎么作弊的呢?”
严继祖一下子就噎住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但他肯定是抄的!”
孟大娘子遂道:“也就是说,你拿不出任何证据来,是吗?”
严继祖欲言又止,涨红了脸:“我……”
孟大娘子又问他:“你觉得侯永年作弊,那么,你有没有试着跟任课的老师沟通过呢?”
严继祖更生气了:“袁太太被他给骗了,还带着他去了办公室——”
孟大娘子了然地笑了笑,沉吟几瞬之后,翻开了案上被寻来的涉事学生们的档案,从中抽出了严继祖的那一份。
她将其打开,提起了笔,同时抬起眉毛,神情严肃地看着对方:“严继祖,今天的事情,你将被记大过,如果再有下一次,你会被龙川书院开除。”
孟大娘子说:“待会儿你的家长来了,开完会之后,我会让他带你回家反省三天。”
“同时,我希望你将‘渣滓’这两个字,抄上五百遍,让自己永远记得今天的教训!”
严继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觉得很荒唐:“……凭什么?!”
孟大娘子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除此之外,现在,你要跟曹奇武和侯永年道歉,你不该欺负自己的同学,更不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指责自己的同学作弊!”
严继祖坚决不肯:“我不要!”
阮仁燧眉毛皱起,抬手一指他:“道歉!”
严继祖恨恨地瞪着他:“凭什么?我没有错!”
严老太太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严继祖见到她,终于有了依靠,红眼圈儿里边骤然掉出来几滴泪:“祖母!”
含含糊糊、暧昧不明地把事情说了。
严老太太听得恼怒不已,狠狠剜了孟大娘子一眼,又铁青着脸,伸手去拧阮仁燧耳朵:“就是你这小子不学好,还反过来欺负我们继祖?!”
严继祖拉着祖母的手,红着眼睛,洋洋得意地斜睨着他。
阮仁燧勃然大怒,往后一缩躲开了她的手,紧接着从书案上抄起镇纸,“啪”一下拍在了严继祖鼻子上!
“你打我?!”
他惊怒不已,斜睨着严老太太:“我爹都不打我,你算老几,敢打我?!”
一声闷响,严继祖的鼻子当时就飙出血来了!
严老太太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是要吃人!
她实际上也真的往前扑了,只是被匆忙赶来的曹太太钳住,死死给拽住了。
要论年纪,曹太太比严老太太年轻。
要说体格,也明显比后者健壮。
孟大娘子寒着脸叫书院的侍从进来:“再有人动手,统统给扭送到京兆府去!”
这之后,才有了圣上跟德妃进门时发生的那一幕。
……
阮、曹、严三家齐聚,原本该有一场大吵的。
严老太太跟她的宝贝孙儿明显不是省油的灯。
曹太太知道儿子被人打得满地拉屎,也狠憋了一口气。
可是她们俩的恼怒加起来,都比不过德妃。
因为在生活中,她们虽然都有表达怒火的机会,但多数情况之下,也要思量着如何收敛怒火。
但是德妃不需要。
至少在龙川书院不需要。
她进门看见儿子头发乱糟糟的,衣襟上还沾着血,头脑都空白了一瞬间。
再听见严老太太竟然敢如此大放厥词,德妃霎时间火冒三丈。
她没有理会室内任何人,先蹲下来拉着儿子到近前来,上下打量了一圈儿,担忧道:“岁岁,你没事儿吧?”
阮仁燧摇摇头,轻声说:“阿娘,你别怕,我好着呢!”
德妃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儿:“我看你衣襟上有血……”
阮仁燧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的血,是胖头鱼的,那老太婆要拧我耳朵,我够不着她,就用镇纸把胖头鱼的鼻子打破了!”
德妃搂住儿子,轻轻抚了抚他的背,而后站起身来。
她牵着儿子的手,环视周遭,冷若冰霜,问:“谁要拧你的耳朵?”
阮仁燧果断地一指严老太太:“她!”
