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卫军被老爷子一个电话叫回来, 他这当爹的知道的甚至没徐端知道的多,“电话里着急忙慌的,只说是发高烧。”
徐端开着车子, 声音跟车速一样平稳:“别着急,住医院里总有办法。”
蒋卫军苦笑两声,“我发现老徐你是真不会安慰人,我家老爷子的脾气我知道, 如果只是一般发烧不会叫我们回来,爱红现在还在封闭期出不来。”
徐端其实三天前就知道小虎发烧的事了, 那时候还是他帮忙送的医院。
那天他去蒋家给蒋卫军送点东西, 谁知敲半天门没反应,但屋里却乒乒乓乓有声音, 保姆半天才慌里慌张来开门。
保姆说是孩子发烧, 最开始是三天前因为忙着做饭, 三岁的小虎子自己跑卫生间里玩水, 衣服裤子都湿了,然后当天夜里就发起烧来。
“你们家保姆说给他喂了安乃近和维C银翘片, 第二天早上降下来了, 就没再喂, 谁知第二天晚上又烧起来……反复了三天, 第四天才送上医院。”
而且是他留了个心眼, 第三天打电话去问孩子好点没, 保姆才说反复的事,他立即过去把孩子送医院,又给老爷子去了电话。
虽然发烧在大众看来不算什么大事,但前不久才出了徐文丽的事,徐端有点不放心, 还是立马给老爷子打电话说明情况。
而在医院住的这三天,小虎的烧还是忽高忽低,昨晚甚至都烧抽了,整个人发抖、抽搐并陷入昏迷,又查不出病因,老爷子这才又给儿子儿媳打电话。
“小虎这孩子我家养得糙,他平时要玩水我们也不管,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听老爷子的意思是,孩子抽搐之后还短暂的昏迷过几秒钟,也查不出原因不好用药。”
蒋卫军和孙爱红平时都在部队,老爷子也经常出去开会疗养什么的,孩子就放家里由保姆照顾,谁承想这次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发烧住进医院。
徐端第一反应是保姆是不是有问题,毕竟在他的逻辑里,孩子明明有很多个机会可以不用发展到这个程度的,但都没有得到最妥善的处置。
“这个保姆人还可以,是以前老爷子身边警卫员的爱人,做过几年护士,有点临床经验,当时就是看中这点才放心让她照顾小虎。”
既然蒋卫军都这么说了,徐端点头,车子很快到达市医院。
俩人迅速来到儿科,找到小虎住的病房,里面老爷子果然也在,只见他戴着老花镜,正在一项一项查看小虎的病历和检查结果,另一边的儿科主任则正在对他的疑问做出详细解释……这场面,就跟开会听汇报一样。
老爷子是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跟文字打交道也是解放后主政一方的事,但他勤学好问,对于看不懂的都会详细询问,这个字怎么念,什么意思,做这项检查的目的是什么,有什么临床意义……这架势即使是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也会犯怵,更何况是查了半天都查不出病因的儿科主任。
“老领导,孩子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目前能做的检查就这些,也都做了,目前看来也是正常的。”
“正常那为什么孩子高烧不退?”小孩子都会发烧,甚至有“发一次烧就长大一点”的说法,但真正的揪心只有家长能懂。
“最高烧到42.3度,至今已经抽搐两次,昏迷一次,你说查不出问题?”老爷子站起来,在病房里走了两步,显然已经很生气。
可儿科主任也很冤啊,他们是真的能查的都查了,能用的都用了,孩子的热退是能短暂的退下去几个小时,但没多久又烧起来,而且依然是40度以上的高烧。
儿童高热的风险不必说,就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一句话——高烧会烧坏脑子。
这样反复的高烧,家长着急,医生也着急啊!
