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爱红的姐姐名叫孙爱兰, 姐妹俩从小跟随爷爷奶奶在老家长大,她们母亲死于难产,父亲是蒋老爷子身边的警卫员, 直到时局稳定之后才把姐妹俩接到身边抚养。
“我奶奶是个很传统很胆小的农村女人,姐姐这点很像她,我却是我们家的异类,她们说我更像爸爸, 我天不怕地不怕,总是调皮捣蛋给家里惹麻烦。”刚被接到京市去, 就敢跟父亲领导的儿子打得难舍难分, 她跟蒋卫军的缘分就是靠打出来的。
“那时候,家属院里一听见孙爱红的名字, 大人摇头, 孩子撒腿就跑, 简直把我当成了混世魔王。”
“而我姐姐不一样, 她从小温柔、文静,害怕跟任何人起冲突, 后来我爸给她安排进百货商店上班, 做的也是很简单的卖货工作, 而我则被他老人家一脚踢进了军营, 跟蒋卫军、徐端一起长大。”
跟她和蒋卫军的不打不相识不一样, 孙爱兰的姻缘非常坎坷。当年孙老爷子在外头, 好几年没回家,时局混乱也收不到信件,在家的祖孙三人都快饿死了,正好隔壁邻居给了她们二十斤粮食救了她们三条命,孙家奶奶为了感谢对方, 约定将来把孙爱兰嫁给他们家孙子。
这算是定了娃娃亲,谁知道后来孙老爷子出息,把她们接到京市享福去了,邻居一家也觉得这亲是结不成了,就给自家儿子另外找了一个女孩。
谁知那儿子却非常痴情,跟孙爱兰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说自己一定要上京市去问清楚,如果他们家不愿结亲了,他才同意家里另找。
“后来,他真的一路走一路问,找到了我姐,我姐也是愿意跟他结婚的,就连我父亲也觉得答应好的事不能反悔,即使两家人的境况大不相同,但婚后他请蒋卫军他爸给安排个工作,把他带出农门,自己再帮衬一下,日子也能过下去。”
要是事情到这里,那就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了,可惜并不是——
孙爱兰的未婚夫回到家没多久,被发现脸色蜡黄、肚子大起来,一开始以为是他在路上节衣缩食导致的“大肚子病”,过段时间就好了。谁知后来肚子越来越大,送到公社医院说治不了,让去县医院,结果县医院说是感染了血吸虫病。
大家也不知道他是在老家就感染了,还是去找孙爱兰的路上感染的,反正医疗条件有限,发现的时候也晚了,治了三个多月人还是没了。
倒是孙家这边听说他生病,还专门帮忙联系了老家市里的医院,安排他转院治疗,出了不少医药费,不过也没能挽救他年轻的生命。
“从那以后,我姐的情绪就不太对劲,不爱笑了,整天神情呆滞,不知道想什么。”
但日子还是得继续,没多久她们同单位的另一个临时工售货员一直对她穷追不舍,孙老爷子也想她快点走出来,用一段新感情帮助她走出伤痛,看那小伙子也还不错,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本来我不赞成,但我年纪太小了,我爸不可能听我的,加上姓牛的一直保证,以后会对我姐好,他不介意我姐心里有人,他一定会照顾好我姐,帮我姐走出阴霾,我爸才同意的。”
孙父从来就不是在意门第之见的人,想着反正自己职位还不错,正好是在百货系统里,找个这样的女婿也不错,自己能捏着他的工作转正和升迁,将来他也不敢不对自己的闺女好。
舒今越听到这里,心里大骂牛小芳母女不是东西,这样的情况,事件间隔那么久,那孩子怎么可能不是牛经理的亲生孩子,她们挑拨这种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而最不是人的还是牛经理,他老婆什么品行他不信任,居然去信任牛家母女俩,她甚至怀疑牛经理一直不愿离婚就是想继续占孙家便宜,继续沾孙家和蒋家的光……说实在的,要不是他老丈人姓孙,孙家又跟蒋家关系好,他一个临时工怎么可能当上三百货的经理。
呸!
