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乌沉沉的,几道萧疏的树影杂乱地横在结了薄霜的地砖上,巷子口厢军值房里挑着盏风灯,灯色昏朦朦的,正随着老厢军破锣似的鼾声在风里打晃。
后日便是冬至,天光愈发亮得迟了。这时节连俞家的鹦鹉都冻得没早起骂人,四下里雾气都凝住了似的,显得沉寂。
唯独巷口,裁缝铺对面,林司曹家的门轴忽而传来了转动的咯吱声,将这好似冻瓷实的清晨打破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裹了七八层袄子,毛帽子压住耳朵尖,圆滚滚坐在门槛背风处。打了几个哈欠,清了清嗓子,一如往常扯开嗓门:“噫吁嚱——”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什么岩……”墙外小孩儿的声音像漏了气儿似的,渐渐瘪下去了。
巉(chán)岩。
姚如意在被窝里咕哝着,眯缝着眼睁不开,她在温暖蓬松的被褥里滚了两滚,哈欠连天地想:这《蜀道难》再听上几遍,她都快先背下来了。
挣扎了会儿,姚如意随手披了件外衫,便坐起来梳头。
屋里暖得令人发懒。
天冷了,家里的火墙烧起了火道——姚家是宋时民间十分常见的空心夹墙,夹墙里用筒瓦两两相扣,搭成烟道,烟道入口连着厨间的炉灶,夏日里拿砖堵上,冬日里把砖扒开,烧灶时热气便能顺着烟道往墙里钻,把屋子烘得暖乎乎的。
姚如意每日睡前在灶房炉膛里添上三饼蜂窝煤,把锅拿开,用火钳夹着圆铁片封上口,她和姚爷爷就能暖乎乎地睡上一宿,有时还热得口干舌燥。屋子里的窗沿上得放条吸水的抹布,不然窗上凝结的水汽便会顺着窗框、窗格子往下滴。
她将头发挽到头顶,梳了个同心髻,左边簪了支双股银簪,右边别了朵山茶绒花,还特意穿了条喜庆的绯红喜鹊纹夹棉襦裙。
穿过来久了,她给自己梳头挽发髻的技艺都熟练了!
今儿是她小卖部开张的日子,正巧在冬日前一日。这日子还是俞婶子替她找的三清宫的炎道士算的开业大吉日,可不能耽搁了,得早早起来预备着。
穿衣时,她眼角余光还瞥见干净无霉斑的窗户,嘴角便满足地噙了笑。
前两日夹巷几户人家凑钱请了裱糊匠,各家的窗都换上了冬日里才糊的三合皮油纸。姚如意还记得之前姚爷爷的嘱咐,想着林家人若真是冬至前后抵京,便多出了一份钱,将林家的窗子也糊了。
若在暑天,多是自家动手凑合凑合。可冬日里雪多风大,讲究保暖,自家要是糊不好,可是要挨冻的,所以才专门请手艺好的匠人来。
那日姚如意虽忙着摆货理账,仍偷闲看那山羊胡匠人是如何裱糊窗子的。从前她在书里看见纸窗之类的描述,总疑心如何禁得住风雨?何况,电视剧里那些在窗户外头偷听的人,手指头沾点口水就能把窗户纸戳破,多不安全啊。
如今才晓得自己浅薄了。
这糊窗户的讲究可不少呢:冬日里的窗户纸,得先用两层涂油浸蜡的桑皮纸打底,再往上刷三层加了树胶的纸浆,这样纸张更挺括,不易被风吹破,还能防虫;接着再糊两层加了明矾的碎毛碎布,用于保暖;最上层得用涂油浸蜡的桑皮纸,这样落雪就能化,还不透水。
末了拿木条横竖框起压实,蘸浆糊一遍遍地溜缝刷,免得漏风。
一个窗子,看着轻薄,里里外外竟裱糊了八九层。等干透了,用手一摸,绷得又紧又平整,手感跟后世的实心硬纸板似的,手指头硬戳是断然戳不破的。
窗纸一换,有些松动的窗框也修了,每日起来,只觉连透进来的光都显得清透洁净,让姚如意望之也有种蒸蒸日上的欢喜。
收拾妥当,姚如意没急着叫姚爷爷起来,轻手轻脚先去开杂物间的门——原先堆满杂物的屋子,如今已焕然一新了。
一踏进去,满屋子都是松杉木头混着桐油的味儿,沿墙一溜杉木货架泛着刚漆好的油亮的光。拆了隔墙后,两间屋连作通透的铺面,货架间也留足了能转身的余地。
穿过摆满货品的双面柜,临窗支着半人高的柜台。姚如意走进去,将新打的推拉窗扇支开,拔出木榫,一展一推,木板便顺着刷过油的凹槽往外滑,再把木楔子插回去,这个窗口货台便支棱好了。姚如意一一将那些招孩子喜欢的零嘴和小玩意儿摆上。
这精巧的主意还是周榉木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有了这木板,她既不用多占铺子里的地儿,夜里还能轻轻松松把板子收回来,再把窗栓上。
像这样姚如意没交代,周榉木将心比心替她盘算的细处还有不少:铺子不算宽敞,他便把所有货柜、层板都打磨出圆角,就算有冒冒失失的人,也不怕撞疼了;姚如意要放陶瓮的货柜,他还特意建议在摆陶瓮的地儿嵌上两块青石板,这样防烫又防水,底下的木材便不易坏了。
