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既然如此,那便和离吧。”……

喝完酒水,搁下盏子之时,卫如琢方才回味到他的走神。

等等,他方才走什么神?竟然想到了祝吟鸾。

他在愧疚还是心虚,总之有一瞬间的迟钝,仿佛害怕祝吟鸾生气似的。

祝吟鸾怎么可能会生气?思及此,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

逆来顺受又贤良怯懦的她,一定会接受这个结果,更何况,祝沉檀还是她的长姐,若是论及先来后到,早应当进入卫家门的人本就应该是祝沉檀,祝吟鸾只是捡了一个漏。

如此想着,卫如琢心里一瞬间顺畅了,即便还是有些莫名的闷燥,这种情绪太过陌生,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朱夫人招呼着他多多吃菜,祝鸣生又给他倒了一盏酒。

“……”

卫如琢这些时日一直歇在祝家,因为有祝吟鸾做挡箭牌,外头的人只觉得他是女婿往返老丈人家,求着祝家帮忙,因此并不奇怪。

可这其中的斗争,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祝吟鸾看着眼前祝沉檀身边婆子送来的,卫如琢的衣衫鞋履……

里面竟然还藏着长姐的帕子,衣衫之上的脂粉香气,也是归拢长姐所有。

所以,长姐这是朝她示威来了吗?

“小姐,您……要不然把姑爷给叫回来吧?”

说完这句话,明芽自己也觉得不现实,毕竟祝沉檀根本没办法左右卫如琢的思绪,更何况,卫如琢去祝家是为了公事。

若是祝吟鸾真的把卫如琢给叫回来了,庞氏一定会训斥收拾她。

“或者……小姐,您也去祝家住几日吧?”

姣惠也赞同祝吟鸾的提议。

因为大人说了,姑娘是个倔强性子,有些事情,她必须看得透彻,完全失望了,才肯清醒抽身。

若是去了祝家,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光景。

姑娘越是对她的夫婿失意,大人才有机会,她蛰伏这么多年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可祝吟鸾不去,她把祝沉檀的帕子给抽出来,让小丫鬟拿了卫如琢的衣衫去浆洗,说清洗干净以后,好生熏一熏。

庞氏自然不会理会这些小事,祝沉檀却越发蹬鼻子上脸,一开始,还只是手帕簪花之类的,后面变成了首饰脂粉,这一日,竟然就变成了她的罗袜和小衣。

“小姐!”明芽说她不能再忍气吞声了,“您把这些东西送给夫人大人看看,叫她好生管教一下大小姐,怎么如此不知检.点?惦记自己的妹夫。”

祝吟鸾看着鹅黄色的小衣,上面还刺了鸳鸯戏水,令人看了只觉得无比讥讽的样式……

“小姐,您怎么不说话?”明芽以为她气得太狠,气过头了。

“没事……”祝吟鸾缓了许久,“不必去说。”

她的声音低迷,只是觉得,她之前察觉到的风声很有可能要来了吧?

真的会吗?

她不知道,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在风中盘踞飘荡的人。

当日夜里,轮到姣惠守夜,祝吟鸾掀开幔帐,叫她过来。

轻声吩咐她,“你这些时日清算一下我在卫家的嫁妆,折备一些现银……在外面置一处宅子吧,宅子不用太大,能住就好,重要的是离卫家远一些。”

不管她胡思乱想的那些会不会来临,做人做事总要防患于未然,才不至于落到毫无准备,毫无退路的境地。

若是卷着她的风骤然停了,亦或者狂风骤雨加大力气不停歇,她很有可能会被甩得粉身碎骨。

姣惠虽然很意外,倒是没有过问。

祝吟鸾吩咐了什么,她点头就要去做什么。

“一切做得隐蔽些,不要让人发现了。”

“奴婢知道。”姣惠点头。

祝吟鸾之所以交给她,除了她不会过问,也因为自己信得过她,更重要的是,姣惠走街串巷,肯定很清楚这些门路,也有人能够利用。

为了方便她周转,祝吟鸾给了她一些银钱。

幸而她这些年没什么大花销,时常节省,手上的铺子周转以后,也有了一笔不菲的私房,这些钱,卫家的人都不清楚。

自幼不受宠,她很清楚女子讨生活艰难,若是再没有银钱,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论何时,手上总要攥着一些银钱,才会有底气。

原以为她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竟还是睡了过去,或许是吩咐了姣惠去偷偷办了这件事情。

翌日,卫如琢归家了。

没有提前派人通传,而是直接回来了。

祝吟鸾老远便窥见了他眉梢的喜色,料想开罪尚书大人的棘手事情约莫多半是解决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庞氏前来迎接,卫如琢已经迫不及待告诉她,说昨日尚书大人给他下了帖子接见他。

双方给了台阶下,对方还说了很多话,总之不仅冰释前嫌了,他甚至入了尚书大人的青眼,关系更亲近了一些。

庞氏喜极而泣,一直哎声说好,又对着虚空处双手合十拜了拜,说卫家祖宗显灵,总算是平安渡过此次劫难了。

祝吟鸾在旁边也笑着说恭喜夫君。

卫如琢看着她,这些时日没回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祝吟鸾了。

她怎么还是这么清瘦,身上的病还没好?

察觉到自家儿子在看着祝沉檀,庞氏没个好脸色,“堵在这里做什么?琢哥儿好不容易回来,又解决了这件事情,你还不快些去备办热水让他沐浴净身,再叫人做好酒菜,给他去去晦气?”

按照以往,卫如琢定

然不会留下来吃。

看着他今儿也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祝吟鸾没反驳,顺着庞氏的话说去准备,令她意外的是,卫如琢留下来用膳了。

过去膳房的路上,祝吟鸾的心里总觉得有些许不安。

这件事情已经算是解决了,可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何。

总感觉还会有旁的,更大的事情发生。

祝吟鸾惴惴不安的心绪在用膳的时候得到验证。

因为用膳的期间,庞氏一直追问这件事情的细则,卫如琢看了祝吟鸾一眼,对庞氏说,“祝家出了很大力气为儿子在其中斡旋往来。”

庞氏察觉到他投过来的目光,接了他的话,“都是因为沉檀吧?”

这句话相当于直接否了祝吟鸾的所有,即便她姓祝,也是祝大人的女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帮他做了很多事情,譬如在这些时日照顾庞氏,操持家里,可没人留神她的付出。

最主要的是祝吟鸾隐隐约约听出了言外之意,很隐蔽攥紧了银筷,没叫对面的人捕捉到她的情绪。

“嗯……”

看着祝吟鸾没什么反应,卫如琢也说不上来他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应该欣喜的,看啊,事情的发展如同他所想那般,祝吟鸾逆来顺受,默不作声。

是不是她还没有听清楚,毕竟祝吟鸾有些许愚笨,他今日回来除却传信,主要也是趁热打铁要说这件事情,她也应该清楚祝家帮了他什么,这是他该还的。

按理说该开口了,可他看着祝吟鸾瘦弱苍白的小脸,慢吞吞的用膳动作,她有在吃吗?

