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住在吉宁巷东头第二家。
阮仁燧叫人领着一路找过去,还没等拐进巷子里边去,就瞧见门头那片红瓦上攀着大团大团的紫藤花。
那枝干粗糙,崎岖又坚韧地爬满了门,而后蔓延到隔壁邻居家的墙头上。
远远望去,一大片明媚的、欣欣向荣的紫色。
阮仁燧还没有走过去,心情就奇妙地美好了起来。
他喜欢这个吉宁巷!
阮仁燧心里边盘旋起一个主意来,也是因这个主意,他没跟着钱氏往她置办的那处房子里边儿去,而是说:“钱妈妈,我想在这边儿随意转转!”
“成啊。”钱氏自无不应之理,又要领着他四下里溜达。
阮仁燧知道钱妈妈大概雇佣了几个人帮着料理家事,照顾女儿。
他不想在那些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阮仁燧让她先回去找画:“那是正事儿,别耽误了,不用担心我,有人跟着呢!”
他毕竟还小,德妃也好,圣上也罢,都不可能放心只让零星几个人陪着,明里暗里,只消招呼一声,马上就能拉出一支队伍来。
钱氏知道他有主意,也不勉强,倒是叮嘱了一句:“可别走远了呀,待会儿午膳之前,咱们还得回去呢。”
阮仁燧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钱氏朝后边招了招手,在这儿等到过来了一位保母,把皇长子交付过去之后,才往自己家里寻画去了。
阮仁燧没叫这保母牵着,自己背着手,慢悠悠地在巷子里边转悠。
说是巷子,其实门前的道路一点也不窄,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路面也挺平整的。
依据时下神都城里的规矩,坊内正式的居民区里,正门右上角会钉着一张白底蓝字的贴牌,上边标注着这处宅院的街巷号,乃至于主人家的姓氏。
搬家跟贴牌,往往都是同一时间进行的。
要是谁家门前少了这东西,既罚住户,也罚坊正。
也是因这规矩,现下阮仁燧就知道,钱妈妈的邻居,住吉宁巷东头第一户的人家,原来姓庄。
第二户就是钱妈妈。
再往里走一走,户主姓庞。
第四家……
阮仁燧还没有瞧见第四家呢,就看见稍远一点,约莫百十米外的地方,聚拢着一群人。
有热闹看?!
他就跟只好奇的小蜜蜂似的,马上挥挥翅膀,飞过去了!
刘永娘叉着腰,洋洋得意地在门口复述自己讲过无数遍的故事:“哎呀,也是人家曾娘子瞧得见我,才来找我去他们家做饭呢!”
“什么,你们不知道曾娘子是谁?”
刘永娘就事无巨细地跟众人解释:“曾娘子啊,跟我可是老乡呢,你们知道颍川侯府不?曾娘子的曾,跟颍川侯府的曾,是同一个!”
又说:“我这位老乡不仅生得漂亮,说话和气,嫁得也挺好,跟那位杜太太好般配哦!”
阮仁燧探头过去听了几耳朵,瞧着这个三十来岁、脸颊红润的妇人,饶有兴味地想:“原来她就是我跟大姐姐去杜太太家吃饭时候,曾娘子专门雇佣过去做饭的刘永娘!”
这小妇人身量不高,声音倒是很洪亮:“可不是我吹,我刘永娘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先前管尚书府上宴客,怎么样?还是请我去掌勺!”
她拍着胸脯,眉飞色舞地道:“我做的菜,宫里的公主和皇子吃了都说好!”
还有人问:“永娘,你见到宫里的公主和皇子了吗?”
刘永娘就说:“怎么没见到?不仅见了,最后他们还专门打赏我了呢!”
阮仁燧:“……”
阮仁燧心说:这就是在吹牛啦。
我们可没见过。
打赏或许是真的,但至多就是小时女官去的。
思绪这么一歪,又有点牵挂起来——小姨母和小时女官她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刘永娘还要再说,门里头就传来一个小娘子的声音:“干娘,你锅里的鱼头是不是快好了?再不去看看,烂里边儿了!”
