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越一答应, 李玉兰就赶紧去厂里找尚光明,让他给堂弟尚书明打电话,说这里有个很厉害的医生可以给那位大小姐治病。
尚书明的任务就是说服大小姐先过来, 只要能过来,今越就有机会,至于能不能治好谁也不敢保证,反正治不好他们也是要走的, 要是能治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借此挽留住他们。
可在尚光明看来, 李玉兰和舒今越的想法比较简单。
“你们想得太天真了, 这种跨国合作的事,不仅仅是治个病就能把人留下, 还涉及到很多经济和政治上的事儿, 一个项目的开展与中止, 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总之, 你们不懂,就别掺和。”
李玉兰红着眼, “你是不是嫌我没上过学, 没文化?”
尚光明一头雾水, “我没说啊, 我们现在谈论的是电视机厂的事跟嫌不嫌弃没关系。”
看吧, 没直接说不嫌弃, 那就是嫌弃!
李玉兰眼圈更红了,“好啊,对对对,你是博士,大家都说我是文盲, 可我认识很多字啊,外人看来我是没文化,你是知道的啊,哦对,你嫌弃我也挺对的,我本来就没正经上过学,咱俩离婚吧。”
尚光明一脸懵逼,为什么电视机厂的事会跟离婚画等号?这明明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好吧?
“李玉兰同志,我们虽然是夫妻,但也是合作关系,需要明确合作意图,在……”巴拉巴拉,把婚姻解剖成合作,也亏他敢说。
这不,他越说,李玉兰越生气,在他说到“我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的时候,脚一跺,走了。
臭男人爱滚哪儿滚哪儿,她不伺候了!还合作,合作个屁,有本事给她发工资啊,当她喜欢在家围着灶台转吗?
他俩说话是在机械厂研发科门口,前面还顾忌着没大声,后面吵架就没顾上了,路过的、办公室里的都听了一清二楚。有个大哥拍着尚光明的肩膀,“小尚啊,你怎么能这么对爱人说话,女人不喜欢你这种性格的。”
尚光明不懂,但他虚心求教,“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要立马说你没嫌弃她啊,要赶紧哄啊,趁着她还没彻底爆发之前,好好哄是来得及的,要是已经爆发了,那你就只能等着睡沙发吧。”
其他稍微年轻些的已婚男同事,冲他使个“自求多福”的眼色,女同事则忽然就心理平衡了——看吧,幺幺八又怎么着,就这说话气死人的程度,还不如自家那每个月三十块的呢!
老大哥挤眉弄眼走了,徐平从楼梯口转下来,“小尚这是吵架了,我刚才听你们说什么电视机厂,是上次日国来那个考察团吗?”
当时尚书明他们过来,顺带也来机械厂参观了一下,徐平负责接待的。要说血海深仇,他们徐家跟日国人才是不共戴天,徐平下面的五个弟弟一个妹妹,大部分都是被日国人残害的,当时省里选接待人选的时候,直接把他排除在外,还是胡桂枝说了几句,说徐平是个成年人,知道自己代表的是什么,不会意气用事,这才把他安排进去。
而事实证明,他也是真的做得很好,全程笑脸相迎,既展现了他丰富的专业知识,又做足了东道主,考察团的人离开石兰省的时候还感慨,要不是石兰省经济太差,太不发达,他们更喜欢这边,而不是选海城。
尚光明被他一问,也就实话实说,说起舒今越的时候,他还特意着重介绍一下,是他们大院里一位拥有神奇“东方医术”的年轻医生。
“今越这孩子我知道,医术了得,我爱人夸过好几次。”徐平笑眯眯的,“这日国人的技术怎么能不要呢?以前他们想要咱们的,现在换咱们要他们的了,但咱们龙国人嘛,热情好客,谦和有礼,不会拿着刺刀步枪去他们家里抢。”
他明明是在笑,但尚光明却无端听出一点寒意。当然,他刚回国没几年,对厂领导的身世八卦也不好奇,所以压根也不知道那段渊源。
“这样吧,你把你弟弟尚书明先生的电话给我,我厚着脸皮来做这个说客。”
今越自打回到家就在等消息,心想这件事或许不是尚光明一个人能解决的,上层请来的考察团,闹着要撤,现在肯定是动员全部力量在挽留的,石兰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工程师说的话,能不能传到他们耳朵里都还不知道。
更别说要让对方改变看法留下。
她有点担心,但又无计可施,她现在的层次压根接触不到那些人。
但那位山口幸子小姐是日国人,自己身边倒是有一位从日国回来的——
再次见到舒今越,莫书逸眼里难掩烦忧,仔细询问徐端的事,确定他听起来还不错之后,他又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院草莫医生。“今天不是来看你朋友,顺带来找我吧?”
