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次。

这已经是程野第二次坏了霍寂的事。

他后颈那块还残留着刚刚程野拽他时残留的力道,用劲极大,行为举止和他身份一样粗俗不堪,整个人无礼至极!

霍寂揉着肩膀,“姓程的,难道你的父母没教你打断别人说话很不礼貌吗?”

程野直接无法选中,“我妈走了,爹死了,是孤儿,没人教。”

他站在江时面前,压低眉看霍寂,“你们有爹有妈的城里人真新鲜,管这种不顾他人意愿直接上手的行为叫说话?我看是骚扰吧?”

霍寂脸又黑了一个度,“你当你是谁?跟他才认识几天就以为很了解他吗?”

程野道:“我是不了解他,但我听到了他说不想跟你说话。”

“那是他在跟我闹脾气……”

“闹脾气?”程野咄咄紧逼,“他有说他在闹脾气吗?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别把你想当然的想法加在他身上。”

“只要他没同意,哪怕我死,你都别想靠近他一步。”

霍寂张了张嘴,把目光移向江时,“你……”

江时道:“你回去吧。”

霍寂脸上唯一的一丝血色也褪了下去。

-

江时埋着头往前走,程野紧巴巴跟在他身后。

江时越走越快,程野越跟越快。

眼看着他要一头撞在树上,程野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江时一把甩开他的手,“干什么!我跟你讲,你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

程野老实道:“对不起。”

“……”

对不起,对不起,天天就知道对不起。

江时冷着一张脸进了商场,程野跟在他身后,“我真的没有逃课,我买的是晚上的车票,我也没想进去打扰你,原本只是蹲在门口等你出来的。”

没想到刚好撞到他和霍寂说话。

江时止住步子,“就没了?”

程野也止住步子,“还要有吗?”

江时:“……”

你问我吗?

程野顿了顿,垂下头,“对不起。”

江时现在一听见他说对不起就火大,“闭嘴吧你!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宋家在哪里的?”

“宋建安跟我说的。”

江时蒙了一瞬,“他不是不喜欢你吗?”

“是不喜欢,但我答应把上次老师给我的绝版习题给他了。”

“……”

原本很荒诞的事,出现在宋建安身上竟诡异的合理。

“那你坐火车的钱呢?”

“借的。”

“那我包里的五百呢?”

“赚的。”

江时又:“……”

程野道:“只赚了五百,都给你了。”

周围人来人往的,江时的脸绿了又黑,最终缓缓深吸一口气,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暴打程野。

他咬着牙压低声音靠近程野,“你非要跟我来江城干什么?”

程野说:“怕你被欺负。”

江时怔住,好半晌才开口,“谁能欺负我?”

“不知道。”程野道:“但你以后就是溪柳村的人了,不想你一个人回到这个地方。”

他对任何事都不报有侥幸,上心的就一定会看着。

江时好久没说话,程野等了半天,只等到少年踹了他一脚,“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江时瞪了他一眼,“一天天的就你事多,还不快跟上来,待会天都黑了。”

程野跟在他身后。

商场里灯光明亮,衣服高挂在橱窗,穿着正装的服务员站在前台打着盹,遇到顾客时懒洋洋地打量一下,见对方穿得普通又垂下了目光。

程野透着和洁净商场格格不入的野气,身下的裤子洗得发白,鞋口开了胶,就连里面的T恤领口也被拉宽变形,一身的行头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寒酸。

路过的人总忍不住侧目看他,那种打量的目光多了 ,就连江时也察觉到了。

他原本没想着买衣服的,可看着程野那身加起来估计还不到五十的穿搭,还是在一家服装店前停住脚步。

程野跟着他看去,“你要买衣服吗?”

“我不买。”江时拉着他的胳膊往里走,“给你买。”

程野一听,顿时止住脚步,“我不要。”

江时道:“我给你买,不要你钱。”

“那也不要。”程野直截了当,“贵,还不耐穿,不划算。”

“但你可以买。”他说:“版型好,质量好,你穿着好看。”

江时:“……”

江时真想敲开他脑子看看里面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在服装店门口拉拉扯扯,店员在里面笑着开口,“两位,要进来吗?”

“不用了。”

程野扣着江时的肩,轻松把他揽到外面。江时挣扎了半天,结果对方纹丝不动,气得他又踹了程野一下,“你发什么疯?都说了不要你付钱。”

程野松开手,拍拍裤腿上的灰,“真的不用。”

江时伸手去揪他身上的衣服,“你看看,你的衣服都破成什么样了?鞋子也是,刚刚在路上那些人看你的眼神你没看见吗?”

程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看着江时因为激动浮现一层薄红的脸,说:“如果你觉得我走你身边丢人的话,我可以在门外面等你。”

江时那么好看,身边的人至少也要穿得光鲜亮丽一点,他现在穷,买不起好衣服,不过没关系,等他有钱就可以了。

早晚的事,程野有的是耐心。

江时却忽然哑了声,“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野不知道他说的意思是什么意思,也没见江时让他走,只能又问了遍,“那我还要出去吗?”

江时:“……”

去个屁,江时给了他一下。

莫名其妙被揍的程野:“?”