刘永娘就跟被烧到了尾巴似的,险些原地跳起来:“不说了不说了,我赶紧进去瞧瞧!”
又挥挥手同围在这里的人道:“散了吧散了吧,降福节呢,还不回家找食儿吃!”
她拉开门进去,阮仁燧瞧见院子里边摆了套桌椅,有个六七岁的小娘子坐在那儿看书。
因是背对着门外的关系,看不见脸,只能瞧见她头发大半披散着,左右两侧两撮儿头发编成小辫儿,挽成两个椭圆形的环,最后用一对儿海棠花发夹固定住了。
阮仁燧看得有点惊奇。
那对儿海棠花发夹并不算是多么稀罕的东西,但是编发跟梳头的手艺都很出众。
钱氏把画选出来,让人先送去夏侯府,又来寻阮仁燧。
听他问了这事儿之后,当下失笑:“好看就对了——琢玉的娘就是宋巧手,神都城里,她是屈指可数的梳头娘子!”
又说:“今天是降福节,早在元宵那会儿,宋巧手就被宁国公府的人给定下了,要她今天过去给梳头呢!”
阮仁燧听到了一个还挺熟悉的名称:“宁国公府啊?”
“是啊,”钱氏说:“就是宁国公府的俊贤夫人。”
又悄悄说:“先前宋巧手惹过官司呢,最后还是俊贤夫人出面给摆平的。”
俊贤夫人出面给摆平的?
阮仁燧听得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儿?”
“也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钱氏先说了下事情背景,这才正式地打开了话匣子:“仿佛是有个武将家的夫人,想出钱让宋巧手在自己家当差,宋巧手不肯——她只约日子上门梳头,不肯住家的。”
“那位夫人很恼火,觉得她不识抬举,就诬陷宋巧手偷了东西,给扭送到京兆狱去了……”
阮仁燧实在吃了一惊:“啊?!”
他不禁道:“那之后呢?”
钱氏就说:“之后,永娘想方设法把她给救出来了呀!”
她说起来也很唏嘘,不无动容地道:“一层层求到俊贤夫人那儿去,也不知道她前前后后该废了多少心力——那时候俊贤夫人还不认识宋巧手呢!”
这倒是真的。
刘永娘在神都城里小有名气,宋巧手也在神都城里小有名气,但她们身上所肩负的名气,在真正的权贵面前,是不堪一击的。
俊贤夫人祖籍神都,大概同刘永娘没有什么交集。
就算是有一点,至多也就是刘永娘见过宁国公府里厨房的某个小管事。
能一路求到俊贤夫人面前去,最后顺利救了宋巧手出来,可不比登天简单多少!
阮仁燧回想起先前见到的那个小妇人,身量不高,说起话来爽利又泼辣的样子,却没想到她如此顽强又可靠。
他禁不住问了一句后续:“那,那个诬陷宋巧手的人呢?”
“没办法呀,”钱氏叹一口气,说:“也是宋巧手倒霉,那时候她女儿还在生病,前脚给梳完头,后脚就着急忙慌地走了,都没来得及好好查一遍包里的东西。”
“结果才到门口,就被拦下来了,那家人在她的包里搜出了那位夫人的玉簪,她百口莫辩。”
钱氏也是女人,也有孩子。
她能够体会到宋巧手那时候的绝望和无助:“说实话,依照她的身家,何必去贪墨那一支玉簪?那东西跟金簪不一样,又不能融了再打,往外卖也会留痕……”
说到这儿,钱氏也觉得稀奇,眉宇之间的神色,又有些钦佩:“也不知道俊贤夫人是怎么说服那位夫人的,居然硬是翻了案,最后那位自己去京兆府说,可能那玉簪是不慎掉进宋巧手包里的,并不是她偷的……总而言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阮仁燧听得有些恻然:“宋巧手在京兆狱里被关了多久?”
