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舒今越拦住她, “你先让我把话说完。”

“嗯嗯你说,我不打岔。”

“一般来说,中医也能治疗, 但三嫂的情况,我不建议用中药,因为她的结核病已经在短时间内出现多发转移。”

“从哪儿看出来?”

“她莫名其妙的膝盖骨痛,我高度怀疑就是骨关节结核。”

李玉兰“啊”一声, “你的意思是,要是骨头上没有结核, 还是可以用中药的, 对吗?”

今越点头,“不然你以为以前的龙国人是怎么在这么多年肺结核肆虐中活下来的呀。”

古话说“十病九痨”“谈痨色变”, 确实没说错, 但也不是全对, 对于传变不那么快, 没有累及其它器官的结核病,其实中药也是有优势的。尤其是对于怀着身孕, “投鼠忌器”的人群, 这就是中医药的治疗优势。

“可惜我三嫂, 唉, 她要是膝盖骨头没问题, 那该多好啊, 这孩子说不定就能保住了。”李玉兰低声惋惜,不知道怎么跟三哥三嫂说这件事。

但随即,她又带着侥幸心理问:“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三嫂的膝盖骨疼其实不是结核导致的,而是风湿病?”

“那吃了治疗风湿类风湿的药也没效啊。”要是那些病, 应该多少有点用才对。

李玉兰刚亮起来的希望又灭了,唉声叹气地躺回床上,“我长这么大,今天还是第一次能睡这么长时间的懒觉,以前我每天天刚亮就要起床干活,不过我家算好的,我妈和我、我几个嫂子是轮流做饭,不用天天早起。”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做,那就没人有意见了。

“几个哥哥也一样,要轮流去割牛草、猪草、拾柴火、打扫牛圈猪圈和鸡圈,大家轮着来,干习惯了也不累。”

而这些活计只是一整天劳动的开胃菜而已。

跟这样不停歇的劳作比起来,舒今越觉得城里工人的日子还是舒服些的,反正每天上班时间就那几个小时,到点走,到点回,每月按时领工资,确实是要幸福很多。

“对了今越,今天想吃啥,我让我妈做,我妈做饭可好吃啦。”

舒今越也不客气,“能做点你们当地的特色小吃吗?”

“特色呀,我们这里也没啥独特的,你吃过茴香饼没?”

“没。”

“太好了,那就让我妈给我们做茴香饼,要是蘸着白糖会更好吃。”

茴香这种一般只有煮火锅的时候才会用到的蔬菜,做成饼子,还要蘸着白糖……舒今越怎么听怎么像黑暗料理,真的能吃吗?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没见识了,李妈妈的茴香饼不知道怎么做的,两面金黄焦香,内里鲜嫩,小茴香还是嫩绿色的看着特别有食欲,啥也不蘸的时候就特别鲜美,要是沾上白糖又是另一番风味。

今越一连吃了四五个,肚子都撑得鼓起来。

“我妈做饭好吃吧?”李玉兰得意洋洋,“我妈当年差点就去国营饭店上班了,是我姥爷病重,她作为长女不能离开,才让我小姨捡了便宜。”

舒今越喜欢听八卦,也喜欢李妈妈这样的人,“玉兰姐真幸福。”

“没你幸福,你妈做饭也好吃,你哥人还不错,你姐漂亮得就跟仙女似的,徐同志更是好得没话说……诶诶你掐我干嘛。”

“都说了我跟徐同志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

“我以为的哪种关系?”

舒今越跺脚,“按辈分来说,我应该叫他叔叔。”

“有那么年轻的叔叔吗?我不信。”李玉兰继续打趣,“我也有叔叔,我叔叔可不会对我这么好,大事比你还急,我哥说了人家接到电话就恨不得飞过来找你,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家照顾好你,小事呢,又什么都给你惦记上,连袜子暖水袋都给你买来……唉,你说他昨晚走的时候天都黑了,这些东西是连夜买的吧?”

