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 舒今越刚到家,赵大勇带着他儿子来了,说是感谢她, 顺便把昨晚拿回去洗干净的旧床单送回来。
舒今越不敢居功,事情还没办成呢,到底自己猜测的准不准还不好说,万一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那岂不是白白让人高兴一场?
所以,她婉拒了赵家父子俩邀请她们全家下馆子, 赵婉秋反倒把他俩留在家里吃了一顿。
有刘慧芳的关系在, 这饭肯定不能跟他们平时一样,正好那几只兔子还没吃, 赵婉秋就炖了一只。
兔肉剁好, 用葱姜蒜花椒一起炒香, 炒出金灿灿的油, 加汤炖上,再下点土豆、胡萝卜和粉条, 这就妥妥一个硬菜, 出锅的时候装了满满一大搪瓷盆。
还是洗脸那种盆, 赵家父子俩直咽口水。
“这, 这也太多了。”赵大勇十分不好意思, “明明是我们来感谢你们家的, 怎么变成让你们破费了。”
“没事,你是慧芳的师兄,又不是外人,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行。”赵婉秋没说的是,这到底是个啥病还不知道呢, 今越能不能帮上忙还另说,她们怎么让赵大勇破费。
毕竟,她在临床上也见过不少怪病,有的是什么原因都查不出来,但就是不舒服,也有的是哪哪都有点毛病,但病人一点自觉症状都没有。
她总觉得,以她内科多年的经验,赵大勇患肠癌的可能性挺高的。
这种时候,更不能花他们一分钱。
想着,她拿出一个饭盒,挑着骨头少好消化的盛了一盒兔肉,“待会儿文明给你大嫂送去,给她补补身子。”
舒老师听见。
“咋,你还怕吃出兔唇啊?”赵婉秋白他一眼,“咱们要讲科学,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没人说过孕妇不能吃兔肉,相反还鼓励适量吃呢,西医那叫蛋白质,是胎儿生长发育必须的营养物质;中医说兔肉性味甘凉,具有补中益气的功效。”
有理有据的驳斥,舒老师连忙嘿嘿笑着答应,不敢再多嘴一个字。
赵大勇的儿子小赵是个腼腆青年,连忙接嘴道:“我妈怀着我的时候也吃过,没,没事的。”
众人大笑,赵婉秋于是问他妈妈怎么没来,做什么工作的,今年多大年纪,平时身体怎么样,赵大勇也在一边听得认真。
他这么多年在外头跑车,为了多挣点钱,就算是排到他休息,他也经常跟人换班抵班,结果生病了才发现最亏欠的就是妻子。
他暗自下定决心,这病要是没法治就算了,把钱省下来,一部分给儿子结婚,另一部分就留给妻子养老。
舒今越不知道他连自己的“遗产”都分配好了,有肉吃她的注意力就没集中在赵大勇身上。
兔肉炖得不是十分软烂,筋骨正好,啃起来得劲,嚼起来更香,大家边聊边吃,这顿饭就一直吃到快一点半,舒今越下午上班都差点迟到。
到了下班时间,她回家没吃饭,只是随便买两个红糖饼垫吧垫吧,寻思待会儿请莫医生帮忙要是他还没吃饭,就请他吃,听说省医院职工食堂是可以开小灶的。
到下午六点半,赵大勇父子俩和舒今越准时在省医院大门口汇合,“你们等很久了吗?”