钱氏想了想,神情恻然,不太确定地说:“几个月总是有的吧?具体多少日子,我还真不清楚。”
阮仁燧心里边忽然间很难过。
他回想起先前瞧见的那女孩儿的背影,看起来只比大姐姐大一点。
如若那件事情发生在两年前,那差不多就是大姐姐现在这么大,甚至更小。
那时候宋巧手的女儿不到五岁,还在生病,她蒙冤被关进狱里,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不知道该有多绝望……
宋巧手是不幸的。
但她又是幸运的。
因为她有一个如刘永娘这样的挚友,不辞劳苦,为她奔走翻案。
但神都城里,有没有一个宋巧手,没有如刘永娘这样的挚友呢?
如果她没有,她就活该蒙冤被投进狱里,活该心急如焚,活该在牢狱之中,绝望地一日日煎熬下去吗?!
阮仁燧想到此处,忽然间坚定了自己之前涌现出来的那个念头。
他不想在宫里边念书了,他要到宫外来!
从他重生一世开始,他做过的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
难道是开蒙之后,在宫里边念了几个月的书吗?
不!
是他改变了费氏夫人的命运。
是他改变了阿娘和小姨母的命运。
是他在努力地使身边的人偏离不幸的轨道,是他在努力地让这个世界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读万卷书,不如出宫来做一点力所能及,自己也觉得有意思的事情。
对他来说,其实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宋巧手这样的人来说,或许就是一生当中命运的转折点!
……
阮仁燧问钱氏:“诬陷宋巧手的那个人是谁?”
这人具体是谁,钱氏还真是不知道。
毕竟这事儿她也是搬到这边来之后才听闻的。
阮仁燧也不怎么在意。
钱妈妈不知道没关系,俊贤夫人这个经办人总归是知道的嘛!
他果断道:“走,去宁国公府!”
钱氏照顾了他三年,很清楚这位小殿下的脾气,虽也怜惜宋巧手的遭遇,只是这会儿见他显而易见地是要去搞点事情,不免有些担心。
她低声问:“这,是不是得事先知会咱们娘娘一声?”
“不用!”
阮仁燧摆了摆手:“放心吧钱妈妈,我有分寸的!”
……
一大一小登了宁国公府的门。
正赶在降福节这日,俊贤夫人那儿还有客人呢,知道是皇长子来了,又再三嘱咐不要张扬,当下瞒住消息,悄悄寻了个安静院落见他。
阮仁燧也不与她多说,将事情原委讲了,便开门见山道:“夫人,当时宋巧手果真是被冤枉的吗?”
俊贤夫人没想到皇长子骤然登门,要说的居然是这事儿,倒真是怔了一怔。
回过神来,她点了点头:“我自诩还是有些识人之能的,宋巧手又是个聪明人,不会做那种事,而郑夫人……”
俊贤夫人略微一顿,神情讥诮:“以郑夫人的性情,如若宋巧手真的偷了她的东西,怎么可能被我诈到,自愿松口,和解了事?”
阮仁燧这才知道事件的另一方是谁:“郑夫人?”
俊贤夫人便将话说得更清楚一些:“你应该也见过她才是——郑夫人,也就是右卫将军郑钊之妻。”
阮仁燧一下子就明白了彼时宋巧手处境的艰难!
右卫将军,从三品的官衔!
几乎可以算是十六卫当中顶尖的要人了。
需得知道,宰相也不过是正三品罢了!
一位从三品将军的夫人口称家中失窃,将宋巧手扭送到了京兆府,后者居然还能翻身,真可谓是承天之幸了!
这也间接地佐证了宋巧手的清白。
她能凭借一双巧手,成为神都城内屈指可数的梳头娘子,想必很知道该当如何为人处世,怎么可能在当差的时候偷走郑夫人的玉簪?
不要命了吗?
后者连手指头都不需要动,就能把她碾死!
要是价值连城之物也就罢了,一支玉钗,值得她冒这么大的风险?
阮仁燧清楚一位从三品将军之妻的分量,所以更觉俊贤夫人仗义出手的难得:“夫人仁慈大义,令人敬服!”
俊贤夫人却摇头道:“我其实也是受人所托,不敢担功。”
阮仁燧与钱氏俱是一愣。
却见俊贤夫人神秘一笑,同他们吐露了其中内情:“是宋巧手的至交,唤作刘永娘的妇人,寻到了刑部俞侍郎门上,后边才有我的事儿呢!”
