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衙离开,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宋锦的心情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虽然牛铁兰的身体状况暂时无法解决,但是现在至少知道病因了,不至于再像以前一般无头苍蝇乱撞,就知道硬补硬躺
蛊啊
末日的时候也有像类似的虫,不过那是自然形成的具有特殊能力的飞虫,只是单个的话,他们的杀伤力不比普通虫子厉害多少,但是一旦它们成群结队,一旦进入人体,便是最难治理的
好些人被虫穿入后,宁愿断手断脚,也不远回去等待治疗,那个过程太难受,也太煎熬了,但是总归是能救的
宋锦就不信在这普遍异能都如此低的地方,会产生比上辈子更可怕的虫子,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好受了几分,深吸一口气,拉着小黑朝着回春堂走去
想到宋行之那个罪魁祸首,她还是恨得牙痒痒的
早知道她就出手再重一点了,那个混蛋
……
作为县里最好的医馆,回春堂每天都人来人往,病人不断,没有清闲的时候。老刘头作为馆长,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基本天天待在馆里,有疑难杂症、重症病者他就出手,没有的时候他就坐在内堂编纂医书试新药
他是御医出生,有自己的傲骨,只要病人不是快病死了,他绝不上门看病,就算是县令也不会让他更改注意,更别说一个从都城来的不知名的‘大人’了
宋行知此刻就躺在狭小的病床上,身上被扒了个干净,全身上下插满了银针,让他一动不能动。他生无可恋地动着嘴皮:“大夫,我不会死吧?”
老刘头嫌弃:“扎两针就好的事,这么个男人娘们唧唧的,脑袋别动,我要扎针”
宋行之看着那手指长的银针,下意识闭上眼睛,皱着一张脸:“脸上也要扎吗?难不成我头也受伤了?完了,我不会变傻了吧,大夫,我后脑好疼,完蛋,不会真的傻了吧,我还没有给我老宋家传宗接代呢……”
老刘头从医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比宋行之还要嘴碎的人,烦得他直接一针扎偏,整个内堂都安静了下来
老刘头满意了,静静地把下面几针都扎完,然后对着动不了也说不了话的宋行之:“行了,一刻钟后我再给你拔针”
宋行之努力转着眼睛:说话说话,他怎么说不了话了
“你太吵了,有碍治疗,等针拔了以后就好了,不用担心。你这内伤不严重,就是五脏震了下,我开点药你吃半月就好了,脑袋疼是倒地的时候磕到了,有些淤血,过两天按一按就散了,傻不了”
老刘头摸摸下巴,啧啧称奇:“倒是这些外伤,虽然都是皮肉,但这下手之人用了巧劲,又了解穴位,招招不致命,就是疼,得硬熬一阵子,你这是得罪了谁啊。”
宋行之睁大眼睛:什么叫他得罪了人,明明是那泼妇不讲道理
见他这般,老刘头心道他挨揍也不奇怪,摇摇头:“你就好好养着吧,虽然这些外伤不影响,但我看你精气有所不足,肾脏阳虚,该是近来生活有所放纵,不好好养一养,以后传宗接代真不好说。”
宋行之疯狂眨着眼睛使着颜色:污蔑污蔑,这段时间他忙得每天都睡不了
两个时辰,哪里有时间风花雪月?他这是累的,纯累的
老刘头看不懂,只不过之前听着他说话觉得吵耳朵,现在看着就变成吵眼睛了,他揉了揉自己的老花眼,略带嫌弃
“你就好好躺着吧,一会儿我再过来”
实不相瞒,除了那个死丫头,他对于姓宋的人都有偏见
而宋行之躺在那儿,看着他就要走了,疯狂给一边的同伴使眼色,别让他走啊,虽然这老头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但是这一身针地躺在这,没个大夫更让人不放心咧
他这个人很惜命的
‘同伴’李青山抱着长剑,默默挪开眼睛,对着老刘头掏出银钱递过去:“辛苦刘大夫了”
老刘头对他的识趣很是赞赏,一点也不推辞,直接接过银钱,道:“这钱我就放进救济银里,老夫替那些穷苦病人感谢二位了”
