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坐好了”
“对对对,就这样,从矮到高”
“说吧说吧,有什么说的一次性说了”
……
牢房中,忍耐小崽子们苦恼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宋锦就原型暴露,按着几个崽子就跟拔蘑菇似的,从左到右挪了挪,让他们半蹲在地上
这从低到高的,屈膝半蹲,配合那一脸眼泪,还真有砍头那个架势
宋锦很是满意
别看她现在对着那些个女囚说一不二,但也是她收拾过后的事了,一开始人理都不理她,甚至还觉得自己反正都要死当面嘲笑她
开玩笑
以为要死了她就会忍了?
宋锦拿起铁丝就撬了锁,大张旗鼓地把所以不爽的人都揍了一顿,又大摇大摆回的牢房
那些人自然不可能一次性揍老实,等到衙役进来的时候立马告状,奈何宋锦身为郡主,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他们这些小喽啰惹得起?
再说了,他们总不能因为她武艺高技艺多就五花大绑把人给捆了吧?那也捆不住啊
而且就算搞事,她都在他们不在的时候才搞事,事后还老老实实回去待着了,已经很给他们这些小卒面子了
还要怎么样啊
狱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锦得寸进尺,等到人走了就再给告状的人来了一顿,成功掌握狱中大权,听着女犯说起她们的事情
那些个敢主动开口的女贩们,不管最后犯了什么罪,开始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苦衷,某种意义上来说,也都是些敢爱敢恨的大女子
宋锦听着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但面前这些个小崽子就纯粹是过来添乱的
四个人排排蹲着,从左往右依次是宁宁、小花、胜哥、福哥,一个个眼睛红红,瑟瑟缩缩,面对宋锦的问话
宁宁瘪着嘴,抽抽噎噎:“看,看郡主,安好”
宋锦瞅瞅她的小脸蛋,拿手绢给她擦了擦眼泪花,拍拍脑袋:“行,我信你,傻乎乎的,过来这边坐着,下一个,你呢?”
被问到的花花也红着眼睛,虽然被吓到了,但已经缓过来了,眼珠子转着,学舌道:“担心郡主”
宋锦似笑非笑:“不听话的小孩子可要被拉出去拔舌头的”
花花一缩:“就,就看看呗,堂长最喜欢说我们不听话,以后要进大牢,我还没见过,就想来看看。她还,还哭哭啼啼的,烦都烦死了”
这个她,除了宁宁别无他选了
宋锦瞥了一眼旁边的宁宁,小崽子就跟奶包子似的抽抽噎噎,大眼睛汪着一泡泪,小手攥着她的衣角,看起来确实可可怜怜的
这几日,两小只相处得应该不错
这个理由宋锦也认了,再挪开一个,就剩下两个大孩子了
胜哥压下惊慌,指着小花:“我,我我就是陪着小花”
宋锦并不意外,育婴堂的这几个孩子里,明显小花才是做主的那个,这崽子小小年纪古灵精怪,主意多得很,上次进山抓老虎也是她撺掇的
又解决一个,就差最后一个福哥了
宋锦双手环抱胸前,抬着下巴:“到你了”
福哥张嘴闭上,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一把跪下:“我,我我担心郡主,郡主若是有事,我和宁宁老二加加就又没家了”
他们几个小乞儿现在就住在宋锦提供的酒库旁的房间里,虽然五个人挤在一间小小的房子,但是能遮风能避雨,还有小小的炉子可以自己做饭,能放他们的行李、货物,他们还因此得了一份小工作,不再愁吃住
不用担心赚钱后东西被人抢走,也不用担心遇上坏房东骗人骗钱,更不用担心被其他乞丐欺负……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宋锦,如果她出事了,他们的这些就宛如水上浮月,一戳就破
福哥真的很怕她出事
而这才对嘛,见都没见过几年,哪有那么深的情谊
乍一看到几人,宋锦都怀疑自己时不时失忆一阵子落下了什么,但是怎么想怎么看,她和这几个小崽子也就是那么一两面的关系
听到几人的话,宋锦满意下来,她喜欢诚实的人,其中再多一点真诚,她的忍耐大大增强
宋锦弹弹福哥的脑袋,自信倨傲:“放心吧,谁有事我都不会有事的,等事情查出来,我就出去了。我若真要杀人,用不着他们麻烦”
她行事虽然简单粗暴,但是向来大大方方,真要背地里,那么多的暗器,她脑袋被门夹了,才留那么多的破绽
现在就看那边查得如何了
背后之人做事粗浅,想来查起来也不难,就看,能查出多少来
那些人想凭借这个就拉倒她,也想得太简单了些
当然,也可能这只是开始
宋家,确实是很多人的眼中钉啊
但是宋锦无所畏惧,她眉眼张扬,便是坐在牢狱之中,依旧自信夺目,让人看着就不由松下担忧
福哥看着她这般模样,再看看这幽深牢狱,咬着牙狠狠心,往前一趴重重磕了两个头:“其实我,我我一直有事想和郡主说”
宋锦的张扬消失,她抚着额头,望着牢顶,深深叹气
就福哥上次说的宁宁的事,她就知道这些个崽子是大麻烦,只是带都带了也不能扔了吧?
