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定很脏

“那边交代好了?”

泗安县最大的茶楼里,五十上下的男人站在窗边,侧脸隐隐的长痕藏着旧日恩怨,他看着外面往来的士兵,一双鹰勾似的眼睛藏着暗涌,声音沉沉

侍从:“大人放心,死士那边家人安排好了,等到时候,他们会站出来指认宋家”

男人冷笑:“此番便是不砍掉他宋家的手脚,也要割掉他们一块肉,我就不信,上面那位对他宋商真没有一点忌惮,只不过是要面子。今日,我便把这缘由亲手给他送手,等来日,我要让他跪着还”

侍从:“这宋商心狠手辣,看似冷漠无情,谁会想到,他竟然把亲女藏在此处呢?那些个义子向来也是他用来掩藏这位的障眼法,可惜,千算万算,他算漏了大人的深算”

男人:“他宋商一世嚣张,孩子也一脉相承,干出什么事都不让人意外”

侍从:“大人深算”

……

两人站在窗边一唱一和,看似是互相商议,实则不过是为了给身后之人听的,待到巳时的更声传来

鹰眼男人冲着包厢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儒雅男人举起茶杯,一饮而下,抱拳:“先生大义在下感激不尽,等我日后成就大事,必定为先生实现天下大同之愿,不让奸臣当道”

储邵端着儒雅君子之相,静静举杯:“愿大人安然”

男人神色一顿,恼怒一闪而过,又被他快速压下,他笑了笑,颔首,带着深厚侍卫快步离开

两人走过茶楼,沿着石板路一路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前,小心翼翼地左右观察一番,这才朝着屋里走去

屋外的小巷静悄悄的,半晌,身着布衣的年轻男人从转角出来,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破旧僻静小巷子,眉头紧皱

这边靠近城墙,他在城里多年也是第一次过来这边,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僻静,左右看去,一条街仿若无人居住,正常人都不会选择搬到这边了,更别说那种一看就不凡的人了

一个看起来有头有脸的人,住在僻静之地,言行鬼鬼祟祟……

夫子为何会几番和这人见面?

严盛抬头看着那低矮的围墙,犹豫一会儿,选择小心转身离开

君子有君子之道,不管那人是何身份,他此番跟踪人便已失了风范,再无故翻墙,被看到了恐会影响他后来科考——这绝对不行

严盛心事重重地离开此地,下意识走到了回春堂附近,隔着一墙看着面前的小院,神情越发犹豫而踟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没想到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他便被人一把抓住,来人厉色:“你是谁?想干什么?”

这人腰间配刀,一看便不简单,严盛一愣,赶紧自报家门:“在下乃文渊书院学子,路过此地”

守卫冷笑:“是路过还是盯上这了?跟我回县衙说吧”

严盛又惊又急,连忙:“大人恕罪,在下其实,其实,和里面的人认识,有事相告”

守卫眯眼:“认识?”

严盛看出他的迟疑,连忙自报家门,也报了宋锦牛铁兰的名字

守卫有些犹豫,此时另一边又有人走了过来,打量着严盛,最后还是带着他进屋敲门

“谁啊”

门声响起,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不太耐烦的声音,小耳蹦蹦哒哒打开门,气鼓鼓的,“不是说了没事别打扰吗?还在、还活着、没人进来,我家夫人又不是坐牢,你们再这样我们就赶人了”

守卫有些尴尬,借着机会把严盛拉了过来:“姑娘莫气,这人在外面鬼祟,说认识你们,我们边想确定一下”

小耳一点儿也不信这话,这些人就是想打探她们夫人罢了,她轻哼一声,对着出现的熟人也不太耐烦了:“严公子?”

严盛松了口气:“小耳,金金在吗?我有事和她说”

小耳撇嘴,她可不喜欢严家人,直道:“小姐出门了,有什么事和我说就好”

严盛苦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我记得她和舒家书铺的公子是朋友,他们家好像出事了,不知她是否知道”

其实他更想确定的是宋锦她们离开没有,现在知道人没走,他心下不由一松

小耳:“我知道了,会替你转达的,还有事没?没事我就回去陪夫人打叶子牌了”

严盛:“牛婶子身体好些了吗?”