这边,蒋卫军先去看过儿子,平时虎头虎脑精力过剩的儿子,现在只能躺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脑袋扭来扭去,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可怜极了。
“我们目前怀疑,会不会是血液系统疾病或者结缔组织病,又或者是寄生虫感染,不然实在找不出原因。”
“找不出原因可以暂时先放一边,你们先把高烧退了,体温稳定下来。”
儿科主任咽了口唾沫,“我……我们尽力。”
蒋卫军听得着急,但又没办法,市医院的儿科是目前全省最好的,比省医院的儿科口碑还好,书城市的老百姓孩子生病都喜欢往这里跑,前不久还听说要在市内新建一所专业的儿童医院,当时计划安排的学科带头人就是这位儿科主任,现在看来……
主任也是想到这茬,心急如焚,赶紧出去发动大家伙想办法。
徐端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看老爷子和好友都这么着急,有点犹豫,要不要说话。
“怎么,小八你也跟我吞吞吐吐?”老爷子气哼哼地问。
徐端打小就跟蒋卫军关系好,好到都穿一条裤子了,老爷子打小就知道他在徐家过的什么日子,经常在嘴边念叨“有爹不如无爹”,对他倒是颇多照顾,说话也带着自家人的亲切。
“我有个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都这时候了你还给我卖关子。”蒋卫军给他肩上来了一拳。
“上次的苏今越,你还记得吗?”
“哦,就你那个便宜侄女,怎么说?”
“她会点中医,杨正康老母亲的病就是她治好的,还有去年夏末胡桂枝胡主任的病……”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说病就说病,不会说“怪病”。
蒋卫军皱眉,“是她?你确定?我看着不像啊。”
老爷子倒是听进去了,他不像很多老人思想守旧,迷信年龄和经验,“那位的怪病我知道,听说是叫什么多汗症,看了好些大夫一直没看好,后来是杨正康找来一个小姑娘给看好的,你说的就是她?”
“对,小姑娘年少轻狂,有些不太踏实,我经常批评她,但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优点,脑子活,胆子大,您要是放心的话,我叫她过来看看,反正有您老坐镇。”
徐端这话,好一个先抑后扬,把预防针都给打好了!
老爷子当即同意:“请她过来看看。”
“行,我直接开车过去。”徐端拎着车钥匙出门。
舒今越不知道有人正在来接她的路上,她现在正在跟沈和平说着话。
“东城区那边我谈好了,价讲到七十块,你们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就能过去交接。”
七十块,似乎就有点能接受了,舒今越想了想,这事还是得二哥二嫂做决定,“行,我回去问问他们,明天给你答复。”
“谢谢你啊,沈同志。”
“还这么客气,叫我和平就行,我可是叫你今越的。”他眨眨眼,开玩笑的说。
舒今越没顺着他的话改口,她只想快刀斩乱麻,既然他说是还人情那她接着就是。
她也没耽搁,回家就去新房里找人,小两口比她先到家,但门却是关着,她也没多想,大喇喇敲了几下。
没人开,她疑惑,“二哥二嫂你们在吗?”
然后是舒文明咬着后槽牙的声音:“等一下,事儿多。”
舒今越气得想踢门,去你的舒文明,老娘为你的事跑前跑后,你还嫌老娘事多,有本事你自己去搞定啊,有本事你别冲动把领导得罪了呀!
然后,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皮带扣的“咔咔”声,舒今越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莽撞了。
“切,白日宣淫!”她红着脸,小声骂了一句。
等舒文明出来,今越正站在石榴树下看小鸡米花玩弹弓。听说这弹弓还是李玉兰送他的,孩子胆子太小了,性格又像个女孩子一样软软糯糯的,自打有了弹弓倒是连胆子都大了不少,玩伴也多了好几个,开朗不少。
“咳咳,有什么屁快放,忙着呢。”
舒今越本来想怼他几句,又怕二嫂不自在,“换工作的事,沈和平那边联系好了,七十块,干不干?”
舒文明这才想起来,这几天心情好,忙着跟妻子尝试新婚快乐,忘了跟妹妹说事情已经解决掉了,“是我的错,前几天徐同志来我们单位,狠狠地给曹经理下了脸子……”巴拉巴拉。
舒今越听完,点点头,别说,徐端的处理方式真的很好,也是她一开始想要的。
给二嫂换个单位确实也可以,但那样显然是在逃避,她觉得曹经理那样的人,逃避是没用的,你得抓着他的小辫子跟他正面刚。如果不一次性把他压制住,他就像一条毒蛇,永远在伺机咬你一口。
先不说二嫂要换走,还要被他卡着各种证明和签字这一关的事,即使二嫂真换走了,二哥还留在那里做人质呢。
他只怕会加倍的报复回来,而二哥这么冲动莽撞的性格,又很容易着他的道。
徐端这一招,虽然只是暂时压制住曹经理,但至少也是一种威慑,让他知道小两口身后是有人的,这人正好又恰巧卡着他的考核和升迁,哪怕不用故意为难,也有的是办法揪他小辫子。
而以她对徐端的了解,这只是第一步,曹经理这种蛀虫,他肯定不会这么轻轻放过,总有机会一次性解决,就像当初的胡赖子。
唉,这人的脑袋瓜到底是怎么长的呀?舒家人跟人家比起来,捆一起都不够打的。
“行吧行吧,你们继续新婚快乐。”
舒文明耳朵都红了,怎么感觉自己这妹妹像个女流氓?