姚如意起初怕加石板超了预算,他却说:“你要做,咱们就只收料子钱,工钱就不收了。”
做下来着实实惠。
连窗口留的高度、柜台后头椅子的尺寸,荷香都特意来量了姚如意的身高才做,这样她站着烤肠、坐着看店,都高矮合适,不让人憋屈。
最后要收工前,周榉木还在每处木料接榫处用鱼鳔胶粘过一遍,靠墙货柜背后钉上了防倾倒的钉子,结实得怎么晃都纹丝不动。
装柜子前前后后用了四日,后来又赶上连日雨天,等了几日才能刷漆,刷完漆得阴干再刷一遍,又得四五日,这么着便拖到秋天过去了,冬至眼瞅着就到了,才算完工。
果然装修这事儿,总是越装花费越多。
但虽多费了些银钱,姚如意却头回不为钱心疼。
交工那日,她在铺子里仔细逛了一圈,每个货柜都跟她心里想的一个样,就像把外婆的小卖部重新搬到了这儿,令她心里熟悉又安定。
想起刚开始动工时,她还紧张得不出摊,盯着这儿看那儿瞧,到了第二日,她便放心下来,照常去巷子里卖茶叶蛋、速食汤饼了。
周榉木夫妇俩实诚得让姚如意都觉着,他们可能是头一回在汴京城里接着这种大活儿,所以不知怎么偷工减料,又想打个样出来,就卯着劲干。
结账时,即便自己不宽裕,姚如意还是硬塞给荷香五百文的红封,这钱虽不多,却是认可他们手艺和为人的一份心意。
周榉木一高兴,红着脸,把自己闲着没事雕的小物件装了一匣子白送给她,里头有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木雕俑、各种形状的杯垫碗垫,最好玩的是有好几套“猫狗叠罗汉木俑”,跟后世的套娃似的,大的装小的,好玩得紧。
因是闲暇时随手雕的,刻痕有些随性,还带着股笨拙劲儿,姚如意拿在手里把玩,倒觉着很几分古朴可爱。这些木雕玩意儿也被她放在窗口摆着,衬着此时昏昏的天光,像是一排守门的小精怪。
荷香来量尺寸时便知晓了如意要开杂货铺的心思,趁着交工,便毛遂自荐:“姚娘子铺子里若需竹木器皿,我家倒还攒着好些自家打的木箸木匙、藤编笸箩、竹篾凉簟。每逢铺中生意清淡时,我与榉木得闲便做些这类小玩意儿,以往都是挑到集市上卖的。若是姚娘子铺子里用得上,只管跟我们拿货便是。”
姚如意没多犹豫,便爽利应下。
荷香高兴得第二日便给她拉过来了,虽都是些汤匙筷子之类鸡零狗碎的小东西,却个个都打磨得很仔细,她果然没看错人。
修缮铺子满打满算耗去半月有余,但她这十几日的小摊儿没耽搁——俞婶子自打与她逛过大集后,便与姚如意亲近了不少,这段时日,她主动提出让姚如意家里动工灰大的时候挪到她家门前支摊子卖蛋,让姚如意都有些受宠若惊。
姚如意摆了这些日子,卤蛋也愈发快而熟练,约莫半个时辰便能完成从煮熟到敲壳的工序,接着只要浸在卤汤里便成了。
她的茶卤鸡子儿现已有了些名声,不仅国子监的学子们,巷里的邻里也是常客。
算下来,她约莫平均每日能卖两百个蛋、六十余份速食汤饼,偶尔起来得早,她还会多炸些油条,这时叫“捻头”,一并搭着卖。
于是花出去四贯多的装修费,又被她三文四文、零零碎碎地挣回来了,先前挪用姚爷爷的钱也补了回去。甚至还有多出来的,被她全用来进货了。
得亏装修时日延长,如今除了赶集时结识的那些商贩,她还又结识了大大小小十数家商号。
有龚胜春家的胭脂水粉、柳家炒货的瓜子果脯、何家兄妹的油盐酱醋、老米粮铺的五谷杂粮、做风筝油纸伞的手艺人阿澜、金家煤铺的煤渣、专卖文房四宝的景玉轩等等……这些皆是她挨家探访,自掏腰包买过货品,品质可靠,才签下长契的。
这期间,姚如意还得了程娘子小声提点,让她往来出入时要常跟值房那老厢军攀谈问候,赠些热食汤水,那邋遢老头若是来买蛋吃饼,也主动给抹零头。
“这老项头啊,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人,没升迁过,他也从不提他的妻儿,孤寡着守了二十来年的大门。你日后既要豁出去做生意,少不得人来人往的,他虽人卑言轻,却正卡着这个口,你与他卖个好,以后才能得方便。”
姚如意若有所思,照着做了。
果然,日后再有供货的小贩给她送货,那老厢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嘴上抱怨说下不为例,却回回都能“下不为例”,他押了送货人的公验“身份证”,便会叫人直接推车进来送到姚家门口,给姚如意省了不少功夫。
就这么攒了这么大半个月的钱。
她每夜蹲在柴棚下数铜板,每日她把钱取些出来用,挣了又存回去。昨日她突然发现,她折腾了这么些日子,姚家还是只有那二十多贯钱,她都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好像白努力了似的?