舒今越感觉自己拳头硬了,“不管能不能治,我都想去看看爱兰姐,可以吗?”
孙爱红点头,“我姐这样的病情,姓牛的要想另找,其实我们没意见,我还宁愿他赶紧找,别再去烦我姐呢,但他那找的啥玩意儿,牛家母女俩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
“你都不知道,为了劝他们离婚,牛小芳可是煞费苦心,说要给我姐找个好医生,说不定能治好我姐,但前提条件是我们家要同意姓牛的和我姐离婚,我还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呢!”
就是没想到,这个“好医生”居然是舒今越。
今越也是无奈苦笑,有这样上不得台面的邻居,今越都觉得柳叶胡同风水有问题,怎么尽出这种破事。
孙爱红会开车,自己开着蒋卫军的吉普车来的,俩人来到孙爱兰住的书城市精神病院也很快,就十多分钟车程。
孙家人很明显是这里的常客,她们刚走到门口,护士就跟孙爱红打招呼:“孙同志又来看你姐了,她现在正在晒太阳。”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今越跟着孙爱红身后走过去,那是一个用铁栏杆围起来的天台一样的地方,栏杆上晾晒着几块床单枕套枕巾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是谁的。
那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女人,正安静地坐在太阳底下阴凉的地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孙爱兰跟孙爱红长得不太像,孙爱红是鹅蛋脸,英姿短发,身形也纤长,而孙爱兰皮肤有种病态的白,大眼睛,瓜子脸,长发披散着,看起来有种很文艺很破碎的美感。
她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栏杆外的大树,一会儿低头写几个字,有时候就是拧着眉头,似乎在思索……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正在野外写生的画家,或者苦心斟酌用句的诗人。
舒今越心说,精神病还真是个奇怪的病种,生这个病的人千奇百怪,有的衣衫褴褛哭笑无常,有的赤足裸奔疯狂打砸,而有的却像个安静的画家。
“姐。”
孙爱兰回头,冲孙爱红笑笑,“你来了,最近工作忙吗?”
“还行,这两天正好休假,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孙爱兰没说话,视线看着远处的天空,“还是老样子,不发病的时候很正常,发病的时候……就那样。”
舒今越目瞪口呆,她居然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发病什么时候正常?!
要知道,很多精神病人要么完全不知道自己发病,不知道自己不正常,要么是内心排斥、抗拒承认自己有病,而孙爱兰的态度,太冷静了。
要是不知道前情,她真的不会把她往精神病患者身上想。
“这位是舒医生,医术很厉害的,我请她来帮你看看,可以吗?”
孙爱兰这才看向今越,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她礼貌地冲今越颔首,这是她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小姑娘。
“我的病治不好,不用看了。”
“她跟以前的医生不一样,她是中医,我家小虎子的高烧就是她退的,小虎子爷爷脑梗也是她把脉把出来的,你就让她看看吧,说不定能有收获呢?”
孙爱兰摇头,明显是拒绝治疗的样子。
舒今越也不好强行上去给她把脉,这是最基本的尊重,而孙爱兰……嗯,她记得来的路上孙爱红说过,她的情绪不能激动,一激动就会犯病。
她犯病跟别的精神病人还不一样,她不会乱打乱骂,轻的时候她只会瞪着眼睛不睡觉,一整夜一整夜的闭不上眼睛,有时候能持续四五十个小时;严重的时候会到处乱跑,莫名其妙脱光自己的衣服,甚至会把头撞到墙上、门上。
她知道自己会犯病,但家里人从不敢告诉她脱衣服的事,只说她会伤害自己,所以把她送来精神病院治疗,她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而这样一个几乎不会伤害别人,只会自伤的精神病人才是最不能受刺激的,因为她很有可能走极端,所以今越不敢勉强她。
俩人离开精神病院,坐到车上,孙爱红叹气,“其实她不发病的时候,我总有种她从未生病的感觉,你看她明明好端端的,能交流,能吃东西,自己生活也能自理,这哪里像生病呢?”