德妃的目光随即扫了过去。
她入门之初,便先声夺人。
凛冽的跋扈与摄人心魄的美貌,使得室内鸦雀无声,也让众人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明明是盛夏时节,这方寸之间的空气却好像是被冻住了似的,直到她站起身来,将目光随意地投注到四遭之后,才重又流动起来。
德妃目光凌厉,睥睨着问严老太太:“你为什么要打我的孩子?”
严老太太回过神来,颇觉方才的静默失了颜面,大为羞恼:“好个小泼货……”
这话才刚吐出来,都没落到地上,她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掌!
跟随德妃的侍从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耳光,回敬她方才的不逊之语。
紧接着又自然而然地取了两把座椅,毕恭毕敬地送了过去。
德妃冷笑一声,仍旧拉着儿子的一只小手,慢慢地坐了下去。
她淡淡地吩咐侍从:“掌她的嘴。”
侍从应声而行。
几瞬之后,严老太太的嘴就被堵住了。
再之后,便是一阵令人心悸的脆响声。
孟大娘子离开座位,走上前去,眉头蹙着,很客气地叫了声:“侯太太。”
德妃侧过脸去看她,语气也算客气,却也不容拒绝地道:“孟大娘子,你坐,等我料理完这事儿,再来跟你说话。”
孟大娘子眉头蹙得更紧,不得不去同圣上开口:“您看这事儿……”
圣上作胆战心惊状,连连摇头,小声跟她说:“我不敢管啊孟大娘子——你也知道的,我只是个赘婿!”
孟大娘子:“……”
阮仁燧:“……”
德妃没说打多少下,侍从便一直没停,如是不知过了多久,见德妃懒懒地一摆手,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声响,终于暂且停了。
钳住严老太太的两只手松开,她像是一滩烂泥似的,软倒在了地上。
只剩下一双老眼,浑浊地含着恨光。
德妃居高临下地瞧着她:“你该庆幸我这两年性子好了,如若不然,你的舌头未必还能放在嘴里。”
她说:“从来都是我不跟别人讲理的,今天真是稀罕了,我想讲理,居然有人敢跟我不讲理!”
这么说完,德妃自己都笑了。
笑完之后,她让人把严老太太扔到外边街上去:“不管你有什么倚仗,都尽情地去找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去吧!”
……
室内众人,都觉得方才那一幕,简直就像是做了个梦!
孟大娘子神情复杂——她猜测这位侯太太可能不仅仅是已故的封疆大吏之女,而是另有别的身份。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说:“侯太太,您这么做,恐怕有些过火了……”
没了严老太太,德妃的神色便客气起来了:“大娘子说的是,我的不是,惊扰到诸位了。”
她吩咐侍从:“取酒来。”
不多时,便有人用托盘送到了面前。
德妃站起身来,自斟了满满一杯,仰头饮下:“我自罚一杯,算是给诸位赔罪了。”
紧接着,又问孟大娘子:“事发突然,还没有请教大娘子事情原委?”
孟大娘子心绪复杂地将前情讲了。
德妃赶忙去瞧曹太太,十分歉然:“事情是因我们岁岁而生的,倒是叫令郎代为受过了……”
今天这事儿,曹太太自己也有点心虚。
又惊异于这位侯太太的美貌与张狂,当下赶忙道:“您太客气了,真没什么。”
她越是客气,德妃就越是不好意思。
易地而处,岁岁要是因为别人被打得拉了一裤子,她肯定做不到如此从容。
德妃当下就承诺说:“曹太太,你等着吧,我会回报你的。”
又笑吟吟地瞧了瞧曹奇武:“哦,还有小曹郎君!”
曹奇武晕晕乎乎地看着她。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侯永年见到袁太太的时候那么平静了。
他痴痴地说:“岁岁,你阿娘长得好好看啊!”
阮仁燧与有荣焉:“那还用说?你看看我,就能想到啦!”