侍女送了茶来,俊贤夫人啜了一口润喉,这才蹙起眉来,有些叹息地道:“这案子其实很难办——俞侍郎知道的时候,事情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审?怎么审?”
“郑家的人都长着同一条舌头,那玉簪的的确确是在宋巧手的包里搜出来的。想要分辩,何其难也!”
“刘永娘求着所在坊巷里的左邻右舍写了陈情书,挨着在上边署名,力证宋巧手品行端正,不是会盗窃他人财物的小贼,又去寻了一些认识的显贵人物,但是没有用……”
“她没办法翻案,俞侍郎也是一筹莫展,几经思量,俞夫人终于寻到了我这儿来。”
俞侍郎是寒门出身,与十六卫这样的勋贵自留地并没有什么交际。
且以他的官位,也不足以与右卫将军抗衡。
更不必说办这事儿的是郑夫人,不是郑钊,他贸然去寻郑钊,也不合适。
几经权衡,俞夫人终于登门,很不好意思地同俊贤夫人说起了这事儿……
俊贤夫人脸上带着点感触的神色,说:“讲实话,这事儿实在是很难办。”
办成了,至多也就是得到几个小人物的感激。
可若是办不成——事实上,成与不成,怕都得得罪郑家。
她有些唏嘘:“起初我以为俞侍郎夫妇同宋巧手她们有什么交情呢,再不济也该是老乡,哪成想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刘永娘在刑部公廨外边儿偶然遇见了俞侍郎,后者觉得她脸色不对,主动过去询问的……”
“俞侍郎夫妇一片慈悲,我既知道了,怎么好撒手不管呢!”
原来中间还有俞侍郎夫妇的事儿。
阮仁燧记下了这桩内情,又问俊贤夫人:“夫人上门去问,郑夫人就认了?”
“怎么可能?”
俊贤夫人苦笑一声:“这岂不是在我面前承认,是她设计构陷一个梳头娘子,品行不端?”
她摇头道:“郑夫人断然否定,咬定是宋巧手手脚不干净,更要紧的是,她还找到了同盟。”
“说事发之后,再跟其余几个夫人闲话的时候,也听她们说起来,从前不觉得,再回家去刻意地点了点妆奁里的首饰,总觉得好像是少了些什么……”
那时候,郑夫人煞有介事地说:“这些个出身微贱的人,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下子瞧见了,可不是要眼热?”
“她倒也精明,专找那个没有标志的小金钗呀,珍珠珠花什么的,去她家里边儿查查,保管少不了!”
又说:“我也是可怜她还有个女儿,才没有深究,如若不然,可就不是让她坐几年牢就能了事的了!”
阮仁燧听得皱起眉来:“那后来呢?”
他很好奇俊贤夫人究竟是怎么劝说郑夫人改口的。
俊贤夫人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道:“我几次上门,劝说不成,最后就撕破脸吵了一架!”
“我同郑夫人说,大理寺里供奉着神兽獬豸的雕像,那是能够明辨忠奸、分清善恶的神兽。”
“传说如若有人在獬豸面前两相对峙,獬豸可以分辨真假,用额头的利角杀死撒谎的人。”
俊贤夫人同郑夫人说:“夫人既然一口咬定是宋巧手偷盗在先,狡辩在后,而宋巧手又抵死不认,何妨与宋巧手一起去大理寺獬豸神像前对质?”
郑夫人听得冷笑:“你说,我就要照做么?”
俊贤夫人被激起了真火:“夫人若是不肯,我只好入宫奏请皇后主持此事,若是我误会了夫人,我当众向夫人叩头赔罪!”
她出身的韦家乃是兴盛了数代的大族,自本朝这一脉天子的始祖还都高皇帝所设置的神都开始,就活跃在政坛上。
嫁的丈夫又是皇朝四柱之一、宁国公府的世子,知晓的密辛实在不少。
俊贤夫人回想着自己从前听到的那些旧闻,心下隐约有些猜测,当下嘿然冷笑:“郑家也是作为从龙功臣,自东都来到神都的,难道没听祖辈讲过,当初东都之乱发生的那个夜晚,宫廷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叫郑夫人:“我劝夫人还是去问一问郑将军,再做决定!”