但转头看到小卖部货架上琳琅满目,各色杂货在柜上挨挨挤挤、满满当当,又觉满心熨帖,每日在铺子里扫洒,都忍不住要哼歌儿。
晨光在积云里露出了一丝,姚如意赶忙将昨日已提前卤上的茶叶蛋锅子搬出来,又从地窖里拿出昨日也提前调好的淀粉肠肉浆——这天气已能将肉浆冻硬了,姚如意先把肉浆搁在矮脚炉煨着化冻。
回身,又把姚爷爷帮写的促销上新用的木牌子摆出来。这也是加了些钱,请周榉木去找了块三尺长的杉木板,用桐油细细刷了两遍,干透了便能拿墨笔写字了,而且墨迹用湿布一擦就掉,可以循环使用。
姚爷爷手抖,握笔写出来的字有些绵软,笔画也歪斜不正,姚如意觉着歪歪扭扭也可爱,但姚爷爷却极不满意,胳膊肘夹着木牌闷在屋子里,擦了写、写了擦,较劲了一整日,才算勉强得了一幅,这才准许姚如意摆在外头。
蒸上早食要吃的馍馍,回去把地扫了圈,货柜又擦了擦,再检视了一遍铺子里所有的货物,见一切妥当,姚如意才去把姚爷爷叫醒。
等他洗漱完,便将他和热馍馍一起推到门外,安置在窗下条凳、暖和的炉子边坐着吃。
前日姚如意忙着理货,姚爷爷则自发在院子里帮她戳捏煤饼,想起身时,被煤渣堆拌得险些摔跤。老人家最经不得摔,她听见响动,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后怕得紧。
之后除非姚爷爷在屋里歇觉,她都把他带在身边出摊。
等炉上肉浆也全化开了,姚如意正好开始热烤盘,今儿开业,她决定用能香飘老远的淀粉肠打头阵。
这时辰天光刚越过墙头,透过国子监门边的大榆树,投下大片明暗交错的静谧影子。
还没敲晨钟,夹巷里还算冷清,但开铺子的程家和孟家也陆续卸门板开门了。姚如意也刚把第一盘淀粉肠烤上,那香味儿才散出来,但在程家对面门槛上背书背得抓耳挠腮的小石头就闻到了。
姚家开门了!
他立刻便把书一卷,夹在腋下便跑来了,还没跑到面前,兴奋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如意阿姊早!开张大吉!我要俩茶卤鸡子儿,回头我阿娘起来了,让我阿娘过来给你结账。”
姚如意抬眼一笑:“好嘞,你坐着等等吧,卤汤滚了我就给你捞。我今儿还有炙肉肠呢,才两根十文,要不要也来俩尝尝?”
“要要要!”小石头刚到跟前就看见那模样奇怪的矮陶炉子了,被香了一跟头,正想问这是什么,如意阿姊便主动说了,他立刻脆脆应下,乖乖坐到姚爷爷旁边的空板凳上等着。
一边等还一边好奇地四下望。
姚家院门敞开着,有个木牌子斜靠在门框上,似乎又怕被风吹倒,还捡了两块石头压在木板底下。
小石头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字了,木板顶上用朱砂笔写着“冬至特惠”,下面是“姜丝枣汤,一文一碗”,边上还添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茶壶;右边画了串糖葫芦,底下注着“小糖葫芦、蜜饯买二送一”。左边则画了个巨大的烤肠,也注着“炙肉肠上新特惠,一根六文,两根十文”。
中间,浓郁的斗大墨字写着招牌“姚记杂货”,末尾还画了朵小花。
咽了咽唾沫,踮着脚再往售卖商品的窗口上望,一望不得了,外壳琥珀般晶亮的糖葫芦插在麦秸杆编成的圆球杆上,外头街市上卖的糖葫芦只裹山楂,如意阿姊卖的竟还切了林檎、鹅梨、榅桲与山楂间杂成串,一串只有两颗山楂夹旁的两样鲜果,短短的竹签子串着特别玲珑可爱。
旁边还竖着签子:“小糖葫芦,一文一串”。
还便宜呢!小石头看着就馋了。
糖葫芦旁边整齐摆了一排的糖罐,圆滚滚的大肚陶罐虽不能看到里头是什么糖,但每个罐子上都贴了菱形的红笺,上面写着各色糖的名字:“梅子糖”“香糖果子”“豆团”“梨膏糖”“乌梅糖”“狮子糖”……
糖罐边,各色肉脯切成整齐的薄片,用芦苇叶包着码在竹屉里,上头还盖着防蚊虫的棉帕子。
茶卤鸡子儿在挨着窗框的最边上,换了粗陶盆盛着,盆底垫了扁扁的矮脚炭炉,卤汤还没完全滚沸,只是冒着发出轻响的小泡。
炭火映得小石头的眸子闪闪发亮。
他每个都想吃啊!