今越笑起来,“看你说的,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
莫书逸也笑起来,“请吧,一起吃个便饭。”
今越欣然答应,这次依然是抢着付钱没抢过他。
“拜托舒今越同志就让我做一回绅士吧,你要想请我,你对象那天不是说了,要约我一起吃饭,到时候你请或者他请都行。”
俩人边吃,边愉快的聊天,今越问他认不认识日国某电器企业家的山口幸子小姐。
“我不认识,没亲自接触过,但这位大小姐在日国很有名,经常上报纸的。”
今越眉头一挑,“哦?为什么?”
“她换男朋友的速度。”
原来,山口幸子跟胡奶奶这样的大小姐不一样,她可不是恋爱脑,用后世手机上的话说,她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海后,上到政府议员,下到便利店小哥,有年上大叔,也有年下小奶狗,反正只要是长得好看的男人,她都喜欢。
但她喜新厌旧的速度又很快,长则半年,短则一个星期,她就会分手。
别说,舒今越还有点羡慕,这也就是富家千金的游戏吧,要是普通女孩子这样换男友,早被人蛐蛐成啥样了都。
“不对,也有例外,她跟她初恋男友好像就持续时间挺长的,谈了快五年了吧,可惜他爸老山口嫌弃他只是个普通工程师,棒打鸳鸯。”莫书逸见她听得津津有味,分享八卦的心情瞬间上来,“我还听说,她当年跟她那初恋差点谈成,她都怀孕了,后来发生一场车祸,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当时我那位师姐负责给她送血过去,她的血型很罕见,是RH阴性血。”
而他进修的医院正好就是当年抢救山口幸子的医院,“她男朋友没活下来,从那以后她换男友的新闻就经常上报。”
“关于她车祸住院,流产的事,则是要求所有接触过的医护都签署过保密协议,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今越“哦”一声,东亚国家还是相对保守的,觉得这是“丑闻”,被爆出来会影响公司股价,也影响将来嫁门当户对的男人。
“我这位师姐还记得,那场车祸发生在日国的七夕节后一个月,师姐那段时间正跟她男朋友商量结婚的事,本来已经到了分手边缘,结果因为见到了这对恋人的天人永隔,大受刺激,当天回去就接受了男友的求婚。”
今越笑笑,看不出来,莫书逸也有那么点八卦基因。
不过,这些人离自己太远了,今越也就是当八卦听一听,过了也就过了,吃完饭很快分别,因为俩人都还要上班。
今越回到单位,也没把这事放心上,她现在琢磨的是怎么用钱生钱,搬完家,父母补贴一点,加上这几个月的工资,她手里攒下整整500块了,她想买两间平房还可以,但四合院就差得远。
所以,钱不是省出来的,还是得挣啊。
正想着,康永新找来了,“今越快下班了吧,我跟胡荣胜老师傅约好待会儿在公园见个面,你有空吗?”
今越“哎哟”一声,心说自己真是糊涂了,把这件事给忘了,“有空有空,您先等我两分钟。”
马上就下班了,她先去洗个手,新桥街道办离书城市人民公园不远,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来得及。”
“康师傅今天怎么有空提前下班?”
“我请半天假,给玉琼重新买了个轮椅,刚从家过来。”
俩人聊着,很快来到约定地点,康永新呵呵笑着,喊了声“胡师兄”,今越连忙朝他喊的方向看过去,有五六个小老头和一个中年人,她的视线在小老头里寻找起来,心说哪个才是胡师傅啊。
按照康永新的说法,胡荣胜年纪快五十了,又是一直过的穷苦日子,吃不饱穿不暖的,她脑海里已经自动勾勒出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形象。
谁知他大剌剌走过去,却是跟那个中年人打招呼。
那中年人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左右,甚至还不到点,因为他个子不高,但身形笔直,头发黝黑,发量也多,即使眉眼有皱纹,看起来却很年轻。
他俩站一起,要是不认识的人肯定会说胡荣胜是康永新的小老弟!
