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那只淌着幽蓝色血液的手, 静静地悬在他面前。

西泽尔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本该推开裴琮。

他是人,不是被豢养的宠物。

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舌尖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某种蛰伏的欲望终于被勾住了尾巴, 一齐涌上来。

那血就在他眼前晃着,西泽尔终于还是贴了上去。一开始是吮吸, 舔舐,贴上那道伤口时,舌尖还有点迟疑。

缓慢贴着裴琮的伤口一点点描过去,舌头的前端停顿在伤口凹陷处,有时候力道太轻, 便下意识地来回舔几遍, 将血液轻轻卷进舌下。

烫得他指尖都在颤。

带着金属味, 却又有一种奇异的、黏稠的苦甜味。

他舔得越来越深,唇齿贴得越来越紧,呼吸落在伤口上时发出一点轻微的湿气喘音。

舔着舔着, 他的牙齿就不自觉碰了上去。呼吸一乱,无意识地发出一点咕哝的喉音。

唇齿一张, 牙齿陷了进去。

现在,他们是互相吸食过彼此的存在的人了。

他的身体里, 有裴琮的血;裴琮的身体里, 也有他的, 他们已经混在一起了, 是彼此吞下彼此的怪物。

裴琮面不改色,低头望着西泽尔伏在他手腕上的样子——

他伸出另一只手,扣住西泽尔的后颈,逼他抬头。

裴琮抽出随身那把短刀, 一点点刮开西泽尔皮肤上的异变。

“有接触过噬菌体的迹象,”刀尖一寸寸挑开溃烂的组织,“你用了违禁药品。”

西泽尔是在偷偷注射了那支来路不明的“稳定剂”之后才开始恶化的,剧痛让西泽尔的指节泛白,他牙齿咬着发颤。

“你早知道莱尔给我稳定剂,是不是?”

裴琮声音不轻不重:“现在知道了。”

吸完裴琮的血液,肉眼可见地——西泽尔腹侧的伤口开始变化。

被唤醒的组织,在跳动重组,血肉翻动着,以一种近乎不可理解的速度修复。不是普通的愈合,而是一块块血肉像有生命似地往一起爬,边缘曾撕裂开的皮肤缓慢地鼓起、缝合。

西泽尔能感觉到这不是自己的身体在修复自己。是裴琮的血,在他的体内发挥着作用。

这种能力,足以吸引众多污染者。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裴琮的手腕还淌着血,那股蓝光已经慢慢褪去,被西泽尔舌尖舔干净。

西泽尔怔了一下,盯着他,喘息尚未平复,瞳孔微微收紧。

裴琮垂着眼,像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我体内是星海蝾螈的基因。不是外植,是先天融合,双重基因污染。”

星海蝾螈,传说中拥有极致自愈能力的基因。断肢重生、分裂愈合,西泽尔以为这种基因早已绝种。

裴琮,是先天融合。

西泽尔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所以裴琮的伤口才愈合得那么快,免疫自己的各种毒液,而自己在无主之地时能稳定住基因污染,也是经常咬裴琮的缘故。

他一直误认为这是单重污染者的天赋,却没想到是因为蝾螈基因。

西泽尔立马反应过来:

“别人知道吗?”

“维兰德……是不是知道?所以才一直追杀你,是不是?”

“你前段时间自愈能力下降,是不是维兰德对你做了什么?”

西泽尔从来没这么怕过。

裴琮无所谓道:“不用担心,我很幸运能有蝾螈基因。”

西泽尔看着他,半晌才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

“……代价是什么?”

西泽尔并不觉得拥有蝾螈基因是一种恩赐。

从西泽尔第一次觉醒污染基因,皮肤下长出不属于人的特征起,他就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恩赐。

得到的一切,都需要用血肉去偿还。

裴琮付出了什么代价?

裴琮这么强的血、强的恢复力、强得像不属于人类的身躯——他该付出怎样惨烈的东西?

