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是进是退

“真的要带上他?”

马车内,宋锦看着里面多出来的小崽子,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怎么看怎么也想不通

“这一看就是大麻烦,你们这么闲的?他家里都没人了,带过去扔了?”

这小东西之前说的,父母双亡,狗也死了,就留下他一个人想去报复仇家

真假不说,后面怎么办?

宋锦苦大仇深地看着人,以最坏的可能看人:“再说了,指不定他就是那些水匪派过来的,苦肉计啊,你们都那么大人了,怎么……”

“行了,唧唧歪歪一天了,少说两句,听得我耳朵疼”牛铁兰没好气地开口,止住她念了一路的嘴,“差不多就得了”

宋锦嘀咕:“但是真的很麻烦啊”

她虽然也算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是多是一次性的那种,当场管了就够了,就像昨日救这小崽子

救过就救了

不似现在把人带上,后面又是一大堆麻烦事,外面人那么多,哪里管得完啊

她撇了撇嘴,看向齐铮的目光满是嫌弃:“所以你以前走江湖也是这样?”

难不怪他去到哪儿都是事呢,感情都是自己找的

齐铮聪明地选择闭嘴

若是没遇上就算了,遇上了怎么也能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这小崽子身世明显不简单

宋锦撇嘴,又看回那边小崽子身上

相比起昨日的灰头土脸,他现在收拾了一下,浓眉大

眼,鼻梁高挺,眉眼间带着机灵,八岁的孩子已经有了日后俊朗的雏形了

因为知道宋锦不喜欢他,他一路老老实实,任由宋锦嫌弃也一句话不说,就想着回梁城

“喂,梁济水,你真不是那些劫匪派来的?”宋锦眼底幽深,里面一片寒凉,“现在坦白还来得及,不然,是真的会没命的”

她可没有尊老爱幼的美好传统,这小崽子不跟他们一起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算计到她头上了,她也不会手软

梁济水眼睛瞪大:“小爷看着像水匪吗?我就是回家,回家”

面对宋锦的猜测,他脸上没有一点慌乱,眼神清明,能清楚看到清澈的愚蠢

宋锦还是狐疑:“你就不怕我们把你卖了?”

梁济水白眼:“就你们这一身,缺那两个钱吗?就是缺钱,卖我就更不划算了,我家里还藏着点钱,等报了仇都给你们”

宋锦:“谁稀罕两个钱啊”

她翻身搂住牛铁兰的腰,把脑袋埋进去,嘟囔:“好烦啊,娘,不管他我们可以早日到那边,你不着急啊”

牛铁兰淡然:“不着急,早两天晚两天都一样”

在都城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急,随着距离一点点拉近,眼看着乘船过去不到两日就能到达目的地

牛铁兰甚至希望可以再慢一点了

二十来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她想了一路,也没想好到时候该如何和人相处,又该说些什么

她伸手揉着宋锦的脑袋,柔声:“行了,别想那么多,我们都在呢,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这闺女,改操心的时候不操心,不该操行的,一套一套的

宋锦撇着嘴,就这样埋在她娘的怀里,搂着人的腰靠着不动

她是喜欢撺事,但是不喜欢别人给她撺,尤其是她现在已经挑好事情了,突然多了梁济水的事

她怕出现什么意外

她皮糙肉厚无所谓,她娘细皮嫩肉的

哎呀,好烦啊

……

马车就这样走出广宁城,来到了半时辰车距的渡口处

渡口处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喊客的吆喝声,宽大的渡口处密密麻麻都是船只

宋锦掀开车帘看去,那布满了船只的渡口两侧,是已经枯萎大半的河床,便是如此,江河依旧还有三四十米的长度

若是雨季,定然更为壮观

宋锦目光挪动,精准地在人群中抓到几名眼神闪烁的水夫,他们一个个拿着长长的竹竿子,把其他想要上前的人拦,精准地围了过来

广宁府内守卫众多,宋锦又过于招摇,住在最好的酒楼,那些人想要秘密出手可不简单,但是出了城门就不一样了

她看着人群中眼熟的人,勾起了嘴角,放下车帘,转头对着最为脆皮的牛铁兰,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们下车吧,娘,你到时候就跟紧他,一切以自己为重哈”

牛铁兰瞥她:“行,我一进去就找个箱子钻里面”

宋锦讪讪:“娘你这说的”

曲茂泽坐在一边,轻笑:“下车吧,金金不用担心我们,我和你娘能照顾好自己”

宋锦看着他从容的模样,撇了撇嘴,嘀咕:“谁担心你了”

这人活蹦乱跳的鲜活劲,与其担心他,她还是担心自己吧

她大步朝着外走,齐铮已经站在了外面,他还是一副护卫的打扮,老实又沉默,除了那张格外俊美的脸,看起来没有一点维和

不过随着宋锦跳下马车,他的俊美也有了合理的理由

有钱的小姐们,可不就是喜欢这种调调嘛

上前来‘喊客’的船夫和周围人眼神对视,下一秒热情上前

“公子小姐坐船不?我们船夫十来年老经验了,对周围熟得很,哪儿都能去”

宋锦没有回答,而是拿起扇子扔给齐铮,趾高气扬:“臭死了,给我扇着,还有你们几个,都离远点,这是多久没洗澡了?臭死了”

齐铮发自内心地感到无奈:“小姐”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宋锦不管,继续挂着骄横人设,怒瞪:“你在管我?谁是小姐谁是护卫?信不信我把你卖了?”

