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被他按在墙上再嘬一顿也……

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最不待见的人偏偏最懂你。

幽微的一颦一簇都逃不开他深深的眼睛。

然后这个人动了恻隐之心。

虞兰芝一时五味杂陈,被讨厌的人怜悯了。

漂浮的视线不由自主瞟向右下方,梳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头绪。

陆宜洲自己提起沸腾的水泡茶。

喝了半盏。

他站起身,“我要走了,芝娘。”

虞兰芝起身送他,款步提衣快走两步凑近,不确定地小声问道:“婚期不提前的话,我们的中秋约定是不是还作数?”

得亏陆宜洲多年的养气功夫,这一刻才没有破功。

他腾地转过身,眼睛里全是怒火,笑弯弯道:“作数,怎么不作数,你可劲作。”

她就是问问他是不是还会想法子退亲,没想到这人突然又开始阴阳怪气。

虞兰芝眼波微微晃动,婢女都在廊下守着,如若反唇相讥,惹毛了他,被他按在墙上再嘬一顿也不是不可能。

关键是根本没脸求救。

她咬着唇放弃顶嘴,把这位大爷好生送出了门,目送他扳鞍上马,悬着的小心脏“咚”的一声总算落回肚子里。

陆宜洲走后,虞兰芝又同大小婢女跳百索,骑小毛驴打马球,笑着闹着出了一头汗,快快活活玩到申初一刻,秋蝉不得不温声提醒:“娘子,再不回去咱们可能就要被关在城外。庄子上的老鼠比别处多,您肯定睡不好。”

虞兰芝连忙听劝。

她最怕老鼠了,两只小黑豆眼,会偷东西会咬人,哪怕毛绒绒她也爱不起来。

刘叔驾车快,现在收拾肯定来得及。

众人整装出发,载着两大筐春菜和五娘子钓的鱼。

虞兰芝戴着春樱为她编的杏花手环,支起车窗眺望,明明还是碧色的晴空,云朵白白,突然就飘起了牛毛细雨,洛京的天气比小娘子的心情还古怪。

昨儿她站在自家的荷香水榭郁郁寡欢,今日,此时此刻,心花盛开。

为什么开心呢?

因为见到了陆宜洲,没吵架,他还说好听的话,说进她心坎,不用再思考那些沉重的未来。

可不就雀跃不已。

没成想乐极生悲。

“哐当”一声,车厢猛然向□□斜,虞兰芝“哎哟”一声,四脚朝天往后歪去,幸亏春樱眼疾手快,死死护住了她的脑袋。

车外传来刘叔焦急的声音:“娘子,五娘子,您还好吧?”

惊吓是有的,好在没受伤,虞兰芝左右环顾,大家都没受伤,

她问:“发生了何事?”

“左边的轮毂完全裂开,卡在深水洼。”

“能不能修好?”

“能,不过得先抬车。”

虞兰芝扶着仆婢的手小心下了车。

主仆几人形容狼狈,那一下砸坏了不少杯盏,也把几人的发鬓弄乱了。

春樱把伞递给旁边的婢女,自己掏出干净的帕子帮虞兰芝擦脸,又抿一抿发鬓。

刘叔一个劲告罪。

发生这种事他确实有一点责任,但车舆房的责任占八成。

虞兰芝重规矩,规矩之外也分情况讲人情,刘叔这么大年纪的人,为虞府驾了半辈子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两成的错误没必要大动干戈,回去罚一点月钱意思一下即可。

“无人受伤便是幸事,先别纠结了,穿好蓑衣免得淋雨。”虞兰芝道。

婢女取来蓑衣递给刘叔。

刘叔感恩戴德,披好蓑衣蹲在烂泥洼抬车,一个人抬不动,仆婢们过去帮忙也不得要领,一个个跟泥人似的,十分狼狈。

刘叔是粗人,好心建议:“再耽搁下去城门就要关闭,这边还不知要修到何时,要不娘子先乘骡车回吧。”