但他兜里比脸上还干净呢。
犹豫着想买糖,又怕回头阿娘来结账发觉了挨骂,踮起脚想往家门口张望看娘起来了没有,却又瞥见窗框顶上一排挂着的各类小玩意儿,小石头那双眼睛一下又被黏住了:油纸伞、小风筝、木雕机关小公鸡、竹蜻蜓、绢人娃娃、鸡毛毽子、弹弓……
啊!他真想住在姚家啊!那不用买就能玩了!
“石头,茶卤鸡子儿好了,你来,我给你捞。”
卤汤滚沸起来,姚如意一面喊他,一面撸起袖子去捞鸡子儿了。
小石头这才恋恋不舍地转头看姚如意忙碌,不忘撒娇般蹭过去交代:“如意阿姊,我要壳破了洞、里头积了卤汤的鸡子儿。”
“好,给你挑最入味的。”
她拿着竹漏勺,往锅底给小石头捞。
晨光正巧打在她侧脸上,照得她脸颊水嫩白皙,像株早开的木芙蓉。
小石头心想,如意阿姊真的长得很好看呢。
如意阿姊个子其实不高,但生得手长脚长,整个人看起来便并不矮。
初冬的天,她里头一件宝蓝绣银杏叶的夹棉小短袄,小袄的衣角扎进衣带里,下头系的绯红喜鹊襦裙,外罩一件素底绣兰花絮了厚棉的长褙子,没规规矩矩地扣起来,就这般敞着,正好能露出里头的蓝衣红裙,也衬得人腰线高腰肢细,侧面瞧去,是个细细长长的一条人。
小石头也是这几日才发觉如意阿姊生得好看的。以往他好似都没怎么见过如意阿姊,他娘说以前姚博士身子好时,如意阿姊几乎都不出门。甭说他没怎么见过,巷子里大多人都没怎么见过她。
如意阿姊其实不是那等一打眼便令人觉得“好美好美”的大美人,但她生得容易叫人亲近。
尤其她笑起来,乌圆明澈的杏眼一弯像月牙,脸颊两边的酒窝也会若隐若现。
她一笑,聚在摊前买鸡子儿的那些学生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渐渐变成傻呆子,有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个狗吃屎的,有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明白的,也有付了钱人跑了,吃食都没拿的。
小石头心想,多没出息啊!
他就从不会忘了吃的,吃永远是头等大事!
就像他爹没事儿总爱问他,是读书重要还是吃饭重要,不管问几次,他总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回答:“吃饭重要!”
惹得他爹绝望地哀叹:“废了这个也废了。”
“好了,给你。”姚如意把茶叶蛋先包好给小石头时,还没忍住,捏了捏他头上扎的俩小圆揪。
这时候的孩子不论男女都留头扎总角,小石头头大胖乎,脸圆鼓鼓,生得像个肉包子,再系着俩总角,就很讨人喜欢。
小石头接过茶叶蛋,迫不及待便开始剥,又烫手,只好垫在腿上,用指甲一点点把蛋壳扣起来。
姚启钊安静啃馍馍的间隙扭头瞥他一眼,他立刻吓得背脊板正,小声鞠躬问候道:“姚博士早啊。”
嘴角还沾着馍馍碎屑的姚启钊颇有先生风范地矜持点头:“你读书很勤勉,不错。”
小石头呼呼往蛋上吹气,瞥了眼他脖上系的绣有“我阿爷最英俊”围兜的,再瞥瞥姚爷爷皱巴巴的大方脸、目露凶光的大牛眼,不解地嘬了嘬手指上的卤汤——姚博士到底哪儿英俊啊?
