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正儿八经的郡主

清早上,宋锦照例早早起床,蹑手蹑脚打开窗子,探出大半个身子挂在外面,瞅着外面街道上的人影

在乡下时候,农人天不亮就起床,挑水、种地、洗煮、走串

忙忙碌碌停不下来

其实城里也差不多

普通的小贩一大早就挑着压弯的箩筐木桶,走街串巷地开始了一天的生计

卖饼子的、卖面汤的、卖豆腐、包子馒头……

这是早上最好的生意

等到天亮些了,货郎、马夫、商人、游客陆续出来,东一个西一个你买我的我买你的,串联着一日又一日的生活

偶尔时候打个架,死个人的,也算不得奇怪的事

宋锦趴在窗边,看着外面街道上打群架的溜子,掏出一个坚果砸下去

“吵死了,一边打去”

底下的溜子纷纷散去

南心客栈这两日闭馆,能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他们可惹不起

随着话语落下,另一边的窗子跟着打开,曲茂泽的俊脸出现

他穿着银白长袍,外面搭着白披风,清俊朗逸的同时,多了几分贵气,看着就是二十上下的年轻郎

宋锦撇了撇嘴:“你以后就这副模样了?”

一个四十岁的老头,还真的老黄瓜刷新漆,装起嫩来了?

曲茂泽轻笑:“不好吗?”

宋锦白眼:“你觉得呢?”

曲茂泽撑着下巴,悠然含笑:“虽然爹也很想和我们金金一个样,但是你娘恐怕不会喜欢”

宋锦反应了几秒,绿了脸,狠狠瞪了瞪他,关上窗子回去

臭不要脸的

曲茂泽失笑,看着外面弥漫的白雾,神色一点点深了起来

自从母女俩出现,他原本的计划落了大半,但是巧而又巧的,所有的东西依旧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一个更好的方向

虽然阮东林那死老头子惹人嫌,但有他的话,后面的东西就更好操作了

江南,可是他的老本营

外面那些烂事,应该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

那事情就更简单了

曲茂泽轻敲窗木,眼眸闪过深思

英国公、户部尚书、袁府、于郑两氏

不够

他们按不住梁氏那个疯子,也掀不起岭南的祸乱,后面还有至少两波人

可惜,那些人太过胆小,也过于废物,只会在其他人后面藏头露尾

他摇了摇头,又想到就在隔壁的昌渡府,那里还有个他定下的儿媳

当时只是想着两人合适,哪知道一年年过去,会拖到现在

好在老二靠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老三,没什么说的

老四老五,两个小毛孩,当逗乐就够了

至于老大,废物玩意儿

想到上次出来指认宋锦的春鸢和夏花,他勾起唇角,敛起眸子,阴辣之下,是止不住的骄傲

他的女儿啊,以一己之力,调出那么多的妖魔鬼怪,整个都城还有谁能比得上她?

……

宋锦也就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是知道的话,必定来一句

那可多了去了,这边就有一个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牛铁兰坐在床边,轻轻地梳理着头发

他们今日要去阮府一聚,住个两日,就返程回去都城。若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但是在这边呆久了,她身上的蛊出不出问题不好说,曲茂泽那边不太好

他们出来已近半月,回去算上半月,到了已经是十一月中旬,等到十二月时候,她又得种一次大蛊,拖延不得

算上来,最多也只能待个半月,没必要拖

左右已经确定人没事了,牛铁兰的心倒是静了下来,坐在床边静静梳理着头发,发出了致命的提问

随地大小坐的宋锦坐在地上的蒲团上,微微鼓嘴,眼神飘忽,屁股用力,一点点往后面挪动:“也,没什么,就出去玩了啊”

牛铁兰淡淡:“是吗?”