听罢,李青山再次打开钱包,从里面掏出二两银子过去,夸:“刘大夫仁义,既是为穷苦病人,这些便有劳您了”
老刘头:“尽尽绵薄之力罢了”
……
两个人便站在那里互相夸了起来
毫无人权的躺在那的宋行之看着自己的钱包,眼泪都快流下来了,那是他的银子啊
但是无人理他
老刘头和李青山搭着话,看着抱着见沉默寡言的李青山,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这是皇家侍卫
他也做了多年的御医,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就是不知道这是皇室哪一家的——虽然都和他没有关系,不过敬着点总是好的
一番寒暄,老刘头觉得也差不多了,正想结束谈话,病房的门砰一下被踹开
“……死丫头”老刘头都不用转身,光是听这死动静就知道来人是谁,他没好气地转头,就被宋锦此刻的样子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只见向来嬉皮笑脸游刃有余的宋锦脸上汗水淋淋,一头如墨的秀发披散,被汗水打湿大半,很是凌乱,她紧绷着脸,抿着唇,气势汹汹,一看就是找茬的样子
她甚至都没有回答他,直直就朝着病床边走去,肉眼看着都杀气腾腾
动不了也说不了的宋行之瞪大双眼:救,救命
李青山默默上前,拿起一旁的衣服往他胯前一盖,保护好小姑娘的眼睛,他就往后一退,半点不关心宋行之的死活
宋行之:……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宋锦毫不在意宋行之裸不裸着,直接走到他面前,在他惊恐的目光中,伸手拔掉他哑穴上的银针
“咳咳咳你,你”
银针一取,宋行知便得到了解放,就是嗓子有些沙哑说不出话来,他咳了几声,刚想说话,脖子又被狠狠掐住,他对上宋锦恶狠狠的目光
宋行之能屈能伸,扯着嘴角:“你,你怎么来了?我伤的也不严重,就不劳你探望了”
宋锦没有和他寒暄的想法,沉着脸:“我问你答,别给我耍花招,不然我就掐死你”
宋行之再是泥人也来了三分气,更别说他本就不是泥人,他冷笑:“掐死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一个白身,这次伤我这般,我不和你计较就就该烧香拜佛了,还敢来威胁我?我但凡参你一招,就够你牢底坐穿了”
宋锦手中力道加重,面无表情:“有本事你就送,实不相瞒,我也是才确定,你爹确实是我爹”
有点绕,宋行之理了理,面色一僵,旋即变了脸,顶着一张满是针的青紫脸,立马变脸:“小妹想问什么直问,哥哥绝对知无不言”
什么套麻袋故意伤人的,兄妹之间的打闹能叫伤人吗?
宋锦手中力道无意识加重:“知道红线蛊吗?”
宋行之有些喘不过气:“知,知道,但,但,轻点”
宋锦被他这个样子恶心到了,收回手在一边擦了擦:“说”
宋行知还想问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个,但是看着她阴沉的脸,识趣地闭嘴直接说事,回道
“红线蛊是岭南七蛊之一,说是情人蛊,但其实是杀蛊。但凡母蛊,皆需要上千只红虫互相残杀才成,每只母蛊一生能诞十只对蛊,控制五对情人。此蛊虫最开始便是为了惩戒私逃族地的族人,让他们在最爱的时候不知不觉杀死对方,看着对方红颜枯骨,十分残忍阴险。”
宋锦脸色越发难免:“怎么解”
宋行之打量着宋锦的模样,心理隐隐有了揣测,心下一沉,摇头:“无解,此蛊本就为惩戒而生,没有解决的办法,至少我没听过”
宋锦压着怒:“不能把那虫子引出来?”
“那是蛊不是虫,一旦被安上,它便迅速钻进心肺,百日内和对蛊互相蛊惑宿主,最后由最爱的一方下手杀死对方,至此,对蛊成单,又化为无数小蛊,啃噬血肉,只剩皮骨。最可怕的是,整个过程,被下蛊人都意识清醒”
“岭南七蛊,蛊蛊无解”
说着,一直无法动弹的宋行之半坐起身,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伸手拔掉穴位上的银针,苦笑着问:“中蛊之人是你娘?”
