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生下来就很弱,巴掌大那么一点,吃奶都是喂两口吐一口,我当时还以为她不会活下来……”
昏暗的夜色下,齐铮立在树下,听着对面的人缓缓说着那些年的艰难岁月,他神色不变,冷漠的就像是一尊木头,没给对面半个眼神
对面的人说着说着就不乐意了:“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齐铮面无表情,低下脑袋看着‘虚弱’地倒在地上的‘她’——一只圆头圆脑圆肚皮大大老虎
一双眼睛像是两只黄灯笼,金灿灿的发着光,一身皮毛光泽油亮,尖锐的牙齿间还带着血丝,一看便是才饱餐一顿,日子过得富裕得不得了,以至于它体型庞大紧实,比起一般的公虎都要强壮几分
那堪比成人大腿粗的四肢让人毫不怀疑她一巴掌便能轻而易举的抓掉人的胳膊
什么可怜?
什么虚弱?
若是没有亲眼见过她一巴掌拍死人的凶残模样,齐铮还真能勉为其难地给个眼神,但是现在,看着这只熟虎,他一言难尽:“这虎是你养的?”
宋锦得意:“怎么,有问题?”
齐铮瞥她,便知她肯定不知这虎干了什么,他道:“银矿那次是你让她引的路?”
这反应得有些太快了,宋锦装傻:“什么银矿什么引路?黄黄长大后就一直在山里了,我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
齐铮不蠢,怎么可能信这种话,要真是放山里就不管了,这虎哪可能这么听话就跟着跑了
他缓缓:“那日我们上山寻找矿,她叼来一只被饲养的野狗就跑了,我们寻着踪迹之时,又碰上了她。她抓伤我身边侍卫,带我们去的银矿处,又抓死了两人”
当日那灰衣人能跑,除了他本身就熟悉地形之外,也少不了黄黄添乱
宋锦:……
这不成器的破虎,不是让她跑远点了吗?生怕人家不宰了她是吧
她假笑:“可能是你认错了,山里有好几只老虎呢”
齐铮面无表情
山里是有好几只老虎,但是黄黄很好认,她圆头圆脑圆肚皮,看到人就两眼冒光——很亲人
宋锦打着哈哈,果断转移话题道:“因为她先天不足,所以是我一点点养起来的,最开始她连老鼠都抓不到,娇气得很,我担心她进山得饿死,又带她训练,直到能生存了才放出去不管”
训练了整整两年,还不知道糟蹋了她多少好东西,这废物虎才有点样子,宋锦想着都觉得糟心
不过那是她以前世末日下异虎的标准看
在齐铮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看来,黄黄体态庞大,肌肉线条流畅健实,浑身上下都带着凶残的意味,就算是躺在那里打滚,随意的一巴掌也能留下深痕
和娇气也就只有个气的联系
看着他沉思的模样,宋锦默默地伸手遮住自家虎闺女的脑袋,虽然因为太大了,只能遮住圆眼睛,但是能遮一点是一点吧
她说这些,就是想展示一下她们的母女情深,让面前这人别想打什么歪主意。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人看着黄黄的眼睛都在发亮,写满了想要
给是不可能给的,这可是她亲闺女,真想要的话,等黄黄下次带崽了倒是可以分一只
宋锦清了清嗓子继续:“她正式放出山后,我怕她还跟以前,就把她扔得有些深,然后过了一个多月才去找她。本来是担心她受伤的,没想到她见到我就直接袭击,被我狠狠揍了一顿,后面才慢慢听话的”
她一直以为这是这老虎放山里性子野了,给她气的后面上山第一件事就是找她一顿揍,这样持续了半年时间,她又变成乖乖虎
齐铮思索:“粟蓉花有迷幻效果,她可能是误食了,也可能就是单纯被气味刺激”
宋锦此刻也赞成这个说法:“我就说好歹是我亲手带大的,她怎么也不能是白眼虎,果然是误会”
齐铮沉默不语,只是同情地看着那被连着追着揍了半年的黄黄
难怪它现在这般乖巧,原来不是通人性,而是纯怕啊
黄黄个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它知道这两个人自己都打不过,感受到他们的目光,她伸着爪子抹了抹脸,又是一个利落翻身,娇滴滴
“咪~”
乖巧又听话,别揍它呀
宋锦就喜欢它这个样,喜滋滋拍拍它的脑袋,对着齐铮道:“我把范围标好了,我们俩从大安村用轻功翻,两三个时辰就能到,去不去?”