是啊,这就是个正常人。
她递过一沓资料,“你看一下,这是这几年我们做过的检查。”
精神科的检查主要就是靠专业医生谈话评估,以及量表评分,脑电图检查……但奇怪的是,医生评估和量表都没有什么明显异常。
今越估摸着,这些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做的,一个“正常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异常。
“脑电图一开始清醒的时候做是正常的,医生建议还是得发作期做才能采集到信息,于是有两次发病的时候,我们把她绑在床上……但奇怪的是也没有什么异常的放电现象。”说起那两次,孙爱红愧疚,她觉得对姐姐挺残忍的。
那么瘦弱一个女人,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伤害任何人,却要被死死的绑在床上,像动物一样。
今越没时间安慰她,她仔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报告,是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没有异常放电,一次还能说得过去,两次都这样……这样的结果表明,她的脑子里是真的没问题。
孙爱兰的症状主要以睁眼不闭、脱衣狂奔、自伤为主,所以医生还给她做了全身性的检查,以排除其它系统的疾病,什么X线检查、什么心电图、肝肾功、甲状腺……现有条件下能做的,都做了。
且除了对人体有伤害的,其它检查都是每年一次,连续十年都是正常的。
如果光看这沓厚厚的资料,所有人都会觉得孙爱兰是个正常人,而且是正常人里非常健康的,几年都不会吃一次感冒药那种。
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今越想到刚才她一直拿着的本子,“爱兰姐本子上写什么?”
“哦,这是我姐生病后的老毛病,刚开始她会记不清自己发病后发生了什么,所以自己想要拿本子记录下来,但压根没用,真发狂的时候也想不起了,倒是养成个习惯,平时也会拿本子写写记记,譬如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吃了什么东西,睡了多长时间的午觉。”
这倒是有点像刻板动作。
“我看她很珍视那个本子,你们有没有看过她在上面写的内容?”
孙爱红一边开车一边说:“蒋卫军也这么觉得,说可能在上面找到我姐生病的原因,但我们都找好几年了,她的每一个笔记本我们都查看过,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不过,她是真的宝贵那东西,发病的时候,她项链、耳环和手表都丢过,有时候衣服裤子自己脱了都不知道,但本子却一直不会忘。”
这本子,似乎是她的执念,写点东西,似乎是她的肌肉记忆。
舒今越觉得这病有点奇怪,要是再配上一点诡异的音乐,有点像恐怖片的感觉了。
“不过,只要她不发病,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不跟姓牛的过了,其实她才是真正的解脱。”孙爱红叹口气,“我爸是个老古板,总觉得人这一辈子要结婚了才算真正成人,他才放心,却不知道,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有多痛苦。”
舒今越附和,这年头的大家长,谁不是这样呢?就连五十年后,这样的家长也不少。
“离了好,就是可怜我侄子,今年还要参加高考,可千万别影响到他。”
今越想到烦人的牛家母女俩,打算提醒她一下:“这母女俩又蠢又坏,你们注意一下,不行把你侄子接回姥爷家住段时间,等高考完再说。”
“这倒是,多谢你提醒,回头我问问小孩意见,他同意我就去接。”
“我说个事,你别生气啊。”
孙爱红看了她一眼,可以说,舒今越是她看着“长大”的,以前的她给人一种单纯、天真、比较好骗的感觉,就是那种情绪会写在脸上,毫无城府,又特别容易相信别人的笨笨小女孩的感觉,所以人们总会忽略她的真实年龄,觉得她就是徐端的“侄女”。
但现在,她不一样了。
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孙爱红就是觉得,她现在不会把她当成小辈,而是当成跟自己一样的理智、成熟的成年人看待。
“嗯,你说。”
“她们可能是挑拨了牛主任,说……说……”
“说我侄子不是他亲生的?”孙爱红笑起来,“我都能猜到,不瞒你说,要不是知道我姐的品性,我也会有这个疑惑,等你啥时候见了我侄子就知道了。”
牛主任的长相平平无奇,甚至因为脱发和油腻,显得有点丑陋,看这意思是他儿子长得比他好看很多?