舒今越不说话了,她感觉自己心跳特别快。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

没一会儿,朱大强带人来给她们取了痰液抽了血,要是没什么的话,她们应该就能出门活动了。

“就是李三嫂,她现在不愿配合,说她这孩子来之不易,她不愿打孩子,还说不给咱们添麻烦,她愿意自己去山上找一间小木屋待着,这……”

她不愿引产,就做不了X线检查,无法确定结核病灶的位置、大小和范围,同样也没办法给她用药,进行长期规律治疗。

“她的情况我们也了解,但这工作也不好做啊。”朱大强在外面吸口气,“今越你要不去劝劝她,这么做也是为她好,总不能为了孩子连自己命也不要吧。”

舒今越答应,她可以去劝,但答不答应是李三嫂的事,她现在肩负着传宗接代重任,对这个孩子的看重自然异于常人。

其实,这两天她经常听见李三嫂咳嗽,那种咳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太窒息了,哪怕只是旁观者,她也希望她以自己为重。

***

第三天,结果出来了,除了李三嫂确认感染,其他人都没事,而非常幸运的是李三嫂目前不具备传染性。

所有人松口气,舒今越也得到短暂的“自由”,她站在窗外,陪着李三嫂说话。

“三嫂今天胃口怎么样?”

“吃不下……下……咳咳……多少。”

“孩子还好吗?”

李三嫂抚摸着肚皮,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那是母性的光辉,正要说话,忽然“哎哟”一声。

“三嫂怎么了?”

“哎呀这小猴子,踢了我一脚呢,可调皮啦!”

舒今越劝她的话就有点说不出口,她觉得自己太残忍。

李三嫂见她不说话,忽然又沉寂下来,她抽了抽鼻子,“你也跟他们一样,来劝我引产的吗?我的孩子快六个月了,老人都说七活八不活,要是再等一个月生下来就能活了……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打掉它呢?”

舒今越觉得耳朵有点发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要再坚持一个多月,也就是37天,一个星期七天,你看我只要再坚持四个星期零两天,生下来就能活了呀……”

今越很想说“七活八不活”只是概率问题,并不是说所有到七个月的孩子都能活下来,可她不能这么说。

她没生过孩子,却也能感受到这位准妈妈的护崽心理和执念,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它跟我在一起五个多月了,我怎么能放弃它呢?我每天醒来都能感觉到它的小脚丫在踢我,在翻身,在打嗝,它每天都告诉我,它在呢,它跟妈妈在一起……”

“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怕传染给孩子,怕它将来体质不好,怕它会畸形,可我也怕失去它啊……我想好了,就是有什么问题我也认了。”

“舒医生你还在吗?”

“我在。”

“要不你给我开点中药吧,玉兰说要是我骨头上没问题就能吃中药,我觉得我骨头上肯定没问题,真的。”

舒今越无奈苦笑,这不是病人说的算,她现在的问题是不能做影像学检查,不然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我膝盖骨疼这个事,是很多年前就有的,我不骗你,不信你问问玉兰家人,他们都知道的。”

这个时候,舒今越觉得她是想说服自己给她开中药才这么说的。

正说着,那边李妈妈忽然在院墙角冲今越招手,“小今越,你过来一下。”

舒今越和李三嫂说一声,把口罩戴好,也让李妈妈戴好她的头巾。

“小今越,我能和你谈谈吗?”李妈妈是位中气十足、壮硕的中年妇女,膀大腰圆,面如满月,双颊红润,一看就是很有力量感的劳动者,很像这时代生产队墙上画着的各类宣传画上的妇女形象。

“李妈妈您说吧,我离您远一点,能听见。”

“唉,这次的事,连累你了,我们家非常惭愧。”

“您别这么说,我在这里好吃好喝还不用上班,是我麻烦你们才对。”一日三餐都是好的有营养的,她都不好意思了,这谁家耐得住这么吃啊,她提过好几次不用每顿都吃好的,但他们一点也不听。

“我正想跟你说,昨天徐同志来的时候,硬是拿了十块钱给我,作为你在我们家期间的伙食费和营养费,我不要,他硬给,还说我收了他才放心把你留在这里,他工作忙没时间天天过来,你年纪小,让我们多关照一下。”

李妈妈是历经世俗的人,当然知道徐端的意思,给钱是他的态度,如果他们敢对舒今越不好,不照顾好她,他能眼睛不眨给十块钱,也能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这不仅是关怀与爱护,更是威胁。

舒今越沉默了,她没想到他居然想得这么周到,连父母家人都没想到给她送伙食费,他们以为她算是工伤,单位会负责的,可他却担心她吃不好。

“这些都不提了,我就是想跟你聊聊老三媳妇的事。”李妈妈叹口气,给挪过来一把小板凳,“你坐着吧,慢慢听我说。”

