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外间的那扇门被打开,首相唐红走出去,厉声呵止了裴、丁二人:“都给我住手!”
看那二人还不肯罢休,遂又道:“真要叫我传唤禁卫来把你们分开吗?堂堂宰相,不要脸了?!”
裴东亭悻悻地松开手。
丁玄度恨恨地啐了一口。
唐红没理会他们俩,先问围观的另一位中书令周文成:“怎么回事?”
周文成也很懵啊!
周文成就实话实说:“我……我就知道玄度兄看了本书,好像很感慨的样子,然后去跟东亭说了几句,什么朋友啊,年轻的时候啊……”
“东亭应了几句,略聊了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就打起来了……”
现下在此的众人,圣上、朱皇后和贤妃,乃至于唐红、屈君平等人,俱都算是顶尖的聪明人,可此时此刻听周文成讲述了所谓的事情原委,仍旧觉得云里雾里。
须得知道,打起来的可不是普通人,是政事堂的宰相啊!
这要是在宫外僻静地方打起来也就算了……
这是在御书房门外打起来了啊!
圣上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先问年纪更长的丁玄度:“丁侍中,怎么回事?”
丁玄度同圣上行个礼,而后目光鄙薄地瞟一眼裴东亭:“回禀陛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臣看不惯虚伪小人罢了。”
裴东亭:“……”
裴东亭:“?????”
“你放屁!”
裴东亭惊怒不已:“我要是虚伪小人,那你就是真小人!”
圣上:“……”
其余人:“……”
屈君平忍不住说了句:“两位相公,御前还请注意言辞,不要失礼。”
丁玄度就说了自己在书中看到的事情,末了又很匪夷所思地说:“这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他坦坦荡荡地说:“我跟朋友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我们就是这么吵过,我戳他的痛处,他也揭我的伤疤。”
“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丁玄度怒指着裴东亭,说:“你装什么装啊,别以为我不知道,去年你还撩拨了一个宫廷女官,结果又对人家始乱终弃,最后险些闹起来,赔了一大笔钱才算了结!”
裴东亭涨红了脸:“那件事跟今天这事儿没什么关系——”
他实在觉得丁玄度这个人很阴毒:“你刚才一脸□□地在那儿撩拨我,说些有的没的,我觉得你是前辈,才没点破,现在你反过来往我身上泼脏水?!”
圣上:“……”
其余人:“……”
众人都惊呆了!
“我什么时候撩拨你了?!”
丁玄度怒发冲冠,目眦尽裂:“裴东亭,你真下流,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
裴东亭就把自己刚看过的那本书拿过来,翻开之前那一页,手指抵在那句话上,拿过去挨着叫众人看。
先呈送到圣上面前去。
圣上好奇不已地看了一眼。
【**跪在***的面前,解开他的腰带,低头含住了他的口口。】
圣上:“……”
裴东亭又拿去给首相唐红看。
唐红觑了眼圣上的神色,同样好奇不已地看了一眼。
【**跪在***的面前,解开他的腰带,低头含住了他的口口。】
唐红:“……”
御史大夫屈君平瞧着前两个人的反应,看圣上到现在都在宕机,心下实在狐疑——到底是写的什么啊?
他还悄悄蹲了一下身体,看了一眼书名。
只匆忙瞟到了几个字。
屈君平心想:这不是挺正经的书?
裴东亭把那一行字送到了他面前来。
【**跪在***的面前,解开他的腰带,低头含住了他的口口。】
屈君平:“……”
屈君平:“…………”
简直不像是一本书,一行字,而像是一句神奇魔法似的。
所有看过的人都惊呆了。
到最后,就只有内庭女眷、丁玄度本人和两位皇嗣没有看过了。
朱皇后那么沉稳的人,这会儿瞧着宰相们鸦雀无声的样子,都觉得好奇了。
再扭头一看,圣上还在宕机呢……
她忍不住干咳一声,叫裴东亭:“裴相公,上边到底写的什么?”