腮帮子在动,她碗里却没有多少菜,眼前的菜式基本没有怎么动。

她这些时日也为他担忧了吧,人又瘦了,祝吟鸾是爱他,在意他的,他能够感受到。

思及此,他又宽慰放松不少,祝吟鸾既然在意爱慕他,那就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就算不提这份爱,除此之外,她在京城有立足之地吗?

可他还是没开口。

算了,再过些时日,等祝家的人上门了,一起说就是了,这样才算郑重其事,届时她也不会拒绝。

这个念头出来,卫如琢自己都吓了一跳。

拒绝?

祝吟鸾怎么可能拒绝?他这些时日真是忙晕头了,竟然觉得祝吟鸾会不让他娶平妻?换句话说,祝吟鸾不让又能改变什么?

她会闹?

思及此,卫如琢还挺期待的,他从未见过祝吟鸾闹,之前有想过,但她没有。

这些时日庞氏叫人密切注意着祝家那边,自然听到了风声,当下也明白卫如琢要说什么。

没想到,卫如琢起来那么一个话茬头却也没有开口。

他到底要不要说?庞氏问他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卫如琢却答非所问,看着祝吟鸾,“沐春节,岳父岳母要过来家中用膳,你好生备办席面。”

“嗯。”祝吟鸾总算说话了。

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应声,再也没有后话了。

卫如琢视线没收回来,问了一句,“你身子骨还没好吗?”

罕见的关怀,祝吟鸾还没回他,庞氏却冷哼一声,“她这身子骨多半是废了,也不知吃了多少药,废了家里多少银钱。”

祝吟鸾哑然,她哪里就花了卫家的私房?分明都是她自己个的银钱,反而是卫家花了她的银钱。

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她不打算开口。

庞氏这会子已经不仅仅是看祝吟鸾不顺眼,而是觉得她不祥。

因为卫如琢先前都还顺利,骤然遇到这桩事情,也是走投无路了,她听从交好官眷夫人的提议,去找道士算了一下。

对方竟然说是祝吟鸾命格流转,晦气腾升,所以她身体越来越弱,还带着一道牵连了身边人。

敢情都是因为祝吟鸾啊!

也是,越想越可能,家里的宴会都是她操.办的,若不是她,也不会出这么多事情。

这件事情,庞氏想要跟卫如琢说,又怕乱了他的心思,毕竟因为得罪了礼部尚书,他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了,若讲这些东西,她指不定还会恼羞成怒。

所以,庞氏留在今日才说。

祝吟鸾看着丫鬟婆子们收拾碗盏,没有过来。

卫如琢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皱眉,“刚成亲的时候母亲不是找人合过八字了吗?”

犹记得,那道人说祝吟鸾的命格顶好,是个极有福之人,还说什么,凤星占楼,贵不可言。

听得庞氏很高兴,即便是不满意祝吟鸾的出身,为她的福运八字也都畅顺不少。

只是庞氏还要再追着问,祝吟鸾与卫如琢是否合运衬情,那道人掐了指,却神色古怪,看着两人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天机不可泄露,任由庞氏给了多少钱都不说了。

庞氏以为他编不出来了,可没想到祝吟鸾嫁进来后,卫家倒是真的渐渐兴旺了,刚成亲的那几日,家中似乎还融洽的。

他也经常会见到祝吟鸾嬉笑,她笑起来略显腼腆,却也柔美,仿佛夜里盛开的昙花,少见的夺目,如今也不知怎么的,他恍惚记不清多久没见她笑了。

“生辰八字还能更改吗?”卫如琢皱眉喃喃。

“怎么不能?”庞氏很是相信这次找的道士,夸耀对方无比灵验。

说他算无遗漏,不少官眷贵妇都找他批过命,“高门沈家也批过。”

“还有人说……”庞氏压低声音。

“当年沈世子尚在娘胎就被定了承袭爵位,就是因为这道人算过他的命格。”

“母亲是不是记错了?”卫如琢疑问,“这句话不是上一个道士说的吗?”

“这个道士说他二人曾是师兄弟,那人是从他这里听去的。”

真真假假,谁说的才是真的?卫如琢不信道士批命,只是哂笑了笑。

“他讲那人胡说八道,指不定是收了谁的银钱,才那样说祝吟鸾命好。”

还能是谁?庞氏怀疑是祝吟鸾自己。

“纸终究包不住火,如今才是真的拨云见日。”

“母亲跟儿子说这些,是要做什么?”庞氏给他拿了一个护身符,说是驱邪赶祟,让他随身佩戴着。

转而又问,“今儿你提起祝家,还说沐春节,怎么不跟祝吟鸾说清楚?”

“现在还不到时候,儿子做事自有思量,母亲别担心了。”

庞氏撇了撇嘴,刚要再讲几句祝吟鸾的不是,却被卫如琢随从拿进来的箱笼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对了,这是沉檀给母亲送的绸缎绫罗……”

母子两人热闹说着话。

祝吟鸾这边倒是安静,她盯着膳房收拾了一会,再转去账房检查今日的采买花销,明芽凑到她的耳边,趁着没人跟她嘀咕,说庞氏离开之前瞪了她一眼,指不定会跟卫如琢说些什么,叫她跟过去看看。

祝吟鸾只是摇头,看到一处账目的数额,她皱眉,往前翻了翻,回忆今日在膳房看到的菜食,让明芽去清点一下。

明芽很担心庞氏和卫如琢那边,起初还不想动,可祝吟鸾让她去,她只得去了。

采买的数额不对,但负责膳房的蒋婆子一向耐心踏实,祝吟鸾没有声张。

她合上账目,从账房出去了。

约莫到了下午时分,卫如琢已经离家,庞氏在午憩,祝吟鸾才让人把蒋婆子给叫来。

人喊过来以后,她还没有开始问,对方已经陈情说她不该以权谋私,篡改账目拿银钱。

实在是因为迫不得已,她女儿要嫁人了,家中相公又生了病,入不敷出,为了给女儿陪衬些嫁妆,她还在外面找了一些私活,夜里去酒楼帮人打下手,可到底赚不了多少。

她还说等女儿嫁出去,就把银钱给补上。

本来不想这么做,但家里补贴给她女儿的

嫁妆箱笼不够,怕她嫁过去了,婆家的人轻视欺负她。

因此不得不剑走偏锋。

蒋婆子也没想到,这些时日祝吟鸾病着,不到查账的日子,她竟然还能够抽空去账房,甚至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做的伪账,这一日蒋婆子都很忐忑。

说完之后,她又给祝吟鸾磕了几个响头,求她若是不能留情,也让她体面地走。

不要让庞氏和卫家其她人发现,因为卫家的人传扬出去,自己臭也就臭了,一定会带累她女儿的名声,更主要的是,没办法去别家大户里做活了,断了生计,就没银钱过日子。

听罢,祝吟鸾看了她一会,蒋婆子是她嫁进卫家前一年到卫家来的。

那时候她精气神还好,如今却已经熬得有了白发,面容也憔悴,双手有了一层厚厚的剥茧,身形也有些佝偻。

想起她方才说经常扮成男人的样子去码头帮人扛货,祝吟鸾更是于心不忍,她长叹一口气,“…日后不要这么做了。”

“你亏空的账目我会帮你补上,另外我会给你女儿出一份嫁妆,不多,但应该足够补贴的,除此之外,你也好生歇歇吧,瞧你…累成什么样子了?”

