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我也来”
“围棋啊,这玩意儿我会,我学过”
“金角银边草肚皮,立二拆三,三拆四”
……
牛铁兰船边的小凳子上,手上端着热茶,瞥了那边热闹的三人,没有一点掺合进去的想法
她闺女她还不知道吗?臭棋篓子一个,只会折腾人
她喝着热茶,看着江河的两侧,一望无际的坦途,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稻田谷粒,应该是年底第二茬的,也不怪江南自古富裕
土地平坦宽阔,比北边气温偏高,一年能种两季粮食,水源丰沛
她原来就是出生在这种地方啊
虽然还没正式到家,但是牛铁兰已经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
虽然现在情况并不安稳
这样的两岸坦途也就只有一个时辰的距离,到时候有一个人时辰的山涧水道,天再一黑
牛铁兰看向一旁和气的船夫,他皮肤黝黑臂膀结实,一看就是长期在水里钻的,水性很好
而这样的船夫,船上有六个人
加上他们这边,船上总共十个人,梁济水不做计数
等到船只驶入峡谷,天色昏黄,左右无人,这偌大的船只就宛如大翁,只是不知道
到时候是谁捉谁了
反正现在,两边的人都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一路上说说笑笑,还真就像是普通乘船人和普通船夫一般
牛铁兰轻轻叹气
她这辈子,上一次冒险还是带着宋锦离开宋府那次,当时她策划了很久,才一点点找准时机离开,去到泗安县那么个小地方
那时候她一个人冒险,全程紧绷小心,这次,是一群人,她虽依旧少不了紧张,但是也难免多了一丝兴奋
她又喝了口热茶压一压
身上突然多了件披风,挡住那略显冷冽的冷风
她回过头,对上曲茂泽含笑的脸,他向前一步,侧身站在方向,问:“冷不冷?要不要回去歇息”
牛铁兰幸灾乐祸:“她棋艺如何?”
曲茂泽脸色一僵,轻轻叹气:“好臭的棋篓子”
走一步悔一步棋,偏偏还不让你悔,必输的局死犟死犟,一盘棋的功夫能下十盘,还不能说她
曲茂泽手搭在牛铁兰肩上,轻声:“随你”
牛铁兰的幸灾乐祸去掉,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恼:“哪里像我了?我又不喜欢玩这个,可真有意思,好的都像你,差的都随我是吧?”
曲茂泽轻笑,坦然接受:“好,随了我,行吧?”
牛铁兰给了个白眼,眼神递到一旁的凳子上:“别站在那儿挡着我看风景”
曲茂泽勾勾唇,抬着凳子在原地坐下,遮挡住大半冷风,那半散的发丝随风飘散,有些凌乱,又显得格外自在
他道:“广宁府这边水平,风也小,若是往回走,过武陵那一段,再好的船夫掌船,人也得攥着杆子,不然就会摔在地上”
牛铁兰眼神微动
曲茂泽又笑:“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寻一处湖习游水,日后去过一遭”
牛铁兰有些抗拒:“会晒黑”
还不是一点半点黑,她们镇上也有河,那些个小崽子经常去游泳,一天下来,基本上都是白白净净进去,漆麻黑出来
见她一副怕黑爱美之样,曲茂泽失笑,却也没说什么黑了也美
黑肤虽也别有一番韵味,但他确实喜欢白的
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宛如白玉,染上黑意,便生了瑕疵,但是凫水
曲茂泽:“可以晚间去,挑月圆时候”
牛铁兰意动,但是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色,又压了下去,嗔恼:“要去你自己去,我要学也让金金教我”
曲茂泽哑然,想说自己没那么禽兽,但是稍稍一想那个画面
皎洁月下,粼粼湖面,人影浮动
嗯,他确实是禽兽
他思绪微动,牛铁兰立马明了,羞恼地踩了他一脚,起身挪了凳子转去另一边
……
另一边,宋锦还在和齐铮‘认真’下棋,两个人的围棋水平可以说旗鼓相当,但是道德水平嘛
“不行不行,下错了,我重新来”
“咳,你这个是自己下歪的哈,跟我可没关系”
“赢了赢了,手伸出来”
……
宋锦兴奋地掰着手指,凤眸闪烁着晶亮的光,一看就憋着坏
齐铮低下头,看着棋盘上乱七八糟的黑子,还有自己明显少了七八粒的白子,沉默以对
宋锦拍拍桌子,理直气壮:“愿赌服输懂不懂?”