“今越,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胡荣胜老师傅,我师兄。”
今越:“……”哈,看起来刚四十出头的“老”师傅。
“师兄,这个小姑娘就是舒今越,玉琼的病就是她治好的,大小姐夸的就是她。”
胡荣胜看过来,冲今越点点头,“你好。”
“胡师傅,您好。”今越有点结巴,为自己的以貌取人,先入为主。
“呵呵,今越也傻眼了吧,我那天在路上遇到,都差点没认出来,心说这人怎么跟我师兄长得这么像,以为是师兄的儿子,上去一问,嘿,居然是师兄本人!”
康永新对着故友,跟对工作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变得健谈、豪爽起来,拍拍胡荣胜的肩膀,“老实说,师兄是不是有什么美容养颜、青春常驻的秘方,给咱们透露透露,我倒是用不上,但可以给今越以后用嘛。”
胡荣胜也笑,“你就编排我吧。”
今越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叙旧,胡荣胜这几年过得不太好,他跟康永新一样也是一直未婚,康永新是因为妹妹的身体一直不愿找,而他是什么原因就不知道了,按理来说他外貌英俊,甚至有点儒雅气质在身上,应该不难找才对。
“你还在找吗?要不还是先缓缓,先工作吧,师兄要是不嫌弃的话,我那里还需要招一名实验员,你来吧。”康永新顿了顿,“就是没有正式工名额,只能按临时工进去。”
胡荣胜点点头,“好,多的话咱也不说了,我现在确实走到了难处。”
今越听了一会儿,俩人的话题很快转到她和胡奶奶身上,尤其是今越给康玉琼治病,都夸她年少有为。
今越不好意思,“您二位可别夸我了,我也就是装神弄鬼,吓唬吓唬康阿姨罢了。”真正的通便,并不是多难的事。
“那也是胆识过人。”毕竟这年头敢干装神弄鬼的事,她胆子也够大的。
“小舒同志谦虚了,永新说你上次研发的胃升液效果不错,目前在各大医院很受欢迎,还销售到外省去了。”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今越请他们下馆子,她以后做事很需要这些专业技术人才,能维持良好的关系很重要。
“别了,你的心意我和师兄心领了,但让你去看着我俩糟老头子喝酒多没意思。”康永新搂住胡荣胜,“师兄今天也算认识今越了,她是玉琼的救命恩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今越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可得给我面子。”
胡荣胜郑重答应,今越也就只能撤了,回去顺道去找喜添贵子的小李哥一趟,明天想跟他老丈人李屠户订点肉,最近想改善伙食了。
李屠户一见她,立马高兴得送她几根排骨,“拿回去吃,没什么肉,就是炖个汤有味道。”
今越不要,要给他钱。
李屠户虎背熊腰,声如洪钟:“可别,上次我家小孙子烫伤,还是你给帮忙处理的,要是上医院这得花不少钱呢,都够买多少肉了,这几根排骨也是厂里的福利,没花钱的。”
今越推辞不过,只得收下,顺道再去找二哥买两个大萝卜,回家让老妈炖个排骨萝卜汤。
她记得胡奶奶爱喝萝卜汤,等萝卜炖得软烂烂的,入口即化,今越赶紧舀了一缸子连汤带水的给送槐树胡同去。
老太太最近的精气神越发差了,白天基本都在睡觉,晚上却又睡不着,今越说给她开点药调理一下,她不乐意,说油尽灯枯就是这样的,临死还要喝药——她不想自己的嘴巴受罪。
是的,骄傲了一辈子的胡佩仪女士,不想喝苦苦的药,今越也不戳破她,就尽量给送点好消化的东西来。她知道,街道办已经在讨论等老太太去世后,她这套房子怎么处置了。
也不能说牛主任他们不厚道,毕竟胡家确实没后人了,与其便宜那些三杆子打不着的白眼狼亲戚,给街道办做办公地点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将来也算为民服务了。
送完汤回家,她心情还有点闷闷的,吃饭也不怎么香的样子。忽然,舒文晏骑着自行车哐当哐当的来到大门口,扯着嗓子喊。
“爸,老二在家吗?”
舒文明仰躺着没个正形,“就说我不在,这个点儿来,肯定没好事。”
舒老师也不大想搭理,正想随便打发,外头又说:“来搬西瓜,我一个人不好拿。”
舒文明一个鲤鱼打挺跳,“西瓜?”
