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两人跌进了柔软的茵褥。……

婆媳俩教学基本功,云蔚院的小丫头们排成行,举着比自己小身板都长的稻草人迈进揽霞院。

轻荷张了张嘴,下意识看向夫人,夫人眼里只有儿媳,她便咽下了要说的话。

小丫头们甜甜地叫轻荷姐姐,归置好箭靶一窝蜂跑了。

这是有备而来。

虞兰芝从杏芳和宝钿的描述中推断婆母长久封闭,夸张时甚至闷在房里三五日不走动。

人的身子就像小树苗,假如天天见不到太阳也会蔫吧枯萎。

初春微凉,清晨光线正正好,虞兰芝和婆母一起看蓝蓝的天空,白白的绵云,还有树梢上的小鸟儿。

晨光照在谢琳苍白的脸颊,恍惚中,死气沉沉的人有了生气,变得鲜亮。

虞兰芝:“婆母,我能直接喊您……娘嘛?”

在大瑭婆母是大部分人家的叫法,但也可以把公婆喊成父亲母亲或者爹娘,取决于家族习惯、亲疏程度。

谢琳想说这也太自来熟,嘴一张话又变成,“随你。”

一句“随你”,小麻雀霎时神采更甚,仿佛要变成小凤凰。

“娘,我觉得你跟我阿娘一样好看,特别是站在有阳光有花的地方。”

谢琳一愣,记不清多久没注意揽霞院草木葳蕤的好春光了。

与陆添决裂的第七年,他远赴菱洲就任,她以身体和孩子为由留在府中,六年后陆添回京官居正三品吏部尚书。

自他回京至今已有八年,八年了,谢琳甚少再出门。

人生又有多少个八年。

“娘,您有七郎那般俊美的探花郎儿子,还有这么大一座花园!您住的地方简直是仙境!世上得有多少人羡慕你!反正芝娘先羡慕了。”

是吗……人生失败如她怎么在儿媳眼里全是美好?

谢琳垂眸,抬起眼发现满园芬芳,鼻端草木异香。

她的揽霞院好漂亮呀,同芝娘说得一模一样。

粉墙黛瓦水磨砖,雕刻成西番莲花的白石阶,藤蔓绕梁萦柱,丝垂绿缕,翠微飘飘,茶花瑞香次第绽放。

陆宜洲一脚踏入揽霞院,看见母亲在微笑,很浅,却发自内心。

这样的笑也曾对他展开,但大多时候她宁愿吩咐仆婢也不愿亲自陪一陪他。

许多人小声议论母亲不好相处。

提起她,祖母总是叹气,未置可否。

二婶娘说她比原配差远了,大伯哥娶她是因为她姓谢。

三婶娘说她怀孕前特黏人,不分人前人后,把大伯哥烦到搬去书房。

还有人对陆宜洲说:你母亲因爱生恨报复你父亲才不要你的。

大人总以为幼童不记事,在他面前益发口无遮拦。

祖母责罚了那些人,陆宜洲依旧伤心。

隐约明白父母没感情,所以都不爱他。

每当他们坐在一起,整个房间仿佛都要凝固。

又像是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横亘在他们之中。

一开始母亲与父亲还会吵架,之后慢慢就不吵了,关系反而更差。

父亲大多歇在书房,独自抚养教导大哥。

母亲受冷落便催他过去“争宠”,他不听,母亲一气之下不再理他。

陆宜洲所能做的唯有不断变优秀,吸引父母的目光。

在遇到芝娘以前,他竟不知父母之爱子是可以无条件的。

轻荷走过来福身,“公子。”

陆宜洲:“夫人和少夫人在外面站了多久?”

轻荷眼眶微红,“将近半个时辰。”

“我父亲呢?”

