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哑巴少年的戏份已经拍了大半, 沈西辞排戏排得没那么密集了,一连三天都不用去剧组打卡。

奢侈地花一整天时间研究剧本,和工具人盛绍延对戏, 第二天, 沈西辞上午直接堕落地睡到中午, 下午进行了包括但不限于跟盛绍延一起看财经新闻,给阳台上的三角梅浇水, 望着远处的山脉发呆, 整理房间, 看盛绍延炒股,还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点也不好笑的搞笑节目。

这让他有种习惯了每天上九节课、加两节晚自习的节奏后, 突然放假的无所适从感, 俗称, 不知道该干什么。

窄街两旁小楼林立, 水果摊撑开的篷布下, 挂着的钨丝灯泡被风吹的摇来晃去,光影也随之摇摆。

站在摊前的人穿一件黑色衬衣,弯下腰时,收束的腰身肌理线条明显,裤子上的金属拉链反射出一点光亮, 他拿起一串不知道名字的果子,装进透明的塑料袋里,周围稀疏的霓虹让这个画面有种潮湿的质感。

阿婆正在看你爱我我不爱你的偶像剧,顺手抓了一把干果塞进塑料袋里,眼角的皱纹泛出笑意:“靓仔, 今天阿弟没跟你一起来啊?”

阿婆的方言说的囫囵,但盛绍延已经能听懂个七七八八:“他工作累了, 在家休息。”

看了看脱漆的电子称上显示的数字,盛绍延付钱时悄悄多给了一点。

听见说是在休息,阿婆立刻笑盈盈地夸奖:“阿弟也是好福气啊,找的契兄长得靓仔,又会照顾人!”

好福气吗?以前,他对沈西辞一点也不好。

盛绍延又回忆起沈西辞在摩托车上说的那些话,父亲酗酒家暴,母亲听起来对他也毫不上心,全凭着自己从山里考出来,没想到又遇上自己这种不值得托付感情的人。

失忆前的自己对沈西辞,想来是有一点感情的,否则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但跟能拿到手的利益相比,这点感情就跟细灰一样,不用等风吹,就散了。

提着一袋水果走了几步,盛绍延停下,问:“阿婆,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适合散散心的?他这两天心情不太好。”

阿婆立刻就对偶像剧没了兴趣:“适合散心?”她兴致勃勃地推荐,“你们外地人不清楚,马上三月三,是岭族的崖歌节,就相当于你们年轻人喜欢过的那个什么情人节!”

盛绍延眉间一动:“情人节?”

“对,县外东南那条河边,山下面不是有个岭族人的大寨子吗?最近好多活动的,抛绣球啊,送花啊,有情人还会在歌会上对歌,眉目传情,最适合你们这样的年轻小情侣去凑热闹!”

打开出租屋的门,从阳台吹进来的对流风扑面,见沈西辞正坐在窗边的木椅上看剧本,盛绍延问他:“明天要不要出去玩儿?楼下阿婆说,这边的少数民族寨子在庆祝节日,可以去看看。”

见沈西辞回过头,有点惊讶的模样,盛绍延补了一句:“以前都没有怎么一起出去玩儿过。”

约会的次数不用想都知道很少,甚至很大可能接近于零。

“明天吗?好啊,正好不知道明天做点什么。”

算算日子,盛绍延待在这个小县城的时间可能只剩下不到十天了,沈西辞心里有点遗憾。

按照盛绍延疑心病的严重程度,等恢复记忆,肯定会把他列为高危人物,毕竟他的所作所为,无论怎么解释,都没办法消除所有疑点。

所以,他能和盛绍延当朋友的时间,可能也只剩这几天了。

沈西辞转念一想,心情又好了一点,至少盛绍延还好好地站在这里,没有遭受袭击,没有濒死抢救。

只是不能再当朋友了而已,这个代价也不是不能接受。

电视上正在播老电影,沈西辞把台词对白当背景音,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查去那个寨子有多远。

“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先去给摩托车加油,油箱要空了。”

见沈西辞两根手指把地图缩小,盛绍延看看弯弯折折的山路,怀疑:“我们那辆摩托车还坚持得住吗?”

“你这么说,摩托车听见会伤心的。人家每天兢兢业业把我们运来运去,努力强撑没散架,相信它,区区寨子,不是问题。”

盛绍延沉默片刻:“嗯,相信你。”

地图软件忽然被跳出来的通话界面覆盖,屏幕上显示着“万山导演”的名字,沈西辞忽然就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半小时后,末日废土风的摩托车穿过大半个县城,停在了一栋小楼前。

这里是县城最好的宾馆,已经被剧组全包了,万导和主演都住在里面,剧组别的工作人员,基本都住在旁边那条街上租的房子里,一大片都成了剧组的临时驻扎地。

沈西辞抱着剧本,从摩托车上下来:“阿绍,你先回去吧,我也不确定今天晚上会熬多久。”