姚如意默默烤香肠,扭头看见一老一小屈腿挨着坐,吃得安静又专注。她便笑了。
小石头七岁还是八岁,姚如意忘了。正是先前赶集时俞婶子揶揄过的、一出生便将林司曹吓晕的林家第五子,林司曹因实在太难过,直到今天都还没给小儿子取大名,便只随口叫小石头。
他就是那个每日如闹钟一般“噫吁嚱”背书将姚如意吵醒的小童子,也是林维明的同胞弟弟。
自打和邻居相熟后,姚如意才恍然,原来林维明就是林司曹的长子。之前她实在不知谁是谁,听着婶娘们说夹巷邻居的八卦,愣是对不上号。
想起俞婶子说林家儿郎个个像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后来见着林维明来买鸡子儿,她总忍不住想笑——他生得大眼窄脸,倒真有几分猴相。
不一会儿,第一炉炙肉肠也烤好了。
姚如意递了两根给小石头,他刚刚已经飞快把俩茶叶蛋都吃完了,在姚如意给烤肠刷酱料时,他就半个屁股离开凳子,伸长脖子在等了。
拿到手里,竹签都烤得热热的,肉肠上改了花刀,外部焦黄,烤得开花,沾满了棕红色油亮亮的酱,还在冒油泡。
那酱真香,还没动嘴就已经满鼻子的香。
小石头忍不住了,吹了吹,张开大嘴,一口咬下去。
头一口咬得急,焦脆壳儿咔嚓裂开,舌尖先尝着盐与香料粒子的粗糙,后头软糯糯的肉肠芯子跟着进了嘴,鸡肉混着淀粉浆,口感细滑喷香,芝麻与酱料又浓浓地裹住肉香……但说是肉香,其实不多,细品起来更多的是像炸面糊炸得焦脆的味儿,还有酱的咸香,小石头也说不清,但就是香!
出奇的好吃。
“烫!烫!”小石子边哈气边往肚里咽,烫得跺着脚转圈儿,袄袖已经被蹭得油光光的也不理会。不一会儿,竹签子已嗦得发亮,他还不舍地舔舔竹签头,舌尖还被烫得酥酥的麻。
姚如意已经炸好了第二炉,对小石头直笑:“你慢点儿。”
小石头顾不上应,又狼吞虎咽般吃完一串,吃得打嗝儿,听见远远他娘从门口探出头来唤他,便赶忙与姚如意道别,跑回家去了。
辰时三刻,巷子里的嫂子婶娘们也笑眯眯地过来贺她了。
昨儿铺子刚收拾妥当,街坊四邻便来看过热闹,今儿更是带了贺礼:俞婶子挎着竹篮,里头四只陶碟盛着蜜饯、炒米、瓜子、桂花糖,蓝印花布盖着:“如意,这是‘开市四宝’,你和姚博士今儿都尝些,图个好口彩。”
姚如意忙道谢,接过搁在柜上,转身给冻得直搓手的程娘子把炉子移过去烤手。程娘子捧来的是两条红绸布:“开张见红,快挂门上讨个喜庆。”
她又马上要往门框上挂,尤嫂子、银珠嫂子就领着小菘和茉莉来了,小菘手里举着对灯笼,上头写着 “姚记兴隆”。人还没进门,小鼻子先动上了:“好香啊!如意阿姊做了啥好吃的?”
旁边的茉莉已经扭头巴巴地望着烤肠炉子。
“路上教你们的吉祥话都忘了?” 尤嫂子笑着把食盒递过去,里头是刚蒸的枣花馍,馍尖点着朱砂红,像小娃娃的红脸蛋,煞是喜庆。
“如意阿姊!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俩小吃货早跑到烤肠炉边咽口水,听见提醒,忙扭头补了句吉祥话,眼睛却仍黏在滋滋冒油的烤肠上。
姚如意笑着给她们拿了俩淀粉肠,递给她们:“喏,一人一根,但阿姊做的好吃的可不是白吃的,今日刚开张,你们吃完了可得留下来帮我吆喝吆喝!”
茉莉和小菘嘻嘻地接过来,谢了声,便敬业地到门口坐着,果真边吃边吆喝起来了:“姚记杂货开张啦!有暖汤、有棉帽,有好多糖!还有刚烤好热乎的炙肉肠!”
姚如意总算把红绸挂上了,喜气洋洋地端了果子和茶来:“等有人来再喊,先慢慢吃,仔细噎着。”
两个小豆丁便欢呼着专心吃了。
几位婶娘围坐在门口桌椅上,姚如意挨个倒了茶,刚坐下,尤嫂子望着茉莉总算见了点肉的脸,叹道:“真是奇了,茉莉偏生和如意投缘,做什么她都爱吃,回了家我烧什么都挑三拣四,真叫人犯难。”
银珠嫂子扭头去看,茉莉和小菘肩碰着肩、头碰着头,像两只小老鼠似的吃得直晃腿,吃得小脸油津津,怎么看也不像挑食的孩子,犹豫半天才开口:“嫂子,莫不是你做的饭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总不好直说人家做得“太难吃”。
虽没说完,但尤嫂子还是听懂了,不由怔住,她做饭太难吃了吗?不可能!
程娘子好奇道:“你平日里都烧什么菜?怎么烧的?”