在山里最麻烦的就是那些大山,绕过去的话路程翻倍,爬的话也费时间,一般人也没这个本事。但对他们两个内力深厚的人来说问题不大,他们直接踩着枝叶就能上去,大大的节省了时间
而黄黄就更别说了,跳悬崖就跟跳山沟似的,没一点儿难度
面对她的邀请,齐铮思索片刻:“事不宜迟,就现在吧”
一个人不比两个人,两个人又比带一堆累赘方便。
他们两人一起,最多明日便能摸清山中,确定大致方位,不管是不是梁家,总有个结果。要是带上一群人,一个月都搞不定,还平添事端
两人当即一拍即合,给家里(侍卫)留了封信,就骑着烈马朝大安村奔去——平
路上,那还是得马来跑
……
面对两人的消失
牛铁兰适应良好,她早就习惯了自家闺女的神出鬼没(不靠谱),并且觉得她进山比去都城安全多了,对此没有一点意见,继续在家里悠闲喝茶
而宋行知李青山等人看着齐铮留下来的信,则是差点崩溃
他们的狗命也是命啊
李青山深呼吸再呼吸,闭着眼睛:“要不,我们派人过去守着吧,要真是梁家人,他们定是盯着王爷的”
相比起宋锦,梁家人肯定更看重齐铮这个当今亲子,当然,现在也不必分个高低了,两个人正好凑一起让他们一箭双雕了
李青山的手都有些抖,头一次感受到熊孩子的威力
他们王爷,之前明明说得好好的,现在突然跑了,要说和宋锦没关系谁信啊
他现在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宋家人特意安排的阴谋了
那里一个宋家人负责拐人,这里一个,负责扫尾?
尤其是宋行之说道:“派谁去?你知道他们去哪了?还是你能跟得上?既然我们都跟不上,梁家同样如此。我们派人不过是暴露他们的行踪让两家人有所准备,不如按兵不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听到这话,李青山不由按住长剑,目光沉了几分,道:“派出去的人手也不知何时才能查到,抓回来疑犯那也没问出什么,现在连王爷也失踪了,我们就这样干等着?”
宋行知合上折扇,微眯眼睛:“自然不是,王爷和金金走得突然,梁家的人定追不上他们,但肯定有所行动。那时候夜色已深,城门关着,去查,昨日那些值守的人中必有变动”
索性他还是有些行动,李青山的警惕稍微去掉几分,但还是保持怀疑,他问道:“你不是有那千里蜂吗?不能用来追寻王爷?他独自在外,万一有什么意外,你我都脱不了关系”
“他们带上了黄黄,此番定然是进山,你觉得你能在山里追上他们?”宋行之咬着牙,悲愤,“再说,那丫头早就把千里蜂祸害完了,我去哪里寻?去他们母女俩的肚子里找?”