“不能只顾着女儿丈夫,就不管自己的死活啊。”她本来不想说的。

蒋婆子先头还好,祝吟鸾放了她一马,还愿意帮她补贴,甚至关心她……她本来是喜极而泣,后面被祝吟鸾的那句话弄得真正鼻酸眼烫,哭了起来。

祝吟鸾起身拍了拍她的背,叫她别哭了,被人看见不成样子。

主要是担心传到庞氏耳朵里,叫人盘查。

这些时日庞氏一直叫人盯着她,祝吟鸾也害怕起争端。

“多谢少夫人,您果真是在世活菩萨,奴婢一定会记住您今日的恩情,做骡子做马报答您,日日拜佛保佑您长命百岁,举世无忧。”

祝吟鸾笑了一下,“好。”

“……”

想来是停雨阁派过来的人还是将这件事情透了信给庞氏。

蒋婆子被人叫过去盘查。

但因为祝吟鸾做事隐蔽,庞氏也没有揪到问题。

觉得有猫腻的她,只能摆着脸训了祝吟鸾几句,没敲打出问题,便也将这件事情掀过了。

时日过得很快,卫如琢打通尚书府门路之后,又开始忙碌了,见他得了看重,身边的人又开始恭维起他,一口一个卫大人,前途无量啊。

多半是因为先前的事情,卫如琢做事情警惕了不少,面对众人的恭维,受用却也谦逊。

他忙得脚不沾地,回家的时日很少。

反而是祝沉檀时常过来卫家,不清楚家里是怎么瞒的,骆暄和她的事情倒也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就是有人隐隐猜测,乱嚼嚼舌根。

也主要是因为祝、卫、骆三家在京城也不算是真正的高门,众人更感兴趣的,还是世家名门的家事。

听人说,沈家的人又在为沈世子相看了,时常给高门的姑娘们下帖子,众位贵女铆足劲够着沈家,讨好侯夫人和沈老太太,希望能够入她们的眼睛,鱼跃龙门,扶摇直上。

祝吟鸾听到这些消息,没什么反应。

只想到,去年一直遇到沈景湛,今年倒没碰着了。

如此才是正常的,她和沈景湛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且不说京城尊卑阶层分明,就说她已婚,他未娶,这就不好时常碰面说话,只是那龙涎香一直搁着,没办法还给他。

转眼竟然就到了逢春三月的沐春节。

今日晨起,祝吟鸾莫名觉得眼跳晃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莫不是……

这些时日过得平稳,上次的事情她几乎都要忘记了。

“……”

卫如琢不回来,她有几日没吃那伪装的药了,但脸色依然苍白,看着不太好。

庞氏老早就让人盯着膳房做饭,祝吟鸾梳洗过后,也过去走了一趟。

卫如琢比祝家人回来得早,他沐浴净身换了新衣。

祝吟鸾看着他走过来,瞧着他意气风发的神态,往旁边的铜镜看了一眼自己。

上了一些脂粉,依然难掩“病态”。

她和卫如琢站在一起,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登对了。

卫如琢亲自去门口迎接祝大人和祝夫人,祝沉檀也来了。

她今日打扮得十分俏丽,祝吟鸾站在廊下看着她和卫如琢一道过来正厅的时候,都觉得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她又想到了没出嫁之前,看到的,卫如琢和她并立而行的身影。

祝吟鸾压下心中的酸涩,心头一阵茫然,“……”

今日不止是她娘家的人过来,就连小姑也回了门。

卫明烟即将临盆,不能走动,来的小姑是与她不对付的卫清丝。

这一顿早膳还没有开始,祝吟鸾已经感觉到了深深的不适。

因为没有人同她说话,尽管她是这个家的少夫人。

可没有人搭理她,庞氏总指挥着她叫人上菜,完全把她当下人用。

卫清丝看好戏,祝家的人自然不必说了,若她慢一点应庞氏的话没有动,她的嫡母和父亲只会冷眼扫过来,卫如琢仿佛察觉不到她的尴尬和难受,看都没看她。

总算是开席了,坐下用膳用到一半,她的嫡母和父亲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祝吟鸾看过去,“是汤菜不好吗,”她心里不想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只能强颜欢笑转移话茬。

“今日过来用膳,主要是有件事情要告知你。”

祝吟鸾许久没说话,膳桌之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到了她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关注,不怀好意的目光,审视的,批判的,瞧不上的,将她包裹得如坐针毡,“……”

“你姐姐和如琢的婚事。”祝大人开口点名了。

尽管之前就做过准备预想,可真的听到这句话时,祝吟鸾还是忍不住血液一凉。

为何只提她的姐姐,不提卫如琢是她的谁?

她姐姐和她夫君的婚事吗?

她在心里冷笑,垂眸没说话。

因为祝吟鸾不接茬,很不给面子,祝大人不满意,皱眉了。

庞氏训斥她,“你往日在家里如何横着不讲规矩都好,如今当着你父亲的面也这般没规矩?”

祝吟鸾咬紧了牙,“……媳妇没有这个意思。”

她还是不抬头,视线停留在碗中的汤菜里。

即便是三月了,还是有些冷。

她碗里的汤已经渐渐浮成了生.硬.的油渍,好似她糟糕的姻缘一般。

祝大人虽然没有跟她相处许久,但也清楚这个女儿的性子,怯懦卑微,往日里总抬不起头。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垂眸的样子跟她的小娘有几分相似。

那个早逝的妾,叫什么来着?他早已记不清楚了,毕竟过去了很多年。

惟记得她生得很美,莞尔一笑时,娇怯得令人生动,当年他惊鸿一瞥,便收了她。

她的女儿比她还要更娇些……人也是弱弱的。

也不知她能活多久,会不会如同她的小娘一般短命。

“这门姻缘本就是你长姐相让于你,你如今占了四个年头,也应当还给她了。”

占?

父亲怎么能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嫁到卫家的几年?