今越倒是有点好奇了,这个小牛长什么样。
回到大院,今越刚想回屋看书,见徐端正带着人在客厅里鼓捣,“这是干啥?”
“给家里装部电话机,这样就不用跑出去打电话了。”
舒今越咋舌,她记得莫书逸也想装电话机来着,但去邮政局和电话局问过,成本非常高昂,而且没关系批不到条子基本装不上。
“不用多少钱,这是蒋老爷子说的,你现在做的是为咱们国家创汇的事,要各部门全力配合。”
舒今越:“啊???”
不是,她没想到鼻炎药这事连蒋老爷子都知道了。
而老爷子发话,不仅钱花得少,就连工作效率也非常高,短短两天时间,舒家的电话机就能用了!
不管大家怎么看稀罕,今越第一件事先给几个好朋友告知一声,以后打电话直接打到家里来就行,不用再打到街道办了,第二件事就是联系佐藤。
“舒医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的鼻炎药效果很好,我的五个朋友吃了你的药后,鼻炎症状得到有效缓解和控制,按照临床数据来说,完全解除率高达80%,部分好转则是20%,总有效率100%。”
舒今越好笑,“这是因为样本少啊。”
“不不不,他们现在正在拜托我继续购买,我想问一下,三天之内你们能准备好的最大数量是多少?”
今越尽量忽略他奇怪的翻译腔语序,“你们要多少?”
“不瞒你说,除了他们的亲人和朋友之外,还有一位在私立诊所从事五官科工作的朋友,他的病人可能会非常需要。”
“那三十份?”一份默认就是一盒,一个疗程。
“不够不够。”
“五十份?”
“一百份吧,至少,不能再少了,三天之内。”
舒今越心说,这点量对中药厂来说倒是不算多,但钱的话……
“一百元一份,总价就是一万元龙国币,我会马上汇款。”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
“付款账号就是上次徐端君说的那个公司吗,我会很快付款,你先帮我备药。”佐藤顿了顿,“上次徐端君关于卫生巾厂的提议,我姑姑说会考虑,但目前还没答复,等有了答复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挂掉电话,舒今越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意识到,这钱是真他爹的好挣啊!!!
以前她为了凑几百块买工作的钱早出晚归蹲鬼市差点丢了一条小命,为了卖掉一根人参乔装打扮费尽心思装东北小伙子,可最终也才得到75块钱,可现在,仅仅是一个自己惯常使用的验方,仅仅是把它打成粉末,仅仅是加了一点华丽的包装,居然就能一口气卖这么多钱!
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她就感觉自己挣钱的难度在降低,挣钱的数量在上涨,但明明这些本事她以前也有。
康永新那边接到电话也很意外,听说他们还要这么多,倒是不含糊,“行,我现在就跟苏副厂长汇报,保证按时完成任务。”
这也就是舒今越有这本事,她给他,给苏副厂长,给厂长和书记,还给好些个工人都看过病,而她每次看病的时候,坚决不多收一分钱,所以当她需要用到厂里的资源时,厂里就破例接了她这个“外单”。
要是别人,想都别想。
要说前几天今越对“资源”两个字还一知半解的话,这个电话让她醍醐灌顶。
很多时候,开口并没那么难,而要挣钱的事,都是需要互相协作帮忙的,没有任何一个商人是通过闭门造车单打独斗成功的。
学会积攒资源很重要,但使用资源同样也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
这一万块到账后,舒今越瞬间成为拥有五万元存款的小富婆,走路都有点飘了。
“我说今越,你现在是不是发大财了,咋这么嘚瑟?”舒文明上下打量她。
“有那么明显吗?”
