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的嘶吼在远处回荡, 浓重血腥气滚过焦土,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
裴琮看着那道指令,眉头深深皱起。
——这是明显的错误命令。
西南战区一旦主力撤离, 虫巢将彻底突破防线, 整个实验场会在十分钟内被彻底吞没。
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所有候选人和实验体们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更别提清剿虫族, 完成任务。
就在他沉默时,一排穿着旧军服的实验体已自动集结在操作室外。
他们眼底空洞,面上却热血沸腾。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实验体走上前,眼神对上裴琮的眼:
“请统帅下达指令。”
那人的脸浮现出一点奇异的笑意,如同被程序强行加载了忠诚的情绪。
他低头弯腰, 声音平静又恳切:
“为联邦献身, 是我们的荣耀。”
其余人立刻跟随, 单膝跪地,语气整齐划一:
“为联邦而战!请统帅下达命令!”
他们像一具具温热的提线木偶,忠诚地把生命摊在裴琮脚下, 等待被送往死亡的道路。
裴琮越是下令让他们去送死,实验体的眼神就越加炽热。
幸存者一条腿几乎只剩血肉模糊的骨架, 胸口裂开一道深口,从虫群中拖着破碎的身躯爬回, 带着难以抑制的骄傲。
而想要清剿虫族, 就需要杀死更多的实验体。
为首的实验体向裴琮单膝跪地, 低下头虔诚地请求统帅下令。
裴琮看到这个实验体的后脖颈。
那脖颈侧一圈一圈深浅不一的痕迹, 布满针痕与瘢痕,是被注入试剂、强行洗脑的标记。
他们作为活体,被进行了各种残忍的实验。无论失败与成功,实验体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裴琮脑海里浮现出他曾无数次亲历、亲眼所见的画面——
他蜷缩在冰冷的实验台, 脊柱被剖开,密闭玻璃仓中反复濒死又被拉回,期待自己最好能从此闭上眼睛。
对上辈子的裴琮而言,活下去简直是最恶毒的诅咒。
这些都是西泽尔从未经历过的。
西泽尔站在他身侧,却无法了解裴琮上辈子千疮百孔的心。
那些基因崩溃、痛苦挣扎,那些让裴琮脑中发疼的痛苦,全是他一个人的回忆。
西泽尔侧过头,眼神漆黑阴沉,盯着裴琮晦暗不明的脸。
他不喜欢裴琮露出这种表情。
这意味着,裴琮的心去到了他触碰不到的地方。
西泽尔转而看向那些在屏幕下方等候命令的实验体,眼底泛起几乎无法压抑的冷意。
他压下自己蠢蠢欲动的杀戮欲。
裴琮吐出一口气,开始思考对策。
在之前的战斗中,联邦每下达一步命令,每多牺牲一个惨死实验体,虫潮便真的会褪去一点。
一个人的血肉,换几秒喘息的机会。
刚开始,候选人或许还会皱眉犹豫,面对那些穿着旧军服、眼神空洞,却依然挺胸列队、等待指令的身影,他们心底还保留着一丝对“同类”的怜悯。
但渐渐的,这种怜悯必定会逐渐麻木。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直到完全数不清死了多少实验体。
虫族不会给候选人哀悼的时间。
实验体倒下的速度太快,在蜂拥袭来的虫群中,他们被利爪贯穿,被撕碎啃噬,他们的尸体被虫群吞吃。
血液把前线染成了黑红色。
候选人很快就学会了忽视。
他们开始习惯跟随指令进行清剿。
那一双双忠诚地抬起头、等待指令的眼睛,渐渐不再令人动摇。
候选人会站在屏幕前,注视着那些空洞而服从的身影,一次又一次点下“进攻”的选项。
实验体的生命实在不值一提。