“昨儿来过,今早才走。”

再多的话就不方便细问。

成年的郎君怎好探听父母房里的事,尤其还涉及隐私的。

所幸他有芝娘。芝娘能做许多他想却做不了的事。

“七郎,过来。”

虞兰芝挥挥手。

谢琳回身望向儿子,目光浅浅。

陆宜洲抿笑,走过来向母亲问安。

谢琳:“你来的正好,教教芝娘箭术。”

“是,母亲。”陆宜洲求之不得。

谢琳的筋骨长久没动过,便是有些底子也大不如从前,虞兰芝见好就收,不让她真的劳累。

轻荷心里高兴,只要夫人像现在这样,哪怕只是坐在园子里晒晒太阳她就很开心。

谢琳靠坐圈椅望着年轻的小夫妻,他们面色红润,眸中含光,真好。

虞兰芝当着婆母的面认认真真练习,全程没有一丝敷衍。

既然说了学习箭术那就得学出点样儿,她可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

这天午膳就摆在了揽霞院,谢琳莫名其妙与两个孩子用了饭。

直到小两口离开,轻荷服侍她午休,思绪才渐渐回笼。

谢琳:“这孩子,怎么赖上我了……”

轻荷笑道:“可是夫人没觉得不舒服就好呀。少夫人给您解闷呢。”

连轻荷都察觉她放松。

芝娘与其他的小辈完全不同,相处起来轻松又自在,一双眼睛有多明亮心里就有多亮堂。

这日午休陆宜洲竟赖在云蔚院。

也不是不能大白天歇在妻子房中,但正常来说少歇更有利于树立威信。

有上进心的郎君白天理应多待在书房。

午休短,他一醒来就方便处理手头的事情或者进行力量锻炼。

总而言之正经人从不痴缠妻子。

古往今来痴缠妻子的皆为耽于美色之徒,不上进……

万一芝娘也信了,那他可就百口莫辩。

时下士大夫为证明自己清流

高雅不近女色,白天往往与妻子保持距离,若能晚上也克制一些,将赢得无数夸赞。

但上层的男人岂会真正委屈自己,灵机一动就说妾室和婢女只是玩意,用来排遣一下乃人之常情,算不得沉湎女色……

所以君子们在书房快乐到不知天地为何物,然后整理衣冠再与妻子相敬如宾。

陆宜洲是男人,自然深谙这些套路,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因他答应了芝娘这一生只对她好。

只对她好的话就不该再把温柔分给别的女人。哪怕是玩意也不可以。

芝娘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新婚期偶尔腻在一起无可厚非,虞兰芝见陆宜洲没打算离开,张了张嘴,干脆由他去了。

“先说好了,不许胡来。”她说,“只能抱抱。”

“不是正在抱着么。”

虞兰芝:“……”

从走进内室,她张开手臂就未曾自己走过路。

“你真不觉得我胖吗?”她忽然问。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

难道直接告诉她男人的真实想法,实在是太爽了,便是再大一圈,他一只手抓不住都行。

但做人嘛,讲究体面,陆宜洲轻咳,淡淡道:“真不胖。”

虞兰芝眸光微亮。

“胖了我也喜欢。”

所以他的意思是她确实胖了但他不会嫌弃自己的妻子。没毛病,可是也没那么开心。虞兰芝头一低,缩进他怀中,要是能把屁股上的肉分给他多好。

陆宜洲下巴蹭蹭她额头,大手轻轻捏着,不一会儿她就开始上勾,气喘吁吁,抬起脸主动亲他。

他俯身配合。

两人跌进了柔软的茵褥。

去他的白日不可宣-淫。

“舒服么,芝妹妹……”他哑着嗓子温柔地摆布她。

虞兰芝哪里还说得出完整的话,抽抽嗒嗒叫着七郎。

陆宜洲阖上双目,他与她,在最好的年华里享尽彼此的温存,灵魂与身体再不分离。

事后虞兰芝红着脸,让陆宜洲在未惊动婢女的情况下取回一盆水,用了五张棉帕子擦干净,再把那帕子揉成团丢进箧笥,埋在废纸堆里不让人发现,届时让春樱悄无声息处理掉。

“全都算我的。是我抓住你亲抱着你不撒手,你何曾做过什么。”陆宜洲安慰躲在锦被里的人儿,“是我比较无耻,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正经人。”

要是真的没做过就好了。虞兰芝恼羞成怒,“你快走,晚膳前不许回来。”