宋锦紧抿着嘴,脸色难看得不成样子
不用她回答,宋行之也有了答案,他的心情也沉重了下来
其实之前找上门去,宋行之也并不觉得宋锦是他爹的孩子,也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个乡野村姑
只不过宋锦和宋商长得太相似了,为了他爹的名声,为了这倒霉孩子日后不那么倒霉,他怎么也要把人带回去
当然,打探清楚情况,确保这不是专门针对他爹的阴谋,那就更必要的
在听到红线蛊之前,宋行之都是这样认为的,有了红线蛊掺杂,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蛊,又是蛊
宋商这些年没有亲生的孩子,一个是他不信任任何人,不让任何女人近身,二一个就是当年被被下了绝子蛊
准确点应该是说他当年被乱七八糟的吓了一大堆蛊,最后只有这个起了效果——反正宋行知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也没法验证,毕竟他爹没孩子,这事儿真不好说是哪一种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有亲子的含义还是不一样的
宋行之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浪荡之态,他端着脸,问:“红线蛊最为标志性的就是中蛊之人身上多了红线”
宋锦:“她身上有,我一直以为是胎记,如今突然长了一寸,我才发现不对”
宋行之思索:“现有两寸?”
宋锦点头
宋行之道:“按理来说,不管对蛊成不成功,中蛊之人都会在百日内死去才对,她这个也太长了一点,平日有什么特殊的症状吗?”
宋锦皱眉:“她身子虚,每隔一阵子就会病一段时间,生病时脉搏时强时弱,除此没有特殊表现。倒是这次你一来,她便倒下,心中蛊虫也活跃起来了。”
“……”
宋行知真的很想喊冤,这怎么也能怪到他身上啊,又不是他下的蛊,但是这事还真说不清楚,他仔细想想,眼皮跳动,尴尬
“可能是我身上千里蜂的味道把它唤醒,红线蛊喜欢吃千里蜂。”
红线骨是一种十分阴毒的的蛊虫,以其他蛊虫为食,越珍贵的越喜欢。刚好,他的千里蜂就是它最喜欢的小零食了
千里蜂培育需要各种珍贵秘药,又没什么攻击性,可以说是所有蛊虫都喜欢吃的
听到这,宋锦冷笑一番,恶狠狠的盯着宋行之
宋行之摸摸鼻子:“这也不能怪我吧,事前我哪知道啊,而且这蛊虫早晚会醒的”
宋锦才不管他醒不醒呢,反正都是这人的错,她恶狠狠伸出手:“拿来”
宋行之懵:“拿什么?”
宋锦:“千里蜂”
宋行之立马警惕起来:“你干什么?,你已经杀了我一个小金了,你知道我培养一个小金有多难吗?”
很好,罪加一等
宋锦直接伸手重重揪住他的头发,磨着牙恶狠狠:“拿不拿?还有把那破名字给我改了,叫谁小金呢?”
“疼疼疼疼”眼看着再不认怂,头发都要被揪下来了,宋行之眼皮一跳,
“停停停,行,给,我给,你快给我停手”
宋锦这才松手,继续冲他张着手,白皙的指间黑色长发十分显眼
宋行之就更心疼了,苦着脸打开衣服,从里面找出一截手指长的竹筒递了过去:“这可是我养了很多年的千里蜂啊”
宋锦才不管呢,接过那竹筒打开,看着里面两只圆滚滚的蜂子,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但还是不够
“就这点?”
宋行之倒吸一口凉气:“你当这是大白菜吗?还就这么点?你都不知道这玩意儿养起来多费功夫,你别看它小小的,一对培育成本都得几百两。那些密药难找就算了,还得我用血来养”
说着,他面色一僵,有些痛苦地抬头,果不其然对上了宋锦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往后挪了挪,这次是真怕了
“你要干什么?这是家族秘方,纯秘方,不是我的血的问题啊,救命,救命……”
病房里总共就宋行之宋锦,还有李青山老刘头四个人
李青山属于只要宋行知不死就不会多事的人,老刘头那肯定是站在宋锦这边的,尤其是听了半晌,他也有了大致的了解,眼看着宋锦直接把人箍住,不用她开口,他便拿着竹筒小刀过去帮忙了
宋行之咬牙:“黑店,你们这绝对是黑店,简直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宋锦就当没听见,等到取好了血,她才把人放开:“行了,别乱嚎了”
说着,她难得‘贴心’地把银针重新给他插上
宋行之一把瘫回床上,满脸生无可恋:“我确定了,你绝对是我爹的女儿,绝对不会有错”
这不干人事的模样,一模一样
宋锦瞥他:“过奖,我和他老人家比起来应该差远了”
她再是恶名远扬,也就只是在镇上耍耍威风,在县里小范围有点名气,不比宋商,那奸臣的名头臭名昭著,甚至能名留青史,遗臭万年
她和人比,那绝对是登月碰瓷
宋行之听懂她的深意,嘴角一抽,他捏着鼻子,发自内心道:“你还年轻啊”
这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啊,她绝对有这个潜力
宋锦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走到老刘头的旁边:“看出什么了吗?”