宋锦:“是,是啊”

玩人也是玩啊

牛铁兰瞥着她那做贼心虚的模样,就知道她昨天出去肯定没干好事,但是,也比昨天待在那里的好。

她这当娘的还是想留点面子,也给她爹留一点吧

牛铁兰没多说这事,轻轻梳着头发:“去换衣服,一会儿去你阿爷阿婆那边”

宋锦不太想动,往后一躺就躺在地上,手脚伸得直直的,瘪着嘴不说话

她记仇呢

那死老头骂她不说,还和她动手,就算也揍了他孩子,但是气哪儿出得那么快

牛铁兰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摇头:“快点,一会儿去了让他给你道歉”

宋锦瞬间蹦跶起来,一个滑跪扑倒这边,下巴搭在她腿上,双眼晶亮:“真的?”

牛铁兰只觉得好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又搓了两下,声音轻柔:“自然是真的,昨天我们金金受委屈了,手还疼不疼?娘看看”

宋锦搂着她娘的腰蹭了蹭,衣袖一掀就看得到

她过得要糙一些,手脸黑一些,但里面晒不到太阳的肌肤也白得发亮,现在上面青紫红肿的也格外明显

牛铁兰昨日还没细看,现在看着眼睛一红,低咒:“臭不要脸的死老头”

对自己外孙女都下这么狠手,她就不该这么快认人的

宋锦侧着脑袋,看着她娘心疼的模样,眼珠子转动,压下其中得意,紧紧扒拉着人,装模作样:“没事,我不疼,娘你别担心,已经上过药了”

牛铁兰抿着嘴,又捏住她的耳朵,低声:“没有下次,别拿身体斗气”

她爹的武艺高低她不清楚,但是自家闺女的,她再了解不过了,几十米的高墙都能翻来翻去,昨日那点阵仗

这孩子若真认真起来,哪儿会受伤?

宋锦鼓了鼓嘴,就听到牛铁兰又道:“娘会心疼的”

她埋着脑袋,闷闷:“我又不是故意的”

牛铁兰没和她争论,摸着她的脑袋:“行,你不是故意的,快去换衣服,一会儿给你梳头”

宋锦又哀嚎着倒下,趴在地上滚来滚来,给屋子都拖了一遍,这才起身,勉勉强强地去箱子里找自己的衣服

……

安东侯府内

后门送东西的商贩不断,丫鬟小厮忙忙碌碌,还有雇的短工在府内挂上彩花

“过年都没这个热闹”

阮金乐坐在廊道上,看着对面站在案桌前,提笔绘画的亲爹,瞥着个嘴,很是不服:“我都不知道爹还会做风筝,他有给我们做过吗?”

那必须没有

阮金和也有些小失落,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道:“我们是男子,不需要放风筝,爹不给我们做也很正常”

阮金乐撇嘴:“是吗?那画呢?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一手好画技?瞧那蝴蝶,栩栩如生啊,你那年绘画启蒙,他都是找的画师吧?”

阮金和绷着脸:“你闭嘴吧,说再多我也不会和你站一起的,做长辈就要有长辈的样,别和小辈计较”

爹娘昨日就说了,他们那丢失几十年的亲姐姐找回来了,今日就要拖家带口地回来

他们是做长辈的

是舅舅

挨顿打怎么了?

替当爹的挨点打,不应该吗?

阮金和努力调整心态,深吸一口气,嘱咐:“大姐不过六七岁就走丢了,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头,爹娘心疼都来不及,不管你什么想法,这段时间态度都好点,别让人心寒”

阮金乐也没那么记仇,他就是觉得不公平,他爹一天天对他们兄弟俩多强硬啊,尤其是他,平日没少挨揍,现在闺女一回来,那就是大宝贝,又是抄家又是动手的

一把年纪,也不嫌累

他撇嘴:“我知道,不过你说,他们这过来了,还走吗?”