李青山:“……我去城门寻人”
宋行之站在原地,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消失,旋即轻嗤一声:“蠢货”
但凡换个人跟,这人在都城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来试探他
啧
宋行之摇着折扇,看着宋锦和齐铮两人留下的纸条,仔仔细细查探,想要看出什么暗示
但是他从上到下从左往右,仔仔细细,只看出三个字——没文化
一个扭扭曲曲宛如毛虫,一下多一点一会儿少一横,短短两行字错别字占一半
一个横横竖竖,无锋无芒,宛如木头,十分寡淡直白
宋行之怎么看怎么糟心,最后只是小心将其收了起来,思考着仅有的线索
这几日的查探,他们自然也发现了些疑犯,但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物,只是收钱帮着打探消息,什么也不知道。而周边的疑似窝点倒是找到两个,却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人存在过的痕迹,多余的一点儿也没有
宋行之神色沉沉
此番难得有了梁家人的痕迹,却抓不到人,也没能让他们付出代价,他怎么想怎么不甘
而继续查下去,现在梁家已经有了准备,真等他们寻到了,人也撤得差不多了,他怎么想怎么只能寄希望于宋锦和齐铮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一个是民间寻回的王爷,一个是疑似他爹亲女的乡野丫头,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相继出现,又都还武艺高强
宋行之眼神暗了下去,只希望别又是一场针对新朝的阴谋,距离上一次会安之乱,也不过才十余年罢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通报声:“宋大人,驿站有报,这是您的信件”
宋行之立即收拾好心情,转头又是一副翩翩公子模样,他折扇轻扬,笑容和煦:“拿来吧”
那人拿着秘信过来
宋行之送回朝廷的奏折不过两日,那边再快也还要几日,他便以为是府城递过来的信件,然而信一到手,还未打开,他便倒吸一口凉气,偏偏的和煦模样消失,苦大仇深地看着信封面上的红章
那繁密花纹交错,最终汇成一个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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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内部兵荒马乱,外面的百姓却依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夏日当头,强烈的日光照着大地,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热浪,街上的男男女女少有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多穿着凉快轻薄的料子,露胳膊露小腿在外面打闹,更有那张扬放浪的,裸着半截身子在外面招摇——虽然一般都会挨揍
相比之下,山里要凉寒很多
那些树木高大繁密,一寸又一寸的连接,截住了大半的阳光,只给下面的小树杂草留下阴湿
深林中万籁俱寂,只有飞鸟蝉虫偶尔的鸣叫。突然从远处传来一片震动,沉寂的飞鸟鸦雀纷纷惊起,一片片浮在天上,惊惧地看着那由远及近的震痕
紧接着唰一下,密不透风的枝叶从中间破开,一头金黄从中窜出,稳稳停在巨石之上,仰天长啸
“吼~”
林间便又是一阵惊乱,除了飞鸟,野兽也纷纷藏起了身影
宋锦紧跟其后,从悬崖下跃起,踩着峭壁一路来到顶上,拍了拍累得摊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黄黄,找了棵高树跃上,拿起自制的简陋望远镜观察四周
深山里除了山就是山,转头是树,背身还是树,密密麻麻的,将一切藏得严严实实,但是也将一切暴露无遗
在经过连续10来个山头的探寻之后,宋锦总算是发现了一丝不一样
那一片深绿之中多了一条紧实的小路,顺着一路看去,那小路通往一座山谷,山谷搭着石板路,飘着人烟
不用多说,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了
宋锦挑了挑眉,她跳下树,蹲在黄黄旁边,伸手扯扯它的耳朵,它立马咪了一声,埋埋脑袋,有气无力地吼了一声
这一晚下来虎累得够呛
宋锦安抚地拍拍它的脑袋,坐在悬崖边上等待,不过一刻,旁边便传来了踩踏的声响,她转过头
齐铮踏着枝叶从另一面山过来,他身形高大,但在这种时候却格外灵巧,踩着匀速过来,神态平静,脸上没有半分疲态
但是不累是不可能的
从昨夜到现在,两人耗了近十个时辰,即便内力再是深厚,此刻也榨得差不多了,这人就是纯要面子
宋锦就不在意这些了,她半躺在地上,脑袋枕着毛茸茸的黄黄,打着哈欠:“应该就在那边山谷里,我看到路了”
齐铮也道:“碰上两个守卫,此处防守森严”
说完,两个人眼眸对视,漆黑的眼眸间波光涌动,他们静静地打量着对方,藏住对对方深厚实力的异样,异口同声
“让我先睡一觉再说,困死了”
“暂且休养,等天黑”
直接现在闯进去,他们就是纯送菜,嫌自己活太长了
再次达成统一,宋锦从怀里掏出两包药粉,扔给齐铮一包,自己一口塞下一包,便闭上眼睛,趴在黄黄身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齐铮接住药粉,瞥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他转头跳上树,靠在树干上,小心食下珍贵药粉,轻闭眼眸
这一歇,便是半夜
“呼~”
睡饱了的宋锦打着哈欠醒来,迷迷糊糊之间,她眼前多了火光,上面的烤鸡金翻着金黄油脂,香味更是扑面而来,她瞬间清醒,赶紧擦擦嘴角
“好了没?”