“没,没,就一会儿。”
赵大勇很紧张,脸色有点红黑红黑的,嘴唇也微微颤抖,似乎这次检查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小赵紧紧扶着他的手臂,眼圈红红的。听他的意思,他爸下午回家后又反悔了,不想做那个什么检查,总觉得不做检查他还能多活几天,检查一做就是判死刑,一下又说万一单位知道,他就没办法给他们母子俩留点赔偿款了,一会儿又哭着说对不住妻子,嫁给他这辈子一天好日子没过上云云……是他们母子俩安慰半天才让他打消退堂鼓的念头。
会恐惧才是正常的,今越一点也不怪他的“反复无常”。
她耐心地安慰他,“赵大哥,您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您就听我一句,你生的病绝对不是肠癌。”
赵大勇只会“诶诶”的,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进去。
三人在夜风里等了一会儿,莫书逸穿着白大褂来接他们,“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科里有个病人情况需要处理一下。”
他以前在苏国修的是外科,后来去了日国学了内分泌,现在省医院心血管内科工作,但因为懂得多,来找他的病人也很多,不仅是心血管和内分泌,就连一些骨伤、呼吸、消化的病人也想住进他们科。
舒今越当时不知道他这么出名,是后来跟舒文韵聊起来,她才说他们区医院都知道这个海归博士,说他简直是省医院的金字招牌。
而这块招牌至今还单身,那更是钻石王老五一样的存在,听说有两个女护士为了争跟他搭班的机会还曾打起来。赵婉秋当时听得嘴角抽搐,“咱们护士群体没这么没见过男同志吧。”
临床工作那么忙,她以前对科室里的男医生可没什么好印象,他们写字龙飞凤舞,她看不懂医嘱还跟人吵过架,在她嘴里,这种不负责任的男同志就是长成电影明星她也不希求多看一眼。
下班了累得要死,只想回家休息,谁还管你科室里哪个男医生长啥样的,反正值过夜班的人都知道,身上一股子馊味儿,谁会稀罕?
而舒今越现在看着前面带路的莫书逸,心说老妈还是没见过“世面”啊,这不眼前就有一个值夜班也值得英俊潇洒的?
莫书逸身高腿长,白大褂穿在身上就像走时装秀,跟那些秃头主任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再配上他深邃立体的五官,经常挂在嘴边的微笑,她相信有人为他打架的传闻应该不夸张。
“昨晚说好了,咱们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朋友马上出来。”莫书逸带他们到一间诊室门口,现在没有病人,显得空落落的。
刚才他就打量过赵大勇,看他脸色看不出什么,走路姿势也算正常,没达到虚弱的程度,其实他也怀疑他并非肠癌。今越坐他对面,也没再单独介绍赵大勇的病情,主要是怕父子俩不自在。
“莫医生吃饭没?”
“我说没吃你是不是要请我?”
“正有此意,不知道莫医生肯不肯赏光。”
莫书逸笑笑,“开玩笑的,我吃过了,今天我值班,科里只有一个年轻医生和我,我不能走太远,吃饭就下次吧。”
舒今越也不勉强,人家工作要紧,“行,那说好了,这个星期天你有时间吗?”
没有时间的约饭,都是敷衍。
“好。”俩人说好吃饭地点和时间,那边影像科的医生出来了,说现在没病人,让他们进去。
所有人都站起来,唯独赵大勇,双腿打颤,似乎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还是小赵和莫书逸把他扶进去,躺到检查床上。
本来说是做X线检查,后来莫书逸提议先做超声,要是不能确认再做进一步的,今越一想也是,如果变声就能看出来,那就没必要吃辐射了。
王医生看起来四十来岁,人很和蔼,也客气,没一来就上检查,而是温声询问赵大勇平时有什么症状,这些不舒服出现多久了,有没有在别的医院做过什么检查,进行过那些治疗之类,慢慢的赵大勇没那么紧张了。
趁着他放松,王医生立马将探头放到他身上,最先看的当然是小腹凸起处。
结果,他前一秒还轻松地聊着家常的嘴巴,立马就“哦”一声张圆了,甚至还皱起眉头,“咦……”
刚还轻松的氛围立马紧张起来,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向王医生。
但他并未说话,也顾不上说话,他的神情比任何人都凝重,连忙用探头继续在周围探了几次,又往上往下,左右都看。
那个小小的探头,仿佛在肚子上画出一幅地图。
而画地图足足用了漫长的五六分钟,这段时间里,谁都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会打乱他的节奏。
终于,他晃了晃探头,呼出一口气:“你没有肠癌啊,反正至少超声上是看不出来。”
赵大勇仿佛一条被摔上岸的鱼,大口大口的喘气,不知道是劫后余生还是垂死挣扎。
“不过——”
大家的呼吸又被吊起来,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心说不是肠癌,而是其它部位的癌症?那跟肠癌又有多大区别。
“我从没见过这么严重的……”医生话未说完,赵大勇忽然呼吸急促起来,“严重”两个字让他胸腹猛地收缩,像是被人捏住脖子的大公鸡,喘着粗气扑腾翅膀。
王医生只好把话憋回去,劝赵大勇:“放轻松,没事儿,我再看一下。”
舒今越观察他的神色,斟酌着问:“突出的部分是不是胃?”