小耳:“还行,不过不方便见人,你等小姐回来了再来吧”

……

两个人在这里说着,虽然听得出关系不是很好,但守卫们也确定了严盛确实没有说谎,他们的警惕去掉几分,等到小耳关门

侍卫:“行了,没事就回吧,这几日少来这边”

严盛皱着眉,打量着这些个守卫,心里有些复杂

他看出来这些人是在这里保护牛铁兰,联想到上次宋锦说的要去都城看病,走的肖县令的路子

他知道定然是她做了什么事,才换了这个机会,她向来都是这般厉害的

而他,百无一用是书生,至今连自己都负担不起,严盛想着便不由苦笑

而守卫们见他站在这里迟迟不走,表情奇怪,他们再次警惕了起来,手握着剑,呵斥:“还站在这干什么?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

严盛思索半晌,后退一步,行礼:“大人莫怪,在下突然想起刚才碰到的奇怪之人,不知该如何诉说”

守卫对视:“怎么个奇怪法”

“他形色匆匆,一路左右张望,去的地方也十分僻静,看起来极其可疑”说着严盛苦笑,“想想也似我多心

,大人们随便听听就好”

这要是在平日,两个侍卫都不会理他,但是这段时间过于特殊,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守卫:“你等一下,我去找人,你带人过去看看”

严盛又有些犹豫了起来:“万一那人无辜”

侍卫睥睨:“我们是守卫,不是土匪”

不会没事抓无辜的人玩,他们忙着呢

严盛尴尬一笑,便在此等待,没一会儿那边巡逻的队伍走了过来,守卫和他们交代一番

巡逻队为首的人正是县衙的罗衙役,他道:“走吧,去看看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严盛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多嘴,但后悔也没用,他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人朝着那边小院子走去,在心里盼着夫子可千万别知道这事

他也不是怀疑夫子,就是纯粹觉得这人奇怪

宋锦曾经和他说过:“当你第一眼就觉得一个人奇怪的时候,最好离他远点”

他当时也曾反驳:“万一看错了呢?”

宋锦只是笑笑:“看错了也就是让你失去一个认识陌生人的机会,但看对了眼,就能救你一命”

这个世道从不安宁

严盛知道,所以他从不会在晚上独自出门,就是白日也不会独自走得太偏,回镇上只会坐车,从不自己走回去

他听过也见过太多人因此出事了,官场的争斗,从学子时刻便已经开始了

严盛需要为自己谋划,他不会和任何一方人站在一起,但他能亲近每一方,好的坏的,最后都会是他的退路

肖县令正直能干,便是他一直想接触但是没有机会的人

严盛带着人走到那小院前,有些紧张,说不准是兴奋还是惶恐,他深吸一口气:“便是此处”

罗衙役上前敲门,里面没有声音

这时有挑着豆花的小贩路过,见此主动搭话:“大人们不用敲,这院里没人”

罗衙役:“没人?”

小贩:“是啊,这边一片都是鬼房子,因为闹鬼人都搬完了,房价可便宜了,小的就住在这旁边,可捡了大便宜了……”

罗衙役没有出声,和其他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那人便踩着人爬上墙进屋开门,一群人按着刀进了屋

小贩见此赶紧溜了,严盛走在最后,犹豫之下,还是跟着进了院子,好奇地打探着里面的情况

院内干干净净的,不像是没人住的样子

巡逻队的人没过多久就寻完出来,一个个脸色难看

“东西齐全,绝对有人住”

“这不要的破衣服都比我最好的料子好”

“绝对有问题”

……

说着他们把目光看向了严盛,问:“你是何时看到人进的屋?”

严盛后退一步:“半个时辰不到”

众人皱眉,半个时辰不到,那人回来干什么?是有东西忘了拿,还是有其他的人过来?

一群人实在拿不定主意,便打算回去禀报上面,不过在这之前,罗衙役对着严盛道:“你先回去吧,此事切莫对外说”

严盛求之不得,他点点头,冲着他们行了个礼转身,却不了脚下突然一滑,连着脚旁的石凳一起摔在地上,很是狼狈

“……”

众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这都能摔

严盛也尴尬得不得了,觉得今日实在是不适合出门,尴尴尬尬地起身,正要说什么呢,目光却在脚下顿住,神情也染上了错愕

“金,金金?”

只见他的脚底下,那原本的石板连带着石凳一起挪开,露出了个黑洞,而洞口还在一点点扩大,大到人能自由出入

宋锦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冒了出来,歪着脑袋:“哎?怎么是你啊”

难不成这地道接的是他们书院?