这种导演睡觉之前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半夜拉上编剧和演员一起改剧本这种事,沈西辞已经很有经验了,短则一两个小时搞定,多则通宵,天亮直接去片场,主打一个争分夺秒。

盛绍延脚踩在坑洼的地面上,把一辆破烂摩托车开出了海报美学,他伸出手,将沈西辞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理了理,动作自然:“你要回家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宾馆的招牌孜孜不倦地闪烁着霓虹,落在盛绍延脸上,像是在为他的五官镀上不同色调的图层,他那双眼专注看着某个人时,会让人产生温柔又深情的错觉。

沈西辞在心里感慨,长成这样的男人,确实容易让人上头:“好,那我上去了,你骑车注意安全。”

往后退了一步,沈西辞又可惜道:“阿绍,明天可能去不了那个寨子了,多半要熬通宵,明天白天拍不拍我的戏份,改不改通告单,也还不确定。”

见他失落,盛绍延安慰道:“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去。”

沈西辞想,大概,以后都没机会了。

国境线附近的小县城,即便是最好的宾馆,环境也很一般,墙壁通通刷成大白墙,不过,墙上挂着很多本地的传统画作和编织作品,很有特色,沈西辞边走边看,准备离开绥县的时候,买两件回去当作纪念。

看看手机上万导发过来的门牌号,沈西辞敲门,来开门的是导演助理,踏进门一看,好家伙,导演,副导,助理,三个跟组编剧,本就不怎么大的房间被塞得满满当当,桌上全是罐装速溶咖啡和烟头,还有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面写着谁都看不明白的字句,以及非常意识流的分镜设计图。

沈西辞还没坐下,就被万导点名:“来了?桌子上那张,刚写出来的戏,你大概演演,看演着感觉对不对。”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沈西辞拿起那张纸仔细看完,问:“导演,镜头和灯光会布置在哪个位置?”

一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让盛绍延先回去睡了,这阵势,也不知道天亮之前他能不能下楼。

凌晨四点过,直播平台上,程凝雨出现在直播间里。

她将手机固定在桌上,对着镜头打招呼:“大家早上好啊,我现在在剧组的宾馆里,正准备乘车去机场,因为这里离最近的机场都太远了,只好这个时间起床出发。”

弹幕比不上白天的密度,但也不少。

“——这就是熬夜的福利吗!凝雨姐看我!女神贴贴~”

“——凝雨姐还在嘉嘉那边吗?听说靠近原始森林,心疼嘉嘉,剧组的条件真的太艰苦了。”

“——我的老天爷,凝雨姐素颜还是这么好看,求保养方法!原来世界上真的只有我在变老……”

戴着口罩的程凝雨拉起行李箱,拿着自拍杆往外走,压低声音回答弹幕的问题:“对,我在剧组这边陪了嘉嘉三天,剧组虽然条件是艰苦一点,但为了能拍出好片子,一切都是值得的,等电影上映,大家可以多多支持。”

关上房间的门,行李箱的滚轮压在地毯上,没有声音,程凝雨把镜头当镜子照了照:“我戴着口罩遮了半张脸,你们都能看出来吗?大家都要少熬夜哦,对身体不好,嘉嘉吗?嘉嘉原本想起来送我,但要是没睡好,肯定会影响第二天的拍摄状态,所以我骗嘉嘉我是中午的飞机,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特别好骗对不对?”

正说着,程凝雨突然在走廊边立着的落地镜里看见,一个穿白色长袖帽衫的年轻男孩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是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程凝雨放慢脚步的同时,不动声色地调整镜头的角度,让沈西辞入镜的同时,又不显得刻意。

她对沈西辞印象很深。

一个是在片场看见的足以称作惊艳的演技,简直不像是一个新人会拥有的水平,另一个就是,昨天叶眉还在电话里吐槽,崔云维盯死了她,什么都跟她对着干,叶眉还听到消息,崔云维想签下沈西辞,专门用来针对她和许令嘉。

起初,程凝雨没把这个叫沈西辞的新人放在眼里,她在娱乐圈待了这么多年,看过太多人在这片海里翻腾起一点水花后,很快就销声匿迹、查无此人了。

她觉得叶眉有点想太多了,一个连公司都没签,没背景没资源的新人而已,拿什么跟嘉嘉比?

但叶眉却有点担心,说这个新人运气很好,最开始在微博上火起来,竟然是因为观鸟大爷拍的一组照片。

圈子里的人多少都对运气之类的说法很敏感,她也不例外,有的时候这种事确实说不清楚,不然每次剧组开机前,就不会点香鞠躬求拍摄顺利了。

余光注意到,走廊另一头的沈西辞停在了一扇门前,程凝雨回忆了一番,那个房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住在里面的,应该是女一号温雅歌?

