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喜元宵。
一大早,侍卫守在正东城门口上,待到更声传来,绝不带半分拖延,甚至有些急切地打开城门,为守在门口的整齐列队让开路。
哒哒哒
马蹄声下,身披盔甲的兵队或走步或骑行,就这么前前后后地走出了城门,列在两边等候。在这之后,其他城门陆陆续续开放,但周围两道侧门依旧只有零星车门路过,少有人敢过来。
这般半个时辰之后,更为浩大的车马声势从远即近。
兵马开头,黄旗殿后,八驾马车由远及近,威风凛凛,带着整齐的脚步声,就这么越过城门,朝着城外走去,尘土飞扬。
直到队伍身影彻底消失,正东城门缓缓关上,直到出去的马车回来,才会再次打开。左右的守卫也未离开,上上下下左右巡守,生怕像上次那般有人藏于墙头谋刺。
皇家队伍乍一出门格外惹眼,威风凛凛让人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过了也就过了,永安城最不缺的就是权贵,没一会儿,停滞的人流车马继续通行,来来往往,继续每一日的生活。
直到日出东方
温暖的日光驱散寒意,晨光撒在山顶的道顶上,泼洒光芒,映着袅袅青烟,照耀在道观里攒动的人群上。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让本就因为元宵而热闹的三清观越发热闹,来来往往的人格外的多。尤其是那红线树下,经过一个春节的洗礼,上面密密麻麻挂满了红绳,就连那外面矗立的十米高的巨大铜器里也满满当当装满了东西。
“娘娘娘,快还愿。”
“虔诚,虔诚一点,手再一点点。”
“对对对就是这样。”
……
牛铁兰站在铜器下,轻轻闭着眼睛,虔诚地许愿。
一愿自己身体安康,这样她就能伴着孩子长大,见她成婚生子,无虑无忧。
二愿闺女前程似锦,一切顺利,无虑无忧,所有阴谋破散。
三愿那人,平安顺遂,再不卷进去那些纷扰。
四愿爹娘平安快乐。
……
牛铁兰知道自己有些贪心,但是她以往都这般不幸了,贪心一点也无碍吧?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做人不能贪心,因为,在那破闺女的打扰下,她又是被按着脑袋又是摆手又是乱七八糟心不诚,在许愿器下站了半天,一个愿望都没说完。
这死丫头。
牛铁兰忍无可忍:“一天天就知道装怪,一边玩儿去。”
宋锦看着她娘暴躁的模样,嘀咕:“今天天气这么好,你怎么这么暴躁啊,虔诚,虔诚啊娘亲,心诚则灵,菩萨才会保佑你。”
牛铁兰自认为心已经很诚了,都这会儿了都没当着菩萨的面收拾这孩子,她扯着嘴角,抬起纤细白腻的巴掌,微微一笑。
纤细的巴掌香不香的不好说,但是打人都挺疼的。
宋锦缩了缩脖子,拉过旁边的曲茂泽往前:“大过年的不许打孩子,你要打就打他吧,他皮糙肉厚,耐打。”
曲茂泽噙着笑,非常配合地伸出手,悠悠:“打吧。”
牛铁兰气笑,用眼神狠狠剜了剜父女俩,转身就走。
这破愿谁爱许谁许,天下神仙真有这般灵,也不会有那么多悲剧发生了。
这变脸速度,宋锦嘀咕:“我就说她心不诚吧。”
曲茂泽抬手敲了敲她脑袋,轻笑:“别老气你娘。”
宋锦瞪他:“你别得寸进尺。”
曲茂泽轻轻一笑,又弹了弹她脑袋上的步摇坠,表示自己还真就是这般得寸进尺,然后就挨了一巴掌。他也不在意,悠悠收回手,含笑:“好了,自己玩去吧,我去找你娘了。”
说着,他转身朝着牛铁兰走去。
“烦人。”
宋锦站在原地,眯着眼睛捏着手,看到他走到了自家娘亲的旁边,这才慢悠悠转过身,熟门熟路地朝着道观后院走去。
这地她熟,绕过几个前院,再绕过后院,就来到了这边后山处,看到了那边火堆前熟练烤着烤鸡的人。
她眼中狡黠一闪而过,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蒙住人的眼睛,粗声粗气:“猜猜我是谁。”
对于两个内力深厚,武艺都高强的人来说,这个游戏就像是在桌子上摆了一个茶壶,问水藏在哪儿。
更别说,她蒙住人的眼之后,就这么蹲了下来,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条修长有力的长腿绕着腰,就这么缠在人身上。
齐铮沉默好一会儿:“是,山里的黑熊?”
宋锦咧着嘴:“不对,黑熊不喜欢吃烤鸡。”
齐铮继续沉默,继续瞎蒙:“野猪?”