问题是也稍稍缓一下呗
宋锦惆怅:“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听啊,要不你再忍忍,下旬再说?”
福哥下了很大决心再把话说出口,说完了还是紧张得不得了,被宋锦这么一说,他有些卡顿:“……下,下旬?”
宋锦望天:“对啊,下旬吧,我最近很忙没空”
福哥:……
忙什么?忙着蹲大牢吗
福哥很难跟上宋锦的思路,在他看来,宋景这个郡主位高权重,却又平易近人,大胆无畏,却又出乎意料的贴心,就是有时候过于跳脱了,比如之前突然带他们去放花灯,也比如上次带他们去抢地盘
过于随性了些
所以这会儿,面对宋锦的‘提议’,他也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磕磕巴巴:“不,不行吧?下旬会,会不会晚了点?”
宋锦叹气,果断:“那你说吧”
“那,那我说了”福哥说话还是有些磕巴,慢吞吞的,为了避免宋锦改了主意。他又伸手抬着自己的下巴,把口水咽了下去,加快速度
“不是群主可还记得那夜中秋灯会时候您抓的几个人?其中矮个子那个,我之前有夜出门,蹭蹭见到他和一个奇怪的人接头,说着什么盯人,杀人的事,我就跟了几日,见到,见到”
宋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不得不说,这小子还是很有冒险精神的,一般人碰上这种事情不处跑得远远的,也竟然装作不知道他倒是好,还敢跟上去观察,不愧是能作为乞儿都学了手艺赚钱攒钱还能养孩子
的人啊
以后定然很有出息的
见他磕巴下去,宋锦也没有催他,只是道:“别怕,不管是谁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刚才送你们来的那人可是王爷,知道王爷的意思不?那可是皇帝陛下的亲儿子,天塌了他也能抗住”
在外面等待的齐铮:……
肩膀突然重了起来
在宋锦的鼓励下,福哥深呼吸,压着声音小声:“就,就见到那人和金玉阁的大公子见了面,出门腰间钱囊鼓鼓的,后面还有几次都是这般,再然后,然后”
宋锦抚着下巴:“就被我抓了”
福哥咽咽口水:“就死了,他出狱当天就没了,说是喝酒掉下水里淹死的”
宋锦:“这样啊,那线索不就没了?”
福哥抓了抓头发,提醒:“他的狐朋狗友肯定知道点什么,这段时间都没出现了,我上次还看到他们鬼鬼祟祟商量事情”
宋锦低头看着福哥,心到这个看到,可能并不是什么很光明正大的事情,就像他没事大晚上出门一样
福哥被她看得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垂下眼睛不敢去看她
宋锦若有所思,但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还是一个个来吧,她点点头,冲着另一头的齐铮喊道:“听到了没有?”
