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跟贤妃分别给两个孩子上了药,又给领到朱皇后面前去听训。
朱皇后就问他们俩:“你们俩都养着鸡呢,有没有仔细瞧过鸡的爪子?”
阮仁燧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大公主小声说:“看见过。”
朱皇后轻叹口气,脸上带着点庆幸的神色:“公鸡的爪子多尖锐啊,得亏是从后边扑过去的。”
“这要是面对着扑过去,把脸给抓伤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姐弟俩低着头没敢吭声。
朱皇后见状,就说:“我跟德妃和贤妃说了,你们俩养的那只鸡,还是给送到马厩去吧,跟你们的小马做个伴儿。”
“真要是想看,喂马的时候也能瞧见,只是不能在寝宫里养了。”
大公主有点惋惜地“啊?”了一声。
朱皇后板起脸来,严肃道:“‘啊’什么?这事儿没得商量!”
大公主悻悻地低下了头:“是。”
一日养鸡计划就此画上了句号,倒是叫杜崇古也跟着担惊受怕了一场。
他专程跑去跟圣上请罪。
圣上倒也没有责备他——就事论事,本来也怪不到人家。
真要死命地往下追究责任,能一直追溯到盘古为什么要开天辟地。
只是圣上看杜崇古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又宽慰他说:“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找个时间,叫他们俩去你家里边吃饭吧,两个孩子很早之前就想去了。”
杜崇古自无不应之理:“两位殿下若是不嫌臣寒舍简陋,臣必扫榻相迎!”
圣上延续了太后的说辞和做派,摇头笑道:“哪有学生嫌弃老师的道理?”
“找个空,叫他们俩想法子写一封拜帖,到时候才好正式登门的……”
杜崇古闻言,唯有感念而已,再三诉情,方才离去。
阮仁燧和大公主知道这事儿,都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大公主今年才五岁,认识的字倒是不少,但叫她提笔写一份拜帖,还真是有点麻烦。
阮仁燧倒是能写个大概,只是却也不想显于人前。
姐弟俩商量着,看找个时间,一起研究一下怎么把拜帖写出来!
两个小孩儿一人挨了公鸡一脚,当时看起来没什么,事后瞧瞧,其实是有点吓人的。
小孩子皮肉细嫩,很快就肿起来一个鸡脚形状的红包,按一下就痛,搞得姐弟俩晚上都不太能躺着睡。
大公主还能侧着躺,躲避一下,阮仁燧被踢在背上,总不能趴着睡啊。
只能忍着。
德妃越想越觉得朱皇后那话说得有道理。
得亏是从后边踢过去的,这要是给抓到脸,不定变成什么样呢!
晚上入睡之前,她亲自给儿子涂药,微凉的膏药落在肌肤上,略有些痒。
阮仁燧趴在榻上,忍不住笑。
德妃没好气地数落他:“叫你别养,你偏不听,这下可好了吧?”
又跟易女官说:“明天早晨再叫太医来瞧瞧,今早晨他走的时候看着也好好的呢,中午就鼓了个包,别有什么暗伤,当时没瞧出来。”
易女官应了声。
阮仁燧就宽慰她说:“阿娘,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真没那么严重……”
德妃冷笑一声。
从前这臭小子一张嘴叭叭叭特别能说,总把她气得火冒三丈。
现在这小子马失前蹄,她也算是有法子治他了。
阮仁燧顶一句。
她就说:“反正我小时候没被鸡踢过!”
阮仁燧:“……”
阮仁燧就郁郁地不说话了。
……
因为受了点小伤的缘故,姐弟俩的课暂时停了。
夏侯小妹自从海棠诗会之后,就从披香殿搬出去,跟小时女官比邻而居了,这会儿听见动静,下值之后,就过来探望自己的小外甥。
她不是空着手来的,还带了煮好的米粥和揉好了就差没有下锅的凉面。
先把尚且温热着的米粥端出来,又叫人去小厨房煮面:“煮出来加一点枸杞芽就好。”
德妃瞧着那米粥的颜色略带着一点碧色,可熬粥的米又仿佛不是碧粳米,自己尝了一勺,不禁莞尔:“是加了茶叶吗?”
“这是小时想出来的吃法,我觉得怪有意思的。”
夏侯小妹说:“用泡过两次的茶叶煮米粥,别有一番风味。”
德妃拉着妹妹的手,神色欣慰,感慨不已:“怎么样,进宫一趟,长见识了吧?”
夏侯小妹由衷地点头:“还真得多谢岁岁呢!”
