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落得被郎君抱在怀里唇舌……

十六这日,虞兰芝跟随阿娘学了不少东西,又一起回内院用午膳。

虞侍郎则在外院与两个小辈浅酌,老少皆欢。

二房在吃食上从来不拮据,平时从养生的角度出发才吃的相对简单。

读书人都看重这个,也忌讳奢靡,虞侍郎自然不例外。

贵客在的情况就例外了。

今儿菜色极为丰盛。

母女二人从上房到厨房再回到上房,兜一大圈,尤其虞兰芝大清早的整理房间,消耗最多。婢女一把饭摆好,娘俩都多用了小半碗。

饭后喝茶小憩。

虞二夫人想到什么就随口问什么:“昨儿与七郎玩得可还尽兴?”

“凑合吧。不过中途遇到了琼娘和她的未婚夫,我们就近逛了一圈梅町。”

“那丫头是个有福气的。”想到唐于徽的举止投足以及满目爱慕,虞二夫人点评一句,蓦地又笑眯眯道,“不过论起福气,还得是你。”

虞兰芝勉强笑了笑。

笑是因为阿娘说的对,勉强是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臆。

虞二夫人夸张地拧眉嗯了声,尾音拖长,道:“笑得恁生硬,可是我那佳婿哪里做的不好,唐突了你,且与我说说,我教你收拾他。”

怕只怕真说了,您老就不是教我,而是抄起烧火棍捶他。

虞兰芝托着腮,理智道:“您想多了。您和阿爹一致看好的郎君不会歪到哪里。”

她鬼迷心窍,不够自持,才落得被郎君抱在怀里唇舌戏玩的下场。

但是她和陆宜洲不一样。

绝非轻浮、随便、滥情之人。

她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婢女端着一果盘清洗干净的汎江橘迈进明间,母女二人就开始剥橘子。

地道,还是这个味儿。

虞二夫人姓沈,标准的汎江人,打小吃惯的东西长大了就改不掉。洛京名贵的果品再好也不如家乡这一口,故此,沈舟辞一有空就亲自来送方物,捡最新鲜的,常送常新鲜。

虞兰芝对汎江没啥概念,就一个土生土长的洛京小娘子,爱吃汎江橘单纯是因汎江的橘子好吃。

虞二夫人想到沈舟辞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许多事两家没有明说,彼此却都心照不宣,他一直在等芝娘长大。

被这个希望吊着,至今不肯说亲事。

虞二夫人抬眼。

眼前是个没心没肺的,扒着橘瓣儿吃得香甜。

人心都是偏的,愧疚再多,都不会影响陆宜洲在虞二夫人心中完美的形象,金光闪闪。

丈母娘疼女婿,那是真疼进心里啊,地位仅次于闺女。

想到有一回,小两口从荷香水榭走出来,芝娘提着裙裾下台阶,七郎一个箭步抢在婢女前头,轻轻搀她,清澈的眼里含着光。

虞二夫人就得意地笑了。

谁说七郎没看上芝娘的?

即便一开始没看上,现在也早已变成了小狗儿,巴巴得很呢。

虞兰芝是不知道娘亲脑中丰富的想象,知道了顶多同意一个字——狗。

且也没有阿娘认为的没心没肺。

往嘴巴里塞橘瓣儿是为了缓解紧张。

实则食之无味。

胡吹乱嗙的人早晚会遭到反噬。

虞兰芝正面临这样的困境。

她也不是存心在陆宜洲跟前吹嘘卖弄,当时实在是黔驴技穷,面子上过不去,加诸上了头,才给表哥扣了顶“非她不娶”的黑锅,维持自己的虚荣心。

哪料到今时今日,陆宜洲突然与表哥照面并同席。

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么就同席了呢?!

