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终究还是在环形的长廊中汇合。
哪怕再怎么避让, 刻意错开路径,圆形的结构最终都会让他们在某个交叉点重逢。
长廊如无声的涡流,慢慢将他们聚拢。
每个人的步伐都沉重又警觉, 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随时准备大打出手。
卡洛斯是来过这里的, 根据他的情报,想进入深层的关键,是找到那个特殊的房间。
回溯带来的蝴蝶效应,让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比如原本候选人应该独自进入基因库。
又比如, 在原来的时间线, 卡洛斯进入三层时, 外环房间其实并不是像现在一样空无一人,而是住满联邦秘密囚禁的失控污染者。
那些污染者拥有极强的能力,却也极端危险, 第三层的这环形的空间本身就是一个牢笼。
走廊越往前,每隔一段距离才有一盏墙灯, 无法照亮整个长廊,反而加重了压抑的氛围。
他们能感觉到, 联邦似乎在有意无意, 引导着候选人在第三层向同一个方向靠近。
四人结伴而行, 关系却没有丝毫缓和。
尤其西泽尔和卡洛斯, 更是势如水火,针锋相对。
那些房间并不总是安全,有几间房门开启时,内部还有未被清除的防御机制。
有时更会自动锁死大门, 一步踏错就会立马触发,卡洛斯虽然熟悉这些,但总有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而卡洛斯正狼狈时。
“嘭——”
一道枪声毫无预兆地响起,从背后擦着卡洛斯侧腰打过去。
卡洛斯踉跄了一步,重重撞到门框。
西泽尔慢条斯理地将枪收回,连刻意掩饰都没有,毫无对人背后拔枪的歉意。
卡洛斯眼神骤然沉冷,盯着他,但终究没立马发作。
在这期间,裴琮的所有反应都被西泽尔尽收眼底。
看到裴琮眉头都没皱一下,西泽尔才结束这次试探,眼中闪过一抹的满足,摸了摸裴琮脖颈上的细黑色颈环。
金属的冷意贴着皮肤,牢牢扣在喉结处,裴琮又回到了影蝠时期,一举一动都在西泽尔的掌控之下。
只是目前裴琮还没看出这个颈环除了能自由变形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讨厌吗?”
西泽尔蹭了蹭裴琮的脖颈耳侧,低声问。
他一直是如此不安,掌控裴琮是他执拗、妒忌和压抑情绪的出口。
只是这一次不像在废星时。
那时候西泽尔消除了裴琮的社会身份,后期更是将人藏在身边,只让他一个人看,项圈接受起来更轻松,戴也就戴了。
现在不同,卡洛斯和罗尼都能看到。
西泽尔在当众展现他的占有欲。
他想知道,当着曾经关系密切、说不定还喜欢过的卡洛斯的面,裴琮真的有表面上这么淡定吗?
裴琮会不会恼羞、会不会厌恶、会不会挣脱开他的掌控呢?
西泽尔一瞬不瞬盯着裴琮。
然而裴琮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
听到西泽尔发问,他愣了一下。
裴琮并不觉得有任何羞耻。
对他而言,那种自由不值一提,更不会让他心生向往。
项圈紧扣带来的轻微窒息感,让他的脊背微微发热,某种熟悉的信号重新唤醒裴琮身体里沉睡已久的某种本能。
他是西泽尔的所属。
真正让裴琮无法逃离的,不是项圈,而是被困在爱与控制之间,让他喘不过气的爱意。
裴琮垂下眼睫,指尖在西泽尔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种几乎带着顺从意味的触碰,让西泽尔心跳一滞。
裴琮靠近时气流还带着温度,贴着西泽尔的耳廓打转,顺着耳膜和鼻腔,一路潜入胸腔,重重撩拨他的心脏。
心跳咚咚,狂跳如擂鼓,仿佛要破膛而出,敲锣打鼓地宣告主人的兴奋。
西泽尔低头,眼底一片浓郁的阴影。
看着眼前人嘴角微勾的弧度,披着冷血外衣的野兽,突然被引诱出原始的喜悦和渴望。
他不会让裴琮知道,如果裴琮刚刚表现出不赞同,将会遭受怎么样的对待。
西泽尔抱紧裴琮,当即就想将人拐进房间里做点喜欢的事情。
他贴着裴琮,声音低哑地蛊惑对方,还为自己找理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对喜欢的人浅尝即止。
一旦纵容了第一次,后来便会像溃堤一般,裴琮想拒绝也难。
裴琮被折腾得太过,有时给西泽尔画大饼,用更过分的约定来抵欠眼前的折腾。
不仅赔上人,还欠了不少债。
卡洛斯看着他们相处。
他从未见过裴琮以这样的姿态被束缚、被支配,甚至还如此安静地承受着。
他无法理解裴琮眼神里那种难以言说的、近乎享受的情绪。
相比于卡洛斯,罗尼则更是想得更开。
这人浓密的眉毛下是寡淡的内涵,起初他是真没往深了想。
毕竟,金发青年的那个性格一直都冷冷的,不近人情,也不把谁放在眼里。