她疑惑地看着严盛,人还卡在洞口里,有些不太舒服,她便直接使劲,轻轻松松从里面爬了出来,转头又对上巡逻队警惕的脸,她哦豁一声,挥手

“哎?罗哥?李哥?杨哥,你们怎么在这?难不成这是府衙?”

所有人:……

这话应该他们来问才对啊

**

再往回退半天,宋锦和齐铮趁着月色入了山谷,便发现这些人在做撤离准备,大包小包的东西收拾在一起,成库的粮食就不说了,还不乏有银子古董这些珍贵之物,但凡拿一样出去的人抢,现在全都堆到一起

看到就是拿到

那么一堆好东西在前,宋锦想也不想,直接把守卫的人打晕,瞬间改变潜行的原计划,直接开启了混战模式

齐铮对此:……

不说也罢

好在此刻正值深夜,普通人根本看不清,谷里的人即便是点燃火把,立起篝火,也只能看到周边。而宋锦和齐铮不受夜色影响,又有黄黄这个夜间猛兽在侧

一通混战之后,他们暂且拿下了山谷

好处很明显,这些人跑不了

坏处也明显,这些人真跑不了

他们就两个人,累死也拖不走那么多人,全把人弄死也不对味,但把人单独扔那里——不管是死了还是跑了都可惜了

于是宋锦把烂摊子扔给了齐铮,自己灰溜溜窜了回来,路上又逮着个有点奇怪的人,顺着发现了地道,拖着人就开始往地里钻

主打的就是死不了就往死里折腾

宋锦先是自己爬了出来,没一会儿又想起还有东西没带,她又跳了回去,在底下呲着牙喊:“罗哥,李哥,来帮忙拉人”

说着,她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往外面递

院子里的人依旧一片茫然,但都是老熟人了,眼看着那人血肉模糊,哐哐往边上撞,一副再不帮忙就要死了的状态,几个人赶紧上前把人拉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呢

底下又传来宋锦的喊声:“哎,快让开让开,小心被砸到”

几人赶紧退开

下一秒,那洞口处就跳出一抹金黄的身影,它竖耳呲牙,金目黄皮,爪子粗大,轻轻松松能撕开皮肉,看得人心头一窒

好在宋锦很快又钻了出来,把手中的东西随手一扔,拍了拍手

黄黄一个歪身,趴在地上就不想动了,闭着眼睛呼呼睡了起来

这两日可是给它累惨了

宋锦抬着袖子擦着脸上的灰,纳闷地看着这一屋子的熟人:“你们怎么也在这啊?抓到人了吗?”

罗衙役:“……我们刚到,你怎么在这里?”

宋锦继续擦脸,不过因为在山里洞里钻了两天了,她那衣服不比脸干净多少,越擦越灰

严盛默默地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宋锦不客气地接了过来,随意地擦着脸,解着被汗水打湿的湿漉漉的头发,重重叹气:“一言难尽啊,没时间说了,你们去找宋行之和李青山,就说这些狗东西要炸城,然后赶紧疏散百姓,找面上的火药,我继续去地道看看”

宋锦想着都觉得这梁家人有毛病,和谁有仇有怨就去和人打呗,在这里炸什么百姓啊?老百姓日子过得也就那样,真炸死了也就那样啊

这群又疯又蠢的货色

在心里骂了人,她对着严盛道:“你也别回书院了,书院和县衙绝对是重点对象,去带我娘出城”

她话一说完,所有人一惊:“此话当真?”

宋锦白眼:“骗你们干什么呢?都是这人嘴里问出来的,不过因为赶时间下手有点重,呃,给他找个大夫看看还能不能活吧”

“……”

地上躺着的人血肉模糊,手脚扭曲,趴在那儿呻吟都有气无力,可想之前遭遇了什么

不过此刻也来不及想这些了,还是炸药要紧,一行人简单商量了一下便分头行动起来

而宋锦也没时间休息,她站在那儿扭了扭身子松了松筋骨,就拎了桶水钻回了地道里,顺着火药的味道,又摘掉一包,熟练拆掉引线,将其泡在桶里,沿着狭窄的地道走去

在接连摘下几个炸药包之后,宋锦干脆蹲在地上,拿着木棍在地上面画了起来

她一开始的方位是城南方向,那边倒是没什么重要的地,就是靠近城墙,顺着一路走过来,大致方

向就是文渊书院如果、回春堂、兵所、县衙、工所……

这是打算一网打尽啊

宋锦嘴上咬着木棍,坐在地上思考着梁家的目的,想来想去,没什么目的,就是纯发疯,搞起混乱,没什么特别的目标

恼羞成怒?