定是阿爹从中掺和。虞兰芝又羞又尬。

虽说陆宜洲不至于离谱到问表哥她尬吹的话真假,但只要想到两个人同席,会聊天,会认识,以后见了面会自然而然打招呼,时间一久说不定就熟了,保不齐哪天喝酒再一说漏嘴,虞兰芝闭上眼。

……

前院宾主尽欢。

未正一刻,陆宜洲才辞别岳父,并带走一本棋谱。其上分布数十道朱笔标红,虞侍郎觉得女婿打棋谱时极有灵性,便予他带回去细细研究。

经过穿堂,陆宜洲余光微闪,一个黄毛丫头在窥视他。

这是芝娘的人,叫荔枝,十岁左右。

她的人,只要露过面,他都记得。

陆宜洲眼神一转。

穿堂连接着回字形的游廊,荔枝就躲在游廊的西面窥视东面从穿堂而出的陆宜洲。

西面的游廊紧邻一道观景花墙,虞兰芝则躲在竹子芭蕉的造景后。

荔枝哒哒哒跑过来,“娘子,洲公子身边就一个男仆,没看有表公子。”

虞兰芝身边的人私下习惯称沈舟辞表公子。

虞兰芝:“你确定他没同表公子走在一处?”

心虚的人总喜欢把问题确认一遍。

“奴婢保证。”

“好,很好。”虞兰芝松一口气,摸摸荔枝的小脑袋,“找你春樱姐姐,就说我让的,给你包一袋窝丝糖和松子糖。”

荔枝喜形于色,谢过娘子,又哒哒哒折返。

虞兰芝叹口气,一屁股坐在竹凳上,放空。

忽然光线一暗,虞兰芝仰头,竟凭空出现一个陆宜洲,他没走。

第一个反应不是打招呼,而是迅速合上两条大咧咧打开的腿,作出端庄娴雅的姿态。

“你怎又回来?”虞兰芝暗恼,方才的坐姿到底是被他瞧了去。

陆宜洲居高临下凝视她:“你让人盯着我,是不是想我了?”

“你别发癫。”

“好。”

“……”

“明儿我要去趟外地,最快也得月底回京。”陆宜洲道,“我们要有那么多天不能见面,你答应我考虑的事可别忘了。”

虞兰芝垂下眼轻轻“嗯”一声。

“不问问我去哪儿吗?”

“陆宜洲。”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咱俩成亲,你跟我好好过日子不?”

“好好过。”

“你知道我家的规矩吧?”

“知道,我不纳妾。”

“在我这里,不止不能纳妾。”

“你说。”

“你也不能在外面,我不知道的地方做坏事,因为外面的话瞒得了我瞒不了别人,到那时大家都会像看傻瓜一样看我。你不能把我变成笑话。”

“嗯,我不会那样。”

她坐着,他站着,许是错觉,奇异的温驯,如此配合她,这让她心里稍稍舒畅,心里舒畅人也就变得大方。

大方的虞兰芝对陆宜洲道:“我这个人向来知恩图报,你给我体面,我也予你方便。假如我们在一起,只要不动我的婢女,你在家关起门做什么出格的,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只一条别太过分。”

陆宜洲立在原地,神色游离。

她正要开口,他抢先一步,淡淡道:“还有吗?没其他吩咐的话,那我先走了,芝娘。”

“……?”

陆宜洲折身而返。

虞兰芝凝视着他的背影。

最快月底才能回来,终于不用在他休沐的日子见面了。

说真话,她和他见面不是猫脸一阵便是狗脸一阵,再好也会掐起来,狗咬狗,命里犯克。

也不知哪个三流大师为她和陆宜洲合的八字,竟说天作之合,笑死个人。

接下来几日虞兰芝蹦蹦跳跳上衙,仿佛恢复了活力,每天下了值就回府,缩在自己的小书房练字。

她守灯有功,得皇帝恩赏,五月份太常寺考试难度直线下降,可以说是半卖半赠,只要她识字,熟记最基本的常识就能过。

压力骤然减轻,立即发奋狂练。

从前对自己的要求是写一笔工整的簪花小楷,现在却不满足于此,又有新的目标:写一笔极秀丽的簪花小楷。

让人眼前一亮。

练字这种事不需要多惊人的天赋,肯下苦功就一定有收获,天道酬勤。

虞侍郎夸下海口,只要虞兰芝照着他的法子练习,担保不久的将来,定会得偿所愿,令人惊艳。

她问阿爹:“有多惊艳?”