今越刚走到老屋这边,正好遇到徐端进来,她心里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滋味,这家伙真的是干什么都走一步想三步 ,她真想拥有他这样的脑子。
徐端也没耽误,把蒋小虎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诚恳道:“情况紧急,没事先问过你的意见,是我不对,如果你不想去也没事,我会解释。”
“但如果去,蒋老爷子那边,会是一个机会。”他说出今越的名字,确实有为好友孩子担忧的因素,但也有一点私心。
蒋家根正苗红,两袖清风,在这场风波里都能安然无恙,将来如果没有更大的风波,他们家就是一株常青树,他想让今越认识蒋家的人,不一定是要图什么,但万一将来有他护不住、或者她不愿麻烦他的事,她也能多条路子。
舒今越自然不知道他的苦心,但她有一颗医者仁心:“没事,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就当还人情了,他几句话就帮二哥二嫂解决了大难题,她帮他的好兄弟家孩子看病,这叫等价交换,她这么跟自己说,反正欠他的人情总要慢慢还掉的。
徐端点点头,帮她拉开副驾位的车门,俩人来到市医院的时候,正好听见张珍的声音。
“蒋叔您别跟我见外,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您只管吩咐。”
“行,你科室里事情多,先忙去吧。”
张珍今早才从院长那边知道蒋小虎生病住在她们医院的事,后来忙着上手术一直没时间过来,现在也是刚下一台手术,她抽中午吃饭的空档赶紧过来看看。
刚要出门,徐端和舒今越赶到,他俩一起过来,她还有点意外。
“大嫂。”徐端冲她点点头,向老爷子介绍今越的身份。
蒋老爷子也很意外,他以为能被杨正康请去看病的“小姑娘”就是再年轻吧,至少也该是二十来三十岁,怎么是这么小的,恐怕还没二十岁。
“今越,这位是蒋老爷子,你叫他蒋伯伯就行。”
“蒋伯伯您好。”舒今越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看气质不同于一般人,门口还有身姿挺拔的战士。
“我能先看看孩子的病历和检查单吗?”
张珍还没走,直接把一沓纸质资料递给她,“正好,我也听听,长长见识。”
舒今越有点不好意思,在张珍这样的外科女强人面前,“我就是班门弄斧,张阿姨您就别臊我了。”
说着,她迅速翻开病历,跟徐端说的一模一样,无论是发病经过、诊治过程都一样。而今越的重点在入院后的治疗过程,基础的物理降温就不提了,药物降温青霉素、扑热息痛、病毒灵、银黄片都用过了,甚至连强的松也上了,体温还是控制不好。
这时代能用的退烧手段基本都用尽了,热度还是时高时低,今越看了看体温表,各个时间点的温度已经连成曲线,也看不出什么规律。
今越想了想,亲自找来体温表给孩子量了一下,更高,居然测出42.4度!孩子一张小脸都成火炉了,难怪会抽搐惊厥,孩子大脑都要烧坏了!
“单看检查单子,我也看不出什么,我的建议是当务之急先降温,等降下来再慢慢查,你们觉得怎么样?”
蒋家父子俩苦笑,整个儿科都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可问题就是降不下来,或者降下来之后稳不住啊。
舒今越把孩子的小手从被窝里拿出来,摸了摸掌心,很烫,再摸脑门、后脖颈、胸腹、脚心都是一样的烫,而这些地方无一不是一层热腾腾的汗液。
她让保姆用干爽的毛巾把汗液擦干净,先把脉。一般比较小的孩子脉气不足,寸关尺三部不清,都是一指总候三部,可偏偏小虎极其不配合,刚把手搭上去他就嚎啕大哭起来,一张小脸红得像要滴血。
舒今越也不好再强行捉他的手,只能通过问诊收集信息。
“孩子叫不叫口渴,喝水多不多?”
“叫的,喝的也多,还说不要温水,要凉水,要吃冰棍儿。”
舒今越没忘记小虎的脸色,刚才凑近还闻见他嘴巴里一股臭味,“大便干不干?”