是的,抠门成精的舒文晏居然给大家伙带了三个大西瓜回来,绑在自行车上用旧棉絮垫着颠了一路,有一个都颠裂了。
“哎哟喂,赶紧的,裂了裂了,快拿个盆来。”
赵婉秋赶紧捧着盆出去,十多斤的大西瓜从中间裂出一条缝,红红的西瓜水流出来,“真可惜,这么熟的瓜,得多甜啊。”
拿菜刀顺着裂纹轻轻一撬,“咔嚓”一声脆响,西瓜一分为二,露出里面鲜红的果肉,沙沙的,点缀着几颗黑黝黝的籽儿,让人垂涎欲滴。
熟透的西瓜好像都不用切,随便掰成几块,舒家人每人抱着碗大一块呲溜啃,邻居们看得直咽口水。
这时节的西瓜其实并不贵了,书城市周边的土地又特别适合种西瓜,大街上随处可见自己来卖西瓜的村民,打办的人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外面买真的比在商店买便宜。
但像舒文晏这样一口气买三大个的,大家还没见过。
“哟,文晏咋这么阔,发了?”
“嗐,都拿一样工资,哪能发啊,是单位发的,发了五个,老丈人那边一个,再给我爸和阿姨送三个过来,这边人多嘛。”
“哟呵,文晏最近可真孝顺,总往老屋跑,拿这么多东西过来你媳妇儿知道不?”
“还真是我媳妇儿让我送来的,她记挂着我爸和赵阿姨,怎么大妈你家儿媳妇不让儿子孝敬你们吗?”
大妈干笑两声,心说这一个个的嘴巴可真厉害,她只当没听见呗。
大西瓜又沙又甜,水巨多,今越一口气吃了四大块,感觉肚子都鼓起来了,这才恋恋不舍的停下,“大哥你们单位福利这么好?”
“还行吧,这是我们书记去考察的时候,看见成片的西瓜田,社员说现在没公司去乡下收了,他们也卖不出去,发愁着呢,我们书记人好,就说自掏腰包,买了给咱们当福利,每人发五个。”
舒老师听得连连点头,“你将来要是当领导了,就得当这样的好领导,随时把群众的难处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舒文晏居然一反常态的没有大放厥词,而只是笑笑,今越和舒文明对视一眼,心说大哥这是转性了?再仔细看吧,他身上的气质似乎也有点不一样了,以前吧,说难听点是有点油腻,但现在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
兄妹俩再对视一眼,天哪,他们对大哥的要求居然这么低的吗?只要正常就行!
“是我以前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觉得只要能当官,就是死我也值得了,可现在进去之后,看看那些领导,越大的领导责任越重,我看他们为人处世的态度,干工作的能力,再看看自己,除了会写点文章,差远喽。”
“知道自己不足就好,反正咱也不图什么飞黄腾达,好好发挥你的专长,写材料就写材料,这也是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
舒文晏肃着脸点头,又说起萌萌芽芽的趣事,这俩小丫头现在会笑了,只要大人冲她们笑一下,两小只就“吱吱咯咯”笑个不停,很是可爱。
几人正啃着西瓜,舒文韵回来了,见一大家子笑意盈盈的,只有她刚从医院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而那些笑声在她进家门的时候,还停下了,这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是敏感还是怎么回事,居然又有点微妙起来。
所有人都越来越喜欢今越了。
她其实也是这样的,但今越不爱搭理她。
舒今越可没工夫猜她怎么想的,“大哥,说起这个我得批评你两句,孙大龙家那么困难,人家也是好心帮忙,几乎没赚你什么钱,你怎么能克扣人家的工钱?”
舒文晏一头雾水,“啥克扣工钱?”
今越丢给他一个“你还跟我装”的眼神,“萌萌芽芽的婴儿床,当时说好的十块钱,你怎么临时变卦只付九块?你这么做可是明晃晃的不讲信用,当时是大嫂说好的十块,你要嫌贵你一开始就不同意就行,怎么人家东西做好都让你用上了,你临时变卦。”
其他人听着也不赞成,刚还说老大变了,现在看来还是那尿性。
“不是,我哪里不讲信用了我,这家里里外外啥事不是你大嫂做主,她说要做我也没说不同意啊……诶等等,什么九块,我明明给了十块的,谁跟你说只有九块?”
