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逃生舱门紧紧关闭, 整个空间被彻底密封起来,安静得能听见嗡鸣声。

爱丽丝跌坐在角落,脸色苍白, 呼吸急促。

她根本没想到会和西泽尔一起被困进来。

更糟糕的是, 她发现西泽尔似乎变得更加可怕。

西泽尔的身体,从进入中央星开始就有些不对劲, 而现在的基因暴走更加剧了这种反应。

西泽尔胸口发闷,喘得越来越快。

他低着头,感觉自己喉咙里烧着火,连舌根都发烫。西泽尔蜷在逃生舱角落,骨节泛白, 额头渗出汗珠, 一滴滴沿着颈侧往下滑。

热。

太热了。

久违的发情期再次降临。

自从裴琮死后, 西泽尔的发情期就彻底消失了。

西泽尔的狼类基因一旦确认伴侣,就不会再改变。如果伴侣死了,身体就会自动封闭, 彻底停掉发情机制。

这种忠诚的本能不允许他对别人动心,只有那个人能引发他体内的欲望。

可是现在, 西泽尔压抑了六年的,他骨子里第一次见到伴侣就蠢蠢欲动的渴望, 又一次爆发了。

热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后脑, 像火一样烧着他的皮肤、血管、神经。

他喘不过气, 只要一点点——哪怕只要裴琮站在他面前, 他就心满意足。

可现在他的面前只有一个陌生人。

不是他的伴侣,想将她杀了。

他咬住自己的舌头,死死忍着,节肢不安地抽动了几下, 在身上划出血痕。

只要那个人在就好了。

只要能抱一下他,就一下……一下就好。

西泽尔只能靠想象满足自己,想裴琮站在面前,低头叫他名字,理智一寸一寸崩塌。

“……裴琮。”

他低声喊了一句,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爱丽丝听到角落的黑发青年模模糊糊叫了一声什么,顿时浑身一紧。

她咬着牙,慢慢凑过去:“你……你还好吗?”

话音未落,西泽尔将她卷了过来。

爱丽丝看到了西泽尔的眼睛。

有些完全不属于人的瞳孔,像是野兽饿了太久,时刻要将猎物吞进肚中。

他身后节肢一把掐住爱丽丝的脖子,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力气大得可怕。

他的表情满脸厌恶。

西泽尔一边忍着身体的灼热,一边狠狠咬着牙,把想杀她的冲动死死压下去。

那个人现在的身份,不会想看到他杀爱丽丝。

哪怕西泽尔现在濒临失控,依旧没有忘记这一点。

裴琮,就像一根锁链,缠在他的脖子上,时刻紧紧拴着他。

他想要的、想舔的、想进入的,只有那一个人。

他把爱丽丝嫌弃地扔了出去。

爱丽丝摔在地上,嗓子被掐得火辣辣地疼,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捂着脖子,惊恐地看着那个人。

她是在首都星长大的人类,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污染者基因彻底失控的样子。

好像真的变成了野兽一样。

原来污染者真的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他们是怪物!

爱丽丝坐在逃生舱角落,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来,背抵着冰冷的舱壁,掌心全是汗。

她是为了卡洛斯才扑出来的。

现在,机会来了。

她摸出那管针剂的时候,手都在抖。

那是她从首都星出发时,议会塞给她的。

在议会看来,爱丽丝实在怯懦,不敢杀人,估计连靠近西泽尔都不敢。

但凡是都有万一,美人计要是真的起作用了,议会也给了爱丽丝第二种活路。

她的目的不只是联姻,更是要抓住机会杀了这个星盗。只是她平时连靠近西泽尔都做不到。

西泽尔只围着卡洛斯转。

现在卡洛斯不在,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西泽尔正发着情,神志不清半死不活,爱丽丝能感受到,对方的力量正在减弱。

这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握着针剂,靠近了一点。

小小的金属管藏在掌心里,根本看不出来。

爱丽丝听见西泽尔低低地喘着气,一声一声,压抑着什么极深的痛苦。他弓着身体,额头贴在膝盖上,全身都在发抖。

爱丽丝想起卡洛斯维护她的样子,她只觉得什么都不怕了,捏紧针剂。

她冲了上去。

西泽尔察觉到了爱丽丝的意图,猛地抬头,手一把就将她摁倒在地。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钳制住了动作。

西泽尔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把她拎起来。

爱丽丝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在本能的挣扎乱抓中,她抓住了机会——

针头划破皮肤,扎了进去。

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腰间蔓延开来,然后迅速麻醉了意识。

爱丽丝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这个针剂的作用是让污染者的基因完全失控,极致放大不稳定性。