“很干,已经两天没解了。”
“小便是不是很黄,量很少?”
“啊对对,就是这样。”保姆还补充道,“每天喂那么多水,却没多少小便,他也不肿。”
“那是因为水液都被体内的实热给耗干了,就像烧得滚烫的大铁锅,不把下面的柴火撤掉,加水进去还不够蒸发的。”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撤掉小虎体内那把火,“蒋大哥,麻烦你去药房买二两石膏熬成水。”
“石膏?糊墙上那个吗?”蒋卫军只觉得好笑,那种白刷刷的东西能降温?
舒今越摇头,“那是工业用石膏粉,我说的是矿物质石膏,是一味中药,你去药房问就知道了。”
蒋老爷子让他快去,“小苏同志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原理。”
张珍也很好奇,“中药石膏我见过,就是一些白色的矿物石头,要说温度也不是冰的,为什么能降温呢?”
今越笑笑,这是一般人的线性思维,觉得热的就要用冰的凉的来解除,“石膏不像酒精和其它退烧贴,不是直接接触皮肤来进行物理降温的,甚至喝石膏水还能喝温热的,喝下去却依然能降温。”
“是啊,常人都知道,发烧怎么还吃热的?”
“其实这就是中医治病的一个思路,给邪气找出路,把通道打开,人体散热的途径无非就是大小便、汗液和呼吸,而石膏水的作用其实就是促进多排尿,多排汗,把热量带出去,倒也不算神奇。”
张珍不是很懂,但她没再问,心说倒是可以看看,幼儿高热在临床上也属于比较难处理的情况,尤其是不明原因的发热,总觉得无处下手,她倒是要看看中医怎么解决。
等了好一会儿,蒋卫军把二两石膏煎的水端来,“怎么喝?”
“只要口渴就喂,用石膏水代替一切液体摄入。”
蒋卫军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确定这个东西真的能退烧?”
“确定,而且多喝点顶多就是拉肚子,没什么副作用。”
蒋卫军又看向张珍,心说看看专业人士怎么说,但张珍也想等着看效果,她也不知道啊。
“要不我再问问主任?”
蒋老爷子一声冷哼,“问也只会说看我们自己,什么都由我们决定,还要他们这些所谓的专家做什么。”
“喝,我蒋家的孩子没那么娇气。”
蒋卫军这才给儿子喂了一小杯下去,但中药也不是神药,不可能立马见效,大家就坐在病房里随意的聊着。
他们聊的都是以前老相识的事,舒今越一个都不认识,听着其实挺无趣的。
“蒋叔,您先休息一会儿,我们下去药房问问。”也不用说问什么,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想带苏今越下去透气,大家笑着让他们快去。
老爷子甩甩手臂,“这两天被孩子的事闹的,身上没力气,是该休息一下,行了,张珍也别耽搁,忙你的去吧。”
出了门,正好遇到一家子办完出院簇拥着往下走,楼梯间稍显拥挤,徐端的手放在舒今越右边胳膊旁,虚虚的护着她,“他们聊天就爱这些老黄历。”
今越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我也喜欢听的。”尤其是老爷子爱聊以前打仗的事,今越听起来有种看看电影的感觉,只是那些什么“老张”“老李”的,其他人都知道指的是谁,似乎现在职位也不低。
走到宽敞处,徐端停下脚步,侧首看着她,“你不用勉强自己,不喜欢也没关系。”
舒今越沉默。
“最近在忙什么?”他尝试着找话题。
“就工作的事。”语气淡淡的。
徐端有点好笑,真怀念以前叽叽喳喳什么都跟他说的那个小姑娘,“你跟我们科的沈和平是什么关系?”
舒今越本来就对他有气,心说我跟你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嘛,“朋友。”
“为了你的事找到我这儿来的朋友?是谁给你介绍的对象吧。”声音微微拔高,藏着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气恼。
舒今越点头,跟他的气恼不一样,她倒是心平气和,“乔大姐介绍的。”
“你们不合适。”
舒今越都被气笑了,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你谁啊!
“他人长得好,工作好,家庭条件也好,是我们这种家庭能攀上最好的条件了。”
乔大姐明里暗里都是这个意思,沈和平语气里无意间流露出的自豪,也是这么个意思,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舒今越这辈子能找到最好的对象就是他了。
徐端盯着她的眼睛,里面是浓浓的自嘲,“胡闹,别这么说自己,好吗?”
