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喜迎春,初二回娘家,初三初四亲友蹿。
宋锦没成婚,没有这个活动,至于她老娘的娘家,东林郡太远了,她们上个月才回来,自然也不可能再跑一趟,
虽然不能回去,牛铁兰还是早早就准备了礼物,半个月前就托了镖行送过去,同理,阮家那边也准备了大包小包的各种东西送过来。
都是些贵重东西。
要是以前在镇上的时候,宋锦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对这些东西还会感些兴趣,现在好东西见多了,对于这大箱小箱的东西瞅都不瞅的,她只是用那双凤眸盯着她老娘,就跟山里的猎鹰似的,一眨不眨。
她盯——
她再盯——
她再再——盯
“又发什么癫?”
因为大雪,东林郡过来的东西慢了几日,在初四这日才到,牛铁兰指挥着家里的丫鬟小厮们把东西分批搬进院子库房,又整理出来送给家里各院。
主要就是一些金贵的料子皮毛,还有地方吃食。
虽然有宋清之这个聚宝盆在,宋府并不缺这些东西,但也是她这个当长辈的一点心意。
牛铁兰仔细地收拾着这些东西,熟练得就像是弄过无数次一般。
她也确实弄过无数次,以往在女园的时候她就负责整个女园的吃用,也是因此,她后面也才能逃离,也才能在离开后还能成功过上安稳日子。
牛铁兰以往曾恨过女园,也有病似的感谢过女园让她学了不少东西。不过那是以前了,现在她有孩子,爱人,父母健在,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也随之淡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这么放下那些仇怨,而是这些事情已经不需要她再操心了。
练蛊的事有曲茂泽负责,暂时一切顺利,她不需要担心自己哪天突然没命,留下不靠谱的孩子一个人造作。
至于那幕后的仇人
江南于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但安东侯阮东林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阮东林以前不知道仇人是于家,虽然知道不少他们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只要不过界,不脏到他的眼前,他也不会嫉恶如仇到事事探查追究,他没这么闲。
现在知道于家就那害得他妻女分离受苦的罪魁祸首,那他可以找的茬可太多了。
于家这些年可说不上安分,不说欺男霸女这些小事,大事上,行贿贪污,兼并强夺……
可以说道的事情不要太多,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是要拿到确凿的证据,也得寻个合适的时机才能抛出,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
不过在这之前,阮东林也不会坐以待毙,他只是稍作推波助澜,于家的家主便命不久矣。
于家现在家主也是子承父业,继承了于家老家主不要脸的恶心并行,这么多年过去,不想着培养自家人,依旧只想着攀附他人,家里妻妾成群,掌管着江南最多的烟花之地。
年复一年下来,因此去世的男女数不胜数。
他们大部分无依无靠,死了也就死了,无人在意,但是总有例外的。
于家现任家主后院的第十二房姨娘就是这个例外,她原本家境殷实,却被于家盯上,最后家破人亡,家产被夺,家艺被抢,她也被逼入了于家。
二十年间,她诞有三子两女,其中两子在那些年后院争斗下去世,两女不过十二三岁便被送了出去,尸骨无存,剩下一子早早失踪,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去世。
却不想人被她藏起来,送予侥幸存活的小舅,这些年舅甥俩成了镖行,走南闯北,有些人手,也有胆有恨。
趁着岐王下巡,江南势力不敢轻举妄动,那于家子带着人手归了于家。
短短两月,于家家主奄奄一息,内部四分五裂……
比牛铁兰想的快了很多,但是仔细一想,其实也不意外。
早在荒帝时候,于家就繁盛到了极致,在之后一点点败落,也是为此,他们才如此阴招乱使,用尽办法维护表面的繁荣。
但若富贵真的这般好维护,千百年来就不会有如此多的世家更迭了。
世家越是繁荣,越容易衰败,越是衰败,越是急切,越是急切,破绽越多。
内外交织……
牛铁兰巴不得这些人快点死光光,也不存在什么伤春悲秋感同身受,光是想着他们遭罪,她的心情都愉悦了起来,整日脸色红润,肉眼可见的满面春风,若不是身边还有小丫鬟这些,她多少得哼个歌儿。
都说知女莫若娘,这话反过来也没什么问题。
宋锦不想事的脑瓜子转动,虽然转得不怎么灵光,但是眼睛真的很灵。
牛铁兰不禁想起了宋锦小时候经常念叨的不灵不灵,虽然话可能不是那个意思,但感觉很到位,闪得她眼睛疼。
她忍不住拿起一旁的手绢扔过去挡住,嗔:“你又干什么?神神叨叨的。”
宋锦被遮了个结实,但是手绢料子单薄,透过绢布都能看到人,她就没有掀开,顶着脸上的手绢,抱着双臂,眯着眼盯着自家老娘:“娘你有事瞒着我。”
她说的非常笃定,不带半点疑问。
牛铁兰瞥了瞥她,又扔了块手绢过去:“没事干去把账本理出来。”
宋锦拿下两块手绢,轻哼一声,就跟小狗围食似的凑了过去,盯着人:“娘你和我说说呗,年过了我又长大一岁,再过几月就及笄了,是成熟的大姑娘了,你要相信我啊。”
真靠得住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牛铁兰不语,垂下头记录着院里的东西,一笔一笔,看着都比平日多了些急躁。
宋锦越发笃定她娘有事瞒着她,凑过去继续缠着人:“阿娘娘亲你和我说说呗,说说呗,阿娘阿娘阿娘……”
她一说起来没完没了,缠得牛铁兰脑袋都大了
但是能和这死丫头说吗?
