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人利落的收拾东西走人, 走到马淑惠身边还故意说:“哎呀,有些人呀,自己生不出儿子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不我儿子换个人,立马就生出儿子来了?”
小娇妻拥进男人怀里,“儿子说想爸爸啦,咱们快回去吧。”
“对, 奶奶的大胖孙子哟,可想死奶奶啦!”
“走吧走吧, 咱们今天就带儿子上国营饭店吃顿好的, 不像那些命贱福薄的丫头片子。”
一家人开开心心扔下保证书,走了。
马淑惠对这一家子的恶毒语言早已经免疫了, 她只是叹口气, 看着今越, 很诚恳地说:“谢谢你, 小舒,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解围才让他们出院, 但他的阿米巴病确实还没好, 要是出现问题咱们得负责任。”
“已经治好了呀, 主任您不用担心。”
今越抽出刚刚自己从化验室取来的报告, 马前夫的粪便里已经检测不出阿米巴原虫了, 血液里的抗体也转阴了, 体温也维持正常至少五天了,这怎么不算治愈呢?
大家一看报告,还真是——符合临床治愈标准。
“可他的腹痛腹泻还没完全解除。”
舒今越笑起来,“那就更不关咱们的事了,咱们是防疫站, 只接收传染病患者,他现在的腹痛腹泻又不是传染病,不归咱们管,刚才他也在单子上写了,我们已经告知他们尽快去别的医院就诊,去不去是他们的事,反正责任自负。”
马淑惠一怔,“你的意思是,他现在的腹痛腹泻跟一开始的腹痛腹泻不一样了?”
“对。”今越记得很清楚,自己在第一天给他把的脉跟今天的完全不一样,而大便次数、性状、伴随症状也完全不一样,这明明就是两个病。
反正他入院的诉求是治疗阿米巴病,他们也是专门治疗传染病的,也确实帮他治到达到临床出院标准,他们也尽到了告知义务,是病人和家属自己不愿配合,一意孤行,“保证书上可是他们家所有人都签过字,按过手印的。”
马淑惠听得似懂非懂,“不是阿米巴病,那他现在腹痛腹泻是什么病?”
“对呀,小舒快跟咱们说说,他这新毛病是啥?”
今越却笑起来,“不是新毛病,如果我号脉没号错的话,是老毛病才对。至于到底是什么病,各位同仁,请允许我小小的卖个关子,等他们回头求咱们的时候,看看诚意再说。”
大家先是一愣,后又笑起来,“你个小鬼头。”
大家跟马淑惠做了这么久的同事,别的不说,她的专业和负责是毋庸置疑的,这样的人好歹也是个区级单位二把手,却被那一家子指着鼻子辱骂,千声万声“毒妇”,连她生的小孩都不能幸免……这口气,说真的,马淑惠能咽下去,大家伙都咽不下去。
所以,今越的行为,大家一致赞成,“行,要咱们怎么做,你直接安排。”
“不用怎么做,平时大家上班该怎样就怎样,如果有人来这里问到我的名字,你们也不必隐瞒或者夸大,照实说便是。”
她大概能猜到马家人接下来的动作,自己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
马淑惠看着少女闪闪发光的眼睛,心说自己以前还是心眼小了,年轻人自信一点,大胆一点,不比她这样的故步自封好吗?
即使她在夸夸其谈,她为自己仗义执言,也值得她感激。
“小舒,谢谢你。”为她自己,也为女儿。
她知道,今越的怒气就是从老太婆骂孩子是个“小傻子”的时候升腾起来的。
这是她给与女儿的善意。
今越怔了怔,“哎呀马主任,我真不习惯您这样跟我说话,我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一脸冷漠桀骜不驯的你。”
众人大笑,马淑惠无奈,“你这真是,给你点颜色你就要开染坊。”
今越的“光荣战绩”第二天就传回新桥街道,刘进步简直拍案叫绝,“哎呀今越,你可真是个侠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不过,你说的他们会回头找你,是真的吗?”
今越点头,不仅要让他回头找,还要让他全家哭着喊着求她救命!
“你就这么肯定?”刘进步摸着下巴上浅浅的胡茬,“先给我透露透露呗,他这到底是咋回事?”
今越笑笑,避而不谈,“你说咱们马主任自身条件也不差,咋就看上这么个男人?”