“果然是钱能明目张胆啊。”舒文明夸张地叹气,“你要是有钱的话,能不能给我做点投资,我最近正缺钱。”
“什么投资?”
“我想去赣西省一趟。”
今越挑眉,“还想做羽绒被?”
“嗯,这东西成本不高,我能扑腾两下。”
“不试试羽绒服?”
舒文明唉声叹气,“好的羽绒服比羽绒被还贵几个倍,我扑腾不动。”
今越想了想,“但我们石兰省的气候,羽绒被这东西一年两年赶新鲜有可能,要论起以后的长远发展,我觉得还是羽绒服更有市场。”对于舒立农那样的老一辈来说,他们觉得厚重的大棉被才是最保暖的。
而且,今越想的是,从频率上来说,羽绒服一个人会有很多件,但羽绒被,两个人有一床就够了,衣服可以经常换,被子一床就够盖好几年的——市场潜力太小了。
“要想挣大钱,还是得挑个大点的池子。”
“我知道你说的道理,但没那么多资金。”他名下贷出来的三万块全借给了徐端,他手里也就万把块钱,就做不了多少羽绒服,更重要的是得押款。
现在还没到夏天,羽绒服最好卖的时候是秋末冬初,钱投进去至少得等半年才能抽回来,这么好的环境,这么热火朝天的年代,别人吃肉喝汤,他就这么干看着?
外头的世界一天一个样,错过了这个夏秋,不知道明年环境会不会有变化?有野心的人谁会错过这个机会。
当然,他执着于做羽绒被,就是他当年因为这事被抓过,心里还是有点疙瘩,有种“想要扳回一局”的执念在里头。客观来说,这确实是个很大的市场,自己要是有足够的资金投入进去的话,绝对稳赚不赔。
舒今越也是想到这茬,有点犹豫,“你让我想想。”
晚上徐端回来,今越跟他说了二哥的提议,“你觉得这事我能投吗?”
“能,但不要全投,留一部分,不用多久还有用处。”
“卫生巾厂的事吗?”
“对。”徐端拍拍她肩膀,“睡吧,我去洗洗。”
“洗啥,我不要。”
俩人几乎两天都会洗个澡,但要说“洗洗”,那就是单独洗屁屁的意思,他俩都比较注重卫生,似乎这句话也成了开启夫妻生活的钥匙。
但平时俩人都不会说,默默的洗就是了,专门说出来,有点羞人。
徐端笑着,低声说:“那我不洗了,等做完再洗?”
“你这人怎么这样。”
今越懒得搭理他,自己先上炕,裹在被窝里,没几分钟,他就这么光着膀子来了,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一个高大,一个纤细,一只肌肉线条明显的长臂搂在她纤细的腰肢上,今越只觉得那胳膊比冬天的大炕还烫,烫得她眼泪汪汪,只能紧紧回抱住他,任由他驰骋。
在再次昏睡之前,舒今越想,嗯,下次该换她来驰骋了,上次就是她驰骋的,累是累,但快乐也是加倍的。
第二天,今越经过一夜考虑,给二哥的羽绒厂投资了一万五千块,因为她没时间参与具体的管理,就还跟以前一样多投钱,舒文明则是专门去了赣西省一趟,一待就是两个月,在那边找了一位老师傅,交学费学了一个月。
他想从小作坊做起,无论是羽绒的进购、处理、网体的缝制、料坯的制作,还是面料、衬里的选择,他都亲力亲为,自己先学一遍,学会了,再琢磨找人做的事。
从宋小弟手里买来的鸭绒,因为白菜价,处理得也不干净,运到石兰省后,他需要亲自进行挑选、清洗、清除杂质、晾晒,还得进行蓬松化处理。大型厂里都有专业设备,小作坊没机器怎么办呢?