她自小在山里窜着,后面又经常训虎,此刻那声音清脆而悠长,回荡在牢狱之中,是个人都能听见
齐铮没有回声,他静静地走了回来,隔着铁栏看着里面的宋锦,五官俊美,神色凛冽,说话又格外无奈:“听得到”
宋锦挑着眉头,拉着福哥转了个身,按着他的脑袋:“听到没?他说听到了,这事你找他,知道不?”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双明亮的凤眸璀璨,里面全是把事情扔出去的得意
我看你还好不好意思推辞
齐铮摇了摇头,对着有些害怕的福哥说道:“无需害怕,回去后我会派人去查,不会牵连于你们”
福哥松了口气,又道:“除,除了他们,还有几个”
宋锦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无语道:“回去说”
这小子感情天天上夜班啊
福哥缩着脑袋,蜷着屁股往后面挪去
小花和胜哥也惊奇地看着他,给他竖起大拇指
甘拜下风
福哥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攥着宁宁的手,就低下脑袋不说话了
他能带着几个弟弟妹妹混迹街头还能攒钱,自然是有点东西的,只不过,有些事情说清楚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宋锦没理几个小崽子,站在铁栏前面,看着外面冷肃却又格外心软的人,把手伸了出去,捏着个拳头包着
她轻抬下巴,喏了一声,眼眸中满是狡黠,看着就是打着坏主意的样子
齐铮默了一瞬,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他体格高大,一双手也格外的大,手指修长,因为长年累月练武,手心全是茧子,一层一层由厚茧子压实,薄薄一片,便是纯手,一般刀子也轻易穿不透
对比起来,宋锦手上的茧子让人一眼看得出她的偷懒,她捏着手心,就这么轻轻放到齐铮的手心上,然后重重一巴掌
她得意洋洋:“把这几个崽子都带回去吧”
齐铮轻轻瞥她,也伸出手,示意她过来
宋锦挑起眉头,毫不迟疑地把手再次伸了出去
想打她,那就得凭本事了?
齐铮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挑衅模样,眼中无奈一闪而过,手轻轻一松,一颗酥糖落下
宋锦躲开的手又拧了回来,及时接下酥糖,抵着舌根,轻哼:“就这么点?真小气”
齐铮也没提那装满食物的大食盒,开口道:“今日夫人并未离府,下午时候宋府就把医师接回了府,你不用担心”
说到牛铁兰的事,宋锦立马正色,道:“那就好,就是不知道那老头有没有给我娘脸色看,等我出去再收拾他”
这不讲道理的
齐铮习惯性,继续:“戴家兄弟二人已被分开审讯,戴元华一问三不知,应是不知情,倒是戴远宏,藏着的事情颇多,以他为突破口,应该能查出不少。李大人和樊大人派出去的人手也有了些发现,要不了几日就能洗清你的嫌疑”
宋锦抚着下巴:“你说他们干这种完全没可能的事情,图什么呢?”
齐铮:“……若是普通贵女,涉及杀人嫌疑又进监狱,便是无辜,后续日子也艰难”
宋锦更郁闷了:“我之前的表现,很普通吗?”
她打架骂人一个不落,正常人也看得出她不在意这些吧?
齐铮颔首:“总有人又毒又蠢”
这倒也是
宋锦想着也没那么郁闷了,她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感叹:“还好现在天气凉了起来,若是夏日,我可待不住”
动作间,脖子上是熟悉的金虎黑玉
是他之前送的那块冬暖夏凉的石玉,落在她起伏的胸前
齐铮眼皮轻颤,火烧一半挪开了目光,不太自然道:“再坚持几日就好”
宋锦:“知道知道,行了,你把他们几个带走吧,下次别带过来了,嚎得我头疼”
她话音落下,牢房里的几个小崽子幽怨地看着她
他们冒着危险跑过来看她,竟然还嫌弃他们
郡主坏
宋锦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威胁:“怎么?不想回去了,想在这儿陪我?”