裴东亭斜了不明所以的丁玄度一眼,说:“只恐污了娘娘的眼睛。”
“没事儿,”朱皇后没看到,心里边总是痒痒的,就叫他拿过来:“来都来了,多少瞧一眼吧。”
裴东亭便告罪一声,送了过去。
朱皇后略微低一下头,紧接着,德妃和贤妃不约而同地凑过去了。
【**跪在***的面前,解开他的腰带,低头含住了他的口口。】
朱皇后:“……”
德贤二妃:“……”
三脸震惊.jpg
阮仁燧跟大公主没看到,真是要急死了,围在自己母亲身边,不住地问:“阿娘,到底写的什么呀?!”
德妃不语,只是一味地发呆。
贤妃也不语,同样一味地发呆。
最后这本书轮了一圈儿,终于回到了丁玄度的手里。
丁玄度作为故事的中心人物,居然是最后一个见到那句话的。
【**跪在***的面前,解开他的腰带,低头含住了他的口口。】
丁玄度:“……”
丁玄度:“!!!!”
丁玄度深吸口气,脸色苍白,面如土色,当场晕过去了!
周文成惊叫一声:“丁相公!”
跑过去像是调试旧家电似的(不是)好一阵拍,终于把人给调醒了。
丁玄度倒在地上,悲愤不已地说:“……冤枉啊!!!”
丁玄度说:“我看的不是这一页啊!”
屈君平捡起来那本书翻了翻,在前一页上找到了丁玄度说的内容。
他拿给唐红看。
唐红瞟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到丁玄度脸上了:“丁侍中,你带这种银书到禁中来,意欲何为啊?”
“天地良心!”
丁玄度悲愤不已:“不是我带来的,这本书一开始就在这儿!”
众人听得一怔。
裴东亭倒是说了句实话:“这倒是真的,他是从那边小几上拿起来的……”
他没能再说下去。
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御史大夫屈君平眉头拧了个疙瘩,带着点不可置信,很严肃地看着圣上。
圣上:“……”
御史大夫屈君平再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这本书,跟唐红说:“唐相公,你看——原来这本书的封面被换过,做得还挺精细!”
说完,又很严肃地看了圣上一眼。
圣上:“……”
御史大夫屈君平定了定神,专心致志地找了几页看,最后很确定地公布了鉴定结果:“这就是一本银书!”
所有人好像都低垂着眼睛,又好像不动声色地在瞧着圣上。
圣上:“……”
圣上认出来那本书是什么,也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了,当下禁不住瞧了德妃一眼。
德妃眼睛里盛满了浓郁的震惊,错愕不已地看着他。
间歇里还闪过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圣上:“……”
圣上就知道:完啦!
这个笨蛋不知道这本书是从她那儿拿来的……
她没认出来这本书。
御史大夫屈君平就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当中问:“陛下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圣上:“……”
圣上无话可说。
关键时刻,还是韩少游站了出来,低着头,小声说:“屈大夫,其实这本书是我的……”
屈君平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说:“心安理得地让别人代为受过,比过错本身更叫人无法容忍。”
他还很温和,很恭敬地问圣上:“陛下,您觉得呢?”
圣上:“……”
圣上很委屈地分辩了一句:“这本书不是韩少游的。”
屈君平脸色稍霁。
只是紧接着,圣上又说:“也真的不是朕的……”
屈君平就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说:“哦~”
屈君平说:“不~是~您~的~啊~”
简单的重复了一下。
再没说别的。
圣上:“……”
圣上低头看了眼地砖,暗地里咬了下牙,最后破罐子破摔,说:“好吧,其实就是朕的,可以了吗?”
屈君平又应了声:“哦。”
再没说别的。
圣上:“……”
唐红干咳了一声,环视四周,说:“散了吧。”
又皱着眉头,轻轻地说了句:“最好还是少看那种书。”
再协同众人同圣上行个礼,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圣上:“……”
在这之后,朱皇后同样干咳一声,也叫德贤二妃和两个孩子:“我们也走吧。”
大公主还忍不住问:“到底写的是什么呀,为什么不让我们看?!”
