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舱门紧紧关闭, 整个空间被彻底密封起来,安静得能听见嗡鸣声。
爱丽丝跌坐在角落,脸色苍白, 呼吸急促。
她根本没想到会和西泽尔一起被困进来。
更糟糕的是, 她发现西泽尔似乎变得更加可怕。
西泽尔的身体,从进入中央星开始就有些不对劲, 而现在的基因暴走更加剧了这种反应。
西泽尔胸口发闷,喘得越来越快。
他低着头,感觉自己喉咙里烧着火,连舌根都发烫。西泽尔蜷在逃生舱角落,骨节泛白, 额头渗出汗珠, 一滴滴沿着颈侧往下滑。
热。
太热了。
久违的发情期再次降临。
自从裴琮死后, 西泽尔的发情期就彻底消失了。
西泽尔的狼类基因一旦确认伴侣,就不会再改变。如果伴侣死了,身体就会自动封闭, 彻底停掉发情机制。
这种忠诚的本能不允许他对别人动心,只有那个人能引发他体内的欲望。
可是现在, 西泽尔压抑了六年的,他骨子里第一次见到伴侣就蠢蠢欲动的渴望, 又一次爆发了。
热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后脑, 像火一样烧着他的皮肤、血管、神经。
他喘不过气, 只要一点点——哪怕只要裴琮站在他面前, 他就心满意足。
可现在他的面前只有一个陌生人。
不是他的伴侣,想将她杀了。
他咬住自己的舌头,死死忍着,节肢不安地抽动了几下, 在身上划出血痕。
只要那个人在就好了。
只要能抱一下他,就一下……一下就好。
西泽尔只能靠想象满足自己,想裴琮站在面前,低头叫他名字,理智一寸一寸崩塌。
“……裴琮。”
他低声喊了一句,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爱丽丝听到角落的黑发青年模模糊糊叫了一声什么,顿时浑身一紧。
她咬着牙,慢慢凑过去:“你……你还好吗?”
话音未落,西泽尔将她卷了过来。
爱丽丝看到了西泽尔的眼睛。
有些完全不属于人的瞳孔,像是野兽饿了太久,时刻要将猎物吞进肚中。
他身后节肢一把掐住爱丽丝的脖子,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力气大得可怕。
他的表情满脸厌恶。
西泽尔一边忍着身体的灼热,一边狠狠咬着牙,把想杀她的冲动死死压下去。
那个人现在的身份,不会想看到他杀爱丽丝。
哪怕西泽尔现在濒临失控,依旧没有忘记这一点。
裴琮,就像一根锁链,缠在他的脖子上,时刻紧紧拴着他。
他想要的、想舔的、想进入的,只有那一个人。
他把爱丽丝嫌弃地扔了出去。
爱丽丝摔在地上,嗓子被掐得火辣辣地疼,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捂着脖子,惊恐地看着那个人。
她是在首都星长大的人类,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污染者基因彻底失控的样子。
好像真的变成了野兽一样。
原来污染者真的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他们是怪物!
爱丽丝坐在逃生舱角落,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来,背抵着冰冷的舱壁,掌心全是汗。
她是为了卡洛斯才扑出来的。
现在,机会来了。
她摸出那管针剂的时候,手都在抖。
那是她从首都星出发时,议会塞给她的。
在议会看来,爱丽丝实在怯懦,不敢杀人,估计连靠近西泽尔都不敢。
但凡是都有万一,美人计要是真的起作用了,议会也给了爱丽丝第二种活路。
她的目的不只是联姻,更是要抓住机会杀了这个星盗。只是她平时连靠近西泽尔都做不到。
西泽尔只围着卡洛斯转。
现在卡洛斯不在,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西泽尔正发着情,神志不清半死不活,爱丽丝能感受到,对方的力量正在减弱。
这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握着针剂,靠近了一点。
小小的金属管藏在掌心里,根本看不出来。
爱丽丝听见西泽尔低低地喘着气,一声一声,压抑着什么极深的痛苦。他弓着身体,额头贴在膝盖上,全身都在发抖。
爱丽丝想起卡洛斯维护她的样子,她只觉得什么都不怕了,捏紧针剂。
她冲了上去。
西泽尔察觉到了爱丽丝的意图,猛地抬头,手一把就将她摁倒在地。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钳制住了动作。
西泽尔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把她拎起来。