齐铮:“……信”

他拿着扇子给她轻轻扇着,称职地张开手拦住其他人

“我家小姐爱洁,不是有意的,各位不要介意。”

马车上,曲茂泽跟着下来,然后掀着窗帘,伸手扶着牛铁兰

两个人站在那儿,便是什么都不说,就让人如沐春风,感受到一阵细雨微风的轻柔

牛铁兰看着宋锦旁边老实扇风的齐铮,给了宋锦一个警告的目光

宋锦头皮一紧,抢回扇子,轻咳两声,正经道:“我们要去安东府,能去吗?我还没坐过船呢,不过听他们说那边有水匪,不会碰上吧?”

最前面的船夫穿着黑色衣服,裸露在外的手和脸黝黑,看起来老实巴交,他眼神闪烁,笑呵呵上前:“哪儿能啊,水匪哪儿天天都有?再说了,这土路上还有土匪,总不能不走吧?”

宋锦:“这倒也是,不过确定没问题?我们就四个人,真碰上水匪了,我们可打不过。你们船上多少人?能不能打?啧,都怪那群臭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说了两句就跑了”

之前和他们一路的曹老板和护卫们一大早就换了行头回都城,顺便把小花和宁宁也带了回去

他们一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两个孩子跟在身边总归碍事,也不安全

宋锦四个人自己人,做什么也方便些

面对宋锦的抱怨,船夫在心里吐槽,就这性子,人能把她安全送到这边已经很能忍了

他没有一点怀疑,笑:“您就放心吧,我们船上有六个人,绝对没问题。虽然有些水匪穷凶极恶,但是大部分还是讲道理的,不会有事。再说,不只小姐你惜命,我们船夫虽然卑贱,但也还是想多活几年”

宋锦恍然:“你说的有道理,你都

不怕,我怕什么?行了,就你吧”

船夫心梗:“……好嘞,小姐您这般人物,肯定是要包船,我就不吆喝其他人了?”

宋锦赞赏:“有眼光,带路吧”

船夫扯扯嘴角,在心里骂骂咧咧,脸上还是乐呵呵:“好咧好嘞”

情况已定,周围的其余船夫对视,一个个让开路子,看着他们几人朝着码头走去,低声

“回去传消息吧,让二哥他们准备好”

……

宋锦他们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上了船

这船还挺大的,船底能装上千斤的货物,船上修了几间木房间,和外面酒楼肯定没法比,但是作为一只船还是很不错了,去掉船夫,还能能轻松载个三四十人

当然,现在只有宋锦他们四个人,还有个梁济水

他一上船就瘫在甲板上一动不动,跟个面团似的,被拎回房间躺着

也不怪他心眼这么多,在这之前也不自己偷着上船回梁城,感情是晕船啊

宋锦没多管他,小心扶着牛铁兰,母女俩站在船边,冷风直面砸来,带着溅起的水花

她担忧:“娘,风大,小心风寒”

牛铁兰撑在护栏上,摇了摇头,看着前方滚动的江水,眼神中带着欢喜:“我还是第一次这种大船”

宋锦觉得好笑:“那也得注意风寒啊,现在天凉,下次等夏日我们再来坐”

牛铁兰轻声:“好啊,等下次我们再继续坐”

见她确实很喜欢,宋锦想了想也没多劝,反过身子,撑着护栏往后一仰,大半个身子蹿出船,神色松弛

真好啊

若是上辈子,她便是坐在铁皮轮渡上,也随时提着心,担心江河之下的异兽蹿出,更别说这般探出身子了

她是松弛了,旁边的牛铁兰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抓着她的胳膊把人攥了回来:“你小心点”

宋锦哈哈一笑,张扬又骄傲:“娘你别怕,我不会掉下去的”

她上辈子没少在水下战斗,便是这一世没这个条件,她也在山里湖泊中练过,在里面憋个两刻钟完全没问题

牛铁兰才不管她憋不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没好气道:“去里面去,冷死了”

宋锦憋着笑,挽住她的胳膊:“行吧行吧,这可是你说的哈,去里面去”

牛铁兰没好气地嗔了嗔她,离开了船边,朝着中间走去

曲茂泽和齐铮就坐在这儿

两人中间摆放着棋盘,上面黑白棋子密布

曲茂泽指尖黑棋落下,一点点将白棋包在其中,无半分还手之力

他嘴角噙笑,声音温和,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你看,纵是白棋全在你,我黑棋三分,便是各走各的,依旧轻松逼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齐铮看着棋盘上惨不忍睹的白棋感叹:“因为您厉害”

曲茂泽轻轻一笑,又一棋子落下,定了这必死之局,一字一字

“不是我厉害,是你太弱了”

齐铮沉默下来

曲茂泽嗤笑:“快一年了,为臣为子为君,你觉得你哪一个做得最好?”