“老三这个媳妇其实我一开始不是很满意,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们家负担重,她生来就是为了照顾她哥哥,会叫的第一声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哥哥,她那个傻哥哥哟,你大概也知道了……试问哪个母亲愿意找这样的儿媳妇?”不说找比自家好的,但至少别找这么个累赘啊。

“甚至我还知道,她当时跟老三自由恋爱就是冲着我家儿子多,她一开始就是想让老三去倒插门,所以我对她这些小心思很不满意。”

“但后来,我也在她身上看到一些好的地方,比如勤快,踏实,能吃苦,不计较,是我几个儿媳妇里跟我最投缘的。后来他们结婚多年没孩子,她总觉得愧疚,可我一直安慰她,没什么的,我那么多儿子,我不缺孙子孙女,她不用觉得对不住我,可她还是思想包袱重。”

“我想,这个孩子,是她自己的心结,也是对娘家父母的一个交代,只有这个孩子,能让她从内心上觉得她不再亏欠父母,如果她真的愿意要,就随她吧。”李妈妈抹了抹眼泪,“我和老三既然同意随她,将来这孩子要真有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我老李家的命,要怎么养我都认了。”

舒今越颇为动容,李妈妈说的是她作为大家长看到的角度,李三嫂这个可怜的女人想要给自己内心一个交代,给父母一个希望,即使这个希望将来可能不会那么好,可至少现在它是她一家人的希望。

他们旁观者不痛不痒说一句“引产吧”,她就要被带走盼了这么多年的希望,这对她真的公平吗?

“还有个事她还不知道,两个月前,她娘家妈在田里晕倒,送去公社卫生院说治不了,问题有点严重,结果去县医院检查出来是肝癌,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病,照那边医生的说法,她已经到了晚期,可能就三五个月的事……我和老三一直没敢告诉她,就怕刺激到她动了胎气,这次孩子要是引产,老太太知道怕是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

难怪,舒今越就说李妈妈的态度在她意料之外,原来是还有这样的原委。

这个孩子留下,是李三嫂的希望,也是她那癌症晚期母亲最后几个月的救命稻草。

“我们现在用为孩子好的理由劝她引产,但万一孩子引产下来发现没问题,我们该怎么面对她,怎么跟她解释?”

这种概率的事,羊水穿刺都不敢百分百保证一定是有问题或者没问题,舒今越自然也不敢说。

“好吧,李妈妈,我可以试试,但我得先排除一下,三嫂膝盖骨痛,她说她痛好几年了,你们一直知道,对吗?”

“对,这个我觉得是遗传,因为她爸也这样,三十岁不到就总说骨头疼,我估计和他们家烤酒多少也有点关系。”

“怎么说?”

“烤酒的人,每一锅蒸馏出炉都需要自己品尝,包括高纯度浓缩过的,她爸以前在城里尝了太多,她也是,我说不出什么科学道理,但总感觉跟这个有关。”

舒今越心里松了口气,李妈妈可能还真说对了,从西医的角度来说,白酒会导致体内嘌呤升高,从而引起尿酸升高,形成痛风。或许他们尝过的酒其实并不是太多,但他们身体对酒精比较敏感,在别人身上不足以致病的量,对他们却是致病因素。

要验证自己的想法很简单,查一个血尿酸就行。

第二天一早,今越让朱大强给李三嫂抽血带回去化验,下午电话打过来确实是尿酸高于常人很多,但好在肝肾功其它项目还算正常。

膝盖痛是痛风,而非肺结核导致,舒今越也就能够放开手去治疗了。根据她的脉象,今越给开了个滋阴清肺的方子,加几味补益肾气的药物,同时不忘养胎保胎。

李三哥当天就去公社医院把药配齐,当天晚上煎好给她喂下去,据说当晚盗汗明显好转,这可把他乐坏了。

舒今越不敢掉以轻心,这是孕妇,不是一般病人,她几乎是每隔几个小时就要给她把一下脉,实时监测胎脉变化,一旦发现不对立即停药。

幸好,这些药物也都比较平和,不会伤胎,喝了三天之后,盗汗彻底止住,午后潮热的情况减轻百分之七八十,就连咳嗽也少了一大半,痰液明显变少。

这可是好消息,包括舒今越在内,所有人振奋不已!