祝吟鸾的心里说不上来的酸涩,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了。

好想哭啊。

可她不能,只能默默咬紧牙关,忍下情绪,毕竟不会有人心疼她的,只会取笑她。

“怎么不说话?”祝大人不满意她的沉默,声音渐渐强.硬.起来。

“女儿……不知该说什么。”她的声音已经有些许哽咽了。

朱夫人说,“你姐姐毕竟跟你是骨肉血亲,将来她若是有了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啊,都是一样的。”

她的话才说完,本就不喜欢吟鸾的婆母收了好处,也用施舍指点的语气道,“你入我们卫家门多年没有身孕,你姐姐愿意帮着开枝散叶是你的福气。”

小姑卫清丝往日里便与长姐交好,如今自然站在她那头。

祝吟鸾真不知道该求谁。

她还能求谁?

于是她将目光投到了卫如琢的身上,可卫如琢都没有看她。

他在给长姐夹菜。

他的动作,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祝吟鸾在心里讽刺一笑,她到底在想

什么?竟然想着靠卫如琢给她博面子吗?他渐渐在朝廷立足,越发厉害,何曾将他的权势分予对换给她几分尊荣?

没有,他越是往上走,都不必众人说什么,卫家的人都越发看不起她了,说她只是庶女出身。

可她……还是没出息的在期待。

原以为在这场至亲至爱的挤兑“围剿”当中,还有她朝夕相对的枕边人能够否了这件事情,可自打长姐今日进门,卫如琢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到长姐的身上。

跟在两人身后的祝吟鸾,其实也听到了些许只言片语。

长姐问他还记不记得?她问的时候转了转身上漂亮夺目的衣裙。

卫如琢看着她笑,说记得,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她所穿的衣裙料子,那时候她不小心弄泼了茶水,脏了衣裙,险些哭了。

他给她赔了一身一模一样的衣裙,她才勉强没有闹。

长姐笑意盈盈,说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

卫如琢说他一直记得。

祝吟鸾当时只觉得心如刀绞,她和卫如琢成亲四年了,他可曾记得她的喜好厌恶?她穿过什么衣裙?

别说第一次见面了,她见了他几次,他都记不得她,当时在祝家还以为她是貌美的小丫鬟,听过,但根本不知道她这个人,因为没有上心。

越是回想越是难受,堵得她想要呕吐。

可祝吟鸾就算是认清了事实,还是不甘心,既然大家都挑明了,她……

她轻轻唤了卫如琢几声,但因为她的声音太小,旁边的朱夫人和庞氏还在说她的不好,问她为何不点头?小姑也在搭腔拱火。

祝吟鸾只好去扯了扯卫如琢的袖子,总算是见他回神了。

可他看过来的时候,对着长姐的消失了,面对祝吟鸾的是皱眉不喜。

祝吟鸾鼻尖酸涩得厉害,她刚要问他这件事情他是怎么想的,怎么看的?是不是真的也要长姐进门?

可她还没说呢。

卫如琢也叫着长姐的闺名,“沉檀说她体恤你是妹妹,所以不争大房,只为平妻,你看……”

怔顿的祝吟鸾看着他的脸瞬间哑然。

他的神色是不喜悦的,语气说得犹豫,好似她在为难人一般。

这门由她填补才得圆满的姻缘,如何全成了她在为难?

她在卫家这几年算什么,她汲汲营营做了那么多事,到底算什么啊?

她卑微,伏低,努力,刻苦,退让,隐忍……

因为想要父亲的重视,想要嫡母也能关怀她一二,想要夫君爱重,想要婆母与她和睦。

她有什么错?是太贪心了吗?

可都四年了,她辛苦了四年,一无所获,不仅没有得到什么,就连努力了许久的姻缘都要被人夺走,还说她鸠占鹊巢?

直到这一刻,她总算是明白顿悟了,不论是亲缘抑或情爱,纵使她再如何低入尘埃,也难以奢求一丝爱重。

祝吟鸾攥着男人宽袖的的手一点点松开,垂落。

“……”

卫如琢看着她松开自己的动作,心头忽而浮起恐慌。

适才他就不敢看祝吟鸾,可如今看着她这般沉默心如死灰的样子,竟觉得有些慌了。

慌什么?他不清楚。

若说是因为祝吟鸾算是“闹”了,他不应该觉得新奇兴奋吗?

可她没有大闹,他也没有兴奋,只觉得心慌到心里好似空了一块。

祝吟鸾的确心如死灰,千言万语化为悲戚乌有,她连辩驳质问的力气都没有了,朱夫人,庞氏,小姑在她耳边念叨得头疼,厌恶,她难受到想吐。

良久之后她才垂眸,敛下思绪,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和离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静默了。

祝大人,朱夫人和庞氏,以及卫清丝都愣住了。

胆小怯懦的祝吟鸾说什么?

她要和离?

在坐的众人,约莫只有祝沉檀是愉悦的,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看到卫如琢凝盯着祝吟鸾,而对方没有看向他。

他这是什么神情?

祝吟鸾要和离,他不应该愉悦吗?毕竟他根本不喜欢祝吟鸾,为何好似生气一般?若说是因为祝吟鸾突如其来的“忤逆”,但也不太像。

反而像是被拒绝的愿意放手,露出的恼怒神情。

祝沉檀不得不开口,“妹妹,你这是说的什么气话?”

“姐姐进门也碍不着你什么,反而能够更好的帮衬卫家,咱们姐妹之间彼此和和气气的伺候如琢不好吗?不比那个外来的小妾强?”

“难不成是因为你不喜欢姐姐?还是想要霸占如琢?”她一连几问,随后又装可怜,“姐姐知道,我先前嫁过人,如今难以找婆家,但吟鸾……你就看在我们是姐妹的份上,给姐姐一条活路吧……”

说着说着,她竟然哭了起来,祝吟鸾看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庞。

祝大人很生气,“瞧你,把你姐姐惹哭了像什么样子!给你姐姐道歉!”

祝吟鸾没吭声,祝大人拍了桌子,汤菜都要洒落了,可她还是无动于衷。

庞氏也随之生气,说她无法无天。

“让姐姐做平妻,岂不是委屈了姐姐,直接做正头大房不是很好吗?”她讽刺笑了一下。

众人没想到祝吟鸾竟然会反击。

但她柔弱,如此也不过就是以卵击石而已。

朱夫人道,“你姐姐看你进入卫家几年可怜你,愿意让你和她平起平坐,你不领情就罢了,非要把两家都给闹得不安生了是吗?”

许是真的清醒了起来,祝吟鸾只觉得以前怎么没有擦亮眼睛,看穿嫡母这副令人厌恶的面孔。

但现在来看,实际上也不晚了。

可她头一次反驳,也没有人将她的话给放在心上。

“姐姐是嫡女,与我平起平坐是委屈了姐姐,既然姐姐如此体恤,我也应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所以吟鸾自请和离,让姐姐做正室大房,与卫公子长厢厮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她脱口而出的卫公子几个字令卫如琢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尤其在听到后面的什么长厢厮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他忍不住站起来,“祝吟鸾,你疯了?”