而西泽尔有是恶名昭彰的星盗,二者就算达成了合作,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这几天他才发现,不光是项圈的事,最关键的,还有对方身上、脖颈,甚至有时候手腕内侧都有星星点点的痕迹。
西泽尔每天当着他们的面,勾住项圈的扣环,摸对方的脖颈和头发,像是在把玩什么宠物的锁链。
罗尼当时看得相当震撼,心头一股荒谬席卷而来,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我操,这也太变态了。
要不人家当星盗头子呢,真是干这个的哈。
再看一向高傲冷淡的统帅,这会儿却任由人动作,一言不发。
那一刻,罗尼的认知有些动摇。
他从前只把对方当作目中无人、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军方顶级统帅,他居然会为了拉拢一个危险星盗,做到这种程度?
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脑袋撞坏了。
被谁附身了这是?
罗尼万花丛中过,这人在感情这方面虽说不上多聪明,但也不算瞎。
慢慢的,他开始察觉这两人之间有种说不清的微妙,西泽尔那家伙看裴琮的眼神非常黏腻,简直像是盯上什么随时会消失的宝物。
行为说是强迫,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看着金发统帅好像也挺乐意啊。
罗尼能默默收起那点同情。
四个人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他们在这些房间里发现了些许线索。
在某个类似刑拘的房间内,光屏忽明忽暗,几乎无法读取完整内容,只有一叠文档被放在桌面,上面已经有了厚厚一层灰尘。
纸张的字迹歪歪扭扭,难以辨认。
罗尼弯腰捡起几页残破的纸页,目光落在上面的时间上。
“废星清理完成,已重新变为死星。”
“完成时间星历7031年。”
“流浪星盗被彻底清剿。”
“完成时间7032年。”
“最高统帅雷诺因病病逝。”
“时间星历7033年。”
…………
这行字让罗尼皱起眉头,一脸难以置信:
“废星被摧毁?根本没发生过啊?污染者在这里瞎编的?”
他语气甚至有些愤懑:“这不可能是联邦的官方文档,太离谱了。”
罗尼只觉得,这些文档看上去就像某种伪造的故事,或者疯子的幻想。
裴琮将那份几张纸接过来重新看了看后面的一行字和时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没有看罗尼,躲开西泽尔的注意,不动声色和卡洛斯对视了一眼。
卡洛斯将某一页实验报告折起藏入怀中。
他们两个都清楚,那些“莫须有”记录,其实正是他们原本时间线中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纸张上的时间、事件......所有细节都一一对应上了他们的记忆。
另一页文档里,还记载着一个“精神失控实验样本”的自杀过程:
体表结构崩坏,自愈失败,情绪系统长期紊乱,最终选择自裁终结。
这也证实了,原本外层的房间里似乎真的囚禁过失控的污染者。
凭借卡洛斯的记忆,他们就快要靠近那个特殊的房间了。
随着他们的深入靠近,有防御系统的房间也越来越多。
前一天,裴琮在进入时不慎受伤,西泽尔一把将裴琮拽过来,沉着脸给他包扎。
所以现在为了不让裴琮涉险,西泽尔坚持独自进入房间搜查线索。
西泽尔临走前,目光阴沉地扫过裴琮,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
他走后没多久,卡洛斯便从其中一个房间里走出来。
卡洛斯冷淡如霜雪,语气依旧是上辈子那副高傲的模样,一点也不掩饰对西泽尔的排斥。
裴琮在发现了那几张报告后,就知道他今天会来找自己,故意支开西泽尔,想听听卡洛斯说什么。
卡洛斯开门见山,坚定道:
“我会帮你毁掉联邦基因库。”
这是一切污染者的源头,他不知道上辈子裴琮是什么时候死的,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死。
但既然谁也没有个好结局,就尽量别再让这种悲剧再发生。
他望向走廊的尽头,语气冷厉:
“你我都作为污染者活过两次,不该有人再成为试验品。”
“第三层的核心隐藏在环形结构内,一层层向内深入,从我们进度来看,已经快到内环的入口了。”
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更何况卡洛斯能力出众,裴琮没有拒绝的理由,心安理得地利用起卡洛斯来。
卡洛斯意味不明地补了一句:“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带着他。”
他所说的“他”显然指的是西泽尔。
裴琮挑眉:“那你又为什么带着罗尼?”