先亲他的是她,抓着他……不放的也是她。

她疯了。

一场午休,陆宜洲精神饱满,双目湛亮,面色红润离开了云蔚院。

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只要身体跟得上,这辈子都要不够她的。

陆宜洲回到内书房,小厮松子赶忙回禀道:“公子,敏王府的人刚刚送来一封邀帖。”

自从搬离大理寺,敏王与陆宜洲再难像从前那般随时随地切磋一场。

敏王掰着手指算日子,终于等到新婚第八天,那么占用一会陆宜洲便不算失礼。

立刻下帖,陆宜洲准时赴约。

棋友相见,敏王比陆宜洲更兴奋,唯恐耽搁须臾,忙把人请进茶室。

醇香的茶,新鲜的果品,香气醒脑的榧木棋盘,一切整整齐齐,井然有序。

陆宜洲含笑,抬手道:“殿下请。”

敏王笑着落黑子。

以棋观人,以棋论道,敏王与陆宜洲从陋室到王府,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一盘盘棋早已说尽抱负与理想。

再没有比他和陆宜洲更淡泊又更深厚的君子之交了。

敏王想,愿此后余生都有机会与志趣相投之人茶室对弈。

岁岁年年。

有人醉心棋道,有人醉心铜臭。

且说那梁元今稍微恫吓就逼得沈舟辞服软,正不知有多得意。

瑞福祥又怎样,还不是轻轻松松到手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使坏。

西市的铺子但凡有他看上眼的就想方设法打听东家,惹不起则已,惹得起就派牙人问价,做出一副要买的模样,东家肯定不答应,无灾无难的谁会把下蛋的鸡卖掉。

不答应是吧?那就别怪他拿出绝活——雇佣帮闲在人家铺子门口屙一泡。

当然屙来屙去的不雅观也容易坏了铺子风水,所以只屙几次恶心东家和看客就行了。

重头戏在后面。

不出三日就会有地痞无赖砸铺子讨债,理由是吃坏肚子或所买衣料尺寸不对或抹完起红疹子,总之只要是铺子就一定能找到毛病,找不到可以自己创造。反正老百姓喜欢看热闹,有热闹看就行,而且老百姓一般不太喜欢思考,只要热闹好看谁管真假。

帮闲把事情闹得比耍猴戏还欢腾,聚满了人,吆喝声起哄声此起彼伏。倘若当地的百姓不吃这套,那就雇人当“百姓”来看,直把人铺子围堵得满满当当,做不成生意才罢休。

如此一来铁打的东家都扛不住,只能以最低价拱手相让。

梁元今一事无成,却靠鱼肉百姓赚得盆满钵满,一口气养了三个外室,又靠恩荫在吏部挂了个闲职,小日子越过越滋润。

西市人人避他如蛇蝎。

昨日梁元今出了一个极低的价,沈舟辞一口答应,如此也算相谈甚欢。定完在西市署签契书的良辰吉日,各自返回。

梁元今回去抱着外室炫耀一通,把个牛越吹越大,“放眼东西两市,还没有老子搞不定的人。”

外室心脏乱跳,与有荣焉,顿觉自己摊上了有本事的男人,一番奉承后愈发小意温柔伺候。

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外室也不容易。

两年前的金主虽胖却胖得有福气,算正常人的胖,加诸年轻五官端正,对外室的眼睛挺友好的。

谁知短短不过两载已物是人非,金主不停地膨胀,就连帷帐内也变成彻头彻尾的废物。

外室想着瑞福祥吃着……长叹一声哪有甘蔗两头甜的。

是夜微云遮月,不甚分明,坊中几声犬吠过后,一切重归宁静。

外室的宅院墙根溜过来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翻墙,没多会儿又悄无声息离开。

这是鬼市的高手,雇主命他做的事比喝水还简单,但给的银子却不少。

只一个要求:手脚干净,切勿留下证据。

廿四一大早,梁元今急不可耐前往西市署,半道遇上了沈舟辞。

“梁公子可否载我一程,我这车轮毂松动,怕是要耽搁许久?”

梁元今:“不是还有马?”

