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好居然是田美人的妹妹!
阮仁燧也好,大公主也罢,俱都吃了一惊!
嘉贞娘子起初也惊了一下,回过神来再想,又觉得合情合理了。
难怪这母女俩操着一口略带乡音的官话,行事上也有些局促,不似大家出身。
因为的确不是大家出身。
难怪她们衣着富足,还能大手笔地在霞飞楼预定包间……
因为钱是田美人给的,就怕母亲和妹妹在外边吃了没钱的委屈,所以就再三吩咐了同行的侍从,一定不要小气。
这很符合田美人的性格。
先前嘉贞娘子还听底下的女官提过的,皇后娘娘打发人往田美人的老家去接了她的亲眷进京,预备着降福节的时候叫她们聚一聚……
这不就都对上了?!
再格外仔细地瞧了瞧阿好和吴太太,眉眼之间倒真是同田美人有些相似。
只是……
嘉贞娘子有点唏嘘,田美人的妹妹阿好,居然是这么活泼爽朗的性格,还真是叫人始料未及!
……
阮仁燧回到披香殿,易女官与燕吉正在同内侍们核对夏侯家那边儿送来的回执单据。
德妃眼见着就要归宁,易女官提前叫人把能用得上的东西都送回去了。
这会儿见阮仁燧回来,赶忙跟他见礼。
瞧着他眉头皱着一点,又把手头的事交给燕吉,自己蹲下身来,很关切地问了句:“怎么啦?我们小殿下有心事呢!”
她说:“出宫玩儿不高兴吗?”
阮仁燧胡乱地摇了摇头:“不是,高兴的。就是……”
他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唉!”
这下子,易女官就看不明白了。
陪他一起出去的保母脸色也有些微妙:“娘子一定猜不到我们在外边遇见了什么人!”
易女官看她说得神秘,倒真是来了兴趣,前前后后猜了几回,就快把自家小殿下见过的所有人都说出来了,居然还是没中。
易女官大为惊奇。
德妃起初还在内殿,听见动静过来听了会儿,也觉得有些意思:“到底是遇见谁了?”
保母就把谜底说了出来:“我们遇见田美人上京来的母亲和妹妹了。”
德妃听得面露讶然,下意识地同易女官对视一眼,自然而然地在她眼睛里看见了与自己一般惊愕的神色。
“她们啊……”
她还真是有点好奇了:“瞧着很刁钻么?”
再一回味,又了然道:“也是,之前皇后娘娘说要接她们来的。”
保母回答了她的问题:“不刁钻,吴太太是个挺和气的人,阿好小娘子也很活泼——阿好,就是田美人妹妹的名字。”
德妃同田美人没什么私交。
说起来,还有点小仇呢!
田美人的母亲和妹妹好好歹歹,都跟她没关系,她懒得管。
倒是看儿子心事重重的样子,有点不放心:“岁岁,没事儿吧?”
德妃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回来之后怎么一直不说话呢?”
阮仁燧回过神来,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有些怏怏地说:“我就是在想,这两天不会下雨吧?”
“降福节总共就三天假,要是再下雨,那可太倒霉了!”
德妃抬头瞧了一眼,眉头也跟着皱了皱:“可千万别……”
娘俩儿就此把话头给岔开了。
晚上圣上过来了,她还娇嗔着说呢:“这要是下了雨,天儿也阴阴的,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圣上坐在罗汉床上,听得失笑:“不会的,降福节怎么能下雨呢。”
德妃因为在写书的原因,近来对词汇格外敏感。
这会儿听圣上说了,她就觉得很奇怪:“你说的是‘怎么能下雨’,而不是‘怎么会下雨’。”
圣上叫她说得微微一怔:“这怎么啦?”
德妃就一歪头,惹得额心处佩戴的金色流苏也跟着歪了歪:“你说‘怎么会下雨呢’,就是在安慰我,可你说‘怎么能下雨呢’,就是说降福节不能下雨……”
她很认真地把两种情况分析了一下,最后说:“好像你能控制住,叫降福节这几天不下雨似的。”
“哎呀,真是不得了!”
圣上一脸心有余悸地看着她,伸手去拨弄她额前的金色流苏:“以后不能再糊弄你了,真糊弄不住了!”
又煞有介事地跟她解释:“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每逢重大节令,亦或者是需得在室外进行的大日子,基本上都不会刮风下雨。”
“这是因为中朝那边儿有位学士,能呼风唤雨,也能驱逐雨雪风雹。”
“你之前不是在霞飞楼见过俊贤夫人吗,应该还记得她手里边有一把孔雀羽扇吧?”
圣上特别正经地跟德妃说:“那位学士手里边也有一把扇子,现下看着外边阴雨密布的,晚点她打开扇子那么一扇,阴云散开,明天肯定就是个大晴天了!”
“什么呀,”德妃叫他给逗笑了:“你在这儿跟我说故事呢!”
晚点德妃往后边去沐浴,阮仁燧就跟条小毛虫似的,慢慢地蠕动到他阿耶面前去了。
他说:“阿耶,我发现了一件古古怪怪的事情……”
圣上坐在罗汉床上看书,闻言头都没抬,只随意地应了声:“什么事?”
阮仁燧先把自己跟大姐姐出门遇见了田美人母亲和妹妹的事情讲了,又有点忐忑地道:“我怎么不记得田美人还有个妹妹?”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已经二十八岁了。
二公主二十五岁。
那时候吴太太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
逢年过节,二公主都会去探望这位外祖母。
只是没听说二公主还有个小姨母啊!