德妃心里边是很美的,只是怕儿子过于骄傲,强行抑制着没有表露出来,可即便如此,上扬的嘴角也透露出了她的情绪。
她叫儿子过来喝粥:“好香的呢!”
又悄悄问妹妹:“我听说你之前跟费文英见了一面,怎么样?”
夏侯小妹大大方方地说:“就那样呀,见是见了,只是还有别人在,说了几句话而已。”
先前跟头一个未婚夫黄了,再之后同宁十四郎临门一脚,却也没能成,她其实有些郁郁。
只是近来认识的人多了,也见了世面,心态便迥异于前了。
小时女官与她年纪相仿呢,可她压根都没想过成家。
那日海棠诗会之后,入围决赛的几位娘子聚在一起吃了顿便饭,谈天说地,将古论今。
有说故乡风土人情的,有说神都风尚的,有说近来哪位名家出了一本什么书的,就是没人说自己年纪差不多了,该赶紧找个未婚夫的……
夏侯小妹听得入神,只是不太能接不上话,不免觉得自惭形秽。
回去的时候,她有点忐忑地问小时女官:“我,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啊?”
“这有什么,求知跟盖房子一样,都是从无到有的。”
小时女官很认真地看着她,说:“见贤思齐,这说明你已经在变好的路上了呀。”
夏侯小妹备受鼓舞。
那之后她才听德妃说了费文英的事情。
换做以前,她会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没了你宁十四郎,转眼就有费文英,上赶着追求我夏侯夭夭的人多着呢!
可此时此刻,她的心境已经不一样了。
“文英公子也只是见了我一面而已,他了解我什么呢?”
“无非就是因为我漂亮,至多是因为我讲义气,但过日子又不能只看漂亮和义气。”
夏侯小妹稍显忐忑地告诉姐姐:“我跟他说,这两年不想考虑男女之情了。”
“过几天小时休假回家,我打算跟她一起离京游历,增长见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德妃好像看见了一个焕然新生的妹妹。
她忽然间百感交集,有点能明白嘉贞娘子看见自己写出来两章定稿之后的感觉了。
德妃由衷地道:“这么想就对啦!”
她没再问费文英的事情,只是问妹妹:“什么时候出发?”
夏侯小妹一提这事儿,就笑开了,年轻鲜妍的脸孔上带着对于未来的无限希冀:“快啦,月底就走!”
姐妹俩聚在一起说悄悄话,易女官使人送了茶水揉制的凉面过来,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阮仁燧坐在边上呼噜噜吃面,听他小姨母跟他阿娘说八卦:“褚家父女俩翻脸了,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阮仁燧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德妃也挺惊讶:“褚家,褚侍郎?”
夏侯小妹说:“是呀——就是林尚宫要嫁的那个褚侍郎!”
阮仁燧忍不住问了句:“怎么回事啊,小姨母?”
德妃瞧了他一眼,因这也是自己想问的,就没说什么。
娘俩儿一起聚精会神地盯着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就压低了声音,悄咪咪地告诉她们:“我听说,褚侍郎请了褚小娘子的舅舅,也就是原配夫人的兄弟上门,把原配夫人留下的嫁妆尽数点给了褚小娘子,又给了她一笔很厚的陪嫁。”
“同时也立了遗嘱,以后褚家所有,都跟褚小娘子没有关系了……”
阮仁燧惊得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德妃也是瞠目结舌:“这?!”
……
英国公府。
“怎么会闹成这样呢?”
裴六郎的母亲裴二夫人去跟长嫂英国公夫人诉苦,同时也是求情:“那丫头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净犯蠢?”
裴二夫人真是恨铁不成钢!
从前看褚小娘子这个未来儿媳妇百般满意,现在再看她,却已经是千般的不情愿了!
裴二夫人为什么中意这个儿媳妇?
因为她是褚侍郎的独生女儿!
褚侍郎是谁?
还不到四十岁的黄门侍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政事堂!
要知道,她可是褚侍郎唯一的孩子!
褚小娘子嫁进英国公府,裴六郎就是未来宰相独生女的夫婿,仕途上能得到的便利,长眼的人都能看到!
褚小娘子都干了些什么?
为了那么几个钱,跟一只脚进了政事堂的亲爹翻脸了!
要是她能捞个几百万两到手,那裴二夫人也就认了,好歹还得到了银子不是?
可褚侍郎他是寒门出身,原配夫人也是寒门出身。
那点嫁妆顶破天也就是三、四千两,褚侍郎又贴补给褚小娘子一万两,撑死了不到两万两!
就这么两万两,生生买断了跟未来宰相之间的骨肉之情啊!
裴二夫人只想吐血!