“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以前老马也不是这么招人恨的,他年轻时候长得细皮嫩肉一表人才,上学时很多女同学喜欢,上班后连厂长侄女都看上他了……嗯,那时候他还是个正常人,跟马主任感情也好。”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或许连他们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
今越有点奇怪:“你确定他年轻时候很白?”
“确定,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发现他很白,不过那时候已经中年发福了,用你的词儿说,那叫啥颜值,对,颜值已经不足年轻时候的三分之一了。不过吧,白又有什么用呢,吹一下风就要感冒的人,没点男子汉气概,也就你们年轻小姑娘喜欢。”
皮肤白,怕风,容易感冒,这么看来,今越的判断愈发没错。
“那他现在结婚那女人的情况,你们知道吗?”今越这话主要是问一直没说话的朱大强。
刘进步果然摇头,看向朱大强。
“咳……”
“主任,您就说吧,您看咱们马主任都被欺负成啥样了,真当咱们防疫站的人是死的啊?”今越喝口水,想着那些恶毒的诅咒,心里就咽不下那口气,“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们张口闭口小傻子,你们听着能好受?”
朱大强被这一激,只得说起马家小娇妻的事。
小娇妻是一个俏寡妇,男人死了好几年了,一直不乏追求者,跟马前夫勾搭上是马家小姑娘康复期间,但那时候因为他的工作岗位多的是人盯着,不敢明目张胆的同居,只是背着马淑惠约会,两年后小娇妻生下马家唯一一个男丁,马家公婆一看这可是带把儿的,不能让他们家孙子流落在外成为不明不白的私生子,这才逼着马前夫赶紧离婚,给小娇妻一个名分。
过程也就这样,没什么新鲜的,今越在手机上看过比这劲爆得多得多的。
中午回家,居然连李玉兰也听说这事,“今越你真这么确定他会回头找你?”
“玉兰姐你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嘿嘿,我去上厕所的时候遇到你们办公室的刘进步,他那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说这个了,诶你听说没,牛大妈家闺女牛小芳要结婚了。”
舒今越最近几天一直听见这个名字,天地良心,她连牛小芳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好吗?跟这些人的接触都能追溯到上辈子去了,她重生回来忙着搞事业谈恋爱,哪有时间来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听说那对象家有两个孩子,大的今年都准备下乡了,好在她爸给办了招工留城,但也没把牛小芳小几岁,这年纪的继子,多难管教啊,也不知道她图啥。”
李玉兰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婚姻,“我算运气好,我家老尚甩手掌柜,啥都让我做主,麦克和吉米也懂事,我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她……唉!”
相亲之前今越就劝过她,她没当真,也确实喜欢尚光明,现在真结婚了,她算是体会到啥叫后妈难当了。连尚光明这样的条件都后妈难当,其他男人更不用说,这难度简直不敢想象。
“牛大妈也是,也不劝劝闺女,年轻女孩天真是正常的,她一过来人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艰辛,不过是想占人便宜,吃现成的罢了。”
今越点头,赞同,俩人进了16号院,各回各家。
赵婉秋今天又蒸了白馒头,“哟,咱家今天是啥好日子,又有白馒头吃。”
“能是啥好日子,不就想着你们几个年轻的在外头上班辛苦,给你们补补。”但也仅限于吃白面而已,想吃肉是没有的,年过完大家都秉承着“肚子里还有油水”的原则,坚决不再吃肉。
舒今越想念前年老妈做的红烧肥肠了,“妈,改天你去问问小李哥老丈人,再买点下水行不?”
“想吃啥下水?”
“肥肠、猪肚或者猪肝子也行。”她看过有的美食博主会做卤猪肝,她在书城这么多年也就偶尔吃过两三顿爆炒猪肝,卤的还没试过。
赵婉秋记下,等舒文明小两口到家就开饭,吃完饭她还得去金鱼胡同帮今越打扫一下那两栋房子,虽说不住人,但勤打扫不容易坏。
她实在想不通闺女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买房子,在她看来孙家那三间都是多余的,就现在人人都有住处就行了。
买房这件事,今越也没特意跟家里人说,只告诉她,而文明也不是碎嘴子,所以目前只有他们仨知道今越拥有那么多房子。
“今越跟我来一下。”吃过饭,舒文明把今越叫到自己屋里,“给你看个东西。”
他掏出钥匙,小心翼翼从柜子里捧出一个银灰色的铁盒子——
“收音机?”