在她强烈要求下,齐铮伸出了手,掌心朝上,上面茧子浅薄结实,是日复一日练剑磨出来的,连指纹痕迹都尤其得浅
有些粗糙,说不上好看
宋锦瞅了瞅自己的,也只能说半斤八俩,她用力掰掰,骨节咯咯声作响:“你可准备好哈”
齐铮静静:“来吧”
宋锦咧着嘴,手上蓄着力,狠狠一拍
啪的一声,掌心相贴的地方红意弥漫开,一直到手腕处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宋锦呲了一下,再看齐铮面无表情的模样,撇了撇嘴
无趣
想着,她就要收起通红的手,只微微一动,刚才还老老实实的大手迅速覆上,攥住她略小一些的手,紧紧包住
宋锦眉头挑起:“和我比力气?好啊,来吧”
齐铮嘴角一抽,一言不发,在她跃跃欲试的神色下,一点点加大指间力道,然后插入她的指尖,一点点松开他捏紧的手,十指紧扣
宋锦看着紧扣的双手,眨了眨眼,下意识挣了挣,但是挣不开
他用力握得死死的,除非使上大力
好家伙,现学现用啊
宋锦伸出另一手戳他的手背,声音低了几分,避免被那边看到:“你干嘛?”
齐铮端正严肃:“把脉”
宋锦气乐了,揪着他的手腕,过于结实了,不太好揪,她转手用指甲掐着:“脉在这里”
齐铮漆黑的眸子盯着她:“你仔细听”
两个人十指紧扣,手心贴着,皮肉下脉搏微动
一快一慢
一下,两下,渐渐的,本来不同的搏动渐渐合在了一起,像是蝴蝶煽动的翅膀,细微的,又带着阵阵酥麻
宋锦神色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想要抽手,但是看着齐铮那淡定的模样,心底的好胜心又涌了上来
抽什么抽?不就是牵个手嘛,多大不了的事
她也保持不动,仰着下巴,就这么看了回去,微瞪着眼睛,手上力道也在加重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握着的手一点点变红,上面筋脉一点点鼓起
也不知是谁先卸了力,他们两人同时松开了手,再看向对方,眼神微微闪烁
宋锦轻轻捏着手:“喂,在外面这么多年,真没有什么红颜知己露水情缘?你都这么大年纪了,真有也没什么”
不就是前任嘛,多正常啊
宋锦捏着手的力道一点点加重,凤眸一点点眯起,说着不在意,眼底的凶意则说着
敢有就打碎脑袋
齐铮掌心挣动,眼皮一点点垂下,沉默了很久
咯咯的骨节声一点点加大
他抬起眼,眼中笑意闪过,又带着明显的无奈:“我看着这么闲吗?”
他那会儿自己破事一堆,居无定所,身世复杂,可没有精力去想这些
而且
齐铮叹气:“二十也不叫一把年纪”
他去年被找回还不满十九,未成家立业,也不算奇怪吧?
宋锦眯着眼:“你确定?现在承认还来得及”
若是日后再冒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绝对打爆他的脑袋
齐铮颔首:“确定”
事不过三,宋锦张嘴就要第三次确认
齐铮打断她,反问:“下月科考,严盛和舒程浩应该已经赶往都城,倒是你又如何?”
宋锦一个惊诧:“舒程浩?他考上了?这年头科举这么水的?”
那可是她的纨绔同伙啊,考上举人什么的,靠谱吗?