面对男人的质问,她显得尤其静默,也没有跟他吵闹,而是道,“我只想要和离。”

这不是卫如琢想到的结果,她闹也就是闹几天气,但也不会真的跟他叫板,可祝吟鸾怎么会想要和离呢?

这还是他印象当中那个娴静温婉到无比怯懦,在床榻之上,甚至都不敢怎么出声叫唤的祝吟鸾吗?

她竟然提出了和离,而且看起来很坚决的样子。

和离之后,她要去哪?

她还能去哪里?

思及此,疑问之下的卫如琢总算松懈,他笃定京城没有她的任何立足之地,因为祝家的人容不下她。

“气话说一次就够了,适可而止才是聪明人。”卫如琢冷冷道,“你应该清楚若我点头,你哭着回头我也不会容你留在我身边。”他威胁。

祝吟鸾却嗯了一声,“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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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起身,娇小的身躯站得笔直,直视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又写满了悲伤,甚至有些许乏累,而显得人空洞。

“所以……请卫公子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给我一封和离书吧。”她轻声道。

“你真的铁了心要和离?”卫如琢又问了一遍。

他很清楚不应该问的。

毕竟已经说了几遍,再问下去,祝吟鸾一定会认为他舍不得她,届时有恃无恐,万一她所说的和离不过就是虚晃一枪呢?

“出了这个门,你再也不能回头。”

“我都知道。”她又说了,“请你给我和离书。”

先是卫公子,

如今又是你,夫君也不叫了。

好啊,她当真是要翻天了。

也应该让她吃些苦头,卫如琢当场让人取笔墨纸砚来,他要让她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闹一闹差不多就行了。

众人还没有回神,谁知道祝吟鸾要和离,谁知道卫如琢当场就让人取笔墨纸砚来。

朱夫人被吓到了,她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扯了扯祝大人,给他递眼神。

若是和离了,祝吟鸾出了卫家门,好是好,可旁人怎么看她的沉檀?

就算要和离,也不能在这个关头。

祝大人意识到要制止,率先把矛头对准了祝吟鸾,“若你和离,不要想住到家里去,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祝吟鸾闻言,苦涩讽刺一笑,“女儿知道。”她点头,“绝不回家。”

“女儿成亲出门之时,父亲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女儿明白。”

长姐出嫁之时,父亲和嫡母喜极而泣,贺她安好,万事顺遂,到她这里就是泼出去的水了。

见她吃了秤砣般铁了心思,祝大人都怀疑她是不是被人下降头了。

又接着威胁,“你执意如此,我便当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祝吟鸾沉默片刻,她抬头看着祝大人,漂亮的眼睛慢慢凝聚着水雾。

她的眉眼除却像她的小娘,也有几分跟他相似,祝大人看着她的时候忍不住想。

见她要哭,还以为她被吓住回心转意了。

可谁知道她眨眼之时,泪珠滚落,伴随着一声,哭着笑,“……好。”

祝大人哑然,“……”

笔墨纸砚很快就拿来了。

走到这一步,在庞氏的催促之下,卫如琢真的动笔写起了和离书。

写到一半,看着旁边沉默的女子,他却莫名写不下去了。

那股空落落的难受,竟然慢慢转化为窒息,他想到祝吟鸾刚嫁进来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所以他顿笔,“祝吟鸾,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要和离?”

她保持良久的沉默,不是思考,而是对他无话可说。

不想跟他交谈了?

卫如琢气极反笑,“好啊!好!”

他撕毁和离书。

祝沉檀还以为他不和离了,刚要说点什么,却见卫如琢又抽了一张宣纸,重新动笔。

三两下,行云流水的字迹已经跃然纸上。

可凑上前去看的卫清丝也忍不住诧异,因为他写的不是和离书,而是休书。

诧异归诧异,卫清丝已经忍不住要笑了。

有了这一纸休书,谁还敢要祝吟鸾?她这辈子都无法在京城立足。

卫清丝只觉得愉悦。

祝吟鸾嫁进来后,只喜欢小妹卫明烟,在帮她挑夫郎的时候也更用心,如今小妹的夫郎晋升,家里哥哥又蒸蒸日上。

三个兄妹,她竟成垫底的了。

卫清丝当然恨祝吟鸾。

她就是个庶女而已,凭什么做她的嫂子?过那么好的日子。

卫如琢写好之后,卫清丝替他拿给了祝吟鸾。

她看到醒目的休书二字,心神一晃,但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卫如琢在休书里说她四年无己出,大小事宜不忍不让,善妒难言,顶撞婆母,妯娌不合,本想娶她携手一生,繁衍子孙,却适得其反,因她性子倔傲,琐事不容,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特此休书,谴返出门,任凭娘家发落……

总之,将她贬得一无是处。

她不想哭,可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但她很快就擦掉了。

收好休书,最后朝着在座众人福身行礼,带着明芽和姣惠离开。

卫如琢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慌张被放到极大,总感觉她出了这个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和祝吟鸾此生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他竟然控制不了自己,往外追去,祝沉檀和庞氏等人叫他都没个反应了。

不过就是慢了一步,祝吟鸾竟然走得那么快。

幸而,他到院子里的时候,她在收拾衣物,看样子还有一会。

卫如琢看着她收整衣衫的样子,她察觉到他的视线没有看过来,完完全全的无视。

卫如琢不免火大。

但还是按捺着性子,他先是让周围的小丫鬟出去。

明芽和姣惠不肯走,拦在祝吟鸾前面。

卫如琢冷冷看着两人,他反复要杀人,可姣惠一点不怕,她微微眯眼,带有胎记的脸上渐渐露出杀意。

站在姣惠旁边的明芽虽然害怕,但也没有让开。

见卫如琢要叫人动手,祝吟鸾放下手上正在整理的衣裙,让两人先下去。

“小姐……奴婢不放心您。”明芽护着她。

“没事。”她朝两人摇头。

卫如琢就一直看着她劝退小丫鬟下去。

没一会,就只剩下两人了。

卫如琢没说话,他以为祝吟鸾会先开口,毕竟他还没有开口,她便已经将人给支开了,万万没想到,她并不打算开口,继续整理她的衣裙。

卫如琢看着她,质问,“怎么,舍不得荣华富贵,还要从家里带走绫罗绸缎?”

祝吟鸾微微一顿,她的视线总算是从这群讨厌的衣物箱笼挪到了他的身上。

她方才哭过,虽然已经收拾好情绪,可脸色不好,眼睛也红肿。

本以为她会求他,没想到她会说,“卫大人要不要好好看看,这些东西究竟是我陪嫁带过来的?还是卫家所有的?”

祝吟鸾的确是不想跟他说话,可卫如琢实在欺人太甚,用休书羞辱她不算,还要从这些东西上克扣。

想当初她嫁入卫家之时,卫家的营生不都是她撑起来的吗?