舒今越鼻子有点酸,“可是所有人都这么说我。”
徐端胸口一痛,“我管不了别人的看法,但在我眼里,你是苏今越,是能用三年时间学到一手好医术,能靠自己留城,能在这么难的情况下自己找到工作,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自己买房子的苏今越。”
是啊,每一个人生的重大节点,都是她自己完成,每一步都是她自己走出来的。
同龄人里有几个能做到这样呢?她凭什么就不能有段好的爱情,势均力敌的伴侣?只要她想,她能跟这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谈恋爱,而不是一个沈和平!
看着少女的眼睛亮起来,刚才的自嘲也没了,徐端暗自松口气,“那天的事我向你郑重道歉,当时我是怕你没想明白,感情的事不是儿戏,知道吗?”
他的眼睛很大,眼尾有点长,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比巧克力还温柔,板着脸的时候,就显得很凶。
“你凶我做什么,我跟谁谈对象管你什么事,反正,反正你都不管我,你都不……你就是个渣男!”
徐端拉着她三两步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直接一把将人按进怀里,“对,是我不好。”
他的大手把她整颗脑袋按进怀里,他穿的衣服很薄,薄到她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那么有力……还能感知他皮肤的温度,就像那只被束之高阁的暖水袋。
舒今越气得给他胸前来了两拳,是真的铆足了劲,“你混蛋!”
“对,我混蛋。”
“你无耻!”
男人顿了顿,“是我不好,我那天只是问你……不是拒绝,你不要多想。”
“你就是拒绝我。”
“好,那不算数。”他闷笑两声,“原谅我,好不好?”
舒今越脸一红,这老男人怎么这么会哄人,这种从胸膛里发出的犹如醇厚大提琴一样的男声,真的莫名的有点……欲。
她算是知道了,手机上怎么会有人是声控,有些声音就是有那种魔力。
“你放开,我现在是有对象的人。”
“就沈和平那样的?他能给你什么。”语气里很不屑。
“他能给我家的事帮忙。”人家跑前跑后,没少出力。
“他是不是说要给你二嫂换个店,是不是那边还要钱,他还帮忙杀价了?”徐端轻笑一声,“雕虫小技。”
不知道为什么,舒今越发现,他对沈和平似乎很是看不上眼,他平时虽然对别人没什么好脸,但很少有这么直白表达不喜的,“你这人嫉妒心怎么这么强。”
徐端把她的头抬起来,正色道:“离他远点。”
舒今越还想跟他唱反调,上面有人下来,他很快松开她,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以后再不能说要跟我划清界限的话。”
舒今越“哼”一声,她还没说要不要原谅他呢,想得美,他以前那么对她,从现在开始她也要养鱼,他徐端不过是她池塘里的一条鱼罢了,而且还是年龄最大那条。
“想吃什么?”来到一楼,他温声问,舒今越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呢。
“我可不敢吃你的,到时候你还跟我算账。”
徐端拿无奈的眼神看着她,“那就吃红糖饼吧?我看那边有一家,生意还不错,可以尝尝。”
想到那滋味,今越口水就控制不住,“我要两个多,算了,要三个。”
其实三个有点吃不完,两个又不够。
“好,在这里等着。”他大跨步过去,这个点排队的人已经不多了,很快把六个红糖饼买过来,先掰开一一个,“吃两个半行吗?”
“行。”今越接过那半个,呲溜呲溜吃起来,烫红糖汁儿烫嘴得很,得非常小心。
“你二嫂最近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复查过四次血常规和超声,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徐文丽的病情是压在今越心头的巨石,现在这块巨石慢慢的搬开,露出一线生机,她觉得自己也活过来了。
“我也没想到青黄散居然真的有用,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吗?我觉得没那么玄,应该是雄黄里的某种成分能杀死或者促进肿瘤细胞的凋零,至于它这种杀灭作用会不会比化疗药物强,能持续多长时间,我不知道,反正暂时能稳住就先稳住,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徐文丽上辈子应该是病逝了,她不知道自己的重生会不会造成蝴蝶效应,自己的医术会不会改变她的命运,这种时候她也很迷茫。
“你尽力就好了,努力过,内心无愧就行。”徐端坐在她身旁,“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今越眨巴眨巴眼。
“我的生母,其实并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是徐夫人。”
舒今越一怔,没忍住小小的“啊”了一声,脚下差点没站稳,他是徐家的第八子啊,怎么不是徐夫人的孩子?