一段时间也就算了,若真天天这般,他还真受不了

阮金和绷着脸:“侯府本就是大姐的家,她不走也不奇怪”

阮金乐嗤了一声:“哥你就装吧”

阮金和没再理他,站起身,朝着阮东林那边走去

阮东林执着毛笔,在风筝上轻轻挥动,左右按压,一只彩蝴蝶跃然纸面,栩栩如生

许多年未曾作画,他的画技生疏了不少,但好在以前功底深厚,慢慢的找回感觉了,画出来的也一点点流畅

他看着纸上的蝴蝶,想到那些年一个人带孩子的时候,那孩子生下来身子不好,后面好不容易养壮了一些,又失去娘亲。最开始那两月,她整夜整夜的哭,都是他日夜守着哄着

这样下去三年,她也渐渐走了出来,又被人夺走

阮东林年轻时候也曾意气风发,他家境一般,但连中三元,又娶了如花似玉的妻子,生了个伶俐女儿,可惜后面,朝政复杂,他被害错过考试,妻子被夺,孩子被掳,他也危在旦夕

他一点点爬了起来

那几年的日子是那般的煎熬,他还是一点点熬了过来,立了功业,寻回妻子,

又有了新的孩子,一切看似好起来了

但是总是差上那么一块

现在那一块回来了

阮东林终于又能提起笔墨,提起当初属于文人的傲气,他看着两个孩子,摇头感慨:“你们兄弟二人,论文,老大不及我年轻时候,平平无奇,若走科考,混个文人中上,已是极限。论武,老二性子莽撞冲动,虽有小聪明,却无大将之态,挣不来侯爵,只能当个小将”

阮金和愧疚:“是孩儿无能”

阮金乐则是不服:“哪有当爹的这么说的?我日后偏要给你挣个大将军来看,我的目标,就是宋将军,他都能给自己挣爵位,我也可以,等我过两年就去漠北投奔他,一样保家卫国……”

听着是挺有抱负的,但是

听听,听听,同样是当儿子的,那狗东西的儿子一个比一个出息,他的儿子还要跑去给人打下手

他底下是没有兵还是没有将?这孩子就想往那边跑

以前因为这,他已经够心塞了,现在,一想到那东西还拱了自家闺女,连他外孙女都被按上宋家的名头

阮东林就觉得,他们的仇怨,不共戴天,这辈子都没有解决的机会

他甚至怀疑宋商是故意的

不然不早不晚,偏偏就这么半年时间

再听着阮金乐在那边夸人的话,阮东林轻轻抬手,染了黑墨的毛笔直直戳在他的脸上,重重画了一圈,塞他鼻子里

阮东林冷哼:“想都别想,过两年你就给我进天兴军,休想跑远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真在外面断了,你让你娘怎么办?”

邰清心连连点头:“娘不放心,阿乐听话”

阮金乐呲着牙,掏出毛笔,直接用袖子擦擦,可惜那是墨水,越擦越黑,最后还是顶着一脸的墨,嘟囔:“也不想点好的,我肯定没事”

阮东林嫌弃:“赶紧去换了衣服,重新洗漱,一会儿你们阿姐来了,都给我热络一点,听到没?本来我们侯府就不及人,到时候被嫌弃了,以后的零花都别想要来,尤其是你”

被指着的阮金乐哎哟:“爹你这说的,我那姐姐,来头还不小啊?真的假的,还能别我们侯府更威风?”

虽然他有些怀疑他爹吹牛,但是看昨日那疯婆子的派头,确实不似普通人家

阮东林看着他一脸的墨就眼睛疼,他其实不太想说这些,也觉得不重要,但是就怕这儿子抽风到时候惹了人

他闺女脾气好,就算有什么也不会多做计较,他只担心她受委屈

奈何还有个更闹腾的闺女

本来他们昨天就闹得不太愉快,万一再闹上点什么,谁知道后面那狗东西会不会挑拨什么?

阮东林还真不放心,想了想他道:“昨天揍了你们的那外甥女,是正儿八经的郡主”

他是侯爷,两个孩子是侯爷之子,在外看来确实不错,但是都没立世子,立了也没接位,说到底也就是白身

宋锦是亲封的郡主,就是让他们俩行大礼,那也合乎理解

全看她想不想折腾人了

听到这,阮金乐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郡主?

就昨天那个疯婆子?

她除了漂亮了些、高了些、武艺好了些,还有什么看得出来的?