纯手动。
而这就需要一批做事细致的工人,最好是临时工,用人的时候开工钱,不用的时候就省下各项人力成本。
“这好办啊,我让你赵大妈她们几个来干,要几个人?”赵婉秋说着,拿出今越给她配的老花镜戴上,“你赵大妈她们眼神比我好,杀鸡身上的小绒毛都能剔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你把要求一说,带着她们做一遍,保准没问题。”
舒文明其实也不想找年轻人,因为这种活计太简单了,没啥技术含量,从一个合格的老板的角度看,找年轻人工资要求高啊,大妈们一天最多一块钱就够了。
很快,赵大妈、冯大妈等六人悄咪咪来到舒家,听了舒文明的要求,都不用他示范,她们自己就会做了。
为了做这活计,舒文明还专门在隔壁院里租了个大通间作为专门的场地,大家每天早上年轻人上班后就过去,干到年轻人快下班的时候回家做饭,时间过得很快,三个星期之后,买回来的鸭绒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她们悄咪咪的来,悄咪咪的走,大家一开始也没注意,但16号院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诶老赵家的,你们和老冯家的这是去哪儿了?都好几天没看见你们了。”
“嗐,外面有点事,去帮几天忙。”
“帮谁的忙啊,能忙过来不?不行就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呗?”
李大妈也在旁边说:“我们不要钱,让我们也去帮忙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赵大妈假笑,心说你不要钱,那这世上就没有要钱的了。要是平时高低得怼她几句,但现在因为拿着工资,还要替文明保密,也不好节外生枝。
不仅她,其他五个大妈也是这么想的,大院反倒是罕见的平静,一片祥和。
舒今越却不知道这些事,即使知道也不着急,现在上面鼓励私人开办小厂,只要将固定雇佣工人数量控制在范围内就行,加上二哥可是办了证的,即使真有人去举报也没啥。
“不用担心,前几天北城区有人做鞋被举报,结果接到举报的人去现场核实过,一切都在政策范围内,回头就把举报者批评了一顿。”徐端停好车子,小声说。
小两口也结婚几个月了,今越的朋友倒是来过他们家,但徐端的朋友还没来过,上次今越给孙爱兰看病未果,倒是提醒了她,是该请朋友们来家里坐坐,认认门头了。
他们把买回来的鱼和牛羊肉拎到厨房,赵婉秋正忙着蒸米饭,徐文丽一边往灶膛里加柴火,一边嗑瓜子,婆媳俩小声聊着胡同里的八卦。
“牛小芳还真要结婚了,这次跟那牛经理真成了?”
赵婉秋点点头,“昨天遇见你牛大妈,她可得意呢,说到时候也要像咱们家今越一样,请在石兰宾馆,这扭头就来找我帮她找找关系,他们不知道去石兰宾馆办婚宴该找谁,还说事成能给我红包。”
牛大妈全家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凡是许诺的好处不在办事前给的,那事成了就更不会到位了,这是当年李大妈的惨痛教训。
“不是,妈你还真想要她好处啊?”今越进屋,把牛羊肉递过去,徐端则把三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拎到井边处理去了。
“你妈我眼皮子就这么浅?”赵婉秋好笑,“我当时就拒绝了,说我也不认识人,这些事都是徐端办的,你猜她怎么说?”
“她见我不愿找徐端帮忙,居然说要去找孙爱红她爸出面,让他去找宾馆说情。”
舒今越和徐文丽齐齐张嘴,简直叹为观止:牛大妈这脑子是当真被驴踢了吧?!
女婿二婚办婚宴,居然要去找前老丈人帮忙订酒店?!
光把这句话发到某书上,都能离谱到重新起号的地步!
而等蒋卫军一家来到之后,舒今越又听到一个更劲爆的消息——牛小芳居然怀孕了!