就算是再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所以祝吟鸾回击了。

但是话也没有说得太难听。

因为她很清楚,现在还在卫家,若是激怒了卫如琢,她的处境会变得很不好。

经她提醒,卫如琢可算是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勉强看了。

这些衣裙好像真的是她刚嫁进来的时候,一并带来的。

这几年,祝吟鸾竟然没有裁什么好的衣衫?他不是给过她料子么?母亲也说过,把库房最好的云锦全都给了她。

她把这些东西都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着她不停收拾,速度越来越快,好像巴不得现在就离开卫家。

看得他火冒三丈。

卫如琢上前,抛出一个问题,“祝吟鸾,你这么迫不及待甩开我,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闻言,祝吟鸾抬眼看去,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触及她的神情,卫如琢知道了答案,没有。

也是,哪有人会要祝吟鸾。

她年岁小的没有一丝鲜活气,更不懂得任何情爱欢意,纵然安分贤良美得出尘,在他的眼里始终带着木讷的呆板。

但凡男子都会喜欢祝沉檀那样明艳大方的姑娘。

祝吟鸾,并不讨喜。

“我现在过来也是要跟你单独谈谈。”

她不理他。

卫如琢有些躁,“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他实在是烦,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明明没有用多大力气,可她剧烈挣扎,“放开我,你捏疼我了。”

好久没碰祝吟鸾了,她的手腕竟软得像是没有骨头,甚至嫩滑。

他一时之间不想松手,尤其是近距离看着她的面庞,她的眼睛。

“怎么?你就迫不及待出去吃苦受罪了?”

“我们已经分道扬镳,还请卫大人自重,更何况长姐若是瞧见,她一定会跟你闹的。”

她话语里的前半句令人心烦,后半句却莫名叫人心喜。

所以,祝吟鸾的心里还是有他的,否则也不可能提到她的长姐了,说来说去,还是吃味。

思及此,卫如琢心里爽快了,更重要的是,他也没那么慌张了。

他尝试跟她说,“你姐姐进门也只是平妻,与你平起平坐,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祝吟鸾不说话。

卫如琢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感觉到无尽的恶心,微微侧过脸回避。

他以为她在考虑,在委屈,软着声音叫她的名字,“吟鸾,你应该懂事一些。”

“尚书大人为难,加之我还要晋选,我需要祝家的助力,需要你的姐姐帮忙,所以你要明白我,谅解我。”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她没有挣扎了,卫如琢以为她已经彻底被说动了。

于是跟她说,“你放心,我没有忘记你刚进门时,我与你说的话,我会一直尊你爱你,护着你,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你生不出孩子,我有训过你半句吗?你如何不能体谅我?”

祝吟鸾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想笑。

卫如琢的确需要祝家,需要长姐,需要很多人,但不需要她。

如今也好,她也不需要卫如琢了。

什么这些年都是如此过来的?他早就把这些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没有一丝尊她爱她护她。

“卫大人说完了吗?”她冷声。

“我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好,与我在这里纠缠没有任何意思,松开我吧。”

卫如琢方才好转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因为被她落了面子,他猛然甩开祝吟鸾的手腕,“好!”

“你既然要走,日后不要哭着回来求我!”

“残花败柳,你以为谁还会要你?”

祝吟鸾太能忍了,她明白纠缠口舌只会累了她自己,所以她一句话都不说。

卫如琢看了她一会,连连道了几声好,最终拂袖而去。

人一走,姣惠和明芽连忙进来了。

问她有没有事?

祝吟鸾摇头,“快些收拾东西,我们离开吧。”

幸而她的细软不多,加之前面也有过准备,所以很快就装好了。

姣惠早就叫来了马车,庞氏吩咐了人不许帮忙,主仆三人一道把东西从后角门搬走。

东西不多,三人倒是可以拿,就是要跑几趟。

祝吟鸾往日对下人们好,有不少小丫鬟和婆子背着庞氏偷偷帮忙,还说舍不得祝吟鸾,甚至有人偷偷责骂起了卫如琢,被掌事的婆子给呵住了,这才没有接着往下说。

上了马车,祝吟鸾如释重负。

她哭不出来了,明芽却一直抽抽噎噎,责骂卫家和祝家的人,担心祝吟鸾日后该怎么办啊?

“走一步算一步吧,天下之大,总不可能真的无法立足。”

她会做很多事情,更重要的是手上也有铺子,紧着铺子吃,应当也够了。

“别哭了。”她安慰明芽。

马车跑了许久,总算是到了一处宅院,这边隶属于京城的西南脚,离卫家很远,不仅离卫家远,就连祝家也是相当远。

“小姐,奴婢记得高门几家都在这边呢!”

高门几家?

她下意识浮现出一个侯府沈家,没想到明芽就提了。

“沈家也在这边?”祝吟鸾看向姣惠。

对方点头,“是,这边高门士族多,论起官兵巡逻,要比京城其余的地方都还要好,奴婢想着,您一个姑娘家,还是要找好一些的地方。”

的确如此,她在这里,卫家、祝家的人要来闹,恐怕都要掂量掂量了。

宅院环境清幽,进去以后越发显得别有洞天,外面看着狭窄,里面却错落有致,假山莲池绿植花卉摆得很是好看。

的确很适合姑娘家居住。

除却会客的正厅,绕过小花厅,是她歇息的院子,旁边有耳房,还有小库房,膳房。

祝吟鸾看下来,虽然满意,却很担心,“这里的价钱……”

姣惠道,“小姐,这间宅子并不贵。”

“不贵?”她觉得不太可能。

这座宅子坐落在高门世家附近,地段就不必说了,这里的装潢如此雅致,怎么可能不贵?

祝吟鸾皱眉。

姣惠连忙解释说,是因为这宅子先头闹过人命案子,其实也不算什么事情,富贵人家在这里养过外室,正头大房来闹,怀有身孕的外室摔死了,一尸两命,所以宅子就空置了许久。

越是高门的士族越是讲究吉祥如意,所以没人敢买。

好不容易等到有人询问,那人就很爽快给了个价,加上她能言善辩,会回价,哄了对方少了许多,这才拿下了。

祝吟鸾听罢,“原来如此。”

明芽却说不怎么好,“小姐好不容易脱离卫家,怎么不找个风水好的地方?”