舒文晏也急了,脸有点红,是委屈的。
他从小到大脸皮都厚,尤其参加工作后更是比城墙都厚,现在居然被人冤枉成这样,比去年冤枉他“不行”还让他委屈!
今越本来还想呛他几句,看他那委屈的怂样,也疑惑起来:“可前几天我遇到孙大龙,他说的是九块啊。”
“真的是十块,两张五块的整票,我亲自交到钱大妈手里的,就两张纸币我还能数错不成?”
一直没说话的赵婉秋忽然皱起眉头,“会不会是钱大妈……”
所有人看过来,“你们别不信啊,我们家上次丢了七个鸡蛋,后来你们赵大妈发现她家春花坐月子吃鸡蛋,蛋壳还没扔呢,这事不确定,我也没说出去,但工钱的事,文晏和孙大龙都没说谎的话,肯定就是中间人的问题。”
众人一时无声,主要是钱大妈在大院里太没存在感了,虽然不像赵大妈那样跟他们家关系好,但也没听说做过什么坏事,传过什么坏话,就一平平无奇的社恐老大妈,居然干这种事?
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啊。
舒文晏委屈坏了,“那不行,我得去找她对质,不能让我背这黑锅!”
说着就冲出去,大家都没拉住,当然也没必要拉,这种涉及钱财的事哪怕是一分钱,都要弄清楚,这是舒家人的特质。
要是舒文明他们还真担心他会跟人吵起来,但舒文晏那是老油条,最是知道怎么委婉怎么拐弯的,大家都不担心。
“今越你来一下。”
今越不知道舒文韵又要卖什么药,跟她到房间里去。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本来去年你和二哥买房子就该还你的,但那时候我实在是拿不出什么钱,又忙着考试,这二百你先拿着。”
以她现在每个月38块半的工资,除掉上交的伙食费,有时候值班在医院的伙食费,同事朋友之间人情往来,以及换季衣服,擦脸的雪花膏,一年多能攒下二百已经是她全部积蓄了!
这还是得非常节省的前提下,反正今越做不到。
要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但舒今越还是收下了,她想到自己上辈子的遭遇,确实是她害的,明明赵婉秋的工作就是她的,舒文韵都能心安理得的接着,这钱她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的拿着?
再说钱也是她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要补偿给自己的,她把好人做了,自己要是不收,别人可不会夸她,只会说她草包。
接过钱,姐妹俩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忽然后院吵嚷起来,要说吵架应该也不是,就呜呜咽咽的,像压抑的哭声。
姐俩连忙来到父母那屋,就见大哥正垂头丧气的坐着。
“这是去找钱大妈对质对输了?”
舒文晏抬头看今越一眼,“不是。”
“那你垂头丧气干嘛,后面怎么闹起来了?”
舒文晏唉声叹气,“我一去问,钱大妈就认了,她说她也是没办法,还给我说她们家的困难,我这还怎么说,只说她就是再困难也别干这种两头通吃的事,搞得我里外不是人,正好被钱春花听见,母女俩就争执起来。”
钱春花批评她妈,说她不厚道,钱大妈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春花和妞妞。
妞妞这么小,一口奶粉没喝过,全是吃的米糊糊,就这米糊糊还是钱大妈上山采草药,攒了大半年,东拼西凑才换来五斤白米,每天抓一丢丢,舂得细细的再煮,大人是一口不舍得尝的。
“我舒文晏自诩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但……钱家这情况,我也不好再跟她理论。”
大家沉默。
倒是舒文明冷哼一声,“别是这母女俩唱双簧吧,有些人就是会装鳄鱼眼泪。”
他本来就这么一说,但舒文韵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二哥你就不能相信,有些错误是无心之失吗?”
舒文明白她一眼,“我又没说你。”
好嘛,这下舒文韵更尴尬,红着脸跑回房了。
舒今越面上不显,心里有点好笑,真想给二哥竖大拇指。
不过,舒文明还真可能是误会钱家母女了,没一会儿,后院的哭声歇了,舒家的门帘子被人敲了敲,“舒大妈在家吗?”