污染者会完全兽化,然后失去理智,变成彻彻底底的怪物,最后爆体而亡。

这个该死的疯子,最好就这么死掉。

爆体前千万别把她一起撕碎就行。

她暗自咬着牙,在心里一遍遍祈祷。

但很可惜,她遇到了西泽尔。

在蝾螈和“器官”的加持下,西泽尔的基因能力被极致放大,居然开始吞噬他人的意识。

爱丽丝突然感到脑中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她整个意识拽了进去。

她连挣扎都做不到,就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躯壳里扯出来,直直扔进了另一个空间。

爱丽丝进入了西泽尔的意识中。

发情期中的人心中满是无尽的黑暗和暴戾,鬼气森森。

周围是密不透风的黑暗,爱丽丝简直无法在这种地方呼吸。

突然,爱丽丝在尽头在其中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里面有个人影,隐隐约约被绑住。

一条黑得发亮的蛇,粗大、冰冷、安静地盘在那人肩膀上、脖子上、手腕上。

那个男人的垂着脸,看上去安安静静。

蛇类却更加不满,疯子一样精神错乱,带着恐怖的占有欲。

那条蛇忽然抬头,像是感觉到了爱丽丝的存在。

一双幽深冷冽的眼睛猛地对上了她。

爱丽丝从那双竖瞳中,看出了那种幽暗、充满暴戾的可怕意味。

那绝不是看伴侣该有的眼神。

一滴毒液落在了爱丽丝面前。

她猛然发现整个西泽尔的意识中全部充斥着这个男人的影子。

整个意识世界轻轻晃了一下,爱丽丝终于看清了整个空间。

男人所在的地方不是房间,而是是一个密闭的囚笼。

墙面、地板、天花板,全都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字迹蔓延到每一个角落,层叠覆盖。

她睁大眼辨认,居然全都是同样的两个字。

“裴琮”。

什么字迹都有,有温柔写下的,也有刻骨铭心充满恨意的。

非常具有冲击力,似乎要从墙壁中爬出来,吞噬所有。

爱丽丝头皮一阵阵发麻。

就在这时,男人微微抬起了脸。

那是一张很英俊的脸,冷厉又阴郁的黑发男人。

紧接着,那张脸慢慢变了,轮廓重新变化,最终成为了卡洛斯的模样。

爱丽丝惊叫出声。

整个世界开始排斥她。

爱丽丝被甩出了这个梦魇一般的精神空间。

她猛然睁开眼,回到逃生舱。浑身湿透,眼角全是泪,胸口急剧起伏。

逃生舱里一片死寂。

水浸透了西泽尔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冷。

只是凭着一点对裴琮的执念,他的发情期在极度的煎熬中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逃生舰被打捞了回来。

舱被强制性拆除。

西泽尔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感觉靠近了他,让他整个人都炸起细微的战栗。

然后,有人抱住了他。

温热的手臂、清晰的心跳。

“清醒了吗?”

他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可体内的基因代替他做了回答。

这是他的伴侣。

西泽尔轻轻点了点头,在那人的怀里,无声无息地昏迷了。

裴琮独自一人进入了逃生舱,就是为了躲过联邦的监控,能在这里正大光明拥抱住西泽尔。

爱丽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她看着裴琮,神色一丝不甘。

杀了星盗,明显比联姻能换来更多好处。

逃生舱是为数不多没有联邦监控的地方。

尽管爱丽丝为了救了可以不顾性命,裴琮的天平却始终只会偏向西泽尔。

“我自有我的打算。”

爱丽丝咬着牙,不肯让步:

“他是基因污染者。是随时会变成怪物的那种。”

“你知不知道——”

她话音还没落,裴琮的视线就冷了几分。

爱丽丝看着裴琮对她脸色骤变,忽然有点后悔说出有关污染者那句话。

结合西泽尔污染者的身份,还有卡洛斯的转变,和现在对西泽尔的态度,爱丽丝实在很难不往那个方向想。

她抬头看着那张俊美的脸,眼神闪烁了一下,轻声开口:

“你不是卡洛斯……对吗?”

裴琮看着爱丽丝的眼神更加无情。

这艘逃生舰上没有监控,如果他要杀了爱丽丝,再将责任推到逃生舰的设备上易如反掌。

爱丽丝想起刚刚看到的密密麻麻的名字,试探道:

“……裴琮?”