王医生看她一眼,“对,初步判断是胃,但这个位置……”
“是严重的胃下垂,对吗?”今越继续问。
“你看出来了?你也是搞影像的同行吗?”王医生其实并不是很确定,因为他在临床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严重的胃下垂,都垂到骨盆里面去了!
胃本来应该在左上腹,而赵大勇的都掉到骨盆里去了,这啥概念呢,就像本来应该长在地上的桃子,却像土豆一样长到了泥土里,这么高的落差变化,他就是再怎么经验丰富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而这个小姑娘居然知道,他怀疑她应该是同行,且是同行里水平不低、悟性很好那种。
“嘿,老王你可猜错了,咱们小舒医生是中医,她通过把脉得出这个推测,只是不确定,所以想找你来帮忙验证一下。”莫书逸接茬道,然后也感慨,“我也没见过这么……的,难怪病人会胡思乱想。”
用老百姓的语言说,胃都掉到肠子的位置上了,不懂医的人以为是肠子的问题,哪能想到是本该“高高在上”的胃啊。
再加上又有家族病史,平时症状表现也以肠道为主,难怪他自己会往肠癌上想。
“既然小舒把脉已经有了猜测,是什么让你还不确定?”
“在中医理论中,胃下垂一般还伴随面色萎黄、神疲乏力、大便稀溏、胸腹胀闷、恶心泛酸这些脾胃气虚的表现,可赵大哥全都没有,所以我才不确定。”
“既然没有消化系统的症状,那你是从什么线索推测他胃下垂的?”王医生是老影像了,他不信什么中医把脉那一套,再怎么厉害的中医也不可能长透视眼,更别说眼前这个年轻小姑娘,她哪怕从出娘胎就开始学中医,现在也就顶多学了二十年,还没他的临床经验长,怎么可能嘛!
“因为赵大哥的脉象是大而虚的,就像一根没有水的皮管……”巴拉巴拉,她把昨晚的把脉结果说了。
可这些枯燥的理论在两个西医听来,就是在听天书。
好吧,舒今越放弃跟他们解释了,“反正,那样的脉象,结合他的症状、工作经历、饮食习惯,我有了这个推测。”
王医生听得一头雾水,其实他更相信科学,“小舒医生,你真的确信自己没学过影像?”
舒今越学是学过一些,但都是做阿飘的时候跟在医学生背后看的,有时候看着看着他们就打开手机玩手机去了,有时候是看电视,有时候是刷美食博主,阿飘恰好也对这些感兴趣,所以学得就很碎片化。
毕竟,手机对阿飘也是有致命吸引力的。
“没有,她以前在农村插队,跟着学过一些中医,现在在防疫站工作,也没机会接触影像学的相关内容。”莫书逸替她解释。
王医生张了张嘴,心说那就见了鬼了,看来可能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吧,毕竟刚才自己操作的时候或许她看见了也说不定。
他又看了看玉树临风的莫书逸,这说不定是新型追求方式呢?莫书逸这只花孔雀可是把全院女同志的心都勾走了。
王医生想到那些传闻,忍不住想笑。
他一笑,赵家父子俩就彻底放松下来了,他们连忙问舒今越啥是胃下垂。
今越解释一遍,又补充道:“赵大哥的情况虽然不是癌症,但下垂也比较严重,还是需要赶紧治疗。”
“都垂到骨盆了,应该尽快安排手术,缝合肝胃韧带,对了老莫你不是认识外科一刀吗,正好让他来做这胃固定术,到时候看我能不能去观摩一下。”
莫书逸答应,既然找到自己这里来了,肯定是会帮忙的。
然而,一听说要做手术,赵大勇刚燃起来的希望又破灭了,“这,我们,我们回家考虑一下,行吗?”