“难怪他们要着急结婚,原来是珠胎暗结了,呵。”孙爱红在今越家沙发上坐着,小虎子和其他孩子出去大院里野去了。
今天来的人不少,有十几个呢,都是徐端的朋友,有的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有的是部队的老战友,全家一起来,光孩子就有好几个。
“爱红和今越妹子说啥呢?”有个妇女挤过来,今越记得徐端介绍过的,这是他战友杨国栋的爱人,杨国栋还在部队上,但调到石兰省军区来了,已经是旅长级的领导。
她笑着对今越说,“今越妹子被这群皮猴子吵得脑壳痛了吧?等你们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咯,没有的时候想要,有了吧,恨不得又塞回去,太气人了。”
今越笑笑。
“你们结婚也有段时间了,开始要孩子了没?咱们徐团的年纪也不小了,比我家老杨小五岁还是四岁来着?”
这也太热情,太直奔主题了,今越笑笑,嗯嗯啊啊的答应着,很快岔开话题。
而杨嫂子也是个粗线条,很快被新话题吸引了注意力,因为今越和孙爱红聊的是看病的事,她好奇啊——
“爱红你姐的病啊,治不好就算了,反正现在她也好好的不是?等你外甥上大学后,她也就没啥牵挂了。”
孙爱红也这么觉得,孙家全家都这样觉得。但舒今越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她就是觉得,孙爱兰不该是这样的命运,她可以没有爱情,可以没有婚姻,但她至少要有尊严。
一个成年人,不受控制不分时间地点地把自己衣服裤子脱光,她清醒之后要是知道自己干过这样的事,该怎么难受?
无论男女,这是基本的为人的尊严。
不过,跟今越的发愁不一样,朋友们倒是对小两口的新生活送上美好的祝愿,还对这顿饭赞不绝口。
赵婉秋这几年练出厨艺,只要拿出红烧肉、糖醋里脊和溜肥肠这三道拿手菜,就没有人不夸的。
对于徐端婚后搬来丈母娘家住的事,朋友们更不会多说一个字,就连大院邻居也说不出什么,甚至隐隐羡慕,这样时不时买鱼买肉的女婿,谁家不稀罕啊?要知道人家住的房子可是今越的,不是舒家的。
既然是两口子,住谁房子也没那么大区别。
对于老舒家正在忙的事儿,李大妈打听不出什么,只能干着急。
但租了今越房子的杜家媳妇范秋月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她历来话少,在大院里的存在感就跟以前的钱家母女俩一样低,历来只低头做事,从不说谁家是非,却又没有钱大妈那种隐隐的小聪明贪小便宜,所以大家对她的好感胜过对钱大妈。
这天,她愁眉苦脸走进十六号大院,不知道明天孩子奶奶的八十大寿该咋办。
她男人杜爱国虽然是书城市人,但家里兄弟姐妹多,年龄相差大,他这个最小的弟弟下乡这么多年,回来啥都没了,在街道小学代课的工作还是求爷爷告奶奶才谋来的。
结果这个月学校工资推迟发放,又正好赶上婆婆的八十大寿,兄弟姐妹们说好要给过一次,说好每家出八块钱。杜爱国每个月就二十三块的工资,偏偏这个月还迟发了,手里左挪右挪,攒出五块,还差三块不知道上哪儿弄去。
一想到到时候就他们家出不起这钱,少不了又要被哥姐几个嘲讽,范秋月就一点也不想上婆婆家。
公婆和伯子姑姐都觉得,当初杜爱国回城就不该带她和孩子,多少知青都是离婚回来的,偏偏他带三个累赘回来,婆家人对她一点好脸色也没有。
正想着,差点跟人撞上,她连忙说:“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注意。”
抬头一看,居然是前院舒家的老二,今越的二哥。
她忽然灵机一动,“文明兄弟,我……能不能跟你聊两句?”