真是疯狗一只

宋锦很是嫌弃地吐掉木棍,揉了揉自己扁扁的肚子,又重新站了起来,走了没几步,她捡起地上的石块往前面一扔,打着哈欠

“出来”

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衙役衣服的男人走了出来,看到是宋锦他松了口气:“是宋锦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那些犯人”

宋锦挑眉:“罗哥?你怎么在这?上面怎么样了?宋行之他们派人查了没有?”

罗衙役擦着汗:“查着呢,也在疏散百姓了,但是你一个人在下面大家也不放心,又特意让我们过来。这路弯弯道道的,走着走着就散了,还好遇到你了,你没事吧?”

宋锦扬了扬手中的水桶:“没事,地道不比上面,东西好清理得多,我就是担心他们还有后手在这里等着。这些疯狗,要我说也是脑子不好,炸这些有什么用?县里也没什么重要人物,有本事去都城炸啊,随便扔一个炸药下去都是大人物”

罗衙役摇了摇头:“是啊,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过这梁家也真够厉害的,地道修的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复杂的地道”

宋锦啧了一下:“搞了10来年就这点破工程,有什么好夸的?废物玩意儿,走个路都得弯着腰。”

罗衙役站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是你太高了,一个姑娘家,没见过你这么高的。”

宋锦眉飞色舞:“高多好啊,低着脑袋看人,有排面”

罗衙役摇了摇头,叹气:“你啊,姑娘家家的,脾气还是得收一收,不然以后可怎么办啊”

宋锦站在那儿,看着这个从小认识的衙役哥哥,也笑:“你怎么跟宋行之那傻货一个样了,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自由快活吗?讲究这讲究那的多累啊”

罗衙役苦笑:“哪有说的那么简单,我们这些人啊,不比那些大人物自由快活,做什么都身不由己,也就是苟且偷生了”

宋锦往日张扬的眉眼也耷拉了下来,一双凤眸渐渐淡了光彩,她深深叹着气,抽出腰间的长剑,紧紧抿唇

“那就是没得说了,是吧?罗哥,我想过谁都没想过是你,县衙那么多衙役,你一直是最好的那个。”

他没有架子,会体谅普通人,沉稳体贴,对妻儿一心一意,是县衙里最受看重的衙役,也是宋锦最喜欢的衙役,有事没事都回去找他玩,有什么好东西也第一个分给他

她扯扯嘴角:“肖县令前段时间还和我说,他调任的时候会把你也带走,给你谋个一官半职”

罗衙役抽出长刀,叹气:“你还是这么聪明,我也没想到你这个我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会有这般身世。你啊,要是一直在镇上,不出来就好了。”

宋锦无奈:“真没得谈?说实话,我对你们这些正党逆党的争斗没兴趣,你是个好人,对我也一向很好,你要是现在离开,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罗衙役只是摇头:“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剑法有没有长进”

宋锦站在原地,看着他脸上的坚定,心底有些难受,神色也黯了下去,但是伤心之余,手比嘴快,那藏匿的飞刀瞬间到了罗衙役身前,在他猝不及防之下,插入他的肩膀肩膀

罗衙役睁大眼:“你……”

三,二,一

宋锦在心里静静念着,看着他最终踉跄着倒在地上,深深叹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心情沉重地走到罗衙役面前。对上他那死死瞪大、满是不可思议的眼睛,她一脚踹开他手中的长刀,惆怅

“罗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和你打啊”

这地道本就狭窄闷热,空气也没那么流通,走在里面呼吸都有些发窒,不管她武艺再高,这种环境下对打少不了受伤。

再强调一遍,她是莽不是蠢啊,能轻松干掉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添麻烦啊

宋锦忧愁:“罗哥,你放心吧,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会好好交代宋行之给你个痛快的,至于你的妻子,也一定会安安全全地带着你家孩子改嫁的,你别太担心”

罗衙役强撑着意识,死死地瞪着面恰的人,嘴唇不断颤抖哆嗦,但凡此刻能出声

一定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