找赵婉秋的,来人正是不怎么跟人来往的钱春花。
“在在在,快进来,外头蚊子多。”
钱春花红着眼,一进门就先对赵婉秋深深地鞠了个躬,“对不住舒大妈,对不住舒老师,我妈她年纪大了,犯糊涂,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没啥没啥,邻里邻居的,有误会说开就好。”赵婉秋心里是有点气的,但她历来是心善的马大哈,也不记仇,“这些事你妈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咱们互相担待着就是,就是可怜孙大龙那小伙子,一双手做得全是血泡。”
钱春花的神情更哀伤了,那真是孙大龙的血汗钱呐,她妈真忍心要。
“不光孙大龙的工钱,还有我坐月子期间,我们买不到鸡蛋,我妈从你家鸡窝里拿走了七个,那时候我身体弱不知道,看见鸡蛋的时候也奇怪过,问她她说是出去跟人换的……今天她自己承认了……对不住你们家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可惜家里也没这么多鸡蛋,这三毛钱就当是鸡蛋钱了,您看成不?还有这一块,您看是赔偿给文晏大哥,还是我送到孙大龙家去合适?”
别说,钱春花平时闷声不吭的,不敢看人,说话做事倒还有点章法,舒今越都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不用不用,鸡蛋你吃了也就吃了,就当给你补补吧,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也难。”
“不行,本来我应该拉我妈来赔礼道歉的,但她面皮薄,我也不敢逼狠了,当妈的犯错,就由我这闺女来道歉,您一定要收下。”
说着,也不管舒家人收不收,放下钱,鞠了个躬,转身就跑,就像有狗在追。
前面说的话倒是挺像模像样,后面跑起来的样子,又回到以前那个毫无存在感巴不得遁地的钱春花了。
看着炕桌上的零零散散全是毛票的一块三毛钱,舒家人心里那口气终于不堵了。
大家都苦,谁家都不好过,一个鸡蛋也是很金贵的东西,更别说七个,老两口为这事气得睡不着觉,但他们的心就是这么软乎,像海绵,像泡泡,挤一挤,能冒出水,泡泡飘出去,又平平整整的了。
舒家人看开了,倒是钱大妈自己觉得没脸,愣是不敢往舒家人跟前凑,巴不得走路都从舒家门前绕过。赵婉秋把这话说给大家听,孩子们都笑,说钱大妈还真不如钱春花敞亮。
大家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在外面问:“请问舒今越同志家是住这里吗?”
大院的邻居一听,哎哟喂,又是谁生病找今越去看了吗?!赶紧出去问问是啥病,没啥娱乐活动,16号院的人们大部分好奇心全靠今越治的疑难杂症来养活。
这不,今越才掀开帘子出去,就见一堆大爷大妈们把来人围住。
来人是机械厂厂办的办事员小张,“我们徐厂长说,有要紧事找你,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
今越心说自己跟徐平仅限于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平时也因为自己跟徐端谈恋爱,有点避着他和张珍,总感觉让他们知道的话会怪怪的,现在来找自己,可别是她和徐端的事被他们知道了吧?
今越心里打鼓,又不好当着八卦群众的面问是什么事,穿件外套先出门。
“张干事,麻烦你跑这一趟,我和妹妹挺不好意思的。”舒文明不放心,跟出来,率先给张干事递烟。
张干事把烟接过来,别在耳朵后面,“没事没事,反正也不远,徐厂长接了个电话,说是海城那边打来的,就赶紧让我来叫人,看样子有点着急,但他面上又挺高兴的,你们别紧张。”
舒今越松口气,那就不是露馅儿了。不过海城能有什么事找她,都没这事要紧。
到了厂长办公室外面,舒文明和张干事找个凉快角落抽烟,攀谈,今越一个人进去。
“徐伯伯,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徐平心潮起伏,见她乖乖巧巧的站在门口,笑着招呼她进去,“我听尚工程师说你愿意为山口幸子看病,所以请你过来聊两句。”
“我刚刚接到电话,那边已经协调好了,山口幸子小姐由尚书明先生陪着,已经坐上飞往书城的飞机,就快落地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今越一听是这事,瞬间松弛下来,工作的事,总比谈恋爱被抓包好一点,虽然她目前对山口幸子的脚气病还没什么头绪,但她有自信。
这世上没有怪病,只有不会看的病,一旦病因病机诊断明确,遣方用药没什么难度。
舒文明陪着她坐上徐平的小轿车,到达石兰宾馆,尚光明听说还在实验室里,他不愿掺和这些事,连他堂弟他都不愿见一面。
今越心说这可真是个科学怪人,就这样的,李玉兰还迷上了,果真是自己越没有的就越稀罕吗?