齐铮哑然

为子,他享受齐晔的宠爱,却又不咸不淡,疏离冷漠,甚少关怀于他,甚至保持警惕

为臣,他学识浅薄,虽有职位,但一事无成,便是出外,也被齐晔安排好人手,功劳在他,但事在他人

为君,他不与朝臣联络,不与皇子争执,看似稳妥,实则孤身一人,便是有齐晔保他,顺利当上太子皇上,没有信任人手,日后也举步维艰

曲茂泽见他神色,轻嗤:“看来还没那么愚笨,便是他将菜夹于你嘴,也得你自己动嘴咽下。若真无意,早早脱身离去,还能半生潇洒清闲。若有意,就别故作清高,好事不是每次都会顺利落头上”

当初见到齐铮,曲茂泽也是看他为人正气,看似木楞实则警敏,又有一身武艺在身,才把人带回去到,也因为此才在后面以生死为他铺平前路

现在前路平了,他还不要脸拱自家小白菜,若他还是以前那样,曲茂泽是真会后悔

曲茂泽看着沉默的齐铮,又撤下一子,轻声:“但你运气确实非凡,但凡早上月余寻得她们,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势。来吧,我再撤一子,是进是退,你自己选。”

他没有说笑,若是宋锦和牛铁兰早月余被找到,他定然不会这么随意地就假死脱身,撤去首辅的位置。他一走,宋家的权势散去大半,留下的是一堆烂摊子

母女俩再也享受不到他在位时候的辉煌

可惜了

曲茂泽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但是事已至此,他想这些也无用,左右,宋商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内里思绪不断,面上却是一如既往,让人看不出半分想法,他就这么噙着笑,看着对面的齐铮

抛开那点私人恩怨,曲茂泽不得不承认,齐铮还是有些姿色在身上

身形上,他高而健硕,肩宽腰细腿长,便是穿着最普通的灰色粗布衣服,依旧是灰草堆里最笔直的那棵。脸就更别说了,剑眉星眸,俊美大气,便是整天顶着木头脸,也赏心悦目

但是曲茂泽还是看这小子不顺眼

齐铮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在那不容忽视的目光下,后背冷汗阵阵,强迫自己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

退是死

进,也是死

虽然进退都是死,可若是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

齐铮执起白棋

曲茂泽也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看着他抬起的手,从身形思索到内里

齐铮拥有作为帝王最大的优点

善良和稳重

但这也是最大的缺点

善就容易被乱用,容易姑息,容易被得寸进尺

稳就是平庸,一日日一年年,永远不变的稳,就像火炉中的通红的十块,总有一日会爆炸

帝王要善,要善利他人

他要稳,稳中求进

他要狠,狠中断尾

若他只平庸无助、碌碌无闻,又和恭王有什么区别呢?值得他们付出那么多心血吗?

曲茂泽的目光平淡,嘴角的笑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落下

是退,还是进

是稳,还是莽

齐铮身形紧绷,冷咧的水风阵阵袭来,他盯着那杂乱的棋盘,捏着白棋的手一点点落下,年幼时的回忆阵阵袭来

师傅总是让他稳

他也必须稳,他的身世复杂,身后不知什么仇怨、也不知多少人追踪,若是不稳,稍不留神,就会陨落

他也必须装,要装作清高,要装神秘,要装懂装会,才能不被那些混迹江湖的老油条欺骗

江湖杂乱,光有高超的武艺只会被当做盘中餐,人心永远强过武艺

所以他也慎

皇家秘事多,阴谋诡计防不慎防,他必须远离所有可能的危险,以求自保

但是真要一辈子如此吗?

身为王爷,却谨小慎微,藏于王府道观

他真想这般藏一辈子?有真的甘愿于此,不想向上?

齐铮心想,他果然也只是俗人罢了

他捏紧了白棋,重重往前落在棋盘中心上,指尖微动,棋盘宛如蜘蛛网一般,从中心往外裂开,一层一层

黑白棋子一粒粒掉落,砸在木质甲板上

齐铮敛着眸,尝尝呼出心中的热气,抬头颔首,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坚定:“承让了,曲叔叔”

曲茂泽嘴角的笑一点点消散,他微笑:“担不得这声叔叔,叫我名字就行”

谁稀罕多这么个小辈啊

齐铮扯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道:“您是长辈,应该的”

曲茂泽面无表情:“小兔崽子,别得寸进尺”

齐铮扯着笑容,恭敬:“好的,曲叔”

曲茂泽眼皮跳起,这一刻,透过齐铮这张脸,竟然有种面对年轻时候的齐晔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想到那人以前疯狗一般的模样

他现在再说稳重也挺好的,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