尤嫂子来了兴致,比划着道:“昨日得了条河里捞的越冬大鲤鱼,足有二十斤!老辈人说这种鱼再过两年都能跃龙门了,孩子吃了长得壮、百病不侵,但不能杀,活蹦乱跳就得下锅熬汤,只撒点盐,原汁原味才补人。若不是不撒盐茉莉和她爹都不吃,我情愿不撒盐。”
程娘子听傻了,余光瞥了眼俞婶子和银珠,见她俩脸上尽是“咦呦喂”“俺亲娘嘞”的神情,连如意都抿着嘴欲言又止。她松了口气,不然就尤嫂子这自信满满的模样,她还以为是她耳朵有毛病呢!
不杀的鲤鱼?这样烧菜能好吃吗?
尤嫂子浑然不觉,接着说:“今早又得了只老猎户在山上水坑底下捞起来的大甲鱼,这么大个头!我洗净了就煲上了,一样不加盐,山珍就得吃个本味。”
“没…没杀?”
“没杀,就得鲜吃!”
程娘子闭嘴了,不问了。
“茉莉这孩子你还有脸嫌她瘦,成日里吃你这些‘山珍海味’,能长这么大都是造化了。”俞婶子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家官人也真疼你疼得太过。”
尤嫂子脸一红,羞恼道:“关他什么事?”
程娘子和银珠嫂子笑出声:“但凡不那么疼你,也不能把你纵成这样!”
姚如意跟着忍笑不迭,正说着,晨钟响了,学子们很快便开闸放水般涌进巷子。她忙起身道:“婶子们且坐着,我去照应生意。”
俞婶子摆摆手:“你忙去吧,我们聊我们的,你别管了。”
烤淀粉肠的味道果然吸引了不少人。
很快便有学子围过来了,聚了不少熟客,还有人好奇地扒着窗口往铺子里瞧。
天光大亮,此时能看得见货架上码得齐齐整整的杂货了,有个眼尖的学子看见货架上有湖笔和墨条,指着一锭墨问:“姚娘子,这墨是哪家的?”
姚如意正在窗边翻烤肠,回头瞅了眼道:“景玉轩的货,前日刚到的新墨,这批墨制得极好,是我请阿爷掌眼一块儿去挑的,你要是不急,等我忙完了,给你拿来试试。”
那学子刚问完,自己也看见货架层板上还贴着价码,注了两行小楷:
[景玉轩分装松烟墨,
壹百文一条,拾伍铢重,两条起售]
那学子眼前一亮,景玉轩的墨极好,他以前就使过。研墨出墨快,写出来的字又黑亮又油,顺手得很。但不管是外头景玉轩自个铺子里卖的,还是刘家书局里卖的都是大墨锭,刘家卖得还要比景玉轩本店贵两成!买一块没有一两二两银子下不来,买一回他能心疼上半个月。
这样的好墨,平日他舍不得用,唯有遇着国子监里旬考月考岁考时才舍得用。但姚家小娘子竟别出心裁,把大墨锭切成小条分开卖了,这样买一条才一百文!一下就不心疼了!
那学子原本今日便想出门买墨的,这回家门口就有,立即便要了两条。
他美滋滋想着,两条墨也够写了,过两日就有旬考,正用得上。他跟姚如意买了墨条,又发觉侧边货柜里还摆着一排齐整精致的瓶瓶罐罐,柜头的木条牌上写着“龚胜春生姜头油,防脱发用龚胜春”,另一个写着“南舟杏仁面脂,柔腻如凝脂”。
他下意识便摸了摸自己眼圈深重、干得起皮的脸和读书读得快秃的发……天干物燥、冬日发少,要不…要不也来点儿?
心动便是行动,也买上了。
这时正好是上学人最多的时候,程娘子见姚如意忙着烤肠又要应和买铺子的客人,一会儿撂下摊子去拿,一会儿又手忙脚乱地捞鸡子儿,便主动站起来替她照应铺子里的事儿:“你烤你的肠,铺子里交给我。”
姚如意抹了把汗,回头不住道谢。
幸好她先前坚持给每样货都标了价,程嫂嫂进去便径直照价帮着卖,十分顺手。
几个婶子们反正也闲来无事,也给孩子们在姚如意这儿包了点糖,打发她们坐在呆愣愣不言语的姚爷爷旁边吃去,也时不时帮忙招呼些生意,直到上半晌,要回家烧饭才散。
姚如意真感激她们,头一日学子们觉着新鲜都会进来逛一逛,随手买上几样也是常事,所以显得格外忙,她一上午拿货算账、包蛋烤肠,也是脚不沾地。还有不少学子来得早的,竟还惦记着吃速食汤饼,几个婶娘还给学子们腾位置,帮她烧水,后来连姚爷爷身边挤满了嗦汤饼的学生。
那些学子边吃边议论着家国大事、国子监的风闻趣事,什么三司使竟为情所痴,如今不顾元妻留下的嫡子,倒把继室带来的外姓儿子当个宝,还亲自寻了冯祭酒,把那继子塞进了国子监读书。
又说桂州生了大疫,今日本不是朝会日,官家已急召五品以上官员入宫了,真不知桂州百姓如今情形如何,惨矣。
姚爷爷听过后便怔怔的,等姚如意忙完,人也散了,见姚爷爷一人盯着地面出神,都不知沉思了多久了。
“阿爷?怎么了?”