“对,还带播和录的,咱们再也不用去鸡米花家挤着看电视了。”自从买了电视机,鸡米花家晚上就是大院孩子和年轻人的集中地,整个大院的人一吃饱,有事没事就往人家里跑。
尤其徐文丽这好奇心旺盛的,一天不去看看就心痒痒。
舒今越由衷夸赞,“二哥你真厉害,这段时间忙得不见人影就是为这事吧?”
“对,尚书明那边介绍的路子。”他得意的捋了捋头发,“去年他们厂不是搬过来咱们书城了嘛,顺带带来一些样品电器,每种有三十台,有些用不上的,或者偶尔坏一个小零部件的,他们日方已经做了报废处理,他帮我申请出来,几乎是白菜价给了我。”
今越想起那些在各大家具卖场买样品(展品)的,其实东西不错,质量没问题,只是展示出来时间太久了,原包装也丢了,就会便宜处理,其实并不影响使用……关键舒文明这招,还合理合法。
“我把东西拿去临市卖掉,赚了点钱。”
“只是赚了点?我不信。”
舒文明摸摸鼻子,嘿嘿笑,那肯定不可能啊,他没日没夜的跑,连班都隔三差五的请假,差点把工作弄黄了,要是才赚一点点,那不是亏死?
“嘿嘿,反正你哥我现在手里有钱了。”
“二哥你这脑子转挺快啊,知道要去邻市处理,这也就是现在出行不方便,要是方便些你还不得跑更远?”
“那当然,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
趁他高兴,今越狗腿的夸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哥你现在到底有多钱,给我透个底儿呗。”
舒文明眼珠子一转,“不多,也就刚够买你金鱼胡同一套房子吧。”
舒今越张大嘴巴,这还不多?!
说实话,她能买得起那里的房子,单纯是因为众人配合,引着贪心的小林入套,不然按照目前的工资水平她一辈子也攒不下两千块,而她二哥居然短短几个月就赚了这么多?!
就这份存款,他那菜店临时工还有啥好干的,干脆辞了吧。
“你不懂,工作还是要有一份,不然你说我一街溜子万一哪天搬回来一台电视机,万一哪天给你二嫂买点好东西,大院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我能解释过去?”
邻居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既怕你吃苦,又怕你开路虎。
今越一想也对,“那你这么多钱,打算买房不?”
“买,只是暂时没合适的,先看着呗,金鱼胡同的房子可遇不可求。”
要是二哥也买了金鱼胡同,那又能做邻居了,多好呀!舒今越高兴得跳起来,亲眼见证一个废物老哥变成商业奇才,这不就是养成的快乐?
“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帮山口幸子治好病,尚书明也不会留下,更不会给我这样的便利。”他知道自己沾了谁的光。
“知道就好,给我买点好吃的来,我要跟二嫂的一模一样,你不许搞区别对待,顶多我的少点,二嫂可以多点。”
舒文明讪笑,“妹子咋能跟媳妇儿一样,你有点边界感行不行?”
“行,那我不要吃的了,你现在路子广,帮我打听个人呗。”
“谁?”
“金红艳。”
“这谁啊,没听过。”
今越心说,这是马前夫后面娶的小娇妻,你要是听过才奇怪,“也别太出头,就在暗处打听一下,她这人作风怎么样,有没有来往比较密的人。”
而另一边,马家最近可不安宁,刚出院那天是开心了一下,可刚到家没多久,喝了口大胖儿子递来的水,居然是凉的,这么冷的天喝下去透心凉!
马前夫看着大胖儿子期待的眼神,硬着头皮全喝光,刚想夸几句懂事,肚子就“咕噜咕噜”叫起来,紧接着翻江倒海的疼,他连忙捂着肚子往厕所跑。
好在现在的拉肚子就是一阵阵的,过了那阵就好了,他就记着出院前看到的报告单,他的传染病是好全乎了的。他想,拉肚子只是暂时的,身体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不是?
