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此话一出,氛围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祝吟鸾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不可置信,甚至能够称得上匪夷所思问了一句,尴尬又忐忑笑问,“你...你说什么?”
不仅仅是神色失态,就连她对他的称谓都因为惊吓而转变了。
沈景湛又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重复了一遍,说他想要向她求娶。
不过这一次,他又补充了一句,说,“求娶祝小姐做正妻。”
正妻?他的正妻?
祝吟鸾整个人彻底愣住了,甚至连眼睛都忘记眨动,她看着沈景湛的脸,企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神色。
可她没有找到。
对方看起来很认真,更何况沈景湛还说了两遍?
饶是如此,她还是依然认为,沈景湛在跟她玩闹,她瞥开脸,定住自己的神色,祈求,“世子爷还是不要逗我玩了。”
他颔首,脸上的肃色不减,“……今日过于仓促,求娶的诚意不够,所以让祝小姐以为我在玩笑。”
他这话是何意?还没完吗?他认真的吗?
可他怎么能够向她求娶呢?怎么会想到向她求娶呢?
祝吟鸾已经转回去的脸又忍不住转过来了。
因为这件事情她都不怎么怕他了,甚至敢抬眼直视他。
这约莫是她正视他,看他最多的一天了。
“你……”转过来之后,祝吟鸾也不知说些什么。
“你为何要向我求娶?”倘若不是玩笑,又是因为什么?
她实在是想不到沈景湛要娶她的理由?
倘若她没有成亲四年又转而被夫家休弃,便是以未出阁的出身家世来讲,都压根不足以与他相配,便是做小都只怕要被挑剔,根本挤不进去沈家的,更何况是他的正妻呢?
抛却了出身和家世,还有什么啊?
难不成是因为喜爱?
提到喜爱这个念头,祝吟鸾自己都嗤笑不已,荒谬至极。
她和沈景湛不过就是几面之缘,他怎么可能会喜爱她,喜爱到要娶她做正妻呢?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别说她不信,即便是现在沈景湛当着她的面跟她说了,讲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因为祝小姐合适。”他道。
“合适什么?”祝吟鸾道不合适,“你我家世相差太大,而且我……我嫁人四年又被休弃,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
这件事情说出来不好,尤其是当着外男的面。
可她实在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沈景湛三两句话打乱了她的阵脚,她想要迫切的回到最初,就算是“慌不择言”吧。
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他别再跟她说什么求娶的话了。
她还想快些回去呢。
“虽然今日过于仓促,但开口求娶这话,我经过字斟句酌方才说出来。”
祝吟鸾,“……”
须臾之后,她问道,“你还没说我怎么合适与你做正妻了?”
她倒要听听。
“我不想成亲,但家中人一直不断催促,先前已经拖了几年,现如今却无法再拖下去了。”
沈景湛的婚事在京城当中一直被人议论,他早已年过弱冠,却不娶妻,也没听见京城人说他与哪家贵女走得比较近。
只有一个……什么太尉之女?
先前卫明烟和她说过,叫什么……?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太尉的人女儿,是他老师的掌上明珠,两人常有交集。
他不选太尉的女儿,为何要来找她求娶。
祝吟鸾此刻的脑子都是晕乎乎的。
“你为何一直不娶亲呐?”她问了。
不承想,男人转过来看着她,“……”
祝吟鸾没等到她的回答,只是兀自在心中猜测,可没想到她无意之间竟然问了出来,“莫不是有了心悦之人吗?”
他还是看着她,眸色幽深,但不言语。
所以……是真的有啊?
难怪他一直不娶亲。
可这个人是谁呢?沈景湛既然喜欢对方,为何不向她求娶,以他的家世品貌,也怕被人拒绝吗?
对方究竟是谁?
祝吟鸾这会子的确是好奇了,但也清楚非礼勿问四个字。
沈景湛既然不想说,她不应该问,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可他为何这样看着她呢?