其实,今越知道,要是再来一味药,效果会更好,但考虑到很多人都接受不了,她也就没提,省得李三嫂又多思多虑。

就让她以为,现在给她用的药已经是最好最适合她的就行了。

***

舒今越又住了几天,李三嫂潮热完全消退,面色也红润起来,只是咳嗽依然还没止住,今越心想就这样吧,反正这是下焦肾元的病变,光用这些普通药能到这个程度已经算超常发挥了。

“后天你就要回去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见面。”李玉兰抱着今越的胳膊分外不舍。

“以后应该还会来的。”经过这段日子的排查,好消息是舒今越能回到工作岗位了,李家村只有李三嫂一个患者且没有传染性,坏消息是王家村排查出来六个,其中三个有传染性,已经接收到防疫站的结核病防治科去进行规律治疗了,等情况稳定之后就能带药回家。

到时候定期随访什么的,肯定会安排舒今越来,“说不定到时候我还来你们家蹭饭呢。”

“好呀你来呗,反正徐同志的伙食费还没花完呢。”

舒今越懒得搭理她,她现在就是说啥都能扯到“徐同志”身上。

“咦,三哥你来干嘛,三嫂哪里不舒服吗?”

一听是李三嫂的事,舒今越顿时紧张起来,说实在的她回去以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李三嫂,可她在城里又不能天天来,李三嫂也不适合长途奔波进城。

“我来问问今越,胎衣能给你三嫂吃吗,我听人说这东西是大补。”

舒今越有点意外的惊喜,他说的胎衣其实就是中药紫河车,它还有个家喻户晓的通用名,今越不敢提,因为有的人真的很介意。其实她一开始想给李三嫂用的补肾药就是这个,古今很多文献资料记载它对肺结核后期恢复很有帮助。

“三哥从哪儿弄来的?”

“隔壁生产队有人家刚生了孩子,我听说后上门去讨的。”民间有些人喜欢拿这个进补,要是有人来讨大家也都会给。

舒今越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但你先问问三嫂的意见,看她愿不愿意,不要勉强她。”

李三嫂当然愿意,听说这个药对她的病有好处,她立马说没关系。

舒今越对紫河车的态度有点矛盾,她不否认它的作用与功效,但要直接吃她就接受不了,做成胶囊干干净净的吞服就没事。所以为了不让自己纠结为难,她当天晚上就给徐端打电话,第二天天刚亮,他就把车子开到村口。

“以后每个星期我来给三嫂看一次,你们不要让她出去奔波。”

“自然自然,就是辛苦你了今越。”李妈妈喜笑颜开,给准备了各种自家种的蔬菜,还有好几块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腊肉。

看着徐端面不改色把这些东西装进后备箱,最后又被塞了两只扑腾着翅膀的小母鸡,舒今越在一旁偷笑。

“今越,这里就是你第二个家,有空常回来看看。”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李妈妈是真心喜欢她,恨不得认她做干女儿。

“好嘞,等三嫂生小娃娃,我来吃红鸡蛋。”

这话大家都爱听,李三嫂笑眯了眼,“到时候还得麻烦你给孩子取个名。”

上了车,舒今越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不用纠结人家怎么吃了,她眼不见心不烦,嘿!

徐端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这么高兴?”

“当然,我这次可是大功臣,前几天老朱悄悄跟我说,区里要表彰我呢,明年的先进和优秀,非我莫属,嘿嘿。”

徐端轻轻笑了一下,“那恭喜舒医生。”

“没事,等以后我成大名医了,凡是你介绍来的病人我都免收挂号费。”

徐端看她得意得一双眼尾上翘,里面光彩流动,心里感慨:真是个孩子。

“回去好好想想,取个什么名字。”

舒今越侧首,看着他优秀的侧面,那完美的发际线,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你真好看。”

“嗯?”

“我说我没想好取什么名字。”

男人淡淡的“嗯”一声,依然目不斜视,但舒今越发现,原本宽敞平坦的、一辆车都没有的马路上,车身却颠了一下。

回到家里,舒文明和舒文韵上班去了,看着被徐端搬进来的小山一样的农家特产,赵婉秋张大了嘴,“你把李玉兰家给打劫了?”

从来不多嘴的徐端,忽然接嘴道:“是李玉兰全家送的,感谢今越帮忙,不仅治好他们家人,还因为她及时发现病患,避免了全村大规模感染的惨剧。”

赵婉秋倒是不好说什么,她就是嘴硬,心疼闺女,但说不出嘘寒问暖的话,“李玉兰她三嫂真治好了?”