卡洛斯正色道:
“因为我们都无法留下。”
“联邦迟早要有新统帅,只有一个候选人能从这里走出去。罗尼虽天真愚蠢,但已经不会过于压榨底层人民,他会让边境过得好一点。”
这个回答不出裴琮所料,但他依旧觉得讽刺。
原来一个对星盗不管不顾,不给第十三区任何支持,还想暗杀竞争的罗尼,已经是卡洛斯挑选过的结果,是边境最好的选择。
卡洛斯顿了顿,换了个话题:
“想等你一个人还真不容易。”
西泽尔看裴琮很紧,卡洛斯目光落在裴琮的颈侧,那枚项圈泛着微光,他抬起下巴,点了点:
“原来你在意一个人,会纵容成这样?强迫你戴这种东西你都愿意?”
卡洛斯一直知道,裴琮骨子里是个桀骜的人,绝不会轻易妥协。
“你似乎没意识到,”裴琮平静地看着他,“我们是同一个人。”
卡洛斯盯着他,冷声道:
“你真觉得你们是同一个人?裴琮,你和他早就走上了两条路。”
“现在这个‘西泽尔’,简直一个残忍的暴君,毫无人性。”
裴琮想起自己上辈子那段被背叛、被践踏的人生,不禁轻轻嗤笑一声:
“难道我上辈子就过得很好吗?”
卡洛斯的话被堵回来。
他知道裴琮上辈子艰难,现在看到西泽尔顺风顺水却变成残忍的暴君,心底甚至有些西泽尔经历和裴琮一样痛苦的人生,至少不会如此毫无底线,滥杀无辜。
“他知道你是谁吗?”
裴琮沉默了。
卡洛斯呼出一口气,语气更低了些:
“裴琮,你和他不一样。”
他眼角余光扫过裴琮手腕上的红痕,还有脖颈经常出现的还未消褪的青紫。
“他会杀了你的。”
卡洛斯一字一句道:
“他是没能遏制的恶念。”
裴琮敏感又偏执,无法相信任何人,心里始终留有防线,卡洛斯上辈子别说突破这道防线,连靠近都不被允许。
而西泽尔,他只会比裴琮更暴戾。
“他不会信任你。”
裴琮听着这些话,神情却愈发不耐。
“不要自诩了解我。”
他的眼神不带温度,不喜欢卡洛斯这么分析他,更不喜欢他这么揣测西泽尔。
“他就是我希望活成的样子,无论他怎么对我,我都会帮他。”
裴琮话说得坚决,摆了摆手,冷漠地示意卡洛斯离开。
卡洛斯皱眉,还想再说什么。
裴琮倦怠道:
“再不走西泽尔就出来了。”
“他要杀你,我绝不拦着。”
裴琮未必会这么不念旧情,但西泽尔绝对会对他大打出手,卡洛斯只能先行离开。
裴琮背靠在墙边,懒洋洋地仰起头。
金发蒙了一圈淡黄的光晕,昏黄的光线照进裴琮的眼里,深不见底。
半晌,裴琮才站直身体,回头望向那道西泽尔进入的门,继续安静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