四个人赶紧摇头,不用她动手,迅速跑到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齐铮,等着他给他们开门
齐铮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看着这些个胆大包天的孩子
四个孩子聪敏机灵还知恩图报,给他们一个机会,长大后定然都能成就一番事业
但前提是长大
在权贵扎堆的永安城,这些无根无底的孤儿,行事需要谨慎再谨慎,像今日这般缠着李青山的举动,固然看对了人,按准了他的心软,随了心
然而,只要有一次看错,他们的小命都不够人垫脚
齐铮五官轮廓深邃,每一寸皮肤紧紧贴着骨肉,俊美硬朗,又宛如刀锋一般,凛冽肃杀,尤其是当他沉下眉眼
宁宁四个人憋着气,腰杆挺得直直的,一动不敢动
齐铮:“下次还胡闹吗?”
四人齐齐摇头
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他们一开始就是看着李青山好欺负,习惯性地得寸进尺随着心就闹腾起来,等到后面进了王府再发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说到底,他们也就是仗着和宋锦这个郡主有两分缘分,才这般大胆,若是以往,别说拦着人耍赖了,老远看着人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齐铮见他们知道厉害,勉强放下心来,又嘱咐道:“日后小心行事”
几个孩子继续点头,不管大小,都认认真真,和面对宋锦的时候截然不同
宋锦抱着手靠在一边,等到他们说完了,调侃道:“不错嘛,这么会教孩子,岐王殿下日后定然是个好爹”
齐铮回道:“你也会是个好娘亲”
宋锦一个白眼:“什么娘不娘的,我还小着呢”
齐铮神色一顿,这才想到面前的宋锦其实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而他,已经二十了,他不由蹙起眉头,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宋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皱了皱鼻子,瞪他:“看什么?”
这种时候,少女的娇俏气尽显
齐铮垂下眸子,轻轻摇头:“无事,我走了”
宋锦哦了一声,看着他转身,又敲敲铁栏,扔了个东西过去
齐铮接住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草公鸡
宋锦见他不说话,凶巴巴:“我做了好久的,不许说不好看”
她的手艺其实不错,草公鸡不管是形还是神都惟妙惟肖,只不过零星稻草有些散裂
齐铮小心地捏着草公鸡,再对上宋锦凶巴巴的脸色,嘴角轻轻扬起,宛如春雪消散:“很好看,我很喜欢”
宋锦轻哼:“最好是”
……
时间渐渐逝去
半月高挂枝头,雾水开始氤氲,家家户户熄灯进入睡眠
宋府之中,小眉小心地检查着窗子帷帐,等到确定没有问题了,这才走到床边,小声道:“夫人,熄烛火吗?”
牛铁兰靠在枕上,轻柔的青丝披散,巴掌大的脸上神色淡淡,她轻声:“点着吧,今夜应要降霜,你们都回屋睡吧,无需守夜”
小眉迟疑:“夫人万一起夜”
牛铁兰摇头:“才来都城几日,就忘了以前在镇上的日子了?”
小眉抿嘴笑:“那哪儿能啊,既然夫人体贴,我就让小丫鬟回去睡了,夜里过来巡个两次,这总行吧?”
牛铁兰点头:“注意防寒”
小眉轻笑:“您就放宽心吧”
牛铁兰没有房间多一个人的习惯,这段时间还是独自睡觉,不过每日外面有两个小丫头守着,都城的大户人家都这般,她也入乡随俗
她这段时间身体情况一直很好,基本没有咳嗽风寒的情况了
小眉也没有太过担心,想着晚上多过来几次,提着煤油灯离开房间,小心关上房门
牛铁兰躺在床上,看着晃动的轻纱帐,嗅着淡淡的熏香,缓缓闭上了眼,没一会儿就传出平缓的呼吸声
屋外的月光渐渐明朗,像是寒霜一般扑撒在地上,映着晃动的人影
悄无声息的,紧闭的房门再次打开,又轻轻合上
皎洁的月光透过隙缝照入,落在闯入屋中的人影上,照亮他嘴角的一抹笑
他站在床边,看着纱帐下的人影,叹息似的,低低
“怎么一点儿也不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