只要下达命令,这些实验体就会毫不犹豫冲进虫巢,然后被残忍撕成碎片。
看着这一幕,候选人心底最后一点震动也会被钝化了。
拒绝服从联邦的指令,虽然可能会减少实验体的死亡,但候选人的剿灭虫族的任务很大可能会失败。
——死了就死了。
——不过是实验体而已。
裴琮忽然意识到,这正是联邦想要的结果:
联邦的测试在逼迫候选人,成为一个绝对服从、毫无人性、不容怀疑的工具人。
一个可以毫不犹豫牺牲同类,哪怕明知是错也会照做的联邦意志执行者。
联邦对这些实验体的态度,和对待卡洛斯守护的那些边境民众,和上辈子的废星一样。
废星有了威胁,就直接被毁灭。
卡洛斯守护的边境民众,也不过是联邦的缓冲区、牺牲带而已。
那些没有用处的基因个体,那些不能带来稳定的价值的人,只有灭亡一条路。
他们是战场上可计算的耗材。
裴琮指尖搭在操作台边,微微收紧。
他并不是个轻易为死亡而动摇的人。
但可笑的是,越是让这些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实验体赴死,裴琮越是能明白卡洛斯上辈子的伪善。
卡洛斯的悲悯吸引着裴琮,但对方的行动却满是顺从与逃避。
如此愚蠢无能,一次次地选择服从,在妥协和痛苦之间挣扎。
卡洛斯可能会被联邦逼迫着,选择听从命令,让实验体残忍死去,守着所谓的忠诚,毫无反抗的办法。
可惜,裴琮从来不是卡洛斯。
他不会在联邦的逼迫下妥协,听从联邦的命令,更不会在伪善的牺牲中装聋作哑。
只要是阻碍他的,无论是什么,裴琮都会不择手段,将它们全部毁灭。
“裴琮。”
耳边传来低声,裴琮回过神。
西泽尔站在他身侧,眉头紧蹙,嗓音极低:
“你在痛苦。”
裴琮以为自己将刚才的心思掩饰得很好,那些曾经的幻痛与挣扎,他都小心收了起来。
可西泽尔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注意到了他指尖的颤抖,甚至察觉到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各种情绪。
虫潮正在逼近,实验体正等待着裴琮发话,迫不及待为裴琮献出性命。
裴琮和西泽尔已经大致推断出,如果想通过这一层的考验,最好服从联邦的命令,才能完成清剿虫族的任务。
裴琮盯着闪烁的光屏。
西泽尔已经知道裴琮的决定。
“你不想让实验体死。”
西泽尔并不清楚裴琮的心刚刚飘到了哪里,但莫名的,他就是有种自信。
裴琮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西泽尔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问裴琮:
“你相信我吗?”
裴琮抬头看他。
因为他的插手,这个人已经有了和他完全不同的人生,不用和他一样痛苦。
而西泽尔如今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眼底满是笃定,要和他走在同一条路上。
裴琮缓缓伸出手,掌心轻轻贴上了西泽尔的后背,隔着那层衣服,感受到那具身体正无声地发热。
“我一直都相信你。”
西泽尔眼睫颤了颤,猛地收紧了抱住他的手臂,力道不容挣脱,将他扣入怀中。
虫潮逼近,系统最后一次警告弹窗弹出:
【请尽快执行命令!】
裴琮直接关闭了光屏。
西泽尔瞳孔微缩,体内的虫类基因汹涌而出。他不再克制,彻底释放了自己体内最深的污染与杀意。
他们不再遵循联邦的指令。
他们将用自己的方式结束这场考验。
虫潮如黑浪翻涌,涌向战场边缘,尖啸与啃噬交织,几乎要撕裂耳膜。
西泽尔进入了虫族的战场。
虫族仿佛被某种上位意志唤醒,纷纷抬头,朝着他俯首、臣服、狂躁地后退。
它们的动作一开始是迟疑的。