她避开男人的视线,“……”
他的指骨又恢复了不紧不慢敲打着桌面的状态。
相对无言好一会,还是沈景湛先开的口,他跟她说,“祝小姐此刻与我的情境一般无二,都处于困顿之中,不如达成契意,合处共赢。”
“你嫁与我,替我抵挡家中人的催促,我娶了你,帮你抵挡卫、祝两家的胁迫。”
“此举,或许有些乘人之危,但……”但什么,他没说了。
祝吟鸾心思一动,隐约之间明白沈景湛为何要向她求亲了,他的确不是玩笑。
平心而论,从他所说的意义上来说,这是一桩“互利互惠”的婚事。
旁边的姑娘许久没说话,但她的神色呈现出动摇之态。
他便知道她在思忖。
卫家祝家不好相与,这些年她已经深有体会。
重要的是,他更了解她。
以退为进,才能够将她逼出来。
果然,她问了,“你为何选了我?”
她分明都清楚,可还是要一个确信,沈景湛似笑非笑看着她,给了她想要的答案,“因为祝小姐不中意我。”
不中意,便意味着她不会动幺蛾子,不会打他的主意。
这的确符合祝吟鸾心中所想。
她适才在思忖,沈景湛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找一个家世清白的不好吗?为何非要问她呢?
或许也因为她成亲之后又被休弃,没有再成亲的念头,心如死灰。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跟他相敬如宾。
归根结底还是沈景湛的品貌家世太叫人眼馋了,高门贵女都垂望惦记他,别说小门小户,别提沈景湛的好处,就说能入沈家,哪怕做妾,可都是鱼跃龙门了。
祝吟鸾却觉得这样不好,男女之间的姻缘际会,不应该心意相通吗?就算是没有心意相通,好歹要过了家中长辈的眼,她和沈景湛……
就算是搭伙合作,也不堪配,他的家世实在太高了。
她仰头看,都会被他身上的耀眼灼伤。
可他提出的条件很诱人,若能够攀上沈景湛,卫家、祝家的人必定不敢再欺负她,甚至还会恭维她,甚至惧怕她。
“祝小姐有何顾虑,不妨说出来?”他见她的神色分明动摇了,却又陷入纠结,于是开口善诱。
“你……你的家世太高了,我只怕……”
她虽然磕磕绊绊,但也算是把话给讲清楚了。
“祝小姐担心沈家的亲长为难你?”
“是。”话已至此,祝吟鸾咬唇,直接道,“我是庶女出身,在卫家之时都常被诟病,若是进了沈家……”
她想都不敢想。
“还有……世子爷对我有恩,你人品清白,若跟我成亲,旁人只怕也贬损于你,我不想将你陷入此境地。”
“人活在世,总要被人诟病,这些闲话不过都是飘渺云烟,我并不看重,也不会为之
烦恼,且……我在家中尚有威严,祝小姐不必担心,若是嫁于我,无法过亲长那一关。”
换言之,沈家的长辈根本没法子左右他的亲事。
也对啊,若是沈景湛要听从父母之命,也不会这么多年不娶妻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声音温柔又无奈,“男子和离之后尚且可以再娶,女子为何就不能再嫁?”
“男子能挑贤妻,女子如何就不能择良婿了?”
“世道多困女子于狭隘处境,祝小姐可不要自甘围城于圈地之间,再者……如何能以婚嫁一事来论女子清白?”
“若这样说,男子不也一样,非清白之人了?”
在他的温润如风的言论之下,祝吟鸾感觉到自身的狭隘,也听出来他在宽慰她。
听着男人的话,看着他的脸,祝吟鸾忽而想起卫如琢跟她说起的梵昌新.政,里面有一条谏议,“贬臣后嗣”再准录用一则,便是沈景湛的主张。
卫如琢说这位天之骄子在朝堂之上陈述,连坐之罪理应废除,前人之错由前人来担,后嗣子孙无辜,不该受其罪诛连。
当时有不少的老臣跳出来反对,但都被他给弹压回去了,且怼得众人哑口无言,皇帝便批准了这条谏言。
也是因为这条谏言,卫如琢从典史一职当中晋升,进入翰林院。
正是那会,沈景湛的名字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影子。
之前倒也听过,但对她而言,是个遥不可及的人物,所以她听听也就过了。
梵昌新.政之后,她才开始记住他,这种记住,算是一种感激。
因为他在朝廷之上的谏议,卫家的情境开始发生转变。
“我知今日忽而开口,实在唐突,祝小姐若觉得可以,不妨考虑一下?”