肯定不能。
储家那边心怀不轨,但是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意思还不清楚,身后是他一家还是几家皆需要时间,便是查探清楚找到证据,后面也许谨慎行事免得狗急跳墙。
这些事情,和她这个疯丫头说得清楚吗?
确实说不清楚,但奈何宋锦就是想听,开始一路缠着人。
牛铁兰在耳朵里捂了两块棉花都挡不住她叽叽喳喳的声音,最后忍无可忍,按着人的肩膀把她转了个身,推向一旁往看热闹的曲茂泽那边
曲茂泽手上拿着一本史书,往日有人死在面前都不会挪神的人,这会儿在宋锦叽叽喳喳的声音下,明显恍了神,凤眸轻敛,藏不住那股感慨和艳羡。
什么时候,他闺女才会像现在这般对他撒娇呢?
人果然是贪心的玩意儿,五日前他还因
为小白脸爹四个字得意满足,现在就想和孩子娘的比待遇了。
曲茂泽心生感叹,压下了这过于自私的想法。
他这十来年都没抱过孩子,便是现在也是假身,便是给了她百万家财,郡主头衔,五个能抗能造的倒霉兄长,又算得了什么呢?
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不能强求。
倒是孩子娘。
曲茂泽噙起笑,合上手上的史书,缓缓起身:“客人一会儿就到了,都是女眷,我不便在此惊扰,你们母女好好玩耍,我去配药。”
说着,他就如同无事人一般,迈着步子缓缓小院。
装模作样,阴险狡诈。
牛铁兰睁着杏眸,从未像此刻一般清楚地认识到男人是真的靠不住,只想着坐收渔翁,逗弄乖巧的好孩儿,养孩子的苦是一点都不想吃。
这闺女是她一个人的吗?
和牛铁兰的恼怒不同,宋锦倒是很满意他的识趣,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院门口,满意地转过脑袋,拉着自家老娘的胳膊,想要问出她的小秘密。
亲母女,哪儿能藏私啊。
宋锦:“阿娘阿娘阿娘阿娘阿娘……”
牛铁兰忍无可忍:“找你爹去,什么都找我,我这么闲?”
她现在又要给这丫头准备嫁妆,又要管家,要操心乱七八糟的仇怨,还要养身体,每日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在这孩子面前就成了闲得没事了?
真闲的是那人吧,天天就知道看个破书看热闹。
牛铁兰恼羞成怒,开始忽视曲茂泽的治蛊拿药查人等一系列正事。
反正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不能净逮着她一个人造。
宋锦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牛铁兰瞬间又有些心软,破孩子烦是烦了点,但这些年和她相依为命,从来没问过爹,她这么把人推过去,她肯定受伤。
她心软,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宋锦一脸震惊,很是不平地控诉:“你和他说都不和我说?阿娘你果然重男轻女、重色轻女、轻女轻女,轻唯一的女儿……”
牛铁兰:……
一日是倒霉孩子,一辈子都是。
“我是重聪明轻笨蛋。”牛铁兰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张踹在她屁股上,动作不重,但是伤害性极强,她恼,“有什么事找你爹去,别来烦我。”
这种操心事,就该让他来。
宋锦捂着屁股,鼓着嘴,气呼呼转身离开,走出小院的时候,另一边正好对上携女拜访的杨彦珺程思懿两人,她一个停顿都不带,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一看就是去找茬。
杨彦珺牵紧了穿着赤狐红毛的小花,有些纳闷:“她这又怎么了?大过年的气冲冲,看来咱们过来得不赶巧了。”
可是拜贴也是提前送的,赶上了也没办法。
好在宋府能处事的女主人向来不是宋锦,她气不气在不在也不影响什么。
杨彦珺摇了摇头,继续牵着小花朝着小院走去。
小花侧着脑袋,远远看着宋锦的背影,扁着嘴,蔫蔫的,再没有之前的精神劲。
回了尚书府,她自然是再也不缺吃喝了,但是日日学这学那的,脑袋都快炸了。
小花怎么想怎么想不通,她这么小的崽子学这么多干什么,不能吃也不能喝。
她本来还想着找同道中人郡主一起说坏话呢。
唉。
同道中人宋锦没注意几人,她风风火火地朝着后院走去,此刻只想着找曲茂泽那道貌岸人的混蛋麻烦,她给他创造机会,特意给他挪窝,他和她抢人,还背地里有小秘密不告诉她。
呵,男人。
宋锦气势汹汹,走在路上就跟一阵狂风似的,让人想要装作不知道都没办法。
曲茂泽刚走回院子,刚打开布满了药材的箱子,轻声叹气:“不和你娘玩了?”