“过目难忘,以后看到字就会想起你的人,觉得你秀外慧中。”

虞兰芝的眼睛亮亮的,从此日日加练,比打八段锦还认真。

正月二十,虞兰芝的外曾祖母——沈家的老太君九十大寿。四邻来贺,就连官府也送来一笔大礼。

九十岁的高龄,不管放哪儿都要被视为祥瑞,时人相信祥瑞之家的子孙后代必然也长寿多福。

本朝皇帝更是大力推崇。

只要良民能活到八十,就要由当地官府赡养,免除所有赋税,按月领取油粮银钱,倘若孤寡无人照料,则由官府安排专人为其养老。

沈家的老太君便是这样一位祥瑞,不仅耳聪目明,还能吃能喝,这身子骨,都要成仙了。连皇帝都称羡,破格封为正三品吉寿夫人。

别看就一空架子散官没甚实权,可到底是实打实的正三品,体面不说,关键减免赋税,每年不知为沈家省下多少雪花银。

幼年的虞兰芝,对人的双足的认知仅限自己嫩生生的小脚丫,或者阿娘那样嫩生生的大脚丫,从未见过发黑的,黄皱的,扭曲的一团骨肉。

那年无意中撞见晾足的外曾祖母,她被吓得哇的放声大哭,沈舟辞连忙将她抱走。

外曾祖母干瘪的嘴,慈祥的笑,完全不觉得被冒犯,苍老的声音嘟嘟囔囔叮嘱:“四郎,带好妹妹。”

那日,她被阿娘狠狠训斥。

从阿娘的训斥中她听到了一个女人被畸形审美凌迟的悲惨故事。

那一团丑陋的骨肉是已经覆灭的王朝留给幸存者的烙印。

在外曾祖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必须折断脚掌,强行

绑成所谓的三寸金莲。因为那个朝代,女人得有平坦的胸膛,纸片一样薄的躯体,一手宽的小腰儿,再加上三寸的脚,那样才有人欣赏,才配称之为女人。

外曾祖母因为裹脚哭了半个月,所以她不是自愿的,是被迫害的。

五岁的虞兰芝愧疚地低下头。次日就举着自己采摘的大桃子向外曾祖母道歉。桃子上的毛毛扎得她小脸小手通红。

外曾祖母一点也不以为意,还摸摸她的小脑袋,夸她是个知礼的淑女。沈舟辞同婢女一齐帮她擦脸擦手,呵呵傻笑。

从那之后,虞兰芝每年都会拜见外曾祖母,奉上新鲜的瓜果。

老人家的牙齿还能用,胃口又好,连御医都说,只要她吃了不觉得难受,这么大年纪想吃啥就吃啥吧。

言归正传,这日虞二夫人领着虞兰芝回娘家拜寿。她是家里嫁得第二好的姑奶奶,另一个则是虞兰芝那位早已仙逝的四姨母。

虞二夫人一到,好几房的亲戚霎时聚在一起,包括外叔祖那边的几个房头,大家轻柔细语,有说有笑。

长辈交口夸赞,平辈崇拜尊重,小辈恭敬温顺。

大家都希望给这位六姑奶奶留个好印象。

沈府吹吹打打一整天,撒出两大筐铜钱,又在一进大院摆下流水席,招待四方来客,品尝美酒佳肴,二进院的宴客堂招待重要贵宾。

寿星老太君在宴客堂小坐片刻,吃了一个寿桃点心。

但她年纪实在太大了,众人并不敢让她久坐。虞二夫人便和其他姐妹搀扶她坐上轿撵回吉寿苑。

虞兰芝也随表姐妹们过去。

姐妹们略有些羞涩,想亲近又怕唐突,只拿眼不时觑一下,观察几番,赫然发现芝娘还是那个芝娘,从前就没对她们拿过千金架子,如今同陆家定亲,依然亲和可人。

大家就不再拘束,笑笑闹闹玩到了一起。

吉寿苑不多会儿莺歌燕语。

老太君一点也不嫌吵,巴不得她们天天叽叽喳喳。

多有朝气,多么鲜活。

老太君道:“莫要拘束她们,让她们玩。”