“若还有顾虑,尽可告知于我。”他对她说道,笑得十分清润。
沈景湛本就生得俊美,如此看着他的脸,竟然让她莫名羞怯。
祝吟鸾眸光闪烁。
“……”
她想问,沈景湛为何要这般帮她?
是的,这桩婚事若成,还是她占了便宜。
他还说什么他趁人之危,分明是她趁人之危。
他就怕成亲之后,朝夕相处久了,她……喜欢上他,又“谋算”他吗?毕竟沈景湛出众优越,世上少有女子能够抗拒。
可她不敢说这个,思及自己这个念头,她也有些尴尬,连忙正色遮掩,转而问另外一件事情,“且不说那些,世子爷如何觉得我能够胜任你的正妻之位?”
庞氏跟她在一处四年了,还经常说她不懂应酬,不会说话,人情世故有所欠缺,不是训这个,就是讲那些。
沈景湛不了解她,如何觉得她能够管理他的后宅?
“卫家晋升,除却卫大人自身优越,这其中绝计少不了祝小姐贤内助的功劳。”
他笑着说这件事情,看起来完全不计较她嫁过人的事情,好似真的只是因为利益跟她商榷。
“卫家虽不算京城高门,但这几年,卫家显眼,高门世家多有关注提及,我也常听京中人提及祝小姐,说你贤良会来事,温婉优雅。”
他竟然从旁人的耳朵里听过她的事情,还夸她?
骤然被那么出色的男人面对面夸耀,祝吟鸾心下有几分不自在。
“世子……世子爷过谦了。”
“并非我过谦,而是祝小姐总妄自菲薄,你本来就很好。”
除了明芽还有姣惠,还从未有人说过她好,肯定她……
祝吟鸾心头微动,鼻尖酸酸的,她耸了耸。
沈景湛又接着道,“还有一事祝小姐放心,你若答应我的求娶,那我此生便只有你一人,绝不纳妾。”
她看过去。
男人的眸光专注真挚,不像是假话。
可……当初卫如琢也是这样说的。
他仿佛有读心术,又准确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径直告诉她,“若我纳妾,便让我罢官削爵,此生不入朝堂,此事我会白纸黑字写下,届时呈于殿前请圣上过目,若有违背,陛下会给你做主。”
祝吟鸾被他所说的罢官削爵,呈于御前给吓到了。
他就算是认真,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吧?
竟然要罢官削爵,还要呈现御前?
这……
祝吟鸾完全相信他不是玩笑,而是真的了。
可他何至于此?
“祝小姐以为如何?”他问她。
祝吟鸾缓了好一会,“我……我觉得有些……”
有些什么,她说不下去了。
“没什么……”
好一会,祝吟鸾回过神总算是想起她要说什么了。
“倘若你我成亲了,应付过家中亲长,可日后若被……催……催要孩子怎么办?”
这也是她在卫家最受排挤的原因。
“你放心,届时收养一个养在膝下就好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她问。
其实在卫家她也动过这样的念头,但不敢说。
庞氏看重血脉,她若是说了,定然要被她凶巴巴给骂回来。
沈景湛居然说不用生,找个人收养?
真要是这样,那真是好过了。
“祝小姐还有什么顾虑吗?”他问。
他太体贴周到,祝吟鸾一时之间完全想不到了,便只能摇头。
“那祝小姐仔细想想,我让人暗中送你回去。”
祝吟鸾看了他一眼,随之起身出去。
沈景湛送她到外面。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有司衙门,神色恢复清冷。
上了马车之后,祝吟鸾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小姐,您是怎么了?”明芽晃着她的手腕问。
“没、没什么。”祝吟鸾牵强笑了一下。
“对了小姐,沈世子的随从说,让您不必担心,有司衙门的邢大人已经替换了。”姣惠跟她禀话道。
明芽也随之点头,“是,您不必再担心了。”
这件事情暂时放下,祝吟鸾还在想沈景湛跟她说的事。
要跟姣惠与明芽说么?