仆婢的骡车塞满杂物,又坐过一车人,坐褥也不可能像主子的那样常常晒洗,对普通人而言没什么,甚至还挺干净,可五娘子哪里坐过下人的车舆,

再一个,那褥子上还坐过男仆,春樱和秋蝉说什么也不肯把娇滴滴的虞兰芝放进去。

天色越来越晚,虞兰芝认为不必再纠结坐谁的车,

反正进城彻底没戏。

忽听一阵马蹄车轮声,远处的官道上渐渐走出两匹黑色的骏马,拉着一辆气派的华车,不疾不徐驶来。

仆婢忙簇拥着虞兰芝避让。

那车越走越近,也越走越慢,直至完全停了下来,车窗挑开,露出一张梦里的脸庞,如烟春雨,幻化成雾,他像是雾中凝结的虚影,渐渐地过渡为实体。

冒犯他后的第一百一十日,又见面了。

“五娘,上车。”梁元序道。

说完,他主动下车,泥水溅湿他襕衫。

天青色,有着不明显的竹叶暗纹,说不出的贵气,却又看不出哪里贵。

虞兰芝知道,那是云州的素锦,昂贵,清高,但不让人知道。

文人就喜欢这种调调。

“你和婢女上去,我在下面站一会。”他接过下人递来的伞,下人则径直帮忙抬车去。

虞兰芝嗫嚅道:“我们鞋袜脏污……”

“无妨。我现在跟你一样,等下还不是要上车。”梁元序笑着跺了跺脚。

污水再次溅上他靴面。

虞兰芝仰脸看向他,他慢慢地收回目光,看向了别处。

仿佛完全忘了被她冒犯过,忘了生她的气。

虞兰芝垂下脸,再谦让下去,只会显得自己更傻。

“多谢梁舍人。”她浅施一礼。

梁元序颔首,目送她登车。

原来梁元序的车舆长这样。

虞兰芝像个好奇的孩子,闯进不属于自己的领域。

陌生,清冷,干净得一尘不染,充满了他的气息,若隐若现的月叶香。

入目皆是深沉的檀木色,茶桌上的杯盏却是薄到近乎透光的甜白瓷,杯中茶水尚有余温,棋盘凌乱,几粒黑子躺在桌沿。

虞兰芝伸出手,又顿住。

“可以碰。”梁元序站在窗外,倾身看她,“我过来是要告诉你,右手边,你用力推一下,是一道门,里面有你需要的,新的,我没碰过。”

“多谢你。”

短短几个来回,她道了两次谢。

梁元序缓缓合上窗,擎伞离开。

春樱朝他离开的方向福一福身,找到暗门,打开,好一个精巧又别致的小柜子,分上下三层,分别摆放了茶盏、棉帕、衣服。

出门在外都会备下几身衣服以备换洗,那端端正正叠放的显然是郎君的。虞兰芝没敢多看,扭过头盯住窗子上的明瓦出神。

春樱展开棉帕,是松江布,全新的,洗净的,可以直接用的,残留着香胰子和太阳的味道。

“娘子,我帮您重新梳头。”

“嗯。”

虞兰芝心想:我的模样糟糕透了,头发又湿又乱,像个女疯了。

每次相遇都很糟糕。

秋蝉是个体面人,平时安安静静的,但是会把虞兰芝掉落的青丝一根一根拾起,收进袖中,不让落在郎君的车里。

虞兰芝青丝浓密,总共用了三张棉帕才彻底擦干净。

春樱和秋蝉拿她用过的擦干净自己,并没有再去拿新的。

秋蝉环顾四周,眼神微定,将用完的帕子折好,丢进脚边的箧笥。

这边厢,春樱的巧手翻转数下,就帮虞兰芝重新挽好干净利落的同心髻。

主仆三人收拾妥当,雨下得更大,马车也在梁家男仆的帮助下离开深水洼。

梁元序敲敲窗,虞兰芝连忙打开,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距离。

他的肩膀已被雨水浇透。

“五娘,白天你在哪儿?”

“西郊的田庄。”

“你家?”

“是。”

“我送你回那里将就一晚好不好?”

“马车修不好吗?”

“还要修很久,你是小娘子,在外面不安全。”

虞兰芝迟疑了下,又瞬间秒懂,小声道:“好。”

以梁元序的身份带她回城不难,可她已经定过亲,平时遇到还好,这样晚的天色,坐在他的车上,封闭的空间,难免要遭人非议。

倘若有心黑的,只说她晚上坐梁元序的车,不提婢女也在车上,后果不堪设想。

造谣的人最懂如何把一件事赋予自己期待的意义。

“夜雨急,我们连累你已是心有不安,请你也上车。”虞兰芝鼓起勇气。

不回城的话,这么大的雨,还把他扔在他的马车外怪怪的。

从这里回到田庄差不多要一炷香。

梁元序望着她,嗯了一声。

春樱和秋蝉连忙站到了靠门的最角落,打起帘子。

这样的车,按说她们不能坐的,但目前的情况肯定不适合太讲规矩,二人打算站在角落隐身。

梁元序低头走了进来,坐在虞兰芝对面。

好看的人,连被雨淋湿都狼狈的那么惑人。

昏黄光线下,他额头挂着水珠,水珠并不老实,沿着他白皙的肌肤滚落,唇色看上去比平息更红润。

他喉结缓缓滑了下,手微抬,欲言又止。

虞兰芝会意,忙打开身旁的柜门,取棉帕双手递与他。

“谢谢。”梁元序对她笑了笑,接过帕子擦脸。

“坐。”他对春樱秋蝉讲话,“雨夜难行,恐要颠簸,万一摔了,无人照顾你们娘子。”