郑夫人听她提起这桩过去许多年的旧事,大感不安。
她究竟有没有询问过丈夫那段过往,俊贤夫人自然不知。
但是就在第二天,刘永娘带着憔悴不堪的宋巧手往宁国公府去给她磕头了。
郑夫人怂了。
俊贤夫人使人送走了刘永娘和宋巧手,私底下跟丈夫嘀咕:“看起来,祖上说的是真的,东都之乱发生的时候,真是獬豸显灵,快刀斩乱麻,处决了很多人?”
杨少国公的思绪却沉浸在另一件事情里。
俊贤夫人推了他一把:“你想什么呢?”
杨少国公回过神来,神色稍有些复杂地告诉妻子:“其实,东都之乱发生的时候,中宫皇后,正是杨家之女……”
阮仁燧原以为会听见一场酣畅淋漓的交锋,哪知道最后郑夫人居然被大理寺里的一个雕像给吓住了?
这听起来一点都不爽!
阮仁燧有点郁卒。
郑夫人动了动嘴皮子,宋巧手就是一场飞来横祸。
即便事后郑夫人勉强低头,重新否定了此事,可实际上,她也没有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这算什么?
凭什么!
阮仁燧两手插腰,像只愤怒的小牛似的喘着气,良久终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我想办法给她点颜色看看!”
俊贤夫人完全相信这位小殿下的搞事能力。
她就是有点别处的担忧,专门提醒了句:“可别把事情再牵到宋巧手身上,只有做贼的,没有防贼的,她就是一艘小船,受不了大风大浪。”
阮仁燧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俊贤夫人很好奇地问他:“殿下打算怎么办?”
阮仁燧原本还想着出去单干的,眼珠一转,忽的有了主意。
团队合作还是很重要的嘛……
……
阮仁燧被刷新在了韩王府。
阮仁燧拉着自己的老雇佣兵出了门。
阮仁燧特别指示:降福节与民同乐,不要乘坐带有韩王府标志的马车!
韩王起初还有点不明所以:“这是干什么去?”
阮仁燧还没来得及回答他,马车外边儿就有人来通风报信了:“目标距离这里还有半刻钟时间!”
阮仁燧听完,赶紧从钱氏手里边接过了那瓶俊贤夫人特供的红色果汁。
韩王还在蒙蔽:“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阮仁燧这才开始回答他:“这是情报支持!”
俊贤夫人办了好多小报呢,最不缺的就是消息。
他简洁又迅速地把事情给讲了,末了又道:“我都打听到了,郑夫人今天回娘家去坐席,我把她骗出来了!”
韩王纳闷不已:“降福节可是大日子啊,你怎么把她骗出来的?”
“哈哈,”阮仁燧爽朗地笑:“我说她儿子被马撞死了!”
韩王:“……”
阮仁燧本来还很不好意思捏造这种谎话的,毕竟郑夫人坏跟她的儿子没关系嘛!
后来再一打听,才知道郑夫人的儿子郑显宗就是后来神都城里大名鼎鼎的吸血虎……
瞬间道德飞飞啦!
……
郑夫人此时心急如焚,只恨不能插上翅膀赶紧飞回去!
儿子出事了——怎么会?
不是说约了几个同窗出去散心吗?!
可是先前府里小厮送来的那件血袍,分明就是儿子出门时穿的……
郑夫人催了又催:“快,快啊!”
结果也不知为何,越是催促,马车行进得越慢,到最后,竟然直接停下来了!
郑夫人只觉得五脏六腑里烧着一把火,烤得她生疼,一把掀开车帘,满脸狰狞,悲怒交加:“该死的狗奴才,你是干什么吃的?!”
车夫小心翼翼道:“夫人,前头路还堵着,那马车走得也慢……”
他心想: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街上的马车这么多。
可能是因为在过节吗?
郑夫人哪里还有耐心去听这些?
打眼一瞧,见只是辆寻常马车,当下就道:“走得慢就撞过去,我不信他们被撞开了还不知道让开!”