脖子上被咬了一口。
宋锦瞪眼:“再猜。”
齐铮:“蝴蝶?”
宋锦:“不对不对。”
……
几番下来,齐铮又道:“蜘蛛?”
宋锦嗷呜重重一口:“我生气了。”
齐铮眼中闪过笑意,就着人
的手,轻轻用力把人转了过来抱住:“好了,再闹腾一会儿烤鸡都老了,大老虎。”
宋锦轻哼两声,这才松开他的眼睛,低下脑袋,重重一口磕在他的脸上,这才从他身上跳下去,盘腿坐到对边,开开心心吃起了烤鸡。
她吃过这么多烤鸡,齐铮做的绝属第一,没有半点争议。
齐铮看她吃得开心,把一旁的茶壶递了过去免得人噎到,又开始拿起另一个腌制好的烤鸡串好,放在炭火上面烤着。野鸡不大,也就一斤出头,正是嫩的时候,没一会儿就又散出了香气,表皮的油渍噼里啪啦炸开,香气逼人。
宋锦深深嗅了嗅,心满意足地继续啃着嘴边的烤鸡,她也不吃独食,还非常贴心地撕了两块递到齐铮嘴边。
齐铮忽视她油滋滋黑乎乎的手,咬过鸡肉,在她收回手的时候,一把抓住,然后拿出一旁备好的手绢湿了水,给她擦着手,从手心到手背,再到指缝,很是仔细。
他在江湖的时候风餐露宿多年,说不上多讲究,衣服经常破烂,随口吃些硬饼,但是只要有条件,碰上河流便会简单洗浴。现在有条件了,他更是早晚沐浴,很难闻到汗味,也少有黏腻的香薰味,取而代之是清爽的皂角味。
当然,一般人不能和他学,容易染风寒英年早逝。
宋锦歪着脑袋看着他,他眉头锋利,鼻梁高挺,俊美又带着几分利气,让人很难和他正视,这会儿人就低着脑袋给她擦着手,仔仔细细,她自己平日都没这么精细咧。
她的目光灼热,像是冬日的烈阳,很难忽视。
齐铮顿了一下,直到擦好了,才抬起头:“好了。”
宋锦收回手,又把另一只手递了过来,刚才擦干净的手又染上油渍。
不过这也正常,现在也没有什么防油手套之类的,除非用筷子,不然总要重新洗手的。
齐铮没说什么,看着油滋滋的手,又湿了手绢给她擦洗。
重复了一遍。
宋锦收回手,又把脑脑袋凑了过来,一双凤眸闪着碎光,她努了努嘴,嘴角一圈都染着油烟,意思不言而喻。齐铮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在她瞪眼下,继续给她擦脸。
在宋锦看来,自己这个对象哪儿都好,就是有些太古板了,一点儿都不热情。但是,在齐铮看来,他行走江湖多年,比起一般世家公子,已经是很不注重规矩的了。
毕竟,江湖男女,多豪爽浪荡,并没有那般在意男女之别,而苦难之人,活着就已艰难,更无心在意这些。他和人保持距离,也不过是不想让人误会,免得因为误会麻烦。
对于心上人,他这又搂又抱,怎么也算不上保守古板。
奈何碰上这么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在意世俗的宋锦,他只能老老实实认了她的‘嫌弃’。
齐铮看着近在眼前的脸蛋,敛下眸,又轻轻给她擦了起来。
她性子极其张扬,长相也一般明艳大气,明眸皓齿,皮肤白皙,像是盛开的牡丹花,妩媚娇艳,又似夜间点燃的火把,张扬炙热,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人难以忽视。
宋锦明亮的双眸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绷起的肌肉线条,看着他深下的眸子,听着他哑了两分的声音。
他:“好了”
她咧了咧嘴,脑袋往下一压,艳红的唇瓣就压了过去。
齐铮漆黑的眸子对上她兴奋的眼,顿了一下,一只手按着她的脖颈,另一只手压着她的腰把人压到怀里,这才重重咬了回去。
……
齐铮是个忙人。
准确点,是非常忙。
他每日要练武,要上朝,要上课,要上值,要出策,时不时还要参与宴会,和官僚往来,要抽出时间处对象,还要,解决莫名其妙的案情。
这个一般是找衙门才对,但都城这般多人,他经常出门,总会碰到几个不平,一碰上了,他又不能视而不见。
就这么,在他接二连三的‘多管闲事’之后,他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对,就是那个民间长大才回来的王爷。
有钱,去他那儿乞讨总能要到点东西。
有权,前段时间有尚书之子调戏民女,就被他当街罚了。
有善,有带货车马翻倒惊了他的车驾,他不仅不责备,还帮着收理货物。
有武,路上有人发疯伤人,被他一手制止。
……
在齐铮还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名声在底层传得比他想象得远多了。
“岐王俊着咧,孔武有力,身板好得不得了,我上次啊,背了一背萝卜,路滑不小心扭到腰了,他替我背的。那可是王爷背过的萝卜,我都没舍得吃,现在还放屋里咧。”
杂乱的小巷子里,小方茶桌立在路边,一群四五十岁的大爷大娘围在一起,听着最中间的大娘吹嘘被王爷英雄救美的经历,其他人纷纷反驳。
“吹吧,你就吹,人王爷给你背东西?”