姣惠抿唇反问祝吟鸾要不要换宅子?只是还得还得挑挑,这些时日恐怕要住酒楼了。

越是权贵云集的地方,吃食用物越不便宜,她的手上虽然不紧张,却也不敢胡乱花销,因此祝吟鸾说不必了。

“这里也很好。”

“快把东西搬进去吧。”

明芽也只能点头。

姣惠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胡乱编了一些话,幸而祝吟鸾没起疑。

这宅子可是大人修整了许久,专门等着小姐过来,哪里是什么凶宅,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敷衍过去了。

真是为了庆祝,祝吟鸾让明芽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让两个小丫鬟都坐下来陪她一起。

许久没有这样的静谧闲适了,祝吟鸾吃了不少饭菜。

膳后,她在小花厅转了转。

夜里她没什么睡意,姣惠点了一支安神香,她渐渐陷入深眠。

夜深人静,明芽也陷入昏迷。

有男人翻墙越进,见到此人,姣惠上前行礼,随后推开门扉。

对方颔首,抬脚进入。

他的步履实在太轻了,祝吟鸾就算是清醒着也听不到,更何况她陷入了沉睡。

男人至于床榻边沿坐下。

撩起幔帐看到平躺的姑娘,即便是在睡梦当中,她的眉头依然微微皱着

想来这些时日很累了。

她的眼睛还是肿,跟着她的人说她今日还是哭了,虽然不算太厉害。

有些时日没见,比起之前,她又瘦了许多。

沈景湛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打开之后,用指腹蘸膏,俯身轻轻擦在她的眼睛周围。

睡梦当中的姑娘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也不知道有人靠近她,给她上药。

俊美男人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专注,深挚到有些幽暗,若他没有敛睫遮掩,被人看去只觉得危险。

他的薄唇边噙着淡淡的笑。

药已经擦好了,却还没有收回他的手,用指腹摸索着她的眉眼。

很轻,很缓慢。

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渐渐往这边传过来,萦绕在他的鼻端。

他的视线越来越深暗,分明已经看了她许久,可还是觉得不够,不知是她生得太好,还是因为他太贪婪。

他目不斜视,一直看着她。

从她的眉眼扫过,至于她挺翘的鼻尖。落到她的,泛着淡淡樱粉的唇瓣之上。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又渐渐俯身,越来越近了。

若是祝吟鸾睁眼,便会看到一张放大的,略显清冷的俊脸。

他闭上眼睛,薄唇缓缓靠近。

原本要克制的,也清楚这样背地里偷亲的事情并不好。

可已经许久没见到她了,许久没有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他一开始真的没有打算要做什么,可她身上的香味淡淡的,鲜活的,令人上瘾。

思忖期间,男人的薄唇已经落到了她的唇瓣之上。

他原本只想一触即离。

可她的唇好是香软,软到他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了。

他停留了一会,不知怎么的,就动了起来,多吻了几下。

男人闭上眼,微微侧脸,鼻尖与她的鼻尖摩挲而过,他轻轻吮了一下她芬芳馥郁的唇瓣,又企图撬开她的唇。

可许久没有人碰过的地方,触感还是很明显。

睡梦当中的人眉心微动。

男人偷亲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他抬眼看上去。

发觉

她没醒,只是眉心触动,睫羽颤栗了一下。

随着他停下来,她也没反应了,重新陷入了沉睡。

见状,男人垂眼,又吻了她一下,这才缓缓起身。

他没有很用力,但还是在她的唇上留下了痕迹——比之方才要红润不少,也不知道她若是转醒,会不会发现端倪?

若是发现,只怕也不会想到那上面去。

他又伸手碰了碰她的侧脸,大拇指腹摸索着她的唇瓣。

“鸾儿……”,男人轻声低喃。

这一夜,沈景湛停留了许久才离开。

翌日,祝吟鸾唇瓣上被吻红的地方早就恢复如常了。

只是她坐起来之时,总感觉幔帐当中有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气息。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一瞬间,令她想到了一个人。

沈景湛。

因为前几次他搭救她,两人离得很近,她曾短暂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就是这样的。

可想到这个人,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尤其出现在她的幔帐当中?

祝吟鸾没有再想,径直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今日天色很好,她在家中休整,哪里都没有去。

明芽和姣惠跟着她,倒也安静,知道她不想听,没有再提有关卫家和祝家的事情。

差不离四日后,她想去铺子巡查看看,若有必要,她想要替换一些人手。

当初为了扶持卫家,依着庞氏所言,铺子里放了不少她身边的人。

和离太过于匆忙,这一批人还没有换掉。

祝吟鸾想着,不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把这些人都给换掉。

今日她要过去看看。

可没有想到,卫家的人没有被换掉,反而是她的人全都被替换,不,是赶走了。

铺子里的管事不认她了,说她既然不是卫家人,不来买货的话,就不让进。

明芽气得叉腰,问他们知不知道铺子的商契和地契在谁的手上?竟然敢这么跟东家说话!

对方完全不吃这一套,越发猖獗起来。

还说什么东家只有一个,那就是卫家大人,卫家老夫人!

至于祝吟鸾已经和离了,那就不是这里的东家。

“这些都是我的嫁妆。”祝吟鸾肃声道。

“对,这是我们姑娘的嫁妆,纵然和离了,也是我们小姐带走,归属我们小姐所有。”

“卫家大人派底下随从来说了,您与他不是和离,而是您被休弃,所以这嫁妆您带不走,全都是卫家的。”

这掌柜的嘴脸实在厉害,对方有备而来,祝吟鸾一时找不到应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闹大了对她不好。

她只能先带着明芽和姣惠,去另外一家铺子巡查。

可没想到,这家铺子也是一样,她的人全都被替换了,不知所踪,提上来的全都是之前庞氏放进去的人,嘴脸一派市侩凶狠。

第二间铺子如此,第三间第四间第五间……剩下的都不用去看了,祝吟鸾已经知道了结果。

“小姐,对方竟然如此大胆,连地契和商契都不管了,我们去报官吧!”

祝吟鸾站在马车边沿沉思,“报官只怕也没什么用了……”

铺子的人员更换,可能是庞氏,可能是卫如琢,亦或者她的小姑,她的长姐,嫡母……这些人当中的谁做的。

但不论是谁做的,祝吟鸾都很清楚,官府那边一定打点过了。

卫家和祝家的人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她如今没有依靠,想要回铺子,恐怕很难。

“小姐,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祝吟鸾想了想,“带上商契和官契,我们去看看。”

就算前面是死路,她也要闯一闯。

毕竟是属于她的东西,是她一手扶起来的铺子,卫家的人坐享其成,贪得无厌,她也不想一让再让。

“可官府那边……您不是恐怕报了,也没什么用吗?”

“总要去试试。”好歹是京城,在天子脚下,卫家不算顶级高门,不可能会做到只手遮天,何况,卫如琢如今备受瞩目,他做事必然也会收敛。

除了官府那边,她也没有什么门路可走了。

她没有权势,没有足够多的银钱,所以人力也不够。

这些铺子能够让她在很长一段时日都衣食无忧,她不能就这么放手,再者说,该留在卫家的东西,她都已经留下了。

“明日去官府。”她要提前准备诉状纸。

祝吟鸾几乎一夜未眠,翌日她梳洗之后,用了些许早膳,带上斗篷和面纱,便过去有司衙门。

可谁知道这才过去,就吃了一个闭门羹,对方守门的见她是弱女子,竟然不让她进去,说嫁了人便要夫家来。

祝吟鸾离开卫家之后,便放了头发,梳的是姑娘发髻,对方直接说她是妇人,话也不问便赶她走,想必是已经得到了什么风声,至于是什么风声,已经不必多说了。

祝吟鸾耐心解释道,“我并非是出嫁妇人。”

“既然不是出嫁妇人,那便是未出阁的姑娘了?”