裴琮淡淡道:

“没有身份终端,没有户籍、没有资源、没有被注册的基因编号,从出生被测出双重污染的那一刻起,就被无数人盯着。”

“不能有身份,不能有人际网络。因为只要和任何人建立链接,就会有人借此猎杀。”

“不管掉进谁手里——不是被关进实验舱,就是被挂在血管输液塔上。”

“他们会在实验品体内开一百多个静脉口,把血一点点放出来。灌进基因疫苗,掺进净化剂,给大人物延命。”

“每天被割很多刀,左右手,腿、腹部、锁骨,看看哪块组织会坏死,伤口怎么自己闭上。”

他说得很平淡,像在念报告,可每一个字都像冰块一颗颗砸进西泽尔胸口。

西泽尔突然像被灌了一口冷风,整个人从内而外地发寒。

“这都不重要,现在你在我身边。”

裴琮抬手,将西泽尔揽进自己的保护中,正视着十五岁的少年:

“所以——快点变强保护我吧。”

西泽尔的眼神落在裴琮手上。

那只手,骨节锋利、掌心布满旧伤,十指间还残留着他的气味。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想爬上顶峰,哪怕踩着别人的尸骨,哪怕一身脏血,可现在,裴琮让他有了软肋。

“……我可以吗?”

裴琮眼神仍旧平静,声音笃定平稳:

“你会成为最高处的星辰。”

他会带着西泽尔,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向他重新选择的、更辉煌、更平坦的路,强行给予他所有好运。

西泽尔却什么都没说,看着裴琮,眼神沉沉,像在淹死前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他不要当什么最高处的星辰。

可现在,他只想把裴琮抱紧一点,再紧一点,把这具总能自己爬起来的身体困住、留下。

西泽尔张了张唇,说:

“好。”

只要是你想的,我就会去做。

雨势未歇,冷风仍在残骸缝隙间游走。

西泽尔的体温却一点点升高,像被血液中的火烧透了脊骨,整个人陷入一种近乎迷热的状态。

他窝在裴琮怀里,基因修复让他气息滚烫,胸膛急促起伏,蛇尾缠绵地在裴琮身上不肯松开。

西泽尔抬头,牙齿微微探出,犬齿轻蹭裴琮的锁骨,在找一个可以落下标记的地方。

“……好冷。”他含糊地嘟囔。

说着,尾巴又绞紧了一分。

裴琮却只是抬手,捏住了他后颈。指节收拢,稳稳握住那个正在试图留下痕迹的咬意。

他声音低低的,贴在他耳后响起:

“再咬下去,明天就给你戴止咬器。”

西泽尔低低地闷笑了一下,牙齿磨蹭得更慢了些,留下一个个印记。

他们就这样,纠缠在彼此的温度与痛觉之间,安静地渡过了那个雨夜。

雨停了。

天光很淡,从破碎金属板缝隙里落下来。

裴琮睁开眼,身体还带着夜晚残存的热度。喉咙微干,脖颈后是少年呼吸残留的湿意。

他伸手,却摸了个空。

那股低烧似的余温还残留在臂弯中,可西泽尔的气息,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眸色一顿,撑起身,衣角还挂着昨夜咬出的血痕。

雨后的地面满是湿泥,远处是被冲刷得更显破碎的废铁柱。

西泽尔站在外面。

裴琮盯着西泽尔的背影,觉得西泽尔最近好像……长高了一点。

骨架在抽条,喉结开始浮起,声音在变沉。整个人正处在一场不声不响的拔节中,像是暴雨夜里硬生生拔出的野草,湿漉漉地长,没人看见。

他的蝙蝠感官告诉他,西泽尔对面还有另外一个人。

裴琮眯了眯眼。

——是那个拍卖会的小奴隶。

那个拍卖会上被温斯买走,昨天躲在温斯车里,如今竟然自己找了过来,正踉跄着站在西泽尔面前,喘着气。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在这边,我找了好久……”他眼神又湿又亮,讨好地看着西泽尔,“我叫艾洛。”

“我……我也要去主城区。”

“我对那边很熟,我可以带你们绕开关卡,我知道几个地下通道没被封,我还能……还能查编号。”

艾洛拼命推销自己。

“我什么都能干,真的。”

“我只是……之前被温斯他们控制着。可我没忘,你们救了我,我能派上用场,我也想报仇。”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看着西泽尔。

西泽尔却没有回答。

昨天西泽尔亲眼看见这个人是怎么被温斯“使用”的,乱七八糟的、充满情欲味道的车内,他并不信任这个小奴隶。

“……复仇?”西泽尔冷声开口,语气冰凉,“你昨天才在温斯身上哭着被掐脖子,看上去没想复仇。”

小奴隶脸红了一下,咬着唇说:

“那又怎样?”