他面色发暗,恍恍惚惚,没理会她。
“是不是累了?今儿人多,闹着您了吧?”姚如意把他慢慢搀起来,见他仍是神思不属,摸了摸他额头,不烫啊,手脚也热着的,身子应当没事,便温言劝解道,“我先送你回屋歇歇,您睡一觉,我去喂喂狗,等会儿我做好饭便叫您吃午食啊。”
他还是没应声,只是乖乖由她搀进屋,合衣躺下后,便又两眼直直望着木梁。
姚如意有点担心,心里已经琢磨着要不要请郎中过来看一眼了。
想着,她进了灶房,又不放心探头出去看了眼,姚爷爷屋子里静悄悄,一丝声响也无,好像睡了。
她又缩了回来,先把早上蒸的剩下的馍馍掰碎,把两枚生鸡蛋倒进去搅拌,起锅炒到干爽,便搁在盘子里,匆匆打开林家角门。
角门边,歪着她用姚爷爷的一件破破烂烂的旧棉长衫改的大狗窝,就摆在小跨院这头挨了门的屋檐下,她一进去,狗窝里就探出个凶悍的大黄疤狗头。
狗妈妈冲她龇出森森白牙,这回姚如意可不怕了。
这半个月,她已经和小狗厮混熟了!
很快,狗妈妈的大头下面便接二连三探出三只狗头一只猫头,都欢天喜地冲她吐舌头、摇尾巴。
姚如意只是蹲身“嘬嘬嘬”,四团肥了两大圈的毛球便冲了过来,挨挨蹭蹭地绕着她打转,在地上翻滚,咬她的脚踝,那只小橘猫是顶不客气的,闻见她盘子里的香味,汪汪汪便攀着她的裙子往上蹿的。
一时间,她就被奶乎乎的汪汪咪咪之声包围了。
她实在禁不住诱惑了,放下盘子,这个撸一撸那个摸一摸。
期间狗妈妈始终趴着冷眼盯着她,却没像先前那样冲她吠叫驱赶。前阵子营缮铺子时,她有好几次端东西来喂狗都被狗咪一家看到了,一开始狗妈妈会对她狺狺狂吠,幼崽也四散惊逃,但她很有耐心,放了吃食就走。
再连续个三五回,狗妈妈和崽子们都认得她的味道,狗妈妈还警惕,但幼崽们只觉着她一来便有吃的,见她再不会跑了,先是在丈许外远远相望,随后她刚撂下盘子,便有鸡贼的小狗率先跑过来抢食吃。
一个来了,另外的便也蹑爪蹭过来了。
就这么慢慢的,她成功用食物骗走了小狗咪们的心,三只小狗一只橘猫每天都让她撸得极尽兴,只有狗妈妈还不让她靠近它。
今日也是,姚如意没忍住撸了一刻钟才恋恋不舍起身,临走前也这个抱一下,那个蹭一下,还把吃得肥肥的橘猫抱在怀里贴贴脸蹭蹭毛。哼着小曲关上门,刚走到院子里,她便发现不对劲。
院门怎么开了?
扭头一看,姚爷爷的屋子也大敞着,她飞跑过去,床榻空荡荡,屋里没人!
姚如意刷得冒出一身冷汗,冲出巷子里看了眼,大中午的,又是冷天,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跑过厢军值房,谁知老项头偏生这时候正打瞌睡,被她叫醒时还迷糊着,竟也不知有没有人钻过栅栏出去!
她脑中飞快地转,爷爷头脑有时混沌有时清醒,走丢了回不来就完了!但他跑出去的时间不长,还很有找到的希望,有什么办法能最快找到爷爷的踪迹?要节省时间,要快!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道闪电,立刻又折返跑回家里。
她随手拿了只姚爷爷的旧鞋,又从角门处进了林家。
狗妈妈正蜷着打盹,小狗咪则在小跨院的杂草堆里追着草蛉嬉闹。
姚如意蹲下来,明知有些荒唐,但她还是把鞋伸到狗鼻子前,试着问了句:“好狗狗,你闻闻他的鞋,带我去寻爷爷好不好?”以前她与外婆也有一条土狗,很听人话,不仅会看家,还能帮外婆提菜、送货。她一直相信狗能听懂人话。
狗妈妈果然昂首,棕黄色的眼眸定定望她。
姚如意满头的汗,急得喉头发紧,越来越想哭了:这时候没电话又没监控,外面人又多,去哪儿找啊!