“当然可以,但希望你们尽快过来手术,因为长期胃下垂可能导致肝、脾、横结肠也下垂,对你的呼吸系统和循环系统也会有影响。”
赵大勇听不懂这么多,但他知道,这个病不是肠癌,这就够了。
辞别莫书逸,舒今越带着赵家父子俩来门口坐公共汽车,也算他们运气好,刚出门车就来了,两家人在一个方向,能同坐七八个站。
“赵大哥您看我没说错吧,你的病就是个普通的消化系统疾病,不是你想那个。”
赵大勇点点头,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这病严重不?”
“要是一般的倒不严重,但你的时间拖长了,已经达到重度,是需要马上治疗的。”
也不知道他是比较能忍,还是怎么回事,这么严重的下垂居然没多少胃部的不适,要不是今越留意到他的脉象不对劲,说不定也要误诊。
但好在即使中医误诊,也还有现代医学的检查手段,龙国人多幸福呐,有两套体系为他们的身体保驾护航。
“做手术要很多钱吧?”
今越没出声,胃固定术在这年代也是需要开腹的,而且他胃下垂太厉害,开腹的切口应该不会小,费用高是一方面,对身体元气的损伤也是不可忽视的。
“小舒医生你能通过把脉知道我是胃下垂,那是不是也能给我用中草药治疗?我不做手术可以吗,我想先试试中药……我们家情况你也知道。”
后面这句很小声,但小赵还是听见了,他连忙劝:“爸,你不用管钱的事,直接做手术吧,我这婚结不结不重要,你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说啥胡话,怎么不重要,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是你的责任,哪个男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别说胡话。”
舒今越只当没听见,他的观念就这样,也没必要跟他争论。
小赵低着头,“要是让你把治病的钱拿来给我结婚,那我宁愿不结。”
“放屁!”赵大勇一生气,脏话就冒出来,还气得一口口水呛起来,“我这么多年在外头累死累活为的是啥。”
舒今越让他打住这些老黄历,其实作为子女她挺不喜欢父母说这些的,但凡他们想说服子女都要用自己多年的苦难和为这个家的付出说事,似乎除了这个,他们没有别的能说的一样。
看得出来,赵大勇是典型的老一辈龙国式家长。
“赵大哥,中医药对这个病是有一定疗效的,但你的情况比较严重,具体能有多大作用,我不确定。”
“没事,我懂,我能接受一切后果,你说过我不会一直这么倒霉的,对吧?”赵大勇搓搓手,感觉中气都更足一些,“小舒医生,今天太晚了,我明天过去找你,你就给我开药吧,成不成?”
“行。”舒今越其实也想试试,超声检查验证了她的猜测,她现在自信心爆棚,还想进一步验证自己的治疗思路。
对,她就是这么容易膨胀,反正年轻嘛,就要自信!
赵婉秋和舒老师还等在胡同口,见她下车顿时迎上来,“怎么样?”
今越把事情一说,老两口也跟着高兴,“不是癌症就好,其他病慢慢治,总有办法的。”
“就是没有办法,也能带病生存。”赵婉秋顿了顿,“对了今越,你快跟我说说那个脉象有什么不对的,我记得上次给黄梅她妈,也就是黄阿姨看病的时候,你没把脉就知道她白带多、子宫脱垂,赵大勇的跟她都是内脏脱垂的疾病,有什么区别?”
是的,上次黄阿姨的脱垂,她的脸色非常黄,黄到今越不注意都不行,但这次赵大哥的却是脸上看不出什么,而是从脉象上体现的,两次的脉象又都不一样,可病机却都是一样的……今越巴拉巴拉讲了一通,赵婉秋听得津津有味。
“也就是说,中医看病,明明是不同的病,但只要生病的机理一样,就能用一样的治法,对吗?”
“对,这叫异病同治。”
“那我看你给我找的书上还有同病异治呢,那又是啥?”
舒今越想着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解释,“妈不着急,你先把这两个病例消化一下,等以后遇到同病异治的情况,我再跟您说。”
主要是她也累了,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今越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躺床上,抱着软软的被窝滚一圈。
她的床虽小,却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可真等躺床上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今天忙着招呼赵大勇他们,忘记去拿牛奶了!不过她和徐端约好,每天一点准时见面,如果一点过十分她还没出现的话就是有事走不开,他把牛奶放胡奶奶家就行。
今越想着,明早去胡奶奶家看看,也不知道鲜奶能不能放这么长时间,要是坏了就可惜了。
胡思乱想着,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二哥起床的声音,舒今越看了看天色,“这么早,二哥你起来干啥?”