舒文明这两天有点头疼,他自己倒是学会了,但做料胚需要点技术含量,还得会点裁缝手艺,几位大妈干粗活行,干这个就缺点技术,他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嗯,杜嫂子你说。”
范秋月的存在感太低了,他只知道她四处做短工打零工,他们家俩孩子也经常会去菜站附近捡烂菜叶子烂土豆,徐文丽会悄悄把要报废的不太烂的留给他们,他印象深刻。
范秋月压低嗓子,小心翼翼地说:“文明兄弟是想做羽绒袄子吗?我会,我去帮你做行吗?我以前在乡下我们村就是养鸭子的,我爸我叔几个都是赶鸭人,用不完的鸭毛我们都会用来做袄子,很暖和的。”
赶鸭人是一种很古老的职业了,对于石兰省的人来说,基本没听过。而范秋月的父亲兄弟几个,一辈子在外头风餐露宿,一去就是大半年,年初赶着瘦弱弱黄绒绒的小鸭苗出去,夏天赶着肥肥的大鸭子回来。卖给肉联厂的鸭子,杀下来的鸭毛,也没人去收,大家就这么寻摸着自己做点袄子穿。
见舒文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打听赵大妈她们做啥的,是我看见她们几位大妈身上沾了鸭绒毛,我从小跟这个打交道,所以猜出来的,她们没跟我说过,你别误会。”
舒文明心说,原来如此。
这范秋月也是个用心的,李大妈天天追着问她们干啥,甚至还干过尾随她们的事,愣是没“查出来”,人家范秋月啥也没干,甚至都没往跟前凑过就能知道她们在干嘛。
关键是,她嘴巴严,知道了也没往外说。
“行,那你跟我来试试,记住我这里需要保密,别往外说,要是做得好,咱们一个大院的我也不会亏待你,做不好我也没钱养闲人。”
他跟新来的邻居没啥交情,自然不会对他们客气。
可怜?世界上可怜的人的多了去了,他舒文明只看有没有能力,不看可不可怜。
于是,两个小时后,看着她熟练而迅速地用鸭绒做出一个包裹严实、针脚紧密的羽绒服内胆后,整个人眼神都变了。
舒文明仔细检查她的成品,想挑点毛病,愣是什么都没挑出来,因为实在是太完美了,他自认学习能力不错,在赣西省待了两个多月,怎么说也算学到点东西了,可跟范秋月都没法比。
她的技术娴熟程度,也就仅次于自己花钱请的那位老师傅。
“行,你今天就开始上班,每天两块钱的工资,可以按日结。”
范秋月一愣,“两……两块?”
她在外头打短工,累死累活一天也就五毛钱,还不够买半斤肉给孩子吃,可现在舒文明开她一天两块?!那要是天天都有活干,她岂不是一个月就能挣六十块?!那她的工资岂不是能比杜爱国还高?!
“你身边还有没有会做这个的?”
范秋月傻傻点头,“我们村的妇女都会做,跟我一样和知青回城的姐妹有三个,她们住在东城区那边,我能叫她们过来看看吗?”
舒文明点头,她立马跑去叫人。因为着急,还咬牙坐了一趟公共汽车,她告诉自己别心疼车费,千万别心疼,等挣了钱这都不算什么。
舒文明不知道她跑得有多急,只知道她来回只花了一个小时,而跟她一起来的三名妇女,身上的围腰还没解下,头上包着的头巾都是歪的。
来的路上范秋月已经跟她们说过,三人当场就顺利通过试工,当天开始上工。
舒文明倒不是着急这一天半载的,他就是觉得人家大老远的花了车费跑过来的,虽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但晚上可以多干一会儿,所以开一天工资给她们吧。
等到天黑之后,捏着热乎乎的两块钱,四个女人喜极而泣。
她们跟着知青丈夫回城后,一直没工作,婆家也没他们的房子,全被赶到外面租房,有的丈夫找到一份临时工工作,勉强能填饱肚子,有的连丈夫也没工作,一家几口就这么勒着裤腰带,到处打短工、捡烂菜叶子维持生计。
可以说,每一家都在等米下锅,这高达两块还能日结的工钱,简直就是家里的救命钱。
几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一个想法——只要舒家要她们干一天,她们就一定要把这些袄子做得漂漂亮亮,暖暖和和的!
而她们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她们后半辈子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