……
严继祖最后还是被记了一个大过。
会被写入档案,按照龙川书院的规定,再有一次大过,他就会被开除了。
跟随他去寻衅的学生,则被要求写检讨书,并且公开向曹奇武致歉。
对于孟大娘子的这个决定,在场的人都没有异议。
唯二可能会有异议的人,不久之前才被丢出去了。
至于德妃与严老太太之间的事情……
孟大娘子有些头疼。
圣上笑着劝说:“您是副院长,管束学生,是在其位,谋其职,至于学生家长之间的事情,自然有旁的人去管。”
“当然,这事儿发生在龙川书院,您亲眼见证,只是也并不妨碍——哪一日有衙门的人来问,您照实去讲,又哪里违背了治学和做人的准则呢?”
很妥帖、很公允的一席话。
孟大娘子听得心头微动。
她意识到,侯太太的倨傲表现在外边儿,她夫婿的倨傲,表现在幽微的内里深处。
他笃定这件事情不会超出他的预料,也不会有人到龙川书院来追究。
这是倨傲,也是对于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须得知道,这可是神都啊……
孟大娘子有些心惊。
这一日,侯太太夫妻俩在龙川书院坐了半个多时辰,严老太太,亦或者说严家,一丝风声都没有传过来。
第二天上课,严继祖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超过了孟大娘子裁定让他居家反省的时间——还是没有来。
孟大娘子使人去问,终于知道,事发第二天,严家人举家搬走,离开了神都。
孟大娘子愕然于这个消息:“严继祖的父亲不是在太府寺做官吗?”
去打听的人脸色十分古怪,饶是知道这里没有别人,但还是再三地压低了声音:“听说,他当天就递了辞呈……”
孟大娘子心神巨震,久久无言。
……
而对于阮仁燧来说,那天的事情带给他的最大影响,就是叫袁太太认识了他阿娘。
原本他阿耶阿娘都预备着带他走了,结果在外头遇见了等待已久的袁太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袁太太瞧见德妃,眼睛当时就亮了一下。
她主动过去:“您是侯永年的母亲侯太太吧?我有点学业上的事情,想跟您聊聊,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只要是跟德妃聊孩子的学习情况,那她多半有空!
袁太太也不拖沓,脸上带着点兴奋,开门见山地道:“侯太太,你有没有教过侯永年弹琴?他很有天赋啊,要是荒废了,就太可惜了!”
阮仁燧顿觉不妙!
阮仁燧慌忙伸手去拉他阿娘的袖子——别听她说话,咱们赶紧走吧!
关键时刻,圣上一把提溜住他的后脖领子,把这个三岁崽崽给拎走了。
他笑眯眯地瞧着儿子,特别温柔地说:“你阿娘有正事在做,别过去打扰她。”
阮仁燧:“……”
那边儿德妃已经如同主动走向长生不老骗局的汉武帝一样,眼睛亮晶晶地攥住了袁太太的手:“是吧?我们岁岁就是很聪明的!”
袁太太深以为然:“今天的随堂测验,他拿了满分——甚至于今天的卷子,比出给一班的还难呢!”
只要你夸我们岁岁,那你就是大好人!
德妃瞬间从高傲跋扈大美人,变成了香香软软小蛋糕。
她用力地点头:“袁太太,你真是目光如炬!”
袁太太还说呢:“要是家里边儿没有这个条件的话,我也就不说了。”
她轻叹口气:“先前没有正经的学过,第一次听人讲琴谱,就能全对——这样的璞玉,要是不加雕琢,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璞玉!
璞玉!!
璞玉!!!
德妃美美地谢过了她。
德妃美美地叫上圣上和儿子,预备着回宫去了。
坐上马车之后,德妃美美地在儿子脸上亲了口:“岁岁,娘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天才!”
她兴奋不已:“你知道吗,你们袁太太说了,你是块璞玉!”
阮仁燧:“……”
阮仁燧只希望鸡娃的齿轮不要开始转动。
他硬着头皮说:“阿娘,有没有可能袁太太说的是破玉?”
德妃:“……”
德妃抿了下嘴唇,面色不善地盯着他:“阮仁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
阮仁燧:“……”
“唉,”阮仁燧黯然销魂:“阿娘,我太想退步了!”
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