老刘头摇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到底是我见识太少了,这么多年也没看出你娘的真实问题”
宋锦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你这么大年纪,看不出也正常好”
“……死丫头”老刘头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低骂两声,“你娘现在什么情况?”
宋锦叹气:“下不了床,没力气,很难受”
老牛头皱眉:“听起来和以前差不多”
宋锦苦笑:“但以前也是这玩意儿作祟啊”
老刘头沉默
这倒是,这鬼玩意儿一日不除就一日让人不安心,但是现在他们就连知道这东西是什么都是从别人那得知,就更别说治理了
老刘头死死皱眉,回忆自己认识的人,突然想起:“我以前当御医的时候认识一人,他就很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后面也因为提出用虫子治病被赶了出去”
宋行之躺在一边,幽幽:“原来你还真是老御医啊”
至于为什么作为御医会沦落至此,瞧瞧这服务意识,宋行之已经亲身验证了。他就没见过比这老头还差的大夫,但凡自己身体差点都得被他俩玩死
老刘头瞪眼:“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吗?老子是货真价实的一品御医”
宋行之:“那你怎么跑到了这?都城待着不舒服吗?”
老刘头眉眼一沉,恶狠狠:“还不是怪那奸臣宋商,要不是他,老夫能离开都城?”
“……”
听到这话,宋行知和宋锦下意识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挪开眼睛,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宋行之:“刘大夫你说的那人我知道,他后面在都城开了个医馆”
宋锦:“瞧瞧,瞧瞧,同样是从皇宫出来,人家在都城开,你在这小破地方”
宋行之又补充:“……被人砸了”
宋锦立马变脸:“老刘头还得是你,离开那破地方是明智的选择”
两任一唱一和的
老刘头狐疑地看向宋锦:“你怎么怪怪的?干什么心虚事了”
宋锦立马垂眸,藏住眼中的心虚,装模作样擦擦眼角:“哪儿呢,我就是担心我娘的身体”
担心自然是担心的,但是她娘病才爆发,她要是就要死要活的,日子那才真是不用过来
最起码现在,知道是什么病因了
岭南七蛊是吧?
无解是吧?
等她把那什么所谓族地掀个底朝天,她就不信还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刘老头信了,安慰她:“肯定会没事的,我一会儿就去给那曾经的同僚写个信问一问,他认识这方面的人肯定也多,你娘肯定会没事的”
宋锦扯了扯嘴角:“不用了老刘头,我过段时间直接带我娘去都城看”
她无所谓宋商这个爹,但是他是现目前她知道最懂这方面的人,也可以说是最为神通广大的人,她需要他帮忙
不帮?
抱歉,在她没有这个选择
宋锦对此行势在必得
老刘头看着她这模样,也想起他们刚才的对话,反应过来:“等等,你别和我说你是和这小子一起走?你是不是被这小子给忽悠了?你娘就你一个孩子,你爹早死,你哪有什么哥哥啊,这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宋行之躺在那里,很是唏嘘
想他堂堂科考探花,户部侍郎,在都城走到哪都是被一堆人=恭维的,到了这里倒是人见人嫌了
他郁闷:“我怎么就不像好人了?我可是她哥,我还能害她不成?”
老刘头冷笑:“那谁说的好?你说你是她哥就是她哥了?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有没有哥哥我还能不知道?再说了,不说这事真假,就算真的是,你们这些世家卖女儿卖妹妹的还少了?”
虽然他嘴里总是死丫头,死丫头的叫着,但是宋锦可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他半个徒弟,他哪能由着人随随便便就走了
这丫头性子直爽,就是脑袋不太好使,指不定就被这些人给诓了,他得替人好好把关
“我看你也有模有样的,是都城哪家的?今天要是不说个清楚,我就得去肖县令那里告你”老刘头护犊子地站在宋锦面前,一把年纪了,努力挺直腰背,努力睁大被皱纹压垮的眼睛,锐利而警惕地看着宋行之,气势汹汹、掷地有声道
“诱拐良家少女”
在场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