明芽这个小丫头咋咋唬唬的,姣惠倒也还好。
思来想去,祝吟鸾夜里的确跟守夜的姣惠说了。
对方露出惊讶的神色,但不震叹。
反而问她是怎么想的?
祝吟鸾颇是苦恼,“我……我不知道。”
她想要自己过活,可她担心的是祝家卫家不会放过她。
这一次卫家的人以权势压她,若不是沈景湛突然出现,今日她只怕不能够安然无恙走出来,更别提拿到铺子了。
可她今儿若是妥协,没了铺子,便是没有了生计。
她倒是不怕苦,出去找找营生做,可又怕卫家的人不放过,继续搅事怎么办?
离开卫家那一日,卫如琢拂袖而去,为了出这口气,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真的要嫁给沈景湛寻求庇护吗?
姣惠在这时候开口,“其实小姐若不嫁,世子爷也必定会庇护您,只要您有事去找他说就好。
祝吟鸾随之看去。
姣惠解释她并非误会两人之间有私情,而是因为沈景湛为人正直,是个好官。
这次的事情他都帮忙了,接过状纸、不会不知道她的处境艰难,何况沈景湛不也说了明白她的困顿吗?
祝吟鸾沉默下来。
沈景湛向她求娶,的确是知道了她的处境艰难,可也清楚她的性子,知道她避讳,恐怕走投无路都不会去找他帮忙。
两人身份有别。
思及此,祝吟鸾越发觉得沈景湛是个正人君子。
分明是帮她,却还说他的不情之请。
“小姐,天色不早了,您快歇息吧。”姣惠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因为点到为止,若是接着往下说,祝吟鸾说不定会起疑,届时就不好办了。
这一夜,祝吟鸾没怎么睡着,诡异的是,她又开始做梦了,还是那个旖丽的梦境。
梦中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翻云覆雨,行周公之礼。
这只是个梦而已,她竟有极致的感同身受。
整个人都被他给揽抱了过来。
是蓦然映透的春色。
猝不及防的,她低声哭泣,他吻去她眼角的泪。
男人捏着她的腰身,伏在她的身侧。
他说她的腰肢好软,究竟是怎么生的,竟如此之软。
还说位于,他掌中之物的,过于傲人。
竟然大过了他的手掌,问她往日里吃的什么?
她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让他不要再说
了。
男人吻了吻她,却还是在说,这场春雨还在连绵不断地落下。
祝吟鸾有些许羞恼了,脸红哭得眼尾湿湿的她拔高了声音,说她不要听!
男人回以她一阵低笑。
这阵磁沉的低笑传入她的耳朵里,泛起酥麻痒意之时,她整个人都有些许招架不住。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祝吟鸾被他吻醒,瞬间睁开眼睛,她起身呼吸,许是因为梦境太过于真实了,身上竟也觉得不适起来。
那酸累和胀痛仿佛穿过梦境泛到她的骨子里。
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梦中男人.伏在她耳畔低笑的声音……
和沈景湛与他笑时的声音好像啊。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外头轰地一声,祝吟鸾往外看去,打雷了,雷声之后大雨倾盆而至。
她听到外面的动静,忍不住往外看去,是明芽和姣惠,两人在收拾花盏,关门拢窗。
祝吟鸾定了会神,继续躺下。
她是今日见到了沈景湛,听他说了求娶的事情,所以才……做了这样的梦吗?
不对,她一直在做这样的梦。
那时候梦里的人还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可现如今竟然让她觉得是沈景湛……
她平复着心绪,一句话都不敢说。
心里乱糟糟想着。
就算是答应了沈景湛的求娶,也只是利益姻缘而已,怎么可能会行房事呢?
更何况,沈景湛都说了,他想要帮她,求娶她,是因为她不惦记中意她,而今她怎么能做这样的梦?还把梦里的男人当成沈景湛,这对他不是一种亵渎吗?