爱丽丝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在本能的挣扎乱抓中,她抓住了机会——
针头划破皮肤,扎了进去。
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腰间蔓延开来,然后迅速麻醉了意识。
爱丽丝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这个针剂的作用是让污染者的基因完全失控,极致放大不稳定性。
污染者会完全兽化,然后失去理智,变成彻彻底底的怪物,最后爆体而亡。
这个该死的疯子,最好就这么死掉。
爆体前千万别把她一起撕碎就行。
她暗自咬着牙,在心里一遍遍祈祷。
但很可惜,她遇到了西泽尔。
在蝾螈和“器官”的加持下,西泽尔的基因能力被极致放大,居然开始吞噬他人的意识。
爱丽丝突然感到脑中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她整个意识拽了进去。
她连挣扎都做不到,就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躯壳里扯出来,直直扔进了另一个空间。
爱丽丝进入了西泽尔的意识中。
发情期中的人心中满是无尽的黑暗和暴戾,鬼气森森。
周围是密不透风的黑暗,爱丽丝简直无法在这种地方呼吸。
突然,爱丽丝在尽头在其中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里面有个人影,隐隐约约被绑住。
一条黑得发亮的蛇,粗大、冰冷、安静地盘在那人肩膀上、脖子上、手腕上。
那个男人的垂着脸,看上去安安静静。
蛇类却更加不满,疯子一样精神错乱,带着恐怖的占有欲。
那条蛇忽然抬头,像是感觉到了爱丽丝的存在。
一双幽深冷冽的眼睛猛地对上了她。
爱丽丝从那双竖瞳中,看出了那种幽暗、充满暴戾的可怕意味。
那绝不是看伴侣该有的眼神。
一滴毒液落在了爱丽丝面前。
她猛然发现整个西泽尔的意识中全部充斥着这个男人的影子。
整个意识世界轻轻晃了一下,爱丽丝终于看清了整个空间。
男人所在的地方不是房间,而是是一个密闭的囚笼。
墙面、地板、天花板,全都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字迹蔓延到每一个角落,层叠覆盖。
她睁大眼辨认,居然全都是同样的两个字。
“裴琮”。
什么字迹都有,有温柔写下的,也有刻骨铭心充满恨意的。
非常具有冲击力,似乎要从墙壁中爬出来,吞噬所有。
爱丽丝头皮一阵阵发麻。
就在这时,男人微微抬起了脸。
那是一张很英俊的脸,冷厉又阴郁的黑发男人。
紧接着,那张脸慢慢变了,轮廓重新变化,最终成为了卡洛斯的模样。
爱丽丝惊叫出声。
整个世界开始排斥她。
爱丽丝被甩出了这个梦魇一般的精神空间。
她猛然睁开眼,回到逃生舱。浑身湿透,眼角全是泪,胸口急剧起伏。
逃生舱里一片死寂。
水浸透了西泽尔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冷。
只是凭着一点对裴琮的执念,他的发情期在极度的煎熬中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逃生舰被打捞了回来。
舱被强制性拆除。
西泽尔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感觉靠近了他,让他整个人都炸起细微的战栗。
然后,有人抱住了他。
温热的手臂、清晰的心跳。
“清醒了吗?”
他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可体内的基因代替他做了回答。
这是他的伴侣。
西泽尔轻轻点了点头,在那人的怀里,无声无息地昏迷了。
裴琮独自一人进入了逃生舱,就是为了躲过联邦的监控,能在这里正大光明拥抱住西泽尔。
爱丽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她看着裴琮,神色一丝不甘。
杀了星盗,明显比联姻能换来更多好处。
逃生舱是为数不多没有联邦监控的地方。
尽管爱丽丝为了救了可以不顾性命,裴琮的天平却始终只会偏向西泽尔。
“我自有我的打算。”
爱丽丝咬着牙,不肯让步:
“他是基因污染者。是随时会变成怪物的那种。”
“你知不知道——”
她话音还没落,裴琮的视线就冷了几分。
爱丽丝看着裴琮对她脸色骤变,忽然有点后悔说出有关污染者那句话。
结合西泽尔污染者的身份,还有卡洛斯的转变,和现在对西泽尔的态度,爱丽丝实在很难不往那个方向想。
她抬头看着那张俊美的脸,眼神闪烁了一下,轻声开口:
“你不是卡洛斯……对吗?”
裴琮看着爱丽丝的眼神更加无情。
这艘逃生舰上没有监控,如果他要杀了爱丽丝,再将责任推到逃生舰的设备上易如反掌。
爱丽丝想起刚刚看到的密密麻麻的名字,试探道:
“……裴琮?”