齐铮端坐在火堆旁,拿着不知道什么粉末撒上,瞬间,更是霸道的香味传来,他淡定:“数五十个数就好”
宋锦咽咽口水,还真就老老实实的开始数起了数,她数一下,旁边的黄黄便跟着晃个脑袋
“一,二,三……”
齐铮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本来都打算把烤鸡给取下来了,又默
默收回手,在宋锦的数数声中,拿起棍子先把火堆里的野鸡蛋鸟蛋掏了出来,继续等待
“四十九,五十”
数完,宋锦盘腿坐着,亮着双眼看着齐铮取下金黄的烤鸡,紧接着拿着匕首将其分解成两份
黄黄脑袋凑过去,大眼睛紧紧盯着人:“咪~”
齐铮拿着匕首的手顿住,抬头看向宋锦,带着询问的意味
“它不能吃”宋锦一把薅住黄黄脑袋将其拉了回来,咧着白牙,“它饿了自己会去抓的,这点儿还不够它塞牙缝,别浪费了”
齐铮懂了,能吃
他便把宋锦的那一份递了过去,在黄黄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把自己的鸡腿切下,又在宋锦炯炯的目光下,递到它嘴边
“咪~”
黄黄迅速一口咬下,然后缩回脑袋,两只前腿扒拉,脑袋一埋,趴在那里斯哈斯哈地冒着烫吃着
宋锦磨牙:“……浪费,它吃这点能顶什么?我们一会儿还要去探山谷,自己吃饱喝足才是”
齐铮默默地,把他那份鸡翅膀递过来
宋锦闭嘴了,盘着腿开开心心地大口吃肉,吃得满嘴是油也毫不在意
相比之下,齐铮吃东西的速度并不比她慢,但动作明显斯文许多,只是嘴角沾着些油,他拿起手帕擦了擦,又剥开烤蛋吃,最后,又拿起一边的木棍
宋锦呛到:“咳咳你”
齐铮撕开那‘木棍’外皮,疑惑地看向宋锦:“怎么了?”
宋锦收回手,用衣袖擦擦嘴角掩盖意外,也伸手拿了一根‘木棍’过来,这才发现这分明是一根山药,被他放在火边烤好,绵软滚烫,像是红薯一般
她懒得剥皮,直接开啃,一边啃一边问:“去哪儿找的?”
齐铮:“就在下面,收拾野鸡的时候碰巧看到”
宋锦好奇地瞅着他,现在她是真相信这人闯荡江湖多年了,不然这烤肉的手艺也不能这般好,不是长期在外面走着的人,谁没事出门带一堆香料啊
她也毫不客气:“怎么不多弄点?没吃饱”
齐铮淡定:“一会儿探了回来再弄,还有条蛇”
比起野鸡,蛇体积小更容易烤,也更香
听到这话,宋锦就放心了,她大口吃下山药棍,就着袖子擦了擦脸,又用衣服擦擦手,最后拍拍屁股起身,斗志昂扬
“走,去端了他们”
齐铮默默加快速度,三两口吃完山药,挑起土把火灭掉,这才缓缓起身,看着一脸激动搞事模样的宋锦,慎重道:“小心行事”
宋锦拍拍胸口,勾着唇,自信张扬:“放心,不会让你出事的,这种事我熟得很”
齐铮:……
巧了,他也熟得很
两个人目光对上
好一会儿,他们错开目光,默契地朝着山谷奔去
有仇报仇,没仇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