贤妃叫她:“别说话!”
大公主有点气愤,跺着脚说:“你们都看,就是不让我跟岁岁看,真过分!”
贤妃:“……”
贤妃拉了她一把:“别说话了,小祖宗!”
大公主郁卒不已。
朱皇后当先出了门,德贤二妃领着孩子跟在后边。
她回头瞧了一眼,就见贤妃脸上带着一点疑虑,大公主瞧着母亲脸上的表情,好像也有点忐忑了。
再看德妃母子俩,倒都是精神奕奕,活力旺盛的样子。
德妃从方才的呆滞当中回过神来,还愤愤不平地跟儿子说呢:“姓屈的之前那是在阴阳谁,我吗?”
这说的是御史大夫屈君平先前在圣上面前指责有后妃无状,僭越皇后的事儿。
就差把德妃的名字给爆出来了……
朱皇后在旁边听着,忽然间有点佩服德妃了。
放弃自我内耗,坚持指责别人,多健康的心态啊!
她知道德妃没听明白圣上关于承恩公那些话的言外之意,也知道这回的事情牵扯不小,尤其是在方才那场风波之后。
当下善意地提醒了德妃一句:“承恩公的事情,能有当下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不要再对此事提出异议了。”
德妃与贤妃听她语气郑重,当下也肃穆起来,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朱皇后又转目去看阮仁燧。
阮仁燧后脖颈一紧,下意识地应了声:“是!”
朱皇后点点头,这才叫各自散了。
这时候阮仁燧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话跟德贤二妃说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专门跟我说一遍,等着我点头?
他心脏忽然间跳得快了。
……
贤妃还惦念着圣上为承恩公所说的那几句话,心事重重地领着大公主往九华殿走。
到了半路,她终究还是停下,叫了身边亲信过来,悄悄吩咐:“替我给费尚仪带句话,就说——当务之为急。”
亲信领命去了。
当务之为急。
要先去做最要紧的事情。
嘉贞娘子听后,便下意识地想:出自《孟子-尽心上》……
她有所会意,转而问那侍从:“娘娘今上午去哪儿了?”
那侍从便告诉她:“娘娘才从崇勋殿出来,现下已经带着大公主回九华殿了。”
嘉贞娘子瞬间了悟,笑着谢了她:“改天我再去拜见娘娘。”
等人走了,她第一时间让人给家里边送信——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捅给费氏夫人,她若是有意,便赶紧跟承恩公和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贤妃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这时候传话过来,必然是有所暗示。
要是圣上如先前一般纵容承恩公,她有什么必要开口?
必然是因为圣上不打算那么做了,所以她才会有所暗示!
圣上不打算继续纵容承恩公,那后者就已经要吃个教训,要是等到他吃完教训之后,龟缩回去,那时候费氏夫人再起意与他和离,怕也就晚了!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看一个处于高位、花团锦簇的人行事张狂,就会忍不住想抽他两下,看他倒霉。
但要是看一个曾经处于高位的人落魄了,大不如前,再有人去踩他一脚,反倒又会去可怜他!
圣上不打算再宽纵承恩公,但也不会往死了轻贱他,如若不然不只是在轻贱承恩公,也是在讥诮从前捧着他的自己。
是以如若真等到承恩公被迫低迷下去的时候,费氏夫人再起意和离,圣上说不定反而会站在承恩公那边呢……
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叫两位皇嗣的事情掩护着,快刀斩乱麻,把事情给办了。
嘉贞娘子送了急信出去,宫外费家北府那边的宴饮都没结束呢。
她的母亲韦氏夫人接到消息,虽然不明白女儿为什么急匆匆又使人来传讯,但还是把这话跟叔母傅氏夫人说了。
傅氏夫人怔楞许久。
韦氏夫人有些担心她,又怕惊动旁人,当下小声道:“嫂嫂?”