齐铮:“……都上了,严盛是解元,舒程浩运气不错,最后一名,有机会参与会试”
但是再后面,应该难了
宋锦没想这么多,在她看来,舒程浩能考上举人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事了,再多的,下
次再来呗
倒是严盛
虽然早知道他厉害,但是这也太厉害了吧
宋锦震惊之下,兴奋地站了起来,跑到那头牛铁兰的旁边,抱住她
“娘娘娘,你知道吗,舒程浩那傻小子竟然考上举人,虽然是吊车尾,但是竟然考上了,要不是他上次牢里蹲了,我都得怀疑他家收买了人。还有严盛,那小子是解元啊,你眼光怎么就这么好啊,不愧是我娘……”
严盛家里穷得叮当响,若不是牛铁兰慧眼识珠,他哪儿有可能进学堂读书啊
要知道,对于贫苦人家来说,读书可不只是束脩书本的费用,还少了个劳动力
严盛能有今日,少不了牛铁兰帮着他读书,也少不了宋锦认识的文渊学院前院长,他才有机会面试
现在他考上解元出息了,宋锦还是与有荣焉
牛铁兰看着她这副纯粹的兴奋劲,不知道是该放心还是无奈
在林溪镇的时候,她们母女毫无背景,又是女子之身,便是有些家底,也耐不住宋锦从小张扬,有碍嫁娶
严盛虽然家庭艰苦,但是为人聪敏,又擅读书,仪表堂堂,是牛铁兰最看好的女婿人选
他也上心
可惜,严家父母弟妹难以相处,他还未有功名它们便小人得意,牛铁兰也淡了些心思
她这边无所谓,她就怕宋锦上了心,到时候被伤了心受委屈
现在看,她想得太多了
牛铁兰叹气:“我知道”
宋锦抱着她,脑袋压在她脑袋上,惊讶:“娘你怎么知道的?”
牛铁兰无语:“你忘了宋行之是干什么的了?”
那人看似风流散漫,但是心思敏锐,在泗安县短短时日就猜到她的心思,留意着那边的情况
科举名单一出来,就和她说了
至于为什么不和宋锦说
牛铁兰也理直气壮,声音淡淡:“你都没问,有什么好说的?”
宋锦控诉的神色收回,挠了挠头,她好像确实没问
她那段时间又是忙着操心她娘又忙着家里铺子,还被抓进去关了几日,哪有时间想他们啊
宋锦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得意地抬着下巴:“以前是我们当他是未来大腿,现在,那可就轮到他们了嘿嘿,娘,你说他们日后见到我是不是得下跪行礼?”
这小人得意的模样,牛铁兰简直没眼看,残忍戳破她的美梦
“他们身有功名,见官不跪”
宋锦立马没了兴趣,撇嘴:“没意思”
不过也就几瞬功夫,她眼珠子转头,明显想打馊主意,吧嗒又跑回棋桌上,撑着手靠近齐铮,鬼鬼祟祟:“日后见到他们,你一定要让他们行礼,到时候我站你前面哈”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齐铮沉默良久,把理好的棋盒推了过去:“再来一局”
宋锦表示,不拒绝就是同意,她张狂一笑,坐回位置上,拿起棋子放在最中间:“来,这一局肯定还是我赢”
齐铮沉默以对
他知道,他输得彻彻底底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虽然不是秀才,但她绝对是兵王
……
四个人就这样各自弄着自己的,悠悠闲闲的真就像是出门游玩一般
六个船夫在各个位置观察了一下午,非常确定,这就是几个出门游玩的公子小姐,一个个在家里好日子过多了,不谙世事,一点儿警惕都没有
不过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知道世间的险恶了
一路上又是被嫌弃臭又是被呼来唤去倒水烧茶的船夫浪里黑看着渐渐汹涌的河水,还有那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他笑容逐渐狰狞起来,拿起竹竿敲了敲船面,沉闷的敲击声传了出去
一下,两下……
所有人都做出了回音,紧接着不过短短几瞬,本来往前的船只突然调转了方向,朝着另一边的山涧夹缝中驶去,最终卡在了石缝间停住
周围水浪汹涌,空无一人,只有陡峭险峻的崖壁
船上,宋锦停下了棋盘,拎着一边瘫软,脸色发白的梁济水来到牛铁兰的旁边,小声嘀咕:“娘,真有什么来不及的,你就拿他挡哈,缺胳膊断腿也是小问题,我们养得起”
晕得吐了几次的梁济水垂死病中惊坐起,瞪大双眼,虚弱:“等,等等,我胳膊,胳膊还能要
这个问题一点儿也不小
牛铁兰对着宋锦眼中的认真,失笑:“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曲茂泽噙着笑,慢条斯理:“金金放心,爹虽然一把年纪了,但是护着你娘没有问题,你就放心玩吧”
母女俩齐齐瞪他
牛铁兰:“玩什么玩?这叫玩?”