二人便看向虞兰芝。

虞兰芝轻轻颔首,“站着的确危险。形势比人强,连我不也坐进来,自己人就不必再讲那些规矩。”

二人这才福一礼道谢,侧身而坐。

梁元序收起棋子,从另一面柜中取出一只和田白玉茶盏,倒上水,轻轻推到她面前,“喝碗热水祛寒。”

她衣衫单薄,微湿,却不敢在他的车上更衣。

同样的,他也不敢换下潮湿的衣衫。

不知哪里的泉水,甜甜的,很好喝。虞兰芝饮了一口,身上和手都暖了。

却忘了唇上才描过胭脂。

梁元序目光落在白玉盏的唇印,看了一会,良久才意识到这个行为唐突了她。

虞兰芝两只小手悄然攥紧了杯盏,攥到骨节发白。

“无妨的,交给下人收拾。”梁元序知道她在想什么。

“给你添麻烦了。”

“……”

梁元序微微垂下眼帘,不再讲话。

天上电闪雷鸣,虞兰芝心惊肉跳,好不容易熬到田庄,雨势不减反增。

一道雷电闪过,照亮了梁元序白玉似的脸庞,眉眼深邃如夜。

下车时,他下意识伸手搀她,又缩了回去。

虞兰芝几番努力还是说不出请他随管事外院留宿的话。

双脚落地,又是一道闪电,闪的她良心不安,才违心地道出一句客套,“要不,你,你们也留下吧,外院还有不少空屋子,张管事一向打扫得干净……”

梁元序一顿,笑道:“好啊。”

虞兰芝:“……”

梁元序忍俊不禁,柔声道:“逗你的。我回去了,你留步。”

“你这么正经的人突然开玩笑,吓我一跳。”虞兰芝为自己的失态找补。

“我也会开玩笑的,与你见过的其他郎君没有区别。”

“……”

他深深看她一眼,不再说什么,利落地登上车。

马蹄渐行渐远。

像梦一样。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戌初,守门护院叩着传事的云板,站在倒座中间的屋外道:“五娘子回来了”。

田庄的管事夫妇忙忙整衣出门迎接,一阵杂乱,一切又恢复了井然有序。

婆子负责烧水,春樱秋蝉二人服侍虞兰芝沐浴更衣,其他婢女则收拾寝卧,铺被褥,点上安神香。

一路无话。

秋蝉是个沉得住气的,有条不紊做着自己该做的。

春樱年纪小,尚有些跳脱,偷偷拿眼觑虞兰芝表情,想试着解读些什么。

什么也没读到。

疾雨停歇。

层层帐子放下,屋内最后两盏灯被吹灭,黑暗包裹周身。

虞兰芝缩进被窝,把脑袋捂严实。

梁元序还是像从前一样善良强大,及时救她于危困。

那种“他像天神下凡,我要做他媳妇报答他”的想法不可取。

他也是人,不能因为他善良他喜欢做好事,就活该被人觊觎。

这一晚,她沉思,脑海偶尔闪现陆宜洲的脸。

长得好,家世好,出手大方又会哄,应是个经验丰富的花丛老手。

虞兰芝觉得自己做为一名普通的小娘子,没多少见识,面对风月高手有一瞬间微微上头再正常不过,可这代表不了什么。

陆宜洲不也对她上头。

秋蝉说郎

君能够身心分离,轻易与自己不感兴趣的小娘子云雨,且不管云雨多少次也不会影响他的喜恶。

虞兰芝听了羞愧难当。

所以,陆宜洲与她发生肌肤之亲,陆宜洲瞧不上她竟是两码事,完全不冲突。

他一定很得意吧。

可她是个有身份的小娘子,他不敢把坏事做绝,更不敢太明目张胆,就时不时砸银子哄她。

梁元序就不会那样,才不是陆宜洲说的有洁癖,嫌弃她。

梁元序,只是,不想伤害她。

他不觉得她便宜。

他是个很好的人,值得如愿以偿。

沉睡前,虞兰芝小声咕哝:“让他实现心愿吧,与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