……
临街二楼茶室的雅间里,坐着两位客人。
一个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手持一把折扇,相貌温雅俊美,神色从容,自有一般雍容贵气。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瞧起来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衣衫穿得淡雅,发间几乎没有珠饰。
她的神情很温和,如同山间流水。
外头茶楼的伙计送了茶来,还没进门,就被与两位客人同来的侍从们接了过去。
几瞬之后,宋大监亲自端着茶盘,双手托了过去。
那妇人瞧了他一眼,眼底浮现出一抹感慨来:“宋祥,你瞧着也见老了……”
“哎哟,”宋大监赶忙道:“王娘娘,我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再不见老,那不是成妖怪了?”
圣上跟王娘娘都笑了。
“王娘娘”是先帝时代的遗民。
她曾经是先帝的妃子,当然也曾经是圣上的庶母。
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早在先帝亡故之前,便将自己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宫妃遣散,给了她们府宅财帛,让她们出宫去自行婚嫁,自那时起,她们也就失去了宫妃的身份。
三位曾经的内庭嫔御出了宫,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住在了一起。
两年之后,陈娘娘嫁给了一位刺史做续弦夫人,太后知道了,还专程叫人送了贺礼。
又过了几年,张娘娘生了病,前前后后让几位名医瞧过,只是到了也没能挽救。
到最后,就只剩下年纪最长的王娘娘一个人了。
先帝治世的中晚期,实际上就已经同摄政的天后夫妻分居,彼时圣上还年幼,除去他的乳母许氏之外,就数这位王娘娘顾看他最多了。
为着这份情分,他要是得了空,总会出宫去瞧瞧她。
王娘娘出了宫,那就不算是太妃,不能用从前宫里边的位分称呼,只是她又没有改嫁,周围人便“王娘娘、王娘娘”地叫着,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这会儿王娘娘瞧着街上熙攘的人流和车马,神色微动:“今天街面上怕是有热闹瞧……”
圣上向下瞧了眼,视线旋即微微一定。
这条街虽不是可以容纳九辆马车并行的大道,但六辆马车也是能走开的,现下竟然被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圣上望着后边匆匆驶来的那辆马车,轻笑一声:“目标好像来了。”
王娘娘数了数堵住这条路的马车,由衷地道:“好大的阵仗,摆这么个陷阱,是要捉谁?”
圣上笑过之后,眉头反倒微微皱了一下:“天子脚下,有纨绔作乱,京兆尹先前还是被骂的轻了!”
下一瞬,猎物骤然向前,撞上了前头的那辆马车!
骏马的嘶鸣声与高高扬起的马蹄,道路上行者的惊叫声,车夫跳跃到半空中的草帽,一起汇成了一首嘈杂的交响乐。
后边那辆马车早有准备,车夫安抚住拉车的两匹骏马,竟然不管不顾前边歪倒的那辆马车,便要向前。
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开车帘,含着冷厉的嘲弄扫视了满场乱象,便预备着催人离开。
圣上瞧见了那华丽马车上的“郑”字标志,对比形制,略一思忖,便有了答案:“原来是郑钊府上的人。”
又顺势想:“那前边的人……”
王娘娘笑着道:“能设局去困郑家的人,想必也非凡俗之辈。”
圣上很随意地应了声,倒是没把这场小闹剧放在心里。
他视线往下边儿那么一扫——
眼看着他叔叔从歪倒的车厢里爬出来了!
爬出来了!
圣上:“……”
王娘娘还真认识韩王:“怎么是他?!”
她吃了一惊,又有些无奈,反过来劝圣上:“韩王稚年失父,身体又不算太好,顽劣些也是有的,您可不能跟他生气……”
圣上板着脸道:“韩王叔这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哪儿能跟他生气?”
紧接着就见韩王从车厢里扯出来一个满脸血的小孩儿。
圣上:“……”
这个王娘娘是真不认识:“韩王的儿子?”
盘算一下,又觉得不对:“王妃不是只有一子一女吗?希龄县主都十多岁了……”
她忍不住问圣上:“难道是世子的孩子?”
圣上:“……”
圣上暗地里咬了咬牙,特别认真、特别无辜地说:“我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