“未出阁的姑娘,为何要出来抛头露面?若有诉状,让你家里的人来!”衙门不耐烦说完这句话就让她走。

说她若是不走,既要动手把她们给赶出去了,说吧,还冲着主仆三人手里亮了亮刀剑。

姣惠立马挡在两人的前面。

明芽抱着祝吟鸾。

“快走!别来这里耽误时辰!”

祝吟鸾看着对方好一会,她压下心气,拿了提前准备的银钱递给对方,“大人,我只是一个孤弱女子,求您通融一二吧…”

祝吟鸾看着娇弱,那守门的衙役掂量着手里的银钱,收下之后,只给她一句话,“这是上头的意思,姑娘也别为难我们这些小的了。”

果然,是有人作祟。

祝吟鸾咬唇,“……”

她又递给这个守门的衙役一袋银钱,比方才还更多。

衙役忙不迭收了银钱,神色也好了很多,可口吻不松,“姑娘,你给的银钱多,我也不能光拿你的钱,就给你透个准信,这里面啊,已经祝、卫两家打点好了。”

“您小细胳膊拗不过大腿,还是不要跟家里人作对了。”

两家都掺合了,这是要将她逼入绝境当中啊?

祝吟鸾怔愣。

对方看她失神落魄,但还没有死心的样子,又劝了她几句,“你就算是见到了大人也没什么用,因为对方不会接你的诉状,也不会受理的案子,所以赶快回去吧。”

说完之后挥挥手,让祝吟鸾快走。

可她不走,只道,“若我执意要告呢?”

旁边置有登闻鼓,祝吟鸾的目光看了过去。

对方道,“若瞧登闻鼓,可是要率先廷杖三十的。”

“这杀威棒打下去,姑娘你看着弱不禁风,能扛得住吗?”

“我可以替我们小姐受罚!”姣惠站了出来,说她皮糙肉厚不怕被打。

“这可不行,我朝律法特意指明了,谁敲登闻鼓就打谁廷杖,不能更改。”

“小姐……”

明芽犹豫,拉着祝吟鸾,就怕她真的去敲了登闻鼓,这三十廷杖打下去,祝吟鸾哪里撑得住,就怕不死也残废了,往后还怎么活?

有司衙门不理会,再往上的官司也没办法靠近。

因为京城阶层分明,黎明百姓要告状也得一层层过官庭审,下边的解决不了,才能往上,若是越官告状,必得受刑罚,且比廷杖三十更重。

祝吟鸾连三十廷杖都受不了,更不要提那些刑罚,她自己也很清楚。

可她咽不下这口气。

除此之外,她也清楚,这一次认了怂,卫家和娘家的人,只怕会更进一步欺负她。

铺子的事情在前面,日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呢。

不把她逼出京城,那也定然要让她回去下跪认错。

想到过往窒息的四年,前几日被人围着欺压的委屈和愤怒,夜里掉的眼泪……

祝吟鸾的心中也是恼了,加之昨夜没休息好,她往旁边一走,心下一横,竟然真的跑去旁边,拿起鼓.棒,敲打登闻鼓。

守门的衙役都惊呆了。

京城当中,许久没有人敲打登闻鼓了,没想到还是一个漂亮的柔弱姑娘。

她的斗篷

帽子掉了,露出白净的脸蛋,娇小的身躯看着柔弱,手上的力气却很大,把登闻鼓敲得很响,鼓声回荡在京城这一边的街面当中,很快就吸引来了很多人。

衙役上前驱赶她,说她是个疯子,又把旁边围观的人赶走。

祝吟鸾却一直在敲,明芽一直嚷嚷说,“敲了登闻鼓,就要开庭接诉状辨冤屈,这是我朝规矩,有司衙门的大人们不按律法办事,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吗?!”

明芽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围观看热闹的人怎么都赶不走。

一个衙役只能进去传信,有司衙门的邢大人听到外面吵闹,只能叫人先把祝吟鸾给带进来,再行解决。

可围观的百姓不肯走,人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把这边围得水泄不通。

他派了很多人堵着门口,这才勉强得了一个清静。

诉状递了上去,对方装模作样扫了一眼,最后问她名讳,又问她要告谁?

祝吟鸾不卑不亢一一答过。

邢大人摸着胡子,“嗯,本官都知晓了,凡事都走章程,瞧你陈事也算清楚,不是个糊涂人,应当知道敲登闻鼓以后要先做什么吧?”

廷杖三十。

祝吟鸾咬唇点头说知道。

“好,叫人上刑.架!”

姣惠和明芽扑到祝吟鸾身上,不叫官兵带走她,跪在地上请求替她挨打。

可座上的邢大人根本就不管,他本意就是要打祝吟鸾打晕,丢出去算了。

这案子自然是不能审理的,毕竟收了卫家的好处,那卫如琢可是新秀啊,前途无量的人物,不能得罪。

所以,即便是知道祝吟鸾委屈,邢大人也得装作她不委屈。

这么个受了娘家厌恶的弃妇,生得貌美一些而已,不能给他什么实处,不必要为了这么个民妇出头惹事。

怪就只能怪她倒霉,有生门不走,非要闯死门了。

明芽很快被制住,姣惠双拳难敌四手,也很快被拿下了。

祝吟鸾趴到长凳上。

她咬牙等着.刑.罚落下,抬眼看着上面的邢大人,目光继续往上,看到那讽刺的公正廉明四个字,心里一阵冷笑。

就算是天子脚下,没有权势,真的就像是蝼蚁一般,任人揉捏捶打。

若是她命大能够挨过这一遭,那便好了。

若是不能……

邢大人一拍案,下令,“打!”

“小姐!”

廷杖即将落下,祝吟鸾浑身紧绷,紧紧闭上双眼,恐慌惊惧之际,她在想,自己挨这一遭,争这口气,真的值吗?若真的扛不过去,她会不会后悔?

可是她想象当中令人恐惧的疼痛却没有来临。

身侧刮来一阵风,她似乎听到什么被捏碎又丢弃砸落的声音?似乎是庭棍?

然后她还听到了旁边人的惊呼,她的眼睛拉开一条缝,看到上面的邢大人如临大敌般擦着额角的汗,惊慌失措起身小跑下来。

点头哈腰,赔着笑意谄媚问道,“世、世子爷?!”

“您您您………您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