“吵到你了?我给文丽熬点粥。”
舒今越笑死,这家伙从小到大就没做过饭,现在谈对象居然还会早起熬粥?爱情的酸臭味还真是熏人哟。
“你笑啥,要不是她这几天生病,我才不熬呢。”
“文丽姐又生病了呀,什么情况?”她记得上次新华书店偶遇的时候她就因为感冒瘦了好几斤。
“感冒发烧,她这人嘴巴馋,一点也不忌嘴,看啥都想吃,所以感冒老不好。”
舒今越点点头,也没往心里去,因为这很符合徐文丽的人设。
“我看她这个感冒是不容易好了,最近又瘦了一点,舒今越你说是不是要在粥里给她加点补身体的东西啊?”
“感冒病最好还是少吃补的,等彻底好完再补也不迟。”
舒文明哦哦两声,去屋檐下发炉子,吭哧吭哧又是淘米又是洗锅,中途还被呛了好几口……
哼,算他有良心,爱心早餐自己动手,而不是用赵婉秋做的借花献佛。
等舒今越再醒来,舒文明已经熬好一锅香浓的白米粥,大家知道这是要送给徐文丽养病的,都推说不想吃,还是想吃点昨天的杂面窝头配咸菜。
他把东西装好,拎着出门,剩下舒家一家子暗自发笑。
“以前还说他不开窍,现在可终于放心喽。”
“是啊,知道照顾人就好,日子苦点没啥,人文丽都不嫌弃。”
舒老师感慨两句,也有点疑惑,“文丽怎么总感冒,我上次去看过一眼,没你们说的胖啊,是不是感冒病瘦了?”
赵婉秋点点头,“是瘦了一些,上次我和赵嫂子去,差点没认出来。”
以前的徐文丽那简直就是个秋苹果,那次她们看见,脸色倒是还好,不知道是真红润还是害羞,但身形确实瘦了不少。
“西药吃不好的话,不如改天让老二带她过来,让今越给看看。”舒老师说是这么说,但不好开这个口,怕人家以为他是嫌弃文丽身体不好,万一孩子多心,他又解释不清。
“哎呀,二哥又不是傻子,真有需要肯定会来找我,你们就别操这心了。”舒今越放下筷子,又去刷个牙,挎上绿书包就走。
到单位还早,她还是老三样,扫地擦桌子灌开水,刘进步进来又是一句毫不走心的夸夸。
“今越真勤快,我和老朱就靠你喽。”
“刘哥要真感谢我,那就去垃圾桶旁弹烟灰吧。”
刘进步一哽,他和老朱烟瘾大,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抽烟,顺手弹烟灰,办公桌上,座椅下面都是他们的烟灰,“嘿嘿,习惯了习惯了,以后一定注意哈。”
舒今越也没较真,一开始新人期她不敢表现出嫌弃,后来是真忍不了,当面说过他俩,他俩也不生气,倒真去垃圾桶旁边抽了,可没几天又固态萌发。
现在就是,她说一次他们规矩几天,有时候话说重了他们也不生气,还嬉皮笑脸的哄她。
唉,佩服他们老婆是怎么忍得住不打他们的。
“来来来,都在啊,尝尝我媳妇儿卤的花生。”刘进步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外面包着两层报纸,里头是热气腾腾的花生,还真香。
今越也不客气,尝了两颗,花生粒很饱满,圆鼓鼓的,煮得面面的,还有卤料的香味儿,让人喝不得连花生壳里的卤汁儿也吸溜一下。
“家属在熟食店工作就是好啊,咱们可比不了你,我爱人天天就会给我埋怨病人有多难缠,上级检查有多无聊。”朱大强的老婆在区医院工作,当年他俩是同学。
而刘进步的爱人则是在国营熟食店上班,有时候卖剩的不好的熟食,也能带一点回家,有时候卤汁儿不要了,她也能带回家自己煮点东西吃,像什么花生、毛豆、土豆之类的,煮出来也很可口。
这大概就是刘进步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原因吧,今越不厚道地想。
但这样的工作,就跟在肉联厂上班一样让人羡慕,今越不由得想起那个老丈人在肉联厂的小李哥,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李大妈这段时间可消停了,在家好吃好喝的由五个闺女轮番回来伺候着,大院的大叔大妈们虽然嘴上说她不体恤孩子,可内心又怎么会不羡慕呢?