第二天,他又吃了大胖儿子吃不完的雪糕、喝不完的汽水,反正他儿子吃过的哪怕带着口水也是甜的……接下来就是肚子痛、拉肚子,循环上演,足足演了五六次才好。
马家老头老太看着心疼啊,就说去帮忙给他找个中医看看,反正他们确实打算要找中医调理的,他们还等着儿媳赶紧趁着儿子年轻,再给生几个大胖小子呢。
舒今越不用打听也知道,他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倒是老朱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听说看了好些中医,一会儿一个说法,把他儿子的毛病越吃越严重,现在打算去请省里的齐老中医,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请得动。”
齐老中医目前已经退休了,只给领导看病,一般人请不动。
今越有点好奇,“哪个齐老中医?”
“你一搞中医的,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咱们书城市以前有一位名医叫齐焕新,你听说过没?”
舒今越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是已故的齐焕新老先生家后人啊。”
齐焕新她上辈子远在阳城都知道,这是一位专门治疗疑难杂症的老专家,鬼子占领石兰省那几年,还经常让他去司令部帮忙看病,对他颇为礼遇,几乎全省各个地区都有他的病患群体分布。
而他的后人,怎么说也是五六十岁了,叫老中医确实没问题。
“这位齐老中医不像他父亲亲民,他架子大着呢,平时经常出入市委省委大院,咱们普通群众可接触不着。马家人这人还没请上呢,就先把牛吹出去了。”
舒今越心头一动,她想起个人,前年去给胡桂枝看病的时候,有一位老中医好像就姓齐……如果是他,那就更有意思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今越有个特点,很喜欢观察同行的用药思路,只是这两年很少遇到同行,但当时给胡桂枝看漏汗证的时候,她发现齐老中医对经方不太熟,思路还跟不上她这年轻人,言谈间也不喜欢引经据典,据此推断他的中医四大经典功力应该不是很好。
那么,他应该想不到自己想的那个点。
“放心吧,他们要请就请呗,齐老中医也不一定就治得好马前夫真正的病。”
朱大强更是好奇,“他真正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您就容我卖几天关子吧,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对了,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对象来接你下班?”刘进步八卦的凑过来,要说这街道办大院里最关心今越“个人问题”的非他和乔大姐莫属。
“出差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今越有点想他,体会到书里说的思念了,不过她现在工作忙,每天都很充实,回家就有吃有喝,吃完聊聊天看看书,也就睡觉前思绪放空的时候会想到一下下。
“你倒是还小,但你对象年纪不小了吧,考虑啥时候结婚?”
乔大姐在外面听见,也猫进来,“是啊今越,你们结婚可要提前说啊。”
舒今越笑笑,在这年头处对象超过几个月基本就要结婚了,像她和徐端都快一年了,还停留在偶尔牵牵小手亲亲嘴的阶段,反正他没催,她家里也没催。
“可怜的徐科长哟。”刘进步同情徐端三秒钟,转而又做起今越的“娘家人”,“咱们女同志不着急,多观察观察,都说日久见人心,有些性格上的问题需要长久相处才能发现,是吧?”
“想当初马淑惠跟她前夫感情多好啊,好得咱们系统内的女同志都羡慕坏了,结果现在呢?”整一个恶毒前夫。
今越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但徐端他性格很好的,也很会照顾人。”加上人又帅,又有钱,简直没有缺点,跟马前夫不一样。
几人正给她出主意,教她怎么“拿捏”男友的时候,门卫大爷又来了,“小舒医生,给你的东西。”
他吭哧吭哧搬进来,累得直甩手,“我刚遇到邮政所的小苏,他说要去柳叶胡同给你送东西,我说你现在就在单位,直接送进来算了,省得他跑一趟。”
今越赶紧去帮忙,结果自己还拿不动,太沉了,是一个很大的包裹。
这年头可没什么发达的快递业,能舍得花邮费邮的东西都是非常重要非常必要才行,而今越没想到谁会给自己邮寄东西。
乔大姐眼尖,一下看见单子,“哟,是你对象,从海城寄来的,他在海城出差吧?”