沈舟辞讪讪道:“好。劳烦梁公子稍稍等我一会。”

说罢便派人去牵马。

梁元今得意地哼了声,小小商户子也配与本公子同乘。

他一路哼着小曲儿,马车飞奔。

过往百姓躲闪不急,哇哇大叫,还把一个小娘子的油果摊子撞飞,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梁元今嘿嘿笑。

未料乐极生悲,他的轮毂也突然松动,却由于巨大的前冲速度导致车身完全不受控制,左摇右摆。

梁元今在车里滚来滚去,哀嚎连连。

轰隆一声巨响,马和车分离,行人尖叫,那装着梁元今的车厢就飞了出去,把武侯铺的黑漆铜环门砸个稀巴烂。

门后面坐着十几名身着甲胄的巡街使,他们面面相觑。

梁元今被人从车厢掏出来时只剩半口气,面目全非,僵俯在地呕了一口血。

不消一会儿衙门的人全部到场,跑在最前面的则是捕快和仵作,有人负责救治有人负责侦办。

事发经过一目了然,满大街的老百姓都能做证:梁元今当街飙行,横冲直撞,在撞翻油果摊子后导致本就有老旧迹象的轮毂沾满热油,热油催发裂缝变得松软,随着越来越快的速度可不就连人带车甩了出去。

沈舟辞打马路过出事的街道,梁元今已被抬走。

他和西市署的翁署令喝着茶聊着天,不慌不忙等待迟迟未到的梁元今。

最后翁署令说:“一直这么等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派个人去他家问问。”

“也好。一切便交由署令

安排。”沈舟辞抱拳,大步流星离开。

随从服侍他登上全新的马车,沈舟辞挑下金丝藤竹帘低笑几声。

普通人出不起的价他出得起。

鬼市的人可不管谁是谁家的公子,便是皇亲国戚也敢动。

梁元今文不成武不就混日子长大,哪见过真正厉害的主。他瞧不起商户出身之人却忘了这世上连鬼都能买通的是银钱,只要有钱……买他的命都可以。

体虚多病之人最怕意外,这场意外使得梁元今吃足苦头,肥胖又使他的伤势更加严重,没熬过三日竟一命呜呼。

“西府的梁公子没了。”

沈家仆从甫一得到消息立马前来禀告。

沈舟辞闻言弯唇一笑。

一名纨绔子弟的死亡尚且惊动不了太多人。

陆府照旧安宁祥和。

当揽霞院婢女回禀“少夫人求见”,谢琳的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理智上她并不想与任何人来往,然而这世上人没有谁天生喜欢孤独。

芝娘让她感到自在,总是把分寸拿捏得正正好,既让她打起精神又不让她累。

“娘,我今天是来借花献佛的。”虞兰芝双手捧着黑漆弓箭匣子,“这是七郎早年间使用的角制弓,据说还是您送的呢。我把它找出来再送给您,这样我们每天都可以一起练练基本功再练练箭。”

身子骨动起来气血才更足!

谢琳:“……”

她何时说要同她一起练什么的?

不等谢琳张口,虞兰芝笑弯弯地展示自己的右手,十指纤纤白如玉,红色丹蔻晶莹,别提有多惹眼了。

“是不是特别好看?”虞兰芝说,“角制弓黑漆漆的,我们的手又这般白皙细嫩,涂上丹蔻的手指这样搭弓岂不是绝美!”

谢琳:“呃……”

“为了黑色的角制弓,要不您也染一染,我帮您!”虞兰芝自来熟坐到了谢琳对面,身后婢女同时将染甲物件一一摆好。

谢琳自是不同意,“不合适,我老了。”

“可您看起来最多三十四,不能再多了。我阿娘还比您大两岁呢,她不仅染,染完了比菩萨的手儿还美。”

虞兰芝的娘亲是大美人,其实只要足够爱自己,每个女人都可以活成“大美人”。

谢琳想起自己才四十。

自从失去生育能力她以为自己不再是完整的女人,抬不起头,也没有心思打扮。

总怕别人说:瞧那个女人,费尽心机勾搭陆添最后不也就这样。怀胎七月还妒恨夫君睡了陪嫁,作天作地作到早产,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不能生孩子的妒妇。

“娘。”

眼前就有一个贴心的小棉袄在唤她娘。

虞兰芝赞叹地摸摸谢琳的手,“您的手可真美呀,像我阿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