这名字一出口,裴琮没说话,缓缓拔出了腰侧的粒子刀。

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爱丽丝吸了一口气,却没有退后,她仰起脸,眼里露出笃定:

“如果你的目的是对抗联邦,我可以帮助你。”

爱丽丝作为首都星高官的私生女,做当做筹码,当做牺牲品,从来没掌握过自己的命运。

她能在诡谲的首都星活到现在,就是因为爱丽丝在足够聪明的同时,还很识时务。

现在的首都星一团污秽,她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如果是卡洛斯,她绝不会这么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裴琮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同,她愿意为了裴琮赌一把。

裴琮眯着眼睛看她。

他并不个多管闲事的人。

但奇怪的是,在裴琮在上辈子的记忆中,爱丽丝似乎并不是这样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可怜模样。

相反,裴琮记得爱丽丝之后会打败所有的继承人,长袖善舞,穿梭在各大场合,说话得体,从不出格。

但因为西泽尔成为了星盗,爱丽丝被提前送了出来,似乎失去了夺权的机会。

裴琮不介意拥有爱丽丝这样一个盟友。

“你想要什么?”

裴琮现在不仅不是那个高洁清冷的统帅,而且是和星盗沆瀣一气的星盗,甚至刚刚还想杀了爱丽丝。

爱丽丝没有理由还愿意帮助他。

爱丽丝挺直了脊梁,直视裴琮说:

“我要进入联邦的议会。”

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裴琮盯着她看了一会,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裴琮应下她的条件后,转身去看那还在沉睡的青年。

西泽尔靠在椅子上,睫毛一动不动,额边还残留着一层未褪的汗。

他看起来睡得很沉。

那是爱丽丝从来没见过的卡洛斯,不,是裴琮。

爱丽丝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一幕,眼睛涩得像进了沙子。

她的初恋、她幻想过的联邦之光,她寄托了命运希望的人——

此刻正温柔地抱着一个疯子、一个星盗。

“你很喜欢他?”

爱丽丝低声问,非常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裴琮没有回头,他仗着这里没有监控,也没打算隐瞒,摸了摸西泽尔的眼睛。

“他很好。”

爱丽丝不解,她不明白,一个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杀了她的污染者到底有什么好。

想到刚才逃生舱里,那个意识世界,那条让人毛骨悚然的黑蛇,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可他是污染者,是……”

她及时住口,差点把“怪物”两个字说出口,不想惹裴琮不悦。

裴琮没多说什么,偏了偏头看向她,然后在爱丽丝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瞳孔悄然泛起银光。

那是基因显现的样子。

爱丽丝一愣,声音都卡住了。

“你……”

“卡洛斯也是污染者,”裴琮语气淡淡,“这并不妨碍你喜欢他,对吗?”

裴琮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值得爱丽丝喜欢的地方,他将所有功劳归结于原本的卡洛斯。

裴琮不会回应爱丽丝。卡洛斯那些温和、克制、值得依赖的特质,都应该不属于他。

爱丽丝低下头,咬了咬唇。

“我才不是喜欢卡洛斯……”她声音不甘,却又无力,刚想说些什么辩解。

西泽尔睁开了眼。

冷厉的审视目光在爱丽丝身上停顿了一秒,然后立马转到了裴琮身上,一瞬不瞬盯着对方。

爱丽丝害怕西泽尔,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但刚才西泽尔眼神就像一把刀,架在她喉咙上。

她有种感觉,但凡她敢说出之后想对裴琮的话,就会被西泽尔立刻灭口。

她将原本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我去外面拖住人。”

“你们想说什么.......尽快吧。”

爱丽丝满身冷汗,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舱门合上。

裴琮感觉到有双手摸上了他的脖颈,掌心冰凉,却在微微发抖。

他低头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醒了?哪里难受吗?”

西泽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呼吸视线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裴琮身上。

他捉住裴琮的手,指节微微收拢,把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上。

掌心贴在那一片薄而发热的胸膛上。

那里跳得极快,尤其是被裴琮的手贴上后,更加热切起来。

所有的喜悦、不安混在了一起,全都集中裴琮的手中,无处可逃。

西泽尔凑近他,呼吸交叠,低声道:

“感受到了了吗?”

“从看到你以后,它就一直这样。”

“我很想你,裴琮。”

裴琮亲了亲西泽尔的眼睛。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西泽尔拉着裴琮的手,他将那只手从自己胸口一路往下引,越过小腹,停留在一片余韵未消的温度中。

他的声音黏黏糊糊,带着一点湿润的气息:“裴琮,我刚刚独自过了一场发情期。”

裴琮想抽出手,却发现他已经完全无法抵抗青年西泽尔了。

西泽尔的手臂紧实有力,死死攥住了裴琮,像是抓住了什么比命还宝贵的东西。

西泽尔就是这么得寸进尺的坏种。

果然,仅仅拥抱和抚摸完全无法满足他。

不够安抚他那颗热切的心,不够抚平他一个人熬过发情期余下的欲望。

青年微笑,眼里黑沉一片,透不出一丝光亮。

“裴琮,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