江时去了商场的二楼,二楼是卖饰品的,他观望一圈,锁定某个区域。

看了眼身边的程野,他把人按在门口等待区的沙发边坐下,“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男性饰品区卖的东西种类也很多,领带、胸针等应有尽有,但这些都不合适,江时去了卖手表的地方。

他长得好看,一进店,店员就殷切的迎过来,“您好,请问需要买什么样的表?”

江时往门口看了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程野模糊的背影。

他抿抿唇,“买来送人的。”

“朋友还是长辈呢?”

江时抬着脚尖在地板上碾了碾,几秒后才不情不愿道:“朋友吧,年纪跟我差不多大。”

店员引着他往前走,看他年轻,给他推荐的都是又贵又难卖的那几款。

江时边听边打量着周围的表,忽然他目光顿住,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看着放在角落里的那款表,问店员,“这个多少钱?”

店员跟着看过去,“这款表厂家已经停产了,目前就这么一块,价格呢算不上多贵,但款式已经很老了。”

漂亮的少年抬了抬下巴,“就它吧。”

“你确定?因为只有这块,如果你买了出现什么问题我们这边是换不了的。”

“我确定。”

见他坚持,店员取出来给他,“因为是最后一块,所以我们打折售卖,算下来收你两百八。”

两百八,对之前的江时来说的确算不上多贵,但现在的他……

曾经的小少爷在包里掏了半天,全身上下只有一百五。

“……”

江时沉默一会,从包里拿出程野塞给他的五百。

他很心虚地用程野的钱买了礼物。

算借的、算借的,等他生活费到了一定还回去。

店员低着头给他打包,笑着闲聊,“是送朋友的生日礼物吗?”

江时含糊“嗯”了一声。

“那你们关系肯定很好吧?”

江时说:“还行吧。”

主要是他看见了程野的身份证,四月十五。

本来江时也不想在意的,因为恐怕连程野自己都不在意,可晚上睡觉的时候,江时总会想起程野之前跟他说的那些话。

这世上,好像真的没人会在意他的生日。

十八岁的生日。

……

程野是真的不在意。

直到十五那天上完晚自习,江时问他想不想出去玩。

那天难得的出了月亮,月光皎洁如水,虫鸣在草里窸窸窣窣,程野跨上低矮的围墙,朝站在下面的江时伸出手。

两人去了之前吃的那家烧烤店,江时主动点了很多东西,烤完后往程野手边递了串,“给你吃。”

程野挑了下眉,接过他递过来的串。

旁边坐了一桌大汉,讲话声音大得能把棚子掀开。另一边,月光落在少年眼睫上,他拿起豆奶和程野跟前的碰了碰,玻璃瓶清脆的碰撞声隐藏在起哄的笑声里。

江时的声音如同月光穿进程野心底。

“生日快乐呀。”

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跟他说生日快乐。

他父亲说:“程野,你就是个野种,老子当初在生下你的时候就应该把你掐死。”

他母亲说:“程野,当初我要是没生下你就好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他的出生是快乐的。

抛开之前不谈,程野现在的确算得上快乐,不是因为生日,是因为江时。

江时把买好的表放到他跟前,“给你的礼物。”

程野拿过来看了眼,“那天你去商场就为了买这个?”

江时哼哼两声,“本少爷愿意给你买礼物,偷着乐吧你。”

那表一看就不便宜,程野拿起来,指尖摩挲着表带上的金属,“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过生日当然要有生日礼物。”

江时拉过程野的手,将表戴在他手上。的确和他当时想的一样,程野戴着这个表果然很好看。

他人高,手也大,抛开经常劳作积累的茧子不说,手的确是双很好看的手,尺骨突出,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不是那种柔弱的好看,蜜色的肤色让他的手看起来格外的有力量。

当然了,不仅仅是看起来。

想到这里,江时缩了缩脖子,将表扣上,问他,“好看吗?”

程野许久没说话,不看表,反而盯着江时看。

看得江时有些发麻后他才收拢指尖,“嗯,好看。”

程野十八岁的生日过得简陋,吃了顿烧烤两人就回去了。

他把江时送上矮墙。

矮墙只是对他们这种经常翻墙的人来说觉得矮,江时人坐在墙头,低头一看,脚底全是小石子,离地至少有一米的距离。

他朝站在下面的程野伸出手,“扶我一把。”

程野却收了手,走到江时跟前,仰头看他,“今天我生日,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江时:“??”

“不是……”他道:“我不是给你礼物了吗?”

“礼物是礼物,愿望是愿望。”

江时一听顿时不高兴了,“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怎么还连吃带拿的?”

程野笑了声,用手撑着江时的膝盖,“一个很小的请求。”

这动作有些奇怪,江时不自然地动了动,“什么请求?”

程野目光往下落,江时因为坐着的原因,校服裤子往上缩,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

他伸手握住那截脚踝,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大拇指的指腹从凸起的部分碾过,声音在夜色里很低沉,“想送少爷一个礼物。”

“什……”江时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脚踝一凉。

他低头,发现脚踝上系了根脚链。

月光倾泻,银白的光辉将上面的玉兰蒙上一层温润的光泽,半开的花苞含住浮动的青色经脉。

江时动了下脚,玉兰宛如受惊一样轻晃。

叮铃——

墙角的树随风晃动,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立在墙边。

程野伸手拨了下玉兰,问江时。

“少爷,谈过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