阮东林再次嘱咐强调:“她脾气不好,昨天甚至和我打了一架,我观她武艺,真全力下去,我比不过她,所以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阮金乐:……

所以他是不是还得感谢她昨日手下留情?

阮金乐的脸突然就又疼了起来,他立马转身跑回院子重新收拾自己,免得再次挨揍

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非常识时务了

“这小兔崽子”阮东林看着他识时务的样子,没好气地低咒一声,再看着同样惊愕,但还是静定站着的大儿子,有些欣慰,又有些唏嘘

“后面你多看着点老二,别让他惹事,你们那外甥女,是个硬茬子”

要不是硬茬子,也不会和他没说两句话就打了起来,也不会在确定关系后,还跑来把两个舅舅揍一顿

那是就差把六亲不认四个字刻脑袋上了

惹不起,根本惹不起

阮金和见他这这副模样,心中猜疑更起,小声:“爹,您说的郡主,不会是近两月闹得风风火火的明光郡主吧?”

大衍的郡主总共就那么几位,大部分有名有姓,来历都很清楚

除了明光郡主

再说宋字,也对得上号

可要是这般的话,这事情就有些复杂了

宋家那情况……

对于他的猜测,阮东林沉重地点了点头

阮金和咽了咽口水

这也太巧了一点

……

两边各自收拾着,直到中午时候,侯府派来的马车来到客栈

宋锦趴在窗边边,双手直直落在外面,一动不动,脑袋上珠钗在风下叮叮当当,挂在那儿就跟个布娃娃似的

牛铁兰坐在梳妆镜前,对镜试着耳环

她这次出门,衣服不多,首饰却有好几盒,就是为了这个时候拿出来压场子,但是真到了时候,她又有些后悔带太多了,现在迟迟选不出来

牛铁兰纠结之下,去掉不少,现在还剩下三套

她转头看着宋锦:“别趴了,衣服都弄皱了,过来帮我选一下”

宋锦打着哈欠,拖着步子走了过来,一脸的生无可恋,站在牛铁兰身后,瞅着三套同样好看的翡翠玉饰,再瞅瞅她老娘一身竹青衣,选了中间的

“这个”

牛铁兰点了点头,小心地把那一套收了起来,再看向剩下的两套,继续纠结

“……”

宋锦有些郁闷:“娘,至于吗?”

牛铁兰轻轻叹气,回过头来,给她理了理腰间勒起的褶皱,随后拍拍她的胳膊:“你不懂,一边趴着吧”

宋锦伸手:“申请去楼下趴着”

牛铁兰轻声细语:“驳回,别给头发弄乱了”

宋锦一个白眼,耷着脑袋,拖着脚又走回窗边,继续发呆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啊

她想跳下去

宋锦认真地比了下楼层高度,思索着不用轻功的话,她也可以下去啊,就这点高度

“噔噔噔”

屋外的敲门声及时打断了她乱七八糟的想法

“进”宋锦百无聊赖地应了一声,手抓着窗子,往后仰着大半个身子,脸上写满了无聊

曲茂泽一进来就看到她这幅模样,觉得好笑:“怎么了?”

宋锦蔫蔫的:“你问我娘吧”

牛铁兰瞥了过来,声音大了两分:“头发”

宋锦深深叹气,把脑袋收了回去,又趴回窗子上挂着,平日挺高的一人,此刻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跑

看得出她很想跑

曲茂泽失笑,摇摇头,走向牛铁兰身后,看着她身前的两套首饰,一套翠竹水滴,清雅温玉,一套玉兰珠坠,淡雅精致

他伸手拿起那翠竹珠钗,替她轻轻钗上,然后弹了弹玉兰坠子,轻笑:“就这个吧,秀雅,又少些疏离。今日团圆,就少点‘兰’吧”

他一语双关

难得找回家人,她今日是阮金玲,是玲,不是兰

而兰似难,总归不太合适

牛铁兰抿了抿嘴,抬头看着铜镜中模糊的影像,轻声:“就这个吧,你替我弄吧”

曲茂泽莞尔,手抚下青丝,轻轻捏了捏有些冰凉的耳垂:“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