宋锦:“乱喊什么呢,信不信我先收拾你?”
曲茂泽叹气:“好吧,郡主去做正事吧,在下会照顾好夫人的,万死不辞”
这听着也怪怪
宋锦轻哼一声:“记住你说的,我一会儿就回来,娘你乖乖的”
牛铁兰:“……赶紧走”
宋锦安置好人,晃晃悠悠走了回去
那边,齐铮一个人站在船边,三个船夫朝着他走去,和之前的老实和气相比,他们一个个换了副嘴脸,脱下上衣,露出遒劲的上半身,手上拿着木棍短刀逼近
宋锦不忘保持人设,大惊小怪地尖叫一声:“你们干什么?”
齐铮嘴角一抽,转过身来,看着三个光着上身的人,眉头紧紧皱起,面色也一点点冷肃了下来:“为何不穿衣服?”
没看到还有两个女眷吗?
三个人狰狞之色顿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们有三个人啊,手上还有刀,这反应不对吧?
带头的浪里黑狰狞一笑:“小子,就算你有功夫在身,我们可是三个人,切莫猖狂”
更何况
三个人哈哈一笑
船舱处传来阵阵脚步声,不过片刻船内又冒出来了六个人,精准地分为两拨人,一拨围住齐铮,另一拨朝着宋锦牛铁兰袭去
擒贼先擒王,虽然齐铮这个‘护卫’只有一个人,定然打不过他们那么多人,但是他们可不是那种莽撞之人,能简单解决,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只可惜
宋锦就等着他们动手呢,她看着冲过来的人,刚想动手,又停下来,举起手,真诚询问:“你们平日杀人吗?”
紧张的局势下,宋锦这一问格外的反常,尤其是配着她淡然的模样,冲上来的船夫们都困惑了
浪里黑皱起眉头,目光挨个从四人脸上划过,看着他们如出一辙的淡然模样,心里顿时有些不妙,但是到底他们人多,一个个也是老手了
他狰狞一笑:“杀,怎么不杀,就杀你这种细皮嫩肉娇蛮的大小姐,一会儿抓住把你的肉都割下来喂鱼”
宋锦有些遗憾:“最烦你们这种说大话的了”
但凡他们真是这个意思,她都能直接下死手,留下几个人就好
现在嘛
算了,她看着一个个大块头,扭着手,莞尔一笑:“勉强也能让我活动一下筋骨”
她话音落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上前扭着人一个摔地,折着人的腿一个用力,咔擦一声,一阵哀嚎声响起,来人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宋锦没有停留下来,她的本意也不是打架,而是把人都留下来。她直接滑倒在地,拉起一旁的渔网直接散了过去,手中银针飞去,戳入他们的肩颈之间,没一会儿一群人就直接倒地,惊恐地捂住脖子脑袋,神色恍惚
浪里黑瞳孔瞬间一缩,下意识直接朝着船外蹿去
可惜,他的旁边便是齐铮,他前脚跃起,后脚就重重摔在船上,身上唯一的裤子往后一掉,大半张屁股蛋子露了出来
宋锦的口哨声下一秒传来:“哟,不错嘛,你说说,你们一个个这般好的身材,下海多好啊,合法合规,下什么水啊,这个不合法的”
浪里黑恼羞地拎起裤子套上,梗着脖子,一脸悲愤:“愿赌服输,我们认栽,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
其他哀嚎的人也一个个悲愤不屈了起来,活脱脱像是被屈打成招的无辜人士
宋锦惊了
不是啊,这话听着对吗?
谁才是劫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