人都有老的一天,都渴望被照顾。
舒今越正想着,忽然乔大姐在门口喊:“今越快来看看谁来了。”
舒今越不知道她高兴个啥,一出办公室就愣了——居然是有段时间没见的覃海洋。
自从他出院后,今越就只见过他一次,还是他匆匆来给大家分几个苹果就走,没说上几句话。
今天的覃海洋手里拎着一点花生,穿着比以前在学校时候成熟了一些,头发剪短,学生气顿时就没了。
“没打扰你吧?”
舒今越摇头,“进来坐会儿。”要是再在门口站着,乔大姐又要呼朋引伴来看热闹了,等人一走覃海洋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要被她拎出来嚼一遍。
覃海洋进屋,把花生放三人共用的办公桌上,“我家亲戚自己种的,朱哥和刘哥尝尝。”
朱大强点点头,刘进步笑得很贼,眼睛在俩人身上滴溜转。
“实习怎么样,挺忙的吧?”今越主动打破僵局。
“嗯,忙得很,我在的科室事情挺多的,经常半夜被叫起来。”
妇产科嘛,多数是生孩子的,而生孩子可不是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有的时候就是半夜发动的,所以妇产科医生的夜班几乎是不得安宁。
“倒是妇科病人就基本没什么夜间急诊,至今也只遇到几个特殊病例。”
舒今越给他倒了杯水,“怎么特殊,方便讲讲不?”
她是真好奇,对于自己没经历过的事,有人能主动分享,她也乐意听。
“嗯,有一个是宫外孕大出血,一个是黄体破裂,还有卵巢囊肿蒂扭转的……”
连老朱和刘进步都听得津津有味,这些名词他们也学过,但不上临床,已经生疏了,此时听起来就像听故事。
覃海洋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亮闪闪的,今越作为一名女性都羡慕这种又大又双的眼睛,心说古人只说“红颜祸水”,其实男人也可能是祸水啊!
“这些急腹症我只在课本上见过,真在临床上碰见,还是很紧张的,不过幸好带我的老师很好,做事非常果断,也有耐心,什么都愿意教我。”
“那是,你可是……咳咳。”刘进步差点说你可是覃局长的儿子,在谁手底下谁敢不好好带啊。
又聊了几句,覃海洋提出要走,舒今越送他到门口,他才小声说:“我过几天有事想请朋友们吃顿饭,你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吗?放心,就是几个朋友一起吃个饭,没外人,几个室友你都见过的。”
舒今越想拒绝,但他立马丢出下一句:“我爸妈想让我申请公费留学,可能过几天就要走流程了,我也想出去见识一下先进技术,听说日国的硬膜外麻醉技术很先进……”
自从两年前龙国和日国建交后,两国互派留学生不少,人家在妇产科手术方面已经开始研究微创技术,而龙国还在开腹阶段,去学学确实挺好。
“好啊,先恭喜你,等你学成归来一定能大展宏图。”
覃海洋见她神情坦荡,一点不舍都没有,心里的火苗渐渐熄灭,不得不告诉自己,死心吧,她对自己是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好吧,就当是出国前最后一次聚餐,以后要见面就难了。想开之后,他心情又阳光起来,就当给自己这段青春画个句号。
“你把地址给我,到时候我一定去……嗯对了,我能带朋友去吗?”