越是往里回想,祝吟鸾越是觉得愧疚不安。
毕竟在她的心里,沈景湛清润如玉,无害温柔,宛若神台君子。
她这个梦实在是太不好了。
祝吟鸾迅速将她自己的梦境抛却脑后,再也不敢继续回想了。
“……”
这场雨来得急,接连下了四五日。
在这四五日里,京城一点都不太平,有司衙门被御史台弹劾,原先的邢大人贪污受贿被革职查办,没想到,人入了大理寺,牵扯出不少的冤案,还有一些竟然是朝廷之前的案子。
旧案重启十分麻烦,但圣上下了旨意,势必要查个清楚,又恰逢殿试在即,官员变动,朝野之上人心惶惶,就怕被揪了小辫子。
或许就是因为这桩事情,祝吟鸾过了一段时日的安生日子。
铺子里管事的人都被更换了,她怕有遗漏,亲自过去查账,考察铺子里的人是否可用,安生之下却也忙碌。
朱夫人的到来猝不及防,在祝吟鸾查了第四间铺子之后,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她在雅音小筑,带着人过来了。
祝吟鸾一看到她,心头就浮起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没有错。
因为朱夫人来者不善,她到这里来没有别的事情,是要收回祝吟鸾的铺子,还问她要出嫁时给她添的嫁妆。
朱夫人边看雅音小筑边道,“那日你走得匆忙,下人找不到你,如今摸到了你的住处,我便来了,你既已与家中断绝往来,不认你父亲与我这个嫡母,那我们给你的东西自然要收回来了。”
“你手上的六间铺面都是我给你的陪嫁,还有你父亲给的一处庄子,三亩良田,并着那些置办的珠钗首饰,衣衫罗裙,你都要还来。”
“珠钗首饰应当没损坏吧?衣衫罗裙你既然都穿过了,就折成现银给我们。”
“除此之外,往年你在家中的吃住也得有个数目,这些年铺子的营生花销你都用了多少,心里总该清楚吧?”
祝吟鸾越听脸色越白,她攥紧手,看着朱夫人高高在上的神色。
没有父亲在,她这个嫡母怎么都装不下去了吧?
她猜得没错,忤逆了家中的意愿,被卫家休弃扫地出门,她们竟还不打算放过她,就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逼得她下跪认错,最好是磕得额头血肉模糊。
朱夫人打量完了院子,露出满意贪恋的神色,转过头冷笑看着祝吟鸾,取笑她苍白稚嫩的脸色。
丝毫没有人情味般道,“等你折算恐怕要耗上不知多少时日,我和你父亲已经叫家里的账房先生罗列出了账目,你自己看吧。”
账本厚厚一沓,硬塞到她的手里。
祝吟鸾打开一看,这完全就是黑账。
上面不仅收走她所有的东西,甚至还让她身负重债。
这是要让她一无所有,在外漂荡之时,还要给祝家赚送银钱。
多年养育之恩?她吃多少用多少了呢?竟然就到了上万两?
嫡母和父亲给她的陪嫁基本入不敷出,徒占一个好地段,她接手的时候,有些铺子还负债呢。
尤其是父亲给她的庄子,那里是给女儿嫁妆,分明就是甩手烂摊子,那个庄子她倒赔了不少银钱,如今才渐渐好转,现在想着要拿回去了?
就连罗裙首饰都要拿回去,这些年,她想方设法周转铺子起来以后,嫡母又从她手里拿回去多少了呢?
但凡年节,她孝顺父亲的数目怎么不提?不止如此,哥哥长姐都会问她要,两人分明是不缺的,却总是喜欢从她的手上扣东西,这些怎么不计较了?
她所花的东西,多数在卫家,这门姻缘她想要吗?是为了周全家里的面子,到头来也是给长姐织就了“嫁衣”。
想到这些,祝吟鸾忍不住冷笑,“嫡母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什么叫把你往绝路上逼,这都是你自己自寻死路,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幺蛾子,如今你翅膀不是硬了吗?怎么?凭你自己过不下去?”
“离开卫家的时候,怎么跟你父亲姐姐说话的?”