今越心里有点点淡淡的甜味,抿着嘴拆开箱子,里头果然是一些海城的特产,什么千层酥饼、五香豆,还有两只真空包装的卤鸡,今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但她知道应该是他们应酬的时候他吃到了,觉得好吃就给她专门买了寄回来。
这些东西,不仅要花很多钱,还要花很多心思,才能把整个箱子置办得满满登登,一点空隙也不留。
乔大姐都酸了,“这可真是别人的对象啊……”
“不行,我不能看,我眼睛红。”
“我看了想跟我家那口子离婚,他出那么多次差就没一次想起给我们娘几个买点东西的。”
……
女同志们酸溜溜,男同志们灰溜溜。
今越翘起嘴角,将点心和五香豆打开,一人分了一点,也不多,就是图个见者有份。
大家得了东西,都夸徐端贴心,夸今越会做人,以后要真成了一家人小日子肯定越过越好云云。
今越高兴倒是高兴了,可门卫大爷把包裹截留下来,这么重一箱,她怎么搬回家?李玉兰今天刚好请假,说是李家村一位堂姐结婚,她要回去帮忙。
正发愁,看见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率先跟她打招呼:“舒医……今越?”
孙大龙还有点不习惯改口,“你这箱子是打算搬回家吗?”
今越连忙点头,他扛起就走。
“你来街道办是办事的吧?要不你先忙你的事去,我等一会儿没关系。”
“没什么,就是妞妞奶奶让我来问问给我安排工作的事。”他有点不好意思,“这一天天的尽在家闲着也不是办法。”
其实他这是谦虚了,今越可没见他闲过,不是打扫卫生就是带孩子,偶尔有人找他做木匠活,他都从早做到晚,白天在院子里就着自然光线,晚上回屋里点着灯做,不管谁交的活计都能提前完成。
但终究不是固定工作,收入时有时无的,她一个大男人闲着脸上无光,钱大妈就让他来找街道办要工作。
可现在要工作的人多的是,到了下半年知青大批量回城的时候,工作更是难找。
他也知道来找居委会是没作用的,只是丈母娘安排,不好不从,这就转一圈回去有个交代就行了。
舒今越完全能理解这种热锅上的蚂蚁状态,她当年想留城就是这么四处乱撞的,她忽然想起个事,“你除了会做家具这些,会在木头上雕花吗?就是那种镂空的花纹能做吗?”
她不知道这属不属于木工的本职工作。
“我们村厂有个老师傅有一手漂亮的雕花手艺,大家嫌这手艺没用,都不愿学,我被分配到他跟前当徒弟,看我想学,就把所有会的都教给我了。”古时候很多家具上面都有雕花图案,但那几年讲究破四旧,这种家具大家都不喜欢,老师傅的手艺也就被冷落了。
今越眼睛一亮,“果真?”
“真的,我不骗你,我师父说了,这叫木雕,是木工里面的精细分工,他老人家教过我浮雕和镂空雕,你不信的话我回去拿成品给你看。”
果真,把东西送到舒家,他立马跑回家拿来一个小孩巴掌大的长方形小木牌,木牌四角圆钝光滑,正面是浮雕的“平安”两个字,背面是一枝挂着三颗柿子的柿子树。
“我给妞妞雕的,寓意平平安安,事事如意,你将就着看看,别笑话我就行。”
今越接过来仔细抚摸,字和柿子树高凸出来,非常立体,非常逼真,连柿子叶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今越大为震撼,她只知道他是木工,却不知道他居然还有这样的手艺,“你还会雕哪些图案?”
“牡丹、兰花、狮子狗、小猫、蝙蝠……嗯,家具上常见的动植物都会。”
今越大喜,“太好了!”
“好啥呀,又有啥事儿了?”赵婉秋端着菜碗进屋,“大龙坐下,跟我们吃呗。”
孙大龙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谢谢舒大妈。”
“这小伙子,也忒实在。”
吃过午饭,今越没睡午觉,又去了中药厂一趟,找康永新,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康师傅上次不是说小林对你们厂的药材质量大加赞赏,想要从你们厂里买点名贵药材吗?”
“对啊,说是这样说,但厂里领导层没达成统一意见,李厂长想就按原价卖给他,但苏副厂长建议涨价卖,但现在全国的药材都一个价,涨价说不过去。”
“所以咱们可以增加产品附加值,给药材披上一件‘外衣’。”
市中药厂目前的优势药材主要就是野山参、天麻、三七和藏红花,偶尔会有一点虫草,这些东西无论放哪个时代都是名贵药材,但现在的国营厂都太朴实了,朴实无华到那么好的药材就随便用一张油纸包着,能搭你个纸盒子都算精包装!