“当然可以,欢迎。”
拿到地址,今越下班后就去地质大学找姚青青,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去。
“去呀肯定去,我一个人都闲得发霉了,你能来找我真高兴!”为了表达自己的高兴,她还带舒今越去吃食堂。
大学食堂的物美价廉舒今越已经体会过了,教工食堂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没花多少钱俩人就吃到了两荤两素,还有一碗分量十足的米饭。
“你们食堂可真好,我要是在这里上班,我能吃一辈子食堂。”
姚青青露出一个“呵呵”的笑,“别把话说太满,等你真吃上的时候可就不会这么喜欢了。”
她刚来上班的时候也觉得掉进了福窝窝,可待久了发现转来转去就那几个菜,都不带换一下的,而且为了适合大众口味,做得都非常淡,她一点也不喜欢。
“我还是想念火锅,上次徐二哥给咱们片那羊肉,真鲜呐……”
“姚同志你好,这里有人吗?”忽然,一把男声打断她的回忆。
舒今越和姚青青抬头一看,是一个高个子男同志,长得浓眉大眼国字脸,很符合这时代的主流审美。
姚青青摇头,“没人,你坐吧。”
现在正是饭点,食堂人满为患,拼桌的人很多,尤其他俩还是认识的同事。
“介绍一下,这是我同事宋英武同志,在保卫科工作,这位是我好朋友舒今越同志。”
舒今越冲宋英武点点头,笑着打招呼。
宋英武一脸正色,话不多,坐在她们对面后只顾着吃自己的,也很少跟她们主动搭话。
舒今越对这种话不多的人都比较容易有好感,等吃完离开食堂之后,问姚青青,“这是你们同事啊?怎么看着这么严肃。”
“他是从部队转业来咱们学校的,人不错的,就是话不多,其实人很热心,帮过我好几次呢。”
因为她哥哥的原因,她对军人有种天然的亲近和信任,“我其实挺想找他问问部队上的事,总感觉听他的事就像听我哥的,但男女有别,还是不好单独接触。”
舒今越安慰她,“这有啥,你要是想知道,平时路上遇见,食堂拼桌啥的,都能问问,不过……”
“不过啥?”
舒今越笑了笑,“不过他要是已婚身份或者有对象的话,你们接触太多确实也不太合适,不行你就找你徐二哥问呗,他知道的肯定更多。”
“没没没,他还没对象,徐二哥我问了,他不愿多提,他一直觉得我哥的牺牲他有责任,所以……”
今越知道,这种情况下,姚青青每问一次,都是在诛他的心。
从学校离开,舒今越赶到槐树胡同,果然看见他正跨坐在自行车上抽烟,修长的手指夹着燃掉一半的香烟,眼睛看着院墙里伸出来的爬山虎,不知道在想什么。
“嘿!”舒今越蹑手蹑脚走到他后面,忽然喊了一嗓子。
他笑了笑,回头看着她跑乱的头发,“昨天有事?”
“嗯,我大嫂那位师兄愿意看了,我给你说吧,我就觉得不是肠癌,昨晚去省医院一照还真不是,只是胃下垂……”巴拉巴拉。
徐端听着,将烟掐灭,扔进垃圾桶里,又从挎包里拿出牛奶瓶。
“怎么有三瓶?!”
“昨天的一瓶,今天的两瓶,我想着你没时间去找胡奶奶拿,就带回去了。”
今越笑得像只薅到存粮的胖松鼠,“谢谢你呀。”
“谢什么,你又不是白喝的。”小孩子就是爱斤斤计较,她没说但他知道,她一定是每次都悄悄拿个小本子记着,几月几号拿了他几瓶牛奶,到月底要结钱给他的。
因为时间晚了,俩人也没多说几句,各自去上班了。而舒今越抱着这三瓶牛奶,大马路上就边走边喝了一瓶,昨天那瓶是昨天产的,听说放三天没问题,她就想着剩下两瓶带回去,和早饭一起喝。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最近自己头发好了不少,没那么黄了,就是脸上也逐渐有了肉色,尤其双颊会粉嘟嘟的,不再像以前一样寡白。
更关键的是,胸脯好像也有了一些发展,虽然差人家还差得远,但至少也有点变化,越来越像个女孩子了。
她要求不高的,只要以后别让人分不清前胸和后背就行。
傍晚刚到家,赵家一家三口已经等在家里。
“我说我自己来就行,他俩非要跟来,不信任我,怕我不治病啊?”赵大勇咧着嘴,埋怨归埋怨,但脸上的幸福藏不住。
赵大嫂是个很淳朴的妇女,没工作,就在家专心照顾孩子,也不识字,不爱出门,这次是为了丈夫硬着头皮出来“交际”的。
只见她搓着手,紧张地说:“小舒医生,我……我要感谢你,是你救了我们全家,我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就是会做点针线活,你们家要是需要缝缝补补,过年做衣服啥的,就交给我,我绝对给你们好好做。