“你们不也是一对……难道不干那种事吗?”

话音落下,西泽尔脑子直接跳回昨晚舔舐裴琮手腕的场景,眸光一沉,刚要说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小奴隶眼神放光。

裴琮走出来,上身还披着半干的外套,眼神扫过两人,最后落在艾洛身上。

周围光线轻微晃动了一下,像是温度变了,又像是色调错位,非常细微,几乎感知不到。

裴琮的神经像被什么敲了一下,所有感官瞬间绷紧。

那是一种极难察觉的错觉——地面角度似乎稍稍偏了几度,背景中的物体边缘出现了轻微的重复折线。

这是感知被外部因素干扰的征兆。有人轻轻动了一下“真实”的空间排布。

裴琮微微眯眼,脑中迅速寻找相对应的资料:

“你刚才很怕我赶你走?”

小奴隶以为裴琮是说话管事的那个,连忙抬头看他,猛摇头。

“我……我只是紧张。”

裴琮语气不动,缓缓靠近一步。

“你不止‘紧张’,你刚才想让我‘觉得你可怜’。所以你脑子里那点‘求生欲’跑出来,弄了点……小玩意儿,扰乱了我的感知。”

艾洛眼神瞬间慌了。

他后退半步,欲哭无泪:“……不是故意的!我、我控制不了,有时候……情绪太强,它就……”

“控制不了?你是被植入过诱导因子?还是你生下来就这样?”

小奴隶脸色变白,低声说:

“我……是失败品。他们说我诱导指数太低,干扰效应只能维持在三米内,也没法形成实像……所以才……”

“扔你去做性/奴。”裴琮接话接得极快。

裴琮看着那双惶然的眼,觉得带着他也不错,如果用得好,是非常好操纵和打掩护的技能,可以保命。

“可以。”他看了西泽尔一眼:“把基因锁链拿过来。”

“你要给他绑定?”

西泽尔声音发凉,他原以为——昨晚那种血液共生、体温交换、尾巴缠绕的亲密,是独一份的。

裴琮道:“嗯。他以后要跟我们走,总不能随便就把人带上了。”

西泽尔把基因锁链递给裴琮。

艾洛垂着头站在不远处,神色乖巧,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西泽尔本不该在意这种人,可就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能和裴琮产生链接,并被裴琮亲自控制的人——居然不只他一个。

裴琮指尖在芯片表面轻轻一弹,细微的脉冲光跳动了一下。

“来,后颈。”

艾洛微微低头,露出后颈。那里的皮肤苍白,锁骨下有一道模糊伤疤,像是被烙过又愈合。裴琮切割开他的皮肉,将东西植入进去。

西泽尔站在一边,手指攥得死紧,眸光沉沉盯着他们。

他以为就到这里了。

可下一秒,裴琮转过身,扯过西泽尔的手腕,用西泽尔的生物特征激活了芯片。

皮下浮现出一圈光晕,从锁骨蔓延到脖颈,像一条透明锁链一点点缠住艾洛。

艾洛现在为西泽尔所用了。

裴琮并不在意艾洛的所属,即使是更珍贵的人或物,他也都愿意全部留给西泽尔。这是理所当然,裴琮不会和西泽尔抢。

西泽尔抓住裴琮的手臂,将想了很久得到问题问出口:

“你以前有没有其他收藏品?”

西泽尔并不在意影蝠的过去,影蝠有多少收藏品,他也不关心,他只在意裴琮,他正对着裴琮问这个问题。

裴琮以前,有没有这么对待过别人?

裴琮低头看他,似有所感,回答道:

“没有,只有你一个。”

西泽尔便没有继续追问,只靠得更近了些,胸腔心里的跳动加快了些许。

就算说谎也没关系。

西泽尔想。

裴琮昨晚没有走,没有放弃他,没有嫌他脏,没有丢下他,那就够了。就算之前影蝠对他做过什么,因为裴琮,西泽尔都可以不再计较。

就算裴琮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是个早就计划好一切的操纵者,从现在起,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所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