这也算是足够亲近的关系,要是真的有,阮仁燧不至于不知道的。
按理说,那时候她应该正当盛年……
他把这事儿跟圣上说了。
圣上的反应很冷淡:“可能是没能成年就夭折了吧。”
“……”阮仁燧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他忧心忡忡:“阿耶,你说要不要找个御医帮她看看?”
又忍不住想,这么干田美人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吧?
圣上这才掀起眼帘来瞧了他一眼,而后很恶劣地笑了笑,说:“关我屁事啊!”
他连田美人都懒得管,更不必说田美人的妹妹了。
阮仁燧叫他说得有点郁卒。
主要他跟大姐姐都还挺喜欢阿好的。
要是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也就算了。
现在知道了,见过了,说过话,一起玩闹过,再知道她很可能幼年夭折,就觉得心里边怪不是滋味的。
田美人是有点讨厌,但要是眼睁睁看着她的妹妹亡故还不吱声,就太过分了。
他还在这儿惆怅,外头凤仪宫的人过来传话,见圣上在,不免要过来请安。
末了才说:“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后天就是降福节,明天中午宫里边的人一处聚一聚,散了之后,就各自离宫归家去吧,叫提前一日跟娘家人团聚,也是天家的仁慈。”
又说了句:“田美人因有身孕,不便离宫,娘娘特许,叫她娘家的母亲和妹妹往瑶光殿去小住几日。”
瑶光殿,是田美人居住的寝宫。
圣上听了也只是点头,没做修改:“皇后处置得很妥帖。”
……
阮仁燧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很不好意思地把主意打到了朱皇后身上。
有些事情,以他的身份做起来很古怪,但换成朱皇后来做,就很妥当了嘛!
阮仁燧盘算着再见了朱皇后,或许可以同她说一说这事儿。
因不需要往御书房去读书,又是节日在即,第二日他美美地睡了一个懒觉。
再醒过来,他阿耶已经上朝去了。
德妃坐在梳妆台前,叫宫人们替她梳头,预备着一会儿往显阳殿去行宴。
近处案上摆着两朵婀娜的赵粉牡丹,晚点要簪到发间去。
易女官叫小厨房给留了饭,看阮仁燧起了,赶忙叫去张罗。
阮仁燧洗了把脸,精神奕奕地坐下预备着吃饭,冷不防听见听人用细细地声音叫了声:“岁岁!”
他楞了一下,四下里看看,没等看出个所以然来,就听那人又叫了声:“岁岁!”
这回阮仁燧找到声音的来源了。
大公主趴在不远处大开的窗户上,探出半个脑袋来,像只小心翼翼的小麻雀,有点踯躅地看着他。
看德妃似乎要看过来,赶紧蹲了下去。
阮仁燧就知道她是有事要说,但是又不方便叫德妃知道。
可这怎么可能瞒得住呢。
披香殿的侍从们又不是瞎子……
他心下好笑,又担心大公主是真的遇上了什么事儿,当下大声且毫无逻辑地说了句:“阿娘,我想出去吹吹风!”
德妃瞟了他一眼,说:“去吧。吹完记得回来吃饭。”
阮仁燧嘿嘿一笑,脚步轻快地跑出去了。
德妃瞧着他一溜烟出去,心里边也有点纳闷儿。
马上就要往显阳殿去了,大公主有什么事儿要找岁岁,这会儿功夫都等不了?
外边姐弟俩聚头到了一起。
阮仁燧就问:“大姐姐,你来找我?”
大公主脸上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弟弟,小声说:“我其实是来找德娘娘的……”
阮仁燧头顶不由得冒出来三个问号:“???”
他不解道:“找我阿娘干什么?”
大公主支支吾吾的,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很小声地说:“岁岁,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啊,我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阮仁燧就催促她说:“‘就是’什么嘛?”
大公主紧张得手心手出汗了,她用自己的小手拉着弟弟的小手,忐忑地说:“就是……能不能央求一下德娘娘,今天再见到田美人,对她稍微客气一点?”
她说:“阿好以为田美人在宫里边有很多好朋友,还特别开心地跟我说呢……”
大公主说到这儿,也有点小大人似的忧愁:“唉!”
她说:“昨天我跟阿娘在朱娘娘那里,听朱娘娘说,今天要在显阳殿里行宴,满宫的人都去,不好把田美人的母亲和妹妹落下的。”
“可她们要是去了,再看到田美人根本没有好朋友,大家都对她爱答不理的……”
阮仁燧明白了:“你怕阿好难过嘛!”
大公主点了点头:“是呀!”
她很紧张地鼓着嘴巴,说:“我已经跟朱娘娘和我阿娘说好了,今天见到田美人,对她客气一些,就只差德娘娘了……”
阮仁燧就心想:还是大姐姐心细!
我都没想过这一茬儿……
他打了包票,领着大姐姐往里边走:“包在我身上啦!”
又有点奇怪:“大姐姐你昨天就知道这事儿了,怎么今天才来说?”
大公主听他应承,先自松了口气。
再听了那个疑问,就笑眯眯地说:“昨天阿耶还在这儿呀,我过来说这些话,多不好!”
阮仁燧忽然间就被触动到了。
他感动不已:“大姐姐,你真好!”
再想一下前世发生的许多事,阮仁燧就跟他大姐姐保证:“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大姐姐——我会做好让你明得失的那面镜子的!”
以后大姐姐作为未来的储君,再有什么不恰当的举止,他一定会及时纠正的!
大公主听得很茫然:“什么镜子?我不缺镜子呀……”
阮仁燧一挥手,重又说了一遍:“你就别管了,大姐姐,总而言之,我会做好那面镜子的——哪怕你不需要!”
大公主:“……”
不是……
岁岁,这话听起来好像更奇怪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