狗妈妈一直没动,就在姚如意觉得自己真是犯傻不如请邻居们一起出去找,狗妈妈突然站了起来,抻直前爪伸了个懒腰,竟然真的踱步过来低头嗅了嗅她手里的鞋子……还被臭得张嘴干呕了两下。
姚如意虽急得要上房,也显出几分臊意:“……对不住啊,早知拿衣裳来的。”
狗妈妈对着她短促地汪了声,像是在说跟上,便矫健地跃过门槛,进了姚家院子。玩闹着的小狗咪扭头见狗妈妈走了,也一溜烟追过去。姚如意忙不迭扔了鞋,拎着裙子小跑紧跟。
*
却说两刻钟前,国子监,甲舍。
耿灏与章衡刚浑身热汗从蹴鞠场上下来。
他俩像是刚从滚水里捞出来似的,起码五成熟了,浑身冒烟,衣衫湿透,一面走,还一面滴滴答答往地上滴汗。
同平章事——宰相郁准的嫡子郁潼,正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呢,见状立刻掩鼻躲开,顺道扬声唤左右赶紧扔两条汗巾子过去,愤愤道:“你俩就不能使唤底下人去洗漱一番再过来?臭死了!”
越是这么说,章衡便偏要凑过去,嘻嘻笑着:“郁大,怎么了怎么了,哪儿臭了,你再品品?”
“滚滚滚,再过来我揍你了!”
耿灏臭脸站到旁边,伸手接过不知耿牛还是耿马递过来的巾子,浑身擦了个遍,扇着风呼了一口气,突然冷笑道:“今儿把那贼贱子当球踢得落花流水,端的痛快!”
郁潼自书卷后抬眼:“哪个贼贱子?”
耿灏脸色一沉,还没说话,章衡已经憋不住,凑过去和郁潼咬耳朵,但却没放低声音,是故意大声笑话他:“他爹续弦带来的拖油瓶,名唤邓峰,前日刚塞到丁字斋就读。咱们耿大在郑州呆了好些日子,可怜巴巴没人理会,正憋一肚子气呢,刚回来便见他这新弟弟在蹴鞠场上开开心心踢球,自然恼怒,这便叫上我,下场好生教了教他做人。”
耿灏脸彻底黑了,牙根都咬紧了:“章子厚!闭嘴!”
章衡可不怕,嘻嘻笑着,还刺激他:“你是不是指望你爹去郑州哄你归家?哈!谁知人家疼新儿子去了!”
耿灏顿时暴起,就要冲过去揪他领子,陪伴章衡读书的、两个比门板还壮实的武仆立刻挡在主子面前,耿牛耿马也喊着“祖宗啊祖宗”好歹把人拦住了。
章衡可是章贵妃最小的弟弟,正儿八经的国舅爷,那是一根指头也不敢动啊。
郁潼把书合上,劝道:“灏哥儿,你跟那外来外姓的争什么意气?你是你爹唯一的血泡子,以后他们母子哪个不也得看你脸色?何必与自家亲爹过不去,你这般伤得是你们父子的情分,他们反倒要得逞了,何苦来哉?”
耿灏臭着脸,拳头握得死紧,不说话。
章衡笑道:“还能为什么?灏哥儿小时跟绞牙饧成精似的,哭闹着不放耿相上朝,耿相为了他,还抱他上过朝呢,当年还传为美谈。如今他自然受不了他爹有新媳妇,更受不了有个新儿子。”
耿灏瞪着他:“你再多说一句,你我便割席义绝。”
“啊行行行。”章衡见玩过火了,便又岔开话头,撺掇两人逃课:“听闻沈娘子和她夫婿前些日子从洛阳回来了,这阵子沈记的文昌鸡都是沈娘子亲手做的,必须得去尝尝啊!”
郁潼没说话,又把书拾起来看,耿灏终于也来了点兴致:“哦?沈娘子回来了,她的手艺倒是值得去尝尝。”
“我不去。”郁潼自顾自捧着书读,并不理会。
两人如何能放过他?耿灏与章衡对视一眼,顿时一笑泯恩仇,给左右仆从使了个眼色,挡住了郁潼身边仆从,狞笑着把他连人带书架出了学斋:“你必须去,有你这个头名在,先生们回头才不会跟咱们老爹告状。”
三人翻墙溜出了国子监,正快乐地吹着外头自由自在的风,商量着要吃沈娘子最擅做的文昌鸡、虾饺、干炒牛河……还有那最叫人难以忘怀的“冰火酥皮乳油酥”,一路说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谁知,三人刚走到金梁桥,却发现有个眼熟的老头坐在桥边,逢人便问有没有去丰水县的船啊?没人理会他,他便又呆呆地望着街上两只凶悍无比的狸花大猫喵喵呜呜地厮打。
三人犹疑着住了脚,耿灏还眯着眼说:“这老头眼熟得紧。”
郁潼认得,掸了掸被这俩混账东西抓皱的衣裳,淡淡道:“这是姚博士。”
章衡讶然:“他不是犯癔症停职在家养病?怎的一人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