但在高度发达、一贯讲究精致的日国人眼里,这样的包装太过简陋,连带着对产品的感观也不好,让明珠蒙尘。
“名贵药材,咱们就给它穿一件华丽的外衣,你看这个。”今越拿出事事平安木牌,“要是咱们出口给他的名贵药材全都用一个这样漂亮的木匣子装起来,这包装是不是立马就高端大气上档次了?更何况这种独属于龙国文化的浮雕木刻艺术,本身就是一张漂亮的名片。”
康永新对木牌又看又摸,简直爱不释手,“漂亮,真漂亮,你说得对,这样的话咱们就是翻三倍的卖给他,他也得受着。”
这样,即使涨价,也师出有名,这可是弘扬龙国传统文化,不仅是做生意那么简单了。
他立马拿着木牌去找苏副厂长提这事,今越在他办公室等了大概半小时,他还把苏副厂长给带回来了。
“好久不见,舒医生。”
今越看见他那张笑脸就想起那张支票,继而想起小林那张便秘的脸,“看来我的建议,苏副厂长是采纳了?”
俩人对视一眼,在坑小林这件事上,他们不谋而合。
而今越顺势就把孙大龙介绍过来,说明他的情况,苏副厂长当场让他雕了个小玩意儿出来,确认他确实有手艺在身,立马拍板让他明天就来上班。
正式工,直接把他的人事关系从新桥街道办转到中药厂来,第一个月工资就拿三十七块,比钱春花还高!
孙大龙这诚实孩子,回去就把事情跟丈母娘说了,钱大妈高兴得“哎哟哎哟”的,想找谁倾诉一下她的喜悦,又不敢说出口,一来是她内向习惯了,无论好事话事都自己吞,二来也怕大院里有人从中使坏,毕竟档案还没转,工作还没真正的落实到女婿身上。
她不敢往外说,也不知道该做点啥,还是钱春花下班回来知道后,当即掏钱买了二斤鸡蛋一斤红糖上舒家,感谢今越。
她当然知道鸡蛋和红糖是自家妞妞都吃不上的好东西,但这个机会是舒今越替孙大龙争取来的,要不是她多嘴问那一句,大龙天天在家就是雕出花来也没用。
舒家人看在眼里,都说春花会做人,当然鸡蛋他们没要,让拎回去给妞妞蒸着吃,他们推不过只收了红糖。
舒文明咂嘴,酸不拉几的说:“你哥我还是个临时工呢,你就先帮人把正式工落实了。”
“你要有人大龙那手艺才行。”舒老师白他一眼,他也很是欣赏这种年轻一代手艺人,“大龙这小伙子,来上门是来对了。”
今越悄悄给二哥使个眼色,俩人来到耗子洞那屋,“怎么样?”
“这个孙红艳,说出来吓死你。”
“啥情况?”
舒文明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有问题?”
今越摇头,“说实话不知道,但马前夫的脉象我觉得不太对,看来是查出问题来了?”
“何止是问题。”
原来,孙红艳今年才三十岁不到,跟马淑惠比起来是年轻得多,也水嫩得多,加上嘴甜,在她们那一带很受欢迎,前夫死后她的追求者就没断过,而马前夫不过是其中之一。
给马前夫生了儿子后,她在外头依然跟人藕断丝连,而来往最多的就是她前夫的某位同事,据说前夫哥还活着的时候,俩人关系就很好,同事哥经常上家里吃饭喝酒,喝到大半夜不回家。
“我没亲眼捉奸,但我跟踪过他俩,说话的神情和动作看着就不是普通朋友。”
舒今越心说,都能让外人看出“不一般”了,那实际内里肯定早就不一般了,马前夫知道不?
又过了几天,舒今越刚到单位没多久,区里一名同事骑着车来报信了:“马前夫找到咱们防疫站来了!”
终于,马前夫在找了很多中医,最后还花大代价请到齐老中医,依然没能治好他的腹痛腹泻之后,终于想起了出院前提醒他们那个年轻小医生。
“他们没脸来找马主任,而是直接去找刘书记,书记被磨得没办法,告诉他们你的情况,搞不好一会儿就要杀到你们站里来喽!”