它们是被联邦人工孵化、驯养、控制的虫类群体,在识别出西泽尔体内同类的气息后,那些复眼悄然转向,虫类的节肢在空气中颤动。
西泽尔的虫翼让他们害怕。
属于虫巢的压迫性信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整个生态场的虫族,在潜意识中对西泽尔张开怀抱。
因为有了强大的同类,它们绕过那些被吃得只剩残躯的实验体。
虫语震荡着传入西泽尔的意识中,向他低语——
【同类。】
【杀了那个人类统帅。】
它们不再想吃那些恶心的实验体了。
操作室那个男人,狠狠勾起了它们最原始的捕食欲。它们想撕碎操作室里那个强壮、美味诱人的人类统帅。
那具强壮又诱人的躯体,那一呼一吸间散发出的主宰气息,让虫群彻底沸腾。
虫类们悄无声息地调整了方向。
复眼收缩,口器张开,猩红的口腔中流淌出粘腻的液体。
它们密密麻麻地朝向操作室扑来,如黑色的海浪,扭曲嘶叫着、渴望着。
【吃了他。】
虫语再次低喃。
一股滔天的恶意从脊椎升起,西泽尔居高临下,低头望着那些悍然逼近的虫类。
西泽尔动了动唇角,轻轻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带着近乎癫狂的厌恶与快意。
他体内的虫类基因彻底释放,如汹涌深海中腾起的巨浪,将恐惧与死亡灌入每一个虫类的意识中。
西泽尔没有使用任何武器,只是靠着漆黑的节肢,笑容加深,毫不犹豫把那些吐着粘液的口器撕裂。
他捏住一只虫族的节肢,毫不费力地将其拧断。
血浆四溅,残肢横飞。
虫类不在那股精神威压下,一个接一个哀鸣、颤抖。
它们恐惧地看着那个本是自己同类的家伙,仿佛在发泄什么深不见底欲望。
西泽尔没有丝毫停歇。
虫群就是再贪婪,再不甘,也只能在西泽尔威压之下缓缓退却。
西泽尔却没有想放过它们,他擦掉嘴角不小心溅上的血,情绪控制不住地愉悦。
节肢挥舞,虫族的身体便被整齐地斩成数段,残肢碎裂。
整个生态场一片死寂,虫类的尸体堆积成山。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虫族,在短短的时间内,被尽数清剿。
战场上只余下浓重的血腥味。
在操作室后方,厚重的金属门缓缓上升,地面微微震颤。
进入第二层的通道终于开启。
而那些还在方才英勇赴死的实验体,却一如同电源被切断一般,齐齐停下了动作。
原本还带着炽热表情的面孔,情绪一点点从眼睛里抽离,只剩空壳的眼白、木然的注视。
他们重新变成了人偶,站在原地,变成了静静等待“启动”指令的机械。
裴琮抬脚欲往前走,却被狠狠拽回去。
对方力道很大,紧紧攥住裴琮的手腕。
西泽尔满身是血,脸上、颈侧斑斑点点,全是还未擦去的暗红色。
他根本不在意自己伤成什么样,只盯着裴琮,眼睛发亮得骇人,像某种捕食者在黑暗中睁开了瞳孔,深不见底,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躁意。
使用虫族基因剧烈战斗,西泽尔的性格无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他所有思维与判断,都围绕着眼前的人。
西泽尔低低凑近,声音沙哑,莫名带着一点兴奋的喘意:
“裴琮,我帮你杀光它们了。”
西泽尔抬起那只沾满血污的右手,轻轻贴上裴琮的侧脸,指尖湿滑滚烫,难以分辨是血液还是别的什么。
他对实验体没有丝毫怜悯。
他对虫族也毫不关心。
他在意的,永远只会有裴琮一个人。
西泽尔为他而生,为他赴死,只要能得到一点回报,就可以彻底沉溺其中。
他眼底翻滚的疯狂与渴望几乎将人灼烧,炙热的呼吸缠住裴琮,声音黏黏糊糊,蛊惑道:
“裴琮,奖励奖励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