“就是就是,他就是好心,没个小厮护卫什么的?”
“你可别是被骗了。”
……
大娘不乐意:“怎么的,王爷就不能一个人出来了?”
出是能出来,但是那可是王爷,帮着背东西,谁信啊。
一群人又围着吵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嗓门极大,非要争个对错,也没人在意一旁的锦红少女。
宋锦嗑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他们彻底说偏了,说着说着又说到河里的飞龙去了,她才转身离开,又往那些个茶馆酒楼里面钻。
这底层老百姓,日子不一定好过,但说话还是很好玩的,她就喜欢来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听他们说着真真假假,大大小小的虚事。
很多时候都能听到点关于自家的。
“唉唉唉,你们听说了没?据说边疆又躁动了,漠人多次南袭,宋将军又要起复去往边疆了。”
“可恨的漠人,真希望宋将军把北边全收了。”
“我得回去多买点粮食,打仗的话肯定涨价。”
……
听到这里,宋锦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下,嚼着个酥糖,转身离开,又往宋府走去。
因为宋商之死,宋家除了宋行之以外都没上朝,宋慎之这个将军也不例外,就在家里待着。他每日就练武看书骑马,好不自在。
宋锦还以为他不着急呢,现在看来是心中有数,知道漠北那边离不开他。
这人一走,应该又是以年起步了。
漠北条件艰苦,缺衣少
食,又有沙城暴等自然灾害,还少不了敌袭,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她的嫁妆得少一分不说,还得搭进去一份。
宋锦啧啧两下,打算回去给他添点东西,漠北啊,这种天气她熟,上辈子出过任务,在那边待了半年。
只不过末日的荒漠,比起现在的,就不是一个概念了。
生存手册也更有用。
宋锦许久没用,在心里思索着上辈子经常碰到的小问题和处理方法,打算一会儿回去写出来,就收他个一千,一万两不过分吧?
这么一路琢磨,她回到了宋府。
她刚到门口,就看到了陌生的车马,瞅着马车上的车徽,她挑起了眉。
竟然不是杨家或是程家,稀奇。
怎么的,年开了,宋家和都城其他人家的冰也破了?
她啧啧两声,带着这种好奇进屋,蹦跳着往家里走去,看着自己住的院墙,正准备翻身跳进自家小院。
在一旁左右翘首的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过来阻止:“小姐小姐,等,等一等,别进别进。”
宋锦纳闷:“干吗?我娘又立规矩了?”
现在连自己屋都不给翻了?
小丫鬟擦了擦汗,哭笑不得:“不是这样,是有人来府里拜访,夫人说让您不忙着回去,”
牛铁兰的原话是,把她拦在外面,别进去捣乱。
宋锦:“来客人了?谁家的?”
小丫鬟低声:“是仁国公府的老祖宗。”
宋锦挑起眉头。
哟,仁国公府啊,大衍朝仅存的活的国公独苗了。
她问:“多少岁了?”
小丫鬟擦着冷汗:“六十有八。”
在这个时代,六十八已经很长寿了,指不定几年就没了。
宋锦懂了,她老娘这是怕她把人给气嗝屁了。
她想了想,一个老太婆也没什么好看的,她点点头打算去书房写书去,脚步迈开。
小丫鬟松气
宋锦又退了回来,笑眯眯:“对了,老太婆过来有什么事?”
小丫鬟:“……不知。”
宋锦深深叹气,语重心长:“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个小丫鬟,怕是成不了大丫鬟啊,我还是去问问秋棠吧。”
努力竞争大丫鬟的蔓茵眼睛瞬间睁大,立马:“虽然不能确定,但是仁国公府太君德高望重,若不是有旧情,特意拜访,多是为儿女婚事。”
那可是都城顶尖国公府,深受眷宠,作为老太君,便是圣上也敬重有家,正常来说,老太君就是想见人,也是别人去国公府才是。
权势一上,宋付和仁国公府不好分个一二,但是辈分上,人家秒杀。
而且女眷相见,除了小辈婚事,其他事真没什么需要她出马的。
听到婚事二字,宋锦脸色一变,脚步一动,直接翻过墙角回了小院。
不好,有人要来和她抢娘了。
留下蔓茵站在原地,抓着衣袖,为自己的猪脑袋懊恼。
她的大丫鬟之路,漫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