她简直恨不能捏着褚小娘子的耳朵去跟她说:不就是两万两吗,我双倍给你,你再给我找一个能进政事堂的爹回来!
裴二夫人恨得呀,眼皮子怎么会这么浅?
你爹都要做宰相了,你最看重的居然是那几个钱?
未来宰相的女儿,居然把钱看得这么重?!
等你阿耶进了政事堂,你把身份往外一摆,多得是豪商跪在地上,求你收他的钱!
林尚宫要嫁过去,这是好事儿啊!
圣上乐见一位老资历的宫廷女官嫁给褚侍郎,这本身就是看好褚侍郎的意思。
你有这么个体面的继母,来日也能跟着进宫攀攀关系,多好?
你就缺那两万两银子吗?!
裴二夫人心里的苦是说不出来的。
褚小娘子在失去半步宰相父亲的同时,也生动形象地展示了她的愚蠢。
裴二夫人已经后悔替儿子选这么个儿媳妇了,她想退亲,可是……
怎么可能啊!
娶褚小娘子回来,可能会跟褚侍郎形同陌路,要是退了褚小娘子的婚,那可就结成死仇了!
裴二夫人只能央求长嫂出面:“大哥在门下省做侍中,褚侍郎是小门下,两家又即将结亲,好歹请大哥出面劝一劝褚侍郎。”
“小姑娘年轻,一时糊涂,不能一杆子把人给打死呀……”
英国公夫人听着也觉头大,然而毕竟是一家人,到底应了。
只是她也给弟妹打预防针:“能不能成,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唉,”裴二夫人有气无力地说:“多少试一试吧。”
……
英国公,也就是门下省侍中裴东亭这时候还在“生病”。
口口事变之后,他跟丁玄度不约而同地告了假,有日子没去上朝了。
听妻子说了这事儿,他也是无奈,左思右想,终于还是道:“去把我的官服取来吧。”
穿戴整齐,对镜整理仪容之后进宫了。
照旧先去崇勋殿那儿给圣上请安,捎带着告罪,这么久没来,耽误了多少多少正事云云。
结果到了政事堂之后,就发现闻俊杰和周文成看他的眼神有点古怪。
裴东亭心下迟疑,不知怎么,忽的生出来一股不祥之感:“是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周文成顿了顿,犹豫着说:“丁侍中今天也回来啦,才刚往崇勋殿去给圣上请安……”
裴东亭:“……”
裴东亭状似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哦,我知道了。”
他同首相唐红交待一声,也往崇勋殿去了。
临走之前,周文成没忍住,悄悄问了句:“你们是约好了今天一起来吗?”
裴东亭强笑着说:“……并不是。”
如是一路到了门外,便有内侍前去通禀,很快传了消息过来,毕恭毕敬道:“圣上请裴相公过去说话。”
裴东亭暗吸口气,稳步走了进去。
书房上首处坐的自然是圣上,旁边坐着的是丁玄度。
看他进来,后者状似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客气地点了下头:“裴相公。”
裴东亭也状似若无其事地朝他点点头,客气地叫了声:“丁相公。”
再没说别的。
这时候就听两个小孩用细碎的声音在旁边蛐蛐。
一个说:“他们说话的时候怎么都不看对方?”
另一个说:“之前阿娘她们说了,他们俩同时生病了,今天又同时好了!”
一个说:“哇哦,好神奇啊!是因为他们是好朋友吗?”
另一个说:“不是吧?阿耶不是说他们俩是因为没脸出门吗?”
裴东亭:“……”
丁玄度:“……”
俩人面无表情地沉寂了几瞬,又不约而同地扭头去看圣上。
圣上:“……”
圣上稍显尴尬地朝他们笑了笑:“坐吧,都坐。”
又板着脸叫那两个小孩儿:“都给我出去,别在这儿胡闹了!”
大公主缩了缩脖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有点抱怨地嘟囔:“岁岁,阿耶不是私底下说的吗?你现在当着他们俩的面说出来,叫阿耶多尴尬!”
圣上:“……”
裴东亭:“……”
丁玄度:“……”
阮仁燧十分歉疚地叹了口气——他还记得那时候圣上给成安县主,打算用来祸害自己姐弟俩的黄连呢!
阮仁燧回过头去,语重心长:“阿耶,我也不是有意的,你冷静一下,可不能跟小孩儿耍大人脾气啊?”
圣上:“……”
圣上瞟了他一眼,暗地里磨了磨牙,而后微笑着同两位宰相说:“别理他。他被鸡踢傻了,这几天总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阮仁燧:“……”
裴东亭与丁玄度对视一眼,紧接着默默地收回了视线,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