“要看怎么看待,如果从传染性和症状来看,算是治好了,但到底有没有全好,还得拍片看病灶有没有钙化。”

“但这检查她怀着孕也做不了,看来只能等生了再说。”赵婉秋很快开心起来,“咱们家今越不错,你这事迹在街道和区里都出名了,前两天你们街道办那个牛主任还来家里看望我和你爸,说咱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去找居委会,听他那意思,你这次是立大功了。”

舒老师接嘴道:“听说王家村那老太太本来说好第三天还要去公社赶集呢,那么多人,又都毫无防护措施……要不是咱今越发现得早,当机立断,这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玉兰她嫂子就半道上遇见,跟她隔着段距离讲几句话都被传染,这要是让她去到集市上,那可不敢想。”

徐端最后把两只小母鸡拎进来,问赵婉秋要放在哪里。

“这你带回去吃吧,今越来来回回的麻烦你,太不好意思了。”

徐端没接,推说单位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过,在走之前,他的视线在舒今越身上稍作停留,看见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那种自信、从容,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真的越来越优秀了,利民大哥应该放心了吧。

等他一走,赵婉秋立马在舒今越身上摸了两遍,“嗯,胖了点,看来你们单位的公费伙食不错。”

舒今越撇撇嘴,心说你们都不关心我。

但家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觉得有单位管就行,哪里知道那么多人情世故,哪里像徐端那么老奸巨猾呢,他可是从小就知道操纵人心的资本家大少爷,后来又在领导跟前历练过。

舒今越想着,指着两只小母鸡,“李妈妈说了,现在杀了吃可惜,刚开始下蛋呢,咱们要不养起来吧?”

大院里好几户人家都养着鸡呢,约定俗成的规矩,只要把卫生打扫好,不要被居委会的发现就行,而居委会从来只是来走个过场,前提是两只以内,要是养太多,多的是人眼红去举报。

“我也这么想的,养着先吃蛋,到年底杀了吃肉。”

两只小母鸡吓得“咯咯”叫,当即“噗嗤”下出两个白花花的鸡蛋来。

赵婉秋捡起两颗热乎乎的鸡蛋,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个劲夸它们懂事。

舒今越:“……”啊,原来我还没它们懂事。

东西太多,但好在都是能久放的,放不住的黄瓜茄子,今越就给姚青青和朱大强刘进步家各送了一些,这几天青青可没少找徐端打听她的事,还从徐家给她打电话,安慰她,让她别害怕,同事们也都为她抽血啥的跑前跑后,还把原本属于她的工作给分担了。

东西不在多少,主要是心意。

至于土豆粉条这些,舒家当晚就吃上了,几块长长的黄黄的腊肉,就挂到厨房灶上,用烟熏一熏说不定还能放更久,等野猪肉吃完他们再吃。

“爸妈,现在咱们家里也有肉了,我能不能申请改善伙食啊?”

“就是,这天天清汤寡水的我肠子都生锈了。”舒文明附议,“要求不高,每个星期吃两顿肉,每天炒菜稍微多放那么点油,成不?”

赵婉秋不好说继子,却狠狠瞪了今越一眼,让你带头!

舒今越摸了摸脖子,她也是为了大家的身体着想,在李家这半个月的才叫生活,在赵婉秋女士手底下,那叫生存。

“对了,我不在这段日子,王家的房子咋说,不会是卖出去了吧?”她在李家村一闲下来就担心这个,生怕被人捷足先登,可给家里打电话又不方便,只能祈祷二哥快点把钱凑够,别掉链子。

显然,她的祈祷有用了。

舒文明“噗嗤”一乐,“王二这几天急得满嘴冒泡,现在逮到个人就问要不要他家的房子。”

“那么好的房子,真没人买?”