这名字一出口,裴琮没说话,缓缓拔出了腰侧的粒子刀。
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爱丽丝吸了一口气,却没有退后,她仰起脸,眼里露出笃定:
“如果你的目的是对抗联邦,我可以帮助你。”
爱丽丝作为首都星高官的私生女,做当做筹码,当做牺牲品,从来没掌握过自己的命运。
她能在诡谲的首都星活到现在,就是因为爱丽丝在足够聪明的同时,还很识时务。
现在的首都星一团污秽,她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如果是卡洛斯,她绝不会这么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裴琮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同,她愿意为了裴琮赌一把。
裴琮眯着眼睛看她。
他并不个多管闲事的人。
但奇怪的是,在裴琮在上辈子的记忆中,爱丽丝似乎并不是这样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可怜模样。
相反,裴琮记得爱丽丝之后会打败所有的继承人,长袖善舞,穿梭在各大场合,说话得体,从不出格。
但因为西泽尔成为了星盗,爱丽丝被提前送了出来,似乎失去了夺权的机会。
裴琮不介意拥有爱丽丝这样一个盟友。
“你想要什么?”
裴琮现在不仅不是那个高洁清冷的统帅,而且是和星盗沆瀣一气的星盗,甚至刚刚还想杀了爱丽丝。
爱丽丝没有理由还愿意帮助他。
爱丽丝挺直了脊梁,直视裴琮说:
“我要进入联邦的议会。”
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裴琮盯着她看了一会,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裴琮应下她的条件后,转身去看那还在沉睡的青年。
西泽尔靠在椅子上,睫毛一动不动,额边还残留着一层未褪的汗。
他看起来睡得很沉。
那是爱丽丝从来没见过的卡洛斯,不,是裴琮。
爱丽丝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一幕,眼睛涩得像进了沙子。
她的初恋、她幻想过的联邦之光,她寄托了命运希望的人——
此刻正温柔地抱着一个疯子、一个星盗。
“你很喜欢他?”
爱丽丝低声问,非常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裴琮没有回头,他仗着这里没有监控,也没打算隐瞒,摸了摸西泽尔的眼睛。
“他很好。”
爱丽丝不解,她不明白,一个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杀了她的污染者到底有什么好。
想到刚才逃生舱里,那个意识世界,那条让人毛骨悚然的黑蛇,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可他是污染者,是……”
她及时住口,差点把“怪物”两个字说出口,不想惹裴琮不悦。
裴琮没多说什么,偏了偏头看向她,然后在爱丽丝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瞳孔悄然泛起银光。
那是基因显现的样子。
爱丽丝一愣,声音都卡住了。
“你……”
“卡洛斯也是污染者,”裴琮语气淡淡,“这并不妨碍你喜欢他,对吗?”
裴琮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值得爱丽丝喜欢的地方,他将所有功劳归结于原本的卡洛斯。
裴琮不会回应爱丽丝。卡洛斯那些温和、克制、值得依赖的特质,都应该不属于他。
爱丽丝低下头,咬了咬唇。
“我才不是喜欢卡洛斯……”她声音不甘,却又无力,刚想说些什么辩解。
西泽尔睁开了眼。
冷厉的审视目光在爱丽丝身上停顿了一秒,然后立马转到了裴琮身上,一瞬不瞬盯着对方。
爱丽丝害怕西泽尔,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但刚才西泽尔眼神就像一把刀,架在她喉咙上。
她有种感觉,但凡她敢说出之后想对裴琮的话,就会被西泽尔立刻灭口。
她将原本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我去外面拖住人。”
“你们想说什么.......尽快吧。”
爱丽丝满身冷汗,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舱门合上。
裴琮感觉到有双手摸上了他的脖颈,掌心冰凉,却在微微发抖。
他低头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醒了?哪里难受吗?”
西泽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呼吸视线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裴琮身上。
他捉住裴琮的手,指节微微收拢,把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上。
掌心贴在那一片薄而发热的胸膛上。
那里跳得极快,尤其是被裴琮的手贴上后,更加热切起来。
所有的喜悦、不安混在了一起,全都集中裴琮的手中,无处可逃。
西泽尔凑近他,呼吸交叠,低声道:
“感受到了了吗?”
“从看到你以后,它就一直这样。”
“我很想你,裴琮。”
裴琮亲了亲西泽尔的眼睛。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西泽尔拉着裴琮的手,他将那只手从自己胸口一路往下引,越过小腹,停留在一片余韵未消的温度中。
他的声音黏黏糊糊,带着一点湿润的气息:“裴琮,我刚刚独自过了一场发情期。”
裴琮想抽出手,却发现他已经完全无法抵抗青年西泽尔了。
西泽尔的手臂紧实有力,死死攥住了裴琮,像是抓住了什么比命还宝贵的东西。
西泽尔就是这么得寸进尺的坏种。
果然,仅仅拥抱和抚摸完全无法满足他。
不够安抚他那颗热切的心,不够抚平他一个人熬过发情期余下的欲望。
青年微笑,眼里黑沉一片,透不出一丝光亮。
“裴琮,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