朱夫人嗤笑,“当初给你机会你不要,如今你就算是要回头,也是不可能了。”
“你这院子不错,虽然不干净,但还能抵一些银钱,把地契给我,我许你折押进去。”
朱夫人的手伸得理所当然,祝吟鸾看了她一会,咬紧牙关,深呼一口气,闭眼又睁之时,她改了对朱夫人的称谓,没有再叫她嫡母。
“这本账目我不认。”她直接丢到了朱夫人身侧的丫鬟手里。
“夫人要收嫁妆铺子,还要跟我陈列之前的花销,那就走官府,咱们去打官司,若是衙门判定,我一应赔了,该给祝家的银钱一分都不会少!”
她的声音虽然柔软,但音量不减,脱口而出之时,也算是掷地有声了。
朱夫人没想到她居然立起来了,当下便痛斥她,“祝吟鸾!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别忘了是谁养你十多年,若我不宽厚,你能活到今日吗?”
她却不搭理,侧过身冷着小脸,让姣惠送客。
朱夫人带来的丫鬟挺多,但姣惠身上有些功夫,对方势弱,很快就被赶了出去。但朱夫人气急败坏,明芽关上门的时候还听到她在嚷嚷,说一定会再来,不会让她的日子好过。
人被赶走之后,祝吟鸾憋着一股气,捏着眉心瘫坐在圈椅之上。
她强忍着眼泪,鼻尖泛酸,憋着眼尾通红,但好歹没哭。
“……”
祝吟鸾没想到,朱夫人说到做到,后几日又来了。
她虽然没有亲自来,但派了很多泼皮无赖到这边嚷嚷,让她还钱,败坏她的名声,说她生不出孩子被休弃,如今又捏着家里的银钱挥霍,住这么好的地段当真是个享福的,问她怎么在这里有了宅子,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些人字里行间都不提祝家,但就是胡乱指着宅子乱骂。
一两日的功夫,祝吟鸾都如坐针毡了。
虽然有巡逻的官兵帮忙驱赶,但不可能时时在这边守着。
她出门报官,递给有司衙门的状纸倒是交进去了,但因为这些时日有司衙门不太平,堆积的案子太多了,非人命案,她这种家宅纠纷,根本排不到前面被处理。
来的混混泼皮越来越多,每个时段都有。
不仅仅是去雅音小筑外面闹,甚至还到铺子里面找事情。
就因为这样,她的铺子日益惨淡,完完全全被削减了。
祝吟鸾夜里睡不着,不知该怎么办。
她虽然脱离卫家,也据理抗争,可她实在太弱了,根本起不到震慑,只能被人虚耗,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夜深人静之时,她想到沈景湛跟她说的话。
忍不住在想,真的要去找他吗?
若是她嫁了沈景湛,嫡母父亲,包括卫家,谁还敢随意欺辱她?
可……
可什么?她不知道,心里又乱又累又疲惫。
脑子里想到那日沈景湛跟她说的话,念头钻出来以后,她开始动摇了。
真的要这样做吗?
思来想去,她竟睡着了。
这一次,她做了噩梦。
梦到她被那些混混逼得走投无路,手上的铺子和她所有拼来的东西全都被祝家卫家卷走了,明芽和姣惠也被发卖。
她救不了她们,也救不了自己,流落街头之际,夜里被人欺辱,抗拒之时,那凶神恶煞的泼皮无赖捏着她的脖颈,扇了她一巴掌,呵斥她不许叫!
窒息的感觉传来,她尖叫着惊醒。
瞬间坐起抱着头大声呼叫,明芽进来问她怎么了?
见到祝吟鸾满头大汗,眼睛瞪得很圆,双手摸着脖颈儿,一看就是梦魇了,明芽连忙放下手里灯盏,坐到床榻边沿给她拍着后背。
许久,祝吟鸾才平复心绪,她让明芽去拧帕子过来擦脸。
没一会姣惠也出现了。
等祝吟鸾看起来像是没事了,明芽出去倒水,熬安神茶。
姣惠给她掩着被角,哄她别怕快快歇息,她守在旁边
祝吟鸾却忽而攥住她的手,咬唇问了她一句,“你能……暗中找找沈世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