傅氏夫人忽然间落下泪来,她自觉失态,赶忙别过脸去擦了。
韦氏夫人看得很不是滋味。
费氏夫人反倒强笑着宽抚她:“人就是这个样子,思前想后,不敢迈出去那一步,忽的听人这么说,不免觉得触动情肠。”
怎么会没想过叫女儿和离呢?
只是,承恩公毕竟是太后娘娘和弟弟,是圣上的舅父啊。
只是,他们夫妻成婚小二十年,也早就有了孩子,为了孩子,好歹也就忍了。
只是,这么多年都忍过去了……
那么多的只是,生生把人都煎熬得死去活来!
一直到现在,这话从外人嘴里说出来,才更叫人伤心不已。
……
先前在崇勋殿的时候,德妃小小地承了贤妃的情——是贤妃领着她往屏风后边去的嘛。
且她毕竟也还是会看脸色的,离开的时候,朱皇后和贤妃脸色都有些微妙,这叫她有些迷惑,也有点不安。
回到披香殿之后,她发了会儿呆,而后叫人去库里把外边皇商进献给她的那套绒花头面取出来,让给贤妃送去。
阮仁燧在旁边探头瞧了一眼,便见是那套绒花头面是以楼阁青松为主干,墨玉底座化作山石,上边斜逸出一枝以珊瑚打造出的梅花,江南冬景,跃然其上。
很灵动,也很柔和。
他在旁边吹了句彩虹屁:“阿娘,你的眼光真好,这一看就是贤娘娘喜欢的类型。”
德妃洋洋得意:“这还用你说?”
侍从送了去,还带回来贤妃的回礼:“贤妃娘娘说看咱们殿下喜欢吃腌果子,正巧她做得多了,就叫捎来一坛。”
德妃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叫人收起来。
侍从又说:“贤妃娘娘还说,这两天圣上的心情怕是不会太好,叫您心里边有个准备。”
德妃心想:你得宠还是我得宠,要你教我?
懒洋洋地躺在美人靠上,应了一声。
侍从最后说:“我过去的时候,贤妃娘娘正带着大公主看书呢……”
德妃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了,警惕不已道:“什么?!”
阮仁燧:“……”
阮仁燧默默地低头吃糖人,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没用。
德妃目光精准地看着他,柔声道:“岁岁……”
阮仁燧天真无邪地看了过去:“阿娘,怎么啦?”
德妃就说:“你看,今天虽然是假期,但你大姐姐也没有松懈,还在努力呢……”
阮仁燧从鼻子里往外哼了一声:“聪明的人都是上课的时候努力,赶在节假日里看书,剑走偏锋,都是歪门邪道!”
又满脸鄙薄,居高临下地谴责道:“这种小伎俩,就算是告诉我,我也不会用的!”
德妃:“……”
……
御书房。
所有人都走了。
到最后,就剩下韩少游还在这儿。
他捡起来落到地上的那本书,瞧一眼那个冠冕堂皇的封面,然后很好奇地小声问圣上:“到底是哪儿来的啊?”
圣上:“……”
圣上说:“我要是说这本书真不是我的,你信吗?”
韩少游看他一脸郁卒不已的样子,当下忍俊不禁道:“我信啊。”
他说:“你就算真的看这种书,也绝对不会随手丢在外边的。”
圣上小小地感到了一点安慰。
到了就寝的时辰,大监来问他:“您今晚是在这儿安置了,还是……”
圣上瞟了眼案上那本书,决定去看看那个笨蛋。
结果到了披香殿之后,就发觉德妃看他的眼神透着那么一点奇怪。
圣上给气笑了。
到了就寝的时候,只剩下他们俩人的时候,德妃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还好那一口吗?”
圣上反问她:“你觉得呢?”
德妃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她说:“应该是哪里误会了吧……”
圣上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德妃想了想,自己也有点迷糊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
圣上心头一柔,默然良久,最后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说:“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