“我是徐家的第八子不假,但并非徐夫人的老来得子,其实我母亲……是一名上过新式学堂的女学生。”
故事说起来很老套,当年他生母家道中落前上过学,学过英文也懂俄文,天文地理略有涉猎,在一次出海游轮上遇到流窜海盗,幸而被游轮的主人徐老爷救下。
“他们飘在海上那一个多月,我父亲对她多有照顾,她觉得这个成熟风趣的有钱男人对她好,便不顾对方已有家室,一头扎进自以为是的爱情里……后来,下了游轮,我父亲对徐夫人有愧,便给些钱将她打发走。”
徐端的表情很平淡,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已有身孕,后来发现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生下我。生下我之后,她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醒悟过来其实那个男人对她并非真爱,只不过是犯了花花公子都会犯的错,她为了继续追求真爱,让人把我送到徐家大门口,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舒今越难掩心内的震惊,她就说,总感觉徐端和徐平不太像,连最基本的身高都是两个维度,当时她还以为是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现在看来他们只是同父异母而已!
“所以那天我才会跟你说,你可以是任何理由喜欢我,都不能是因为我对你好,这种东西……”
“别说了,我知道。”舒今越打断他,他的神情太过平静,平静到她都听不下去。
难怪姚青青一直说他可怜,小时候徐夫人忙着思念前面几个孩子,对他一点也不上心,估计还有恨吧,恨这个私生子让她尊严扫地,他的存在对她就是一种羞辱。
而徐老爷自己犯下的风流债,享受了美人恩,又觉得对不住原配,只能通过打压、无视甚至虐待他来企图求得原配的原谅……虽然从结果来看,徐夫人并未原谅他。
而这个被夹在他们中间的不被期待、不被关爱的孩子,就这么懵懵懂懂长大了,还一直以为是自己哪做得不够好,父母才不喜欢自己。所以他加倍努力,想要把每一门功课学好,每一个单词背熟,学着给徐夫人做饭熬药,积极的表现自己,想要被他们看见和认可。
之前舒今越一直想象不出来,小时候的徐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总觉得姚青青的描述和现在的他很割裂,但现在她明白了。
“说这些并不是为我的错误开脱,只是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她曾经也是一个很优秀、可以拥有光明前途的姑娘。”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哀伤。
今越见过他板着脸,见过他闷笑,见过他温柔的样子,却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哀伤,不是为自己受过的委屈和虐待,而是为那个本来可以很优秀的姑娘。
在这一刻,舒今越忽然想,小时候的他也很想要一个来自母亲的怀抱吧?无论是生母的,还是徐夫人的。
姚青青曾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全都有了画面。
不过,徐端是个足够理智的成年人,很快转移话题,“其实你二嫂换岗这件事,于情于理都能换,没必要去别的店,逃避不是法子,而你二哥也需要成长。”
“嗯,我也觉得你的处理方式是最好的。”
“我也有私心,下面各商店经理中饱私囊的事不少,有时候需要抓几个典型。”
今越刚才的心疼一扫而空,哼,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俩人坐在住院部下面的长椅上,吃完红糖饼,他又带她去洗了手,这才重新上楼。
“你俩上哪儿去了老半天,小虎的体温降下来了,现在降到三十八度,还需要继续喝吗?”蒋卫军高兴极了,连忙问今越。
“喝,现在依然高,接下来两天,每天都是二两石膏熬水,给他当水喝,其它一切液体都不能喝,如果两天之后能降到正常值,就不用再喂,期间如果拉肚子不用担心,是正常现象。”
石膏水的效果确实出乎意料,就连儿科主任进来看了都说神奇,但能不能降到正常,能维持多久,就不知道了,毕竟西医用强的松也能降下来,但三四个小时之后又会升上去。
徐端点点头,“我先送今越回去,出来匆忙,怕她家人担心,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再接她过来。”
蒋老爷子已经去休息了,蒋卫军自然没意见,“行,我守着小虎,你们回去吧。”
一路上,他的车子依然开得平稳,要不是刚才的话还在脑海里盘旋,她差点以为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你要是难过的话,可以表现出来。”
男人侧目,“我不难过。”
“你骗人,怎么可能嘛。”这种身世换了谁知道都会伤心吧,真正的爹不疼娘不爱的私生子,他小时候肯定受了很多外人看不见的委屈。
“其实那些不算什么,你不觉得我的出生,最难过的不该是徐夫人吗?”