舒今越指指后院,“你也不看看是谁使坏。”

这大院的人,谁都有点小心思,会使点坏,但别人使坏是随便一下就过去了,解气了就行,李大妈使坏那是锲而不舍、坚韧不拔、不把坏使到底坚决不放弃。

“待会儿给我留个门,我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

舒文明从老头子的炕柜里翻出一瓶老白干,揣进怀里,“找王二喝酒去,记得给我留门。”

晚上八点半,迎新路上一家私人小饭馆,两个年轻人喝得烂醉如泥,老板左看右看,想收摊了,可又不敢催,谁都知道其中这王二不是个好惹的。

此时,王二满脸通红,一边吃花生米一边打酒嗝,舒文明坐在对面,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王二心说:这舒家老二真孬,半瓶老白干就醉成这样,就这样的还能谈个正式工的对象,也不知道那姑娘是哪只眼睛瞎了看上他。

要是他也能谈个正式工,该多好啊,自从前头那婆娘离婚后,这日子就过得清汤寡水的,下面那玩意儿都快生锈了,澡堂子里原先还叫他“哥”的那些个娘们,全都不搭理他了。

哼,不就是看他没钱嘛,等他卖了房子有钱了,还不去啪啪打脸!

可一想到卖房子,他就烦,“真他妈烦,见了鬼了。”

舒文明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嚼吧嚼吧两下,“嗯,什么见鬼,王二哥你跟谁说话呢?”

王二不搭理,他挺看不上舒老二的,长得不怎么样,还没正式工作,也没房子,快三十了还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就不是个男人。

舒文明却是醉得不轻,看不见他眼里的鄙视,继续捧着杯子凑过来:“来,走一个走一个,就当兄弟为你饯别。”

王二拉着长脸,越来越看不上舒老二这副巴结嘴脸,心说就你一菜站临时工,还有资格跟我饯别?你算哪根葱啊。

“王二哥啊,兄弟敬你一杯,以后咱们再见不知道猴年马月,我真羡慕你们啊,房子也卖出去了,回阳城就是过好日子了啊,不像我……”巴拉巴拉,数落自己的不幸,这么大年纪要啥没啥,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嗐,快别提了,房子还没卖出去呢。”

舒文明吓得酒都醒了一半:“啊?啥?不可能吧!这每天进进出出来看房子的人这么多,就是十间八间也早卖出去了吧。”

提起这个王二就来气,一口喝光杯里的酒,舔了舔牙花子,“嗐,别提了,也不知道咋回事,那些人看着看着就不来了,好几个价格只差一点就能谈拢的,我们都让到580了,他们忽然又不来了。”

“还有这种事,这些王八蛋,怎么这么不讲信用,比我舒老二还不讲信用!”

王二一乐,“得了吧,你跟他们比,你拿啥比,人家至少能拿的出买房子的钱,你有吗?”

舒文明被这话给伤到自尊,脸色暗了暗,狠狠的一口干完杯子里的酒,想要拎起酒瓶子再倒,发现已经空了,顿时气得骂了句脏话,想要摔瓶子。

“哟呵,还有脾气呢?说你两句实话还不行啊?”王二也是真打心眼里看不上他,所以说话从不考虑他的感受。

“谁说不能,我自己没有我能去借啊!”

“就你?”王二眯着眼打量他,“你能借来多少?”

舒文明心虚的顾左右而言他,“这,这……不好说嘛。”

“我把话撂这儿,你要是能借来五百块,我一口气两间卖给你,你信不信?”他也是被气蒙了,故意在舒文明身上撒气,故意糟践他几句。

这窝囊气谁受得了,舒文明当即“啪”一下拍桌子上,“好,我我我就去借,我去找找……找我亲娘借,她把我生出来,不能不管我,我得找她……”

王二笑得前仰后合,“你真是傻了啊,你亲娘都早死八百年了,你去地底下找她啊?哈哈哈……”

舒文明念叨着,很快又趴在桌子上睡着。

王二一个人没意思,起身要走,忽然又被舒文明拉住,此时他的眼睛好像恢复了一丢丢清明,也没那么大舌头了,“你们家那房子可惜了,要是能卖出去那就发了,还不得让这些邻居羡慕死?”

王二被他一提,又来了气,“可不是,尤其是我家隔壁那死老太婆,以前她就见不得咱们家好,还想来勾搭我爸,做我的后妈,想得美她!”

舒文明两只眼睛亮得像灯泡,“居然还有这事?我看你爸也就那样吧,不至于吧……”

“呸,你别不信,我爸是不咋样,但她不也是个老寡妇,生了半辈子只生出一个儿子,我爸多牛啊,一生就是俩带把儿的!”

舒文明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那这仇可就结大咯,你知道李大妈那人,最记仇的,三十年前的事她现在还能给你提起来,恨不得把你家的事搅黄……哎哟,不会真是她吧?”