这就很有意思了。

确定正在录屏,程凝雨戴着蓝牙耳机,小声道:“宝宝们等一下,我看看我证件在包里没,不确认一下总是不踏实。”

弹幕里都在笑,说原来大家都一样,每次出门总是要把证件检查四五六遍才安心,有强迫症。

镜头外,程凝雨根本没有翻包,她保持着镜头的拍摄角度,觉得拍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入镜,笑道:“证件都在呢,我继续出发啦,车应该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沈西辞回到万导的房间,被里面的味儿呛得差点窒息,赶紧去开窗户通风。

又过了半小时,万导摘下老花镜:“老喽,以前熬个通宵,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已经头晕脑胀,熬不动了。有没有人饿了,一起去楼下吃碗面,精神精神?”

沈西辞默默地想,真的不用谦虚,您不仅熬了个通宵,您竟然还有精神去楼下吃面!

他现在就一点胃口都没有,脑子里只有“我想睡觉”几个大字在晃悠。

副导和主编剧全都是熬夜强者,纷纷响应,万山导演看向没吭声的沈西辞:“编剧改了一通宵,你就跟着演了一通宵,还全都是无实物表演和眼神戏表情戏,辛苦了,我让人给你空个房间出来,先去睡一觉?”

他是越看沈西辞越欣赏,哪个导演不喜欢能把自己反复琢磨不知道多少遍的角色,完完全全表现出来的演员?

几乎不需要他怎么去拆分讲解,怎么去示范纠正,沈西辞就能给他最满意的表演。

沈西辞忍住哈欠:“谢谢导演,不过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直接回去就行。”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今天应该没我的戏吧?不会改通告单吧?”

万山导演被他的模样逗笑:“回去安安心心睡你的觉吧,改的这场戏,给你往后排!”

沈西辞嘴边酒窝加深:“导演英明!”

下了楼,天边已经出现了一缕光,沈西辞站在霓虹寥落的窄街边,往旁边张望,看有没有出租车能被他遇上。

轮胎碾过路面的颗粒声靠近。

“沈西辞。”

沈西辞还以为自己熬夜熬太久,脑子出幻觉了,直到一件黑色外套搭在了他的肩上,熟悉的洗衣液味道萦绕在鼻尖。

看着面前比他高出半个头的人,沈西辞迟钝地反应过来:“你没回去?”

“嗯,上车,回家了。”

早上的风很凉,盛绍延把外套给了他之后,只穿了一件黑色长袖,肩背将上衣完全撑开,握着车把,侧过头来看他,眉眼鼻梁,骨相清晰,不见半分疲色,深蓝的眸光里仿佛在说着什么。

坐在车上的人忽然倾了倾,问他:“在发什么呆?不上来?”

额前的碎发,温热的呼吸,甚至是身上的热意,都忽然靠得极近。

“……好。”

沈西辞确实呆了一瞬,觉得黎明前黯淡的街道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忽然变得绚烂起来,连天边苍白的冷月都多了丝温度。

在后座坐好,裹着外套,晨风侵袭不了半分,沈西辞缓缓,缓缓地,将额头抵在了盛绍延的背上。

有些无措地想。

对他太好,只会让他更舍不得。

但最终,还是要走的啊。

下摩托车时沈西辞就困得不行了,上楼都是被盛绍延拽着手腕拉上去的,一进卧室,直接栽到了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盛绍延合上卧室的窗,隔绝外界的喧吵,看了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人一眼,轻轻关上卧室门。

他只靠在摩托车上小憩了一会儿,但没有困意,也没有多少疲倦感,随便拆了一个面包,填了填胃,盛绍延找到剧组放出来的沈西辞的新花絮,看完后,又研究了一下不同的剪辑方向,决定剪一个水仙向的视频出来。

心思澄澈的山神之子,爱上了不是善类的青年祭司。

到处寻找合适的BGM,试听,反复尝试不一样的剪辑节奏和镜头构造,一直到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他才发觉已经十点了。

同一时间,微博上,程凝雨发布了一段直播的录屏,记录她凌晨四点过,早起去机场的过程。

最开始,粉丝都是一水地夸漂亮、夸身材好、夸状态好,问嘉嘉住的宾馆怎么样,拍戏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

慢慢的,评论区出现了别的评论。

“——在凝雨姐后面,走廊那一边,是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吧?画质有点模糊,但那张脸好看得太有辨识度了!哇,这算不算是蹲到了一个意外同框?”

“——这是剧组住的宾馆吧,好奇怪,凌晨四五点,沈西辞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有没有同为歌仙的姐妹来帮我看看,门口摆着一盆绿植,绿植上挂着三个小灯笼,枯了一半还活着一半,那盆绿植是不是就是我温姐每次下戏回房间时,都要往里浇茶水那盆?”

“——同歌仙,确实很像温姐的房间,不过应该不可能吧,凌晨四五点耶,他去温姐房间干什么?”

“——有没有可能,他不是准备进去,而是刚从房间里出来?”

“——论佩服,我就只服这一届网友,你们眼睛自带显微镜功能吗?这是要见证瓜的诞生了?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