石兰宾馆是石兰省内目前最好的宾馆,也是接待重要领导和外宾的最高规格,徐平和胡桂枝打过电话,那边直接给他们安排了几个房间,让他们先休息一下,机场有人会去接。
房间是很老式的红木装修风格,但在这年代却是一股子“干部”味,关键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有马桶和淋浴喷头,还有随时都能用的热水,甚至还有一个瓷白的能躺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大浴缸!
这可是外头招待所比不上的。
舒文明看见那白净净的马桶,嘴里“啧啧”两声,“上次你二嫂说鸡米花跟她说在石兰宾馆上厕所是坐着的,我还说这孩子吹牛不打草稿。”
“他还说房间里就有电话机,啧啧啧,还真是啊。”他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你说真能打出去不?”
“你别刘姥姥进大观园。”今越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好奇,这些东西她在“手机”上见过,但终究她人是这年代的土著,从没体验过,见过和体验过是两码事。
没一会儿,徐平过来,让服务员给送夜宵上来,说这里的面不错,建议他们尝尝。
今越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性格,反正来了就大大方方的住下,大大方方的体验就行,于是要了两碗红烧牛肉面,特意说明都要大碗。
一会儿,服务员把满满两大碗香喷喷的面条送上来,俩人甩开膀子就吃。这里的大厨就是不一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面条却十分劲道,能吃出原麦的香味,浇头的红烧牛肉分量十足,每一块都切得大拇指尖那么大,又香又有嚼劲,搭配的笋干也是吸收了红烧牛肉的汤汁儿,爽脆入味。
兄妹俩吃个精光,汤喝得一滴不剩。
“以后有钱了,我带你二嫂来体验一把。”舒文明抱着肚子说,“咱爸和赵阿姨也要来。”
今越正想说他追求怎么这么低,徐平来敲门,说人接到了,“收拾一下,咱们就过去吧。”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跟尚光明长得稍微有点点像的年轻男人,“嗨,文明兄,又见面了,近来可好?”
舒文明大咧咧的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好好好,你怎么样。”
俩人上次就聊得挺火热的,现在颇有点老友重逢的味道。
“舒小姐你好,我叫尚书明,上次见过面的,还记得吗?”
今越笑着回他,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徐平找来的“医生”是这么个年轻姑娘,“舒小姐的事迹,我听我嫂子说过,麻烦你为幸子小姐跑这一趟。”
他虽然是在日国生活,但芯子还是龙国芯,说话做事的风格和饮食口味都是地道的龙国人,反倒尚光明比他还西化。
寒暄几句,他开始步入正题:“山口幸子小姐的性格非常直爽,说话可能也比较直接,但她不记仇,只要顺着她,总体来说不算太难相处。”
看吧,这就是龙国语言的魅力,性格直爽那就是脾气火爆,说话直接那就是说话难听,不算太难相处那就是确实难相处,唯一可信的大概就是“不记仇”三个字,或者两个字。
山口幸子的房间就在他们楼上,四人站在门口,敲门。大概等了两分钟,门才打开,可大家都傻眼了——开门的人只裹着一条浴巾,堪堪挡住三个重点部位,露着光滑修长的脖子,平直的肩膀,肩膀上还纹着一个又青又红又黑的图案,还有长长的白花花的大腿……
不是他们来的时机不对,尚书明是算着她洗好澡收拾好的时间来的,谁知道她这么奔……奔放?
今越和尚书明倒不觉得有什么,徐平和舒文明可是臊得老脸通红,眼睛不知道该放哪儿,只得连连后退,躲到看不见山口幸子的视线死角。
山口幸子咯咯笑了两声,用日语说了两句什么,虽然他们听不懂,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今越也听不懂,准确来说她的注意力不在这里,自打山口幸子出来,她就在打量她,不是好奇,而是医生对病人的观察。
脚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但她肤色很白,人很瘦,白瘦到有点病态的感觉,即使是普遍营养不良的龙国,也很少有这么白瘦的……当然,她的身材又是非常的好,该饱满的地方非常饱满,以至于普通人不会觉得她病态。
舒今越作为医生,却是看得出来的,她大概知道她是什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