虞二夫人应是,坐在祖母附近的榻上,朝各位不停夸奖虞兰芝的亲友抿唇一笑,“哪有那么好,到现在还是个猴儿心性。也就七郎疼她,不满十八岁舍不得娶进门,把她宠得不成样子。”

满嘴的嫌弃,眼里却泛着慈柔的光。

众人会心陪笑,恭维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舟辞坐在石阶上怔怔瞅着虞兰芝,见她走过来,忙起身,对她笑。

虞兰芝板起面孔,大摇大摆越过他。

姐妹们也三三两两路过,恭恭敬敬朝他打招呼,一声接着一声“四哥哥”,喊完头也不回跑去摘梅花。

沈舟辞兀自离开。

虞侍郎下衙回家整理一番,也赶到沈府,朝老太君磕头祝寿,众人更热闹了。开席又吃了一场酒,因次日休沐,这晚虞家二房便歇在了沈府。

歇脚的地方乃虞二夫人出嫁前的住处,几经翻新足足扩建了一倍。

每日专人前来洒扫,以供虞二夫人回娘家落脚。

勤奋又愉快的正月就这样不知不觉翻篇。

来到了崇邺九年的二月,春风如剪,裁绿了树梢。

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春菜咸肉饭和碧绿可人的青团。

虞兰芝想吃榆钱窝窝头,撒一点点盐花和花生油,又香又甜,可是洛京的榆钱每年都要落后早开的牡丹几日才能吃。

月初濛洲那边传来了一封陆宜洲写给她的信。

虞兰芝盯着封面“芝芝卿卿亲启”六个字,想骂一句,又想到阿爹写给阿娘的书信,封面也是如此——筠筠卿卿亲启。

一切似乎又变得合理合法了。

丈夫(未婚夫)这么称呼妻子(未婚妻)天经地义,倘或她以此大做文章,说不定要被陆宜洲讥讽孤陋寡闻,少见多怪。

信纸被叠成了同心方胜的形状,不过难不倒她,略略研究,拆开轻而易举,不多时,就在她手里恢复成澄心堂纸原本的模样。

每次目睹陆宜洲的字,虞兰芝才会下意识想起他是那位前无古人的年轻探花郎,字迹流畅,赏心悦目,却又不同他骄阳般的性格,竟是那么温柔。

她想不出该怎么形容他的笔韵,脑子里闪出了“温柔”二字。

也只有看着这样的字,她才会相信陆宜洲真的中过探花。

一看内容,顿时索然无味。

一个在崇文馆念过书,在几万才子中排名第三,跻身探花的人,从头到尾大白话。

也不是她喜欢文人,好吧,她确实喜欢文人,梁元序那种的,但不管怎么说,陆宜洲就用大白话给她写信,连句酸诗也没有,委实有辱斯文。

怕不是不会写吧他。

这个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

因为会试是答题,殿试乃答辩,针对的都是时事政策,妙语连珠固然锦上添花,但要是策答精妙准确,句句说进上面的心坎里,其他方面又没大毛病也不是不可以的……

综上所述,很有可能陆宜洲并不比她强多少。

也就口舌伶俐些,字写的漂亮。

不过他说回京又要推迟,或许二月底,虞兰芝的面色就放晴了大半,心花盛开,又可以一个月不用与他照面了。

整整一个月不会再有人惹她生气,轻薄她,虞兰芝打心底里高兴,放松,也就没注意到心头一个特别微小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空荡荡。

万万没料初十大早,陆宜洲竟回来了。准确的说初九回的京,初十便登门拜访虞府。

荔枝跑来学话,“付大娘说洲公子先拜见了老太爷,后来就与老爷进了书房,巳初乘马车出府,去哪里就不清楚了,反正灶上的娘子说中午只需准备夫人和您的饭食。”

也就是翁婿二人不回家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