宋锦双手抱在胸前,冷嗤一声:“玩玩玩,堂堂大男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不务正业”
曲茂泽轻叹一声,转而拿出箱里的药:“要看看药吗?你娘现在服用的是火茄虫为主药,最是驱寒,却也烈火烧心……”
宋锦看着那一箱子各种虫子干尸,密密麻麻,狰狞恶臭,肉眼看着不似药物,更似蛊毒,但是仔细看,每一样可以作为主药的虫,身上都带着气,虽然不强,却称得上也灵虫,也不怪能有这般奇效。
她蹲坐在一边,撑着下巴静静地听着他说,没有开口,身上的汹汹焰火熄了下去,静悄悄的,和窗外的落雪相映。
这般看着,倒是有几分牛铁兰的模样。
曲茂泽说话的声音也轻柔许多,除了牛铁兰需要用的,也给她介绍着其他的蛊虫,说着关于蛊族的事情。
他其实并没有在蛊族生活过,但是那几年里,他娘日日对他说起,他仿若也变成了从小在蛊族生长的人,对蛊了若指掌,也至于后面一个人回去,也能轻易拿捏了蛊族最后的传承人虫老一家。
宋锦静静地听着他说,好一会儿,抬眸看他:“疼吗?”
曲茂泽轻叹:“自是疼的,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尽量压制了,不会让你娘受太多苦痛。”
宋锦:“我说你。”
曲茂泽一怔,侧眸看去。
她下巴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上半张脸,仿若只是随意一问,但狭长的凤眸看了过来,漆黑的瞳中映着他的身影,一眼不眨。
曲茂泽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看着她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轻声:“不疼。”
宋锦没有说话,双眸宛如狼目一般,就这么盯着他。
曲茂泽抬起手撩开袖子。
宽大的长袖下,他手腕白皙,上面无一点瑕疵,看着就像是锦衣玉食的富贵人,没吃过一点苦,但表面的光鲜之下,实则早已千疮百孔。
他笑:“你娘心疼我,不让我放血,我恢复得快,不碍事。”
宋锦紧紧盯着,好一会儿:“骗子。”
曲茂泽失笑:“其实还好我比起一般人更耐疼,而且还可以驱蛊,真的不疼。”
更何况,经历过那般折磨痛苦,这些皮肉的疼痛对他来说确实不痛不痒。
宋锦没有说话,但是眼中依旧明晃晃写着骗子两个大字。
曲茂泽看着她这么蹲在自己对面,有些手痒,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她脑袋上贴了贴,软乎乎,圆圆的。
他扬起了唇:“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要开开心心才是。”
宋锦难得没有拍开他的手,眼睫轻颤,像是被霜打了白菜,更似雨天淋湿的狗崽子,蔫头蔫脑。
曲茂泽有些
心疼,声音越发轻柔:“到底怎么了?和爹说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宋锦闷声:“你和我娘有事都不和我说,把我当外人。”
曲茂泽抚着她脑袋的手犹如被火烫了一般被收回,再看她这蔫哒哒的模样,好像看到那淋湿的狗崽子竖起了耳朵,鬼鬼祟祟,怎么看怎么装模作样。
他就说怎么突然奇怪了起来,原来在这等着他啊。
不错不错,都学会拐弯抹角了。
曲茂泽好笑又无奈,他可没有孩子娘那般有底气,对待人也不能那般随意,他看着这难得愿意装模作样的孩子,思索片刻,站起身,走到一旁架子上翻了本书出来。
“金金怎么可能是外人,只是你还小,知道的太多容易不长个,不如多看看书,等书看懂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有些事情好说,也不好说,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感悟。
他觉得凭借自家孩子的聪明,想透事情肯定没问题。
宋锦看着那有她巴掌厚的史书,头发都快炸了起来,再看曲茂泽的温和暖意,唰一下站了起来,冷笑一声:“卑鄙小人。”
以为她会上这个当?
读书,狗不读。
她难得愿意和他拐弯抹角的打探消息,不主动献上真相就算了,还敢耍她。
宋锦恶狠狠瞪着人,呸了一声,气势汹汹地离开。
变脸之快,曲茂泽错愕。
他看着手中记载万历的史书,再看看宋锦气势汹汹的背影,怎么看,怎么有种落荒而逃的仓促感。
良久,他失笑,轻喃:“不会都看不懂吧。”
这不喜欢和不会,可是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