“今越呐,你料的一点不差,说最多半个月就会回头找你,这不到今天刚好两个星期。”
“还早了一天。”刘进步幽幽的补充。
众人大笑。
果然,半小时后,同事还没走呢,门卫就带着四五个人过来:“今越,这一家子说是来找你看病。”
半个月不见,马前夫的脸更白了,人看着倒是没瘦,也没怎样,但今越知道,这种腹痛腹泻的特点就是慢性的,不会立马让人拉脱水拉虚弱,但持续时间会很长,搞不好是一辈子。
“舒医生,快给我看看病吧!”马前夫苍白着嘴唇说。
今越上下打量他,“你的病不是已经好了才出院的吗?”
“不是那个病,是拉肚子的病。”
“对啊,阿米巴病就是拉肚子的病,你们拿着化验单出院的,已经转阴了。”
“不是,是另外一个拉肚子……”街道办大院里面有一阵穿堂风,他好巧不巧站在风口上,被这么一吹,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只见他整个人脸色一变,捂着肚子问厕所在哪里。
这个时候跑公共厕所肯定是来不及了,要是憋不住拉裤兜里,那整个街道办都得臭晕,刘进步不情不愿指指拐角处的小房子,“上完要洗手,洗手之后用水冲一下。”
这是为了方便大家上班盖的小厕所,男女各一个坑位,要是不冲的话,那味儿大家都别想上班了。
那人捂着屁股夹着腿,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跑过去。
众人:“……”憋笑很难的。
在安静的空气中,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就格外的……嗯,明显,乔大姐刚好从楼上下来,皱着眉头,“这谁啊,咋这么臭?”
众人:“……”
不过,这厕所上的也很快,大概三分钟,马前夫就出来了,刘进步离老远大喊冲厕所,马家老太婆生怕累到她儿子,立马“心肝肉”的叫着上去帮他冲了。
大家无不感慨这“伟大”的母爱,难怪马前夫像个中年巨婴呢。
等味儿散得差不多了,今越才把门窗关上,坐回自己位置上。
“舒医生,我这肚子实在拉得受不了了,快给我看看吧。”
“这有啥受不了的,一天没超过五次吧,以前阿米巴病的时候都是十次以上,那会儿受得了,现在咋就受不了了。”不是她没同情心,而是这种连自己亲闺女都不要不养的人就不配她同情。
“那不一样啊,以前拉就拉吧,不会这么难受。”
怎么个难受法呢,就是不分时间地点,只要吹了一阵冷风或者吃到一口凉的东西,肚子立马就疼起来,然后菊花一紧,浑身汗毛竖起来,要是不在几秒钟之内找到厕所的话,整个人会难受到恶心打摆子,进而……
“舒医生,这可让我怎么工作啊。”就在昨天,正开着会呢,他犯了一个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错。
昨晚儿子回到家把自己关房间里哭了一场,四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二百斤的胖子,老太婆算是知道厉害了,虽然心里不爽今越这种态度,但为了儿子还是得忍着,“舒医生,你就帮我儿子看看吧,一旦看好,我们不会亏待你。”
刘进步翻个白眼,当谁稀罕。
今越坐直身子,“看看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对我说实话。”
“我说,我说,我保证从自己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行,那你告诉我,除了腹泻腹痛,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马前夫摇头,“没了,就这个。”
舒今越冷笑,“我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街道办几十号人将今越的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立马大声道:“我说这个同志你咋还不肯说实话呢?”
“在舒医生面前,别想说谎。”
“再不说实话就去找别人看吧,当医生遇到你这样的可真倒霉,求是你自己求着来的,结果来了又不说实话,这不为难人嘛?”
……
老太婆在一旁看得着急,但她不舍得对儿子发火,都怪舒今越非要逼她儿子:“我说你这个小女同志,你一个劲说我儿子没说实话,你不是会把脉吗,有本事你自己给他把出来啊,你把出来我算你厉害!”
今越笑了笑,“真的要我当众把脉吗?”
“你把,把出来算你厉害,把不出来我今天就撕烂你的嘴!”
哪有求人看病还这个态度?街道办的同事们都炸了,齐声大喊:“给他把,给他把!”
马前夫看了这么多老医生都没人完全了解他的情况,所以,给这个年轻小医生看一下,也没什么的,对吧?
……于是,他做出一个后悔终生的决定,他伸出了手。
今越三根手指搭上去,两只手同时进行,三分钟后,淡淡地说:“你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