王二本就不傻,只是这段时间病急乱投医,现在被旁观者一提,忽然就想起来,每次有人来砍价,尤其是来过几次那些人,李大妈就凑上去搭讪,人一走,她站的地方都是一堆瓜子壳。

她好端端的舍得费那么多瓜子跟人套近乎?肯定是坏他们家好事儿啊!

王二“哎哟”一声,跳起身就往外跑,当年他妈离婚他都没跑这么快。

不用半个小时,后院就闹起来了,王大妈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李大妈干的事,气得上门找她对质,闹着闹着就打起来了。

“你个死老太婆,大家评评理,她把来看房子的人戳走对她有啥好处?”

“做这么多缺德事,难怪你儿子要去倒插门,你就活该断子绝孙,活该死了也没人捧盆!”

李大妈“嗷”一嗓子冲上去,跟王大妈扭打在一处,她这辈子最大的滑铁卢就是儿子去上门,谁敢提她就跟谁拼命。

“你以为你是个好东西?你他妈给老东西当姘头,人家叫你一声王大妈你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了啊,老成核桃皮了还……”

大半夜的,家家户户都睡了,这一闹,大家骂骂咧咧的起床,披着衣服去看看,到底是哪家不睡觉……结果一看,乐了。

王家口碑不好,后来的姘头王大妈亦然,对上更不好的李大妈,这样的俩人打架,大家嘴上劝着“哎呀呀你们别打了”,“这都几点了有什么明天再说”,手却不去拉一下,一根根大拇指就快按耐不住竖起来了。

姗姗来迟的舒文明,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嘿嘿直乐,舒今越也是好笑,很好,现在不仅其它竞争对手没了,就连李大妈也出局了。而王家又要急着走,恨不得见钱就卖,她和二哥就能出手了,她想着别人已经压到580,他们再压一下,压到560或者570就能果断拿下。

谁知二哥却一直按兵不动,等了两天不仅不去找王二谈价格,还躲着王二走,生怕被他缠上的样子。

这天王二终于把他堵在家里,“文明你跑啥,上次说的话还算数不?”

舒文明装傻,“啥事,我没印象啊。”

“就那晚,咱俩喝酒,你说你能借五百块把我的房子买下,你亲口说的,那小饭馆的老头能作证。”

一个不承认说过要买,一个偏要压着卖,最后舒文明这样的怂包蛋肯定不是王二的对手,“你要是敢耍赖,我明儿就去你单位闹,让你丢工作。”

最终,舒文明丧着脸,被他逼着签下合同,当天晚上到处借钱,东拼西凑终于把五百块凑上,据说当时舒家一家子都快哭了。

尤其舒文明和舒今越哭得最惨,一个恨自己喝酒误事被无赖缠上,一个恨自己演技不好就快憋不住了。

可王二哪里管舒家人死活,只要有人接盘就行,为了防止他们反悔,第二天就逼着舒文明上房管局办理过户手续,至于一套过给他,一套过在舒今越名下,这种小细节,他不在乎。

他现在正为坑到舒家这冤大头而暗中窃喜呢!

“真是送上门的冤大头啊,舒家这老二真是蠢笨如猪!”捏着五百块钱,他高兴得找不着北。

而舒家门一关,舒今越都快笑破肚皮了,他们居然以低到离谱的价格快刀斩乱麻的买下了两间正房!五百块是啥概念啊,比一开始预计的少了整整一百块,就跟捡钱差不多!

而更巧的是,舒今越手里刚好300,加舒文明的200,刚好凑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看着一人一本的房产证,舒今越笑得畅快极了,“二哥咱们有房子了!”

“嗯,有房子了。”舒文明笑着,眼睛有点点红,他这么多年一直谈不成对象,障碍之一就是没房子,现在他拥有了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房子,还有一个相亲相爱的对象,他的人生简直达到了巅峰。

“这份情我记着,你那一百块,我会尽量还你。”

“嗐,我又不等着用,你慢慢还。”

赵婉秋也说:“是啊,你接下来要给彩礼,结婚,办酒席,布置新房,生孩子……这哪一件不得花大钱?先紧着你那头吧,今越还小呢。”

舒今越点头如捣蒜,“不过二哥你觉不觉着奇怪,王二怎么这么好说话,这么主动,让价这么多,还追着你买啊?”

舒文明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谁知道呢,可能就是又蠢又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