舒今越点点头,除了他这个受害者,最受伤的确实是原配。自己跟着丈夫颠沛流离一生,还失去了六个孩子,结果他这半老头子却在外面跟年轻貌美的女学生搞出个私生子来,换谁都会想不通。
“所以,我并不怪她。”
徐端把车子停在胡同口,“进去吧,好好休息,有什么我再找你。”
他没下去开车门,舒今越也没动。
她想,此时,她不是那么着急回家,她可以跟他再聊两句,可聊什么呢,她平时话很多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天马行空不需要逻辑,但今天似乎说什么都没兴致。
“那我们算是扯平了吗?”
男人怔了怔,忽然闷笑出声,“嗯,扯平了。”
***
舒今越回到家,家里人少不了又是东问西问,赵婉秋听说石膏退烧的事,连忙把中药学的教科书翻开,“这个上面说的,清热泻火,治疮疡。”
今越点点头,“其实历史上有位著名医家很喜欢用石膏,上次我说过的……”
“张锡纯对吧?我记得你让我背过,但凡是里热证,可单用石膏泻火,这观点就是他提出来的。”
赵婉秋像是抢答成功的小学生,得意的挑挑眉头,“你妈我宝刀未老吧。”
“对对对,您厉害。”不过,这倒是提醒舒今越了,既然要把老妈发展成第一个弟子,弟子哪有只学理论不参与实践的?
“妈,以后我给人看病,方便的话你跟我一起吧,很多知识记得是一回事,会运用又是另一回事。”
赵婉秋连忙说好,她还巴之不得呢!
说实话,她以前好歹也是个事业女性,自从结婚后就围着灶台打转,好像最大的成就就是照顾好孩子和家庭,现在老了想想挺没劲的。
第二天,徐端和蒋卫军都没来找她,今越估摸着孩子的体温是降下来了。
果然,一直到第三天傍晚她下班的时候,徐端才来单位门口等她,“烧已经退了,这三天都没再反复过,卫军抽不开身,想请你再去帮忙看看。”
舒今越从善如流,不过这种已经快好的病例就没必要回去叫赵婉秋参与了,“走吧。”
徐端的眸光在她脚上停留了一秒,笑起来。
舒今越不自在的缩了缩脚,她又不是很喜欢那两双皮鞋,只不过是暂时没鞋子穿,将就两天而已。
到了医院,蒋小虎已经活蹦乱跳,并开始捣乱了,病床上的被子被他扔得东倒西歪,水银温度计被他当成手枪“砰砰砰”的到处射击,看见徐端进门立马猴子似的窜过去,抱住他大腿。
“徐叔叔你来了,我好了,我能回家了吗?”
“体温怎么样?”他把孩子抱起来,架在脖子上,让他轻而易举的摸到天花板,小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蒋老爷子笑着进来,“谢谢你啊小苏同志,没想到一味简单的石膏煮水就解决了西医三天都解决不了的难题,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是智慧啊!”
舒今越被夸得不好意思,拿起桌上的体温曲线图看了看,这三天体温都在37度以下,没有再出现波动,更没有再抽搐和惊厥,是好事。
“那边他们西医做的什么寄生虫什么血液病的检查也出来了,小虎好着呢,一点毛病也没有。”
舒今越点点头,其实没毛病也正常,毕竟小孩的神经中枢发育还不够完善,可能对体温的控制还不成熟,偶尔的高热也是正常的,只要别长时间持续,也不至于一下就烧到脑子。
老爷子甩甩手臂,“我这几天被这事闹得,身上都没劲。”
舒今越注意到,自从那天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见他甩过两次手臂了,出于职业本能,她多嘴问了一句:“蒋伯伯您胳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嗐,老毛病了,年纪大了总感觉四肢没劲,不像年轻那会儿上头飞机炮弹追,咱们在下面扛着步枪到处跑,小鬼子的飞机都没我两条腿跑得快。”
蒋卫军不爱听,“您就吹吧,要不哪天真去跟飞机比比?我跟空管局的老刘说一声,让你比比?”
老爷子脸色讪讪,“去你的,那时候老子几岁,现在上个楼都没劲。”
“既然今越会看,那就让她帮你看看吧。”
蒋老爷子一想也是,坐在床边,伸出手来,却不想,这一看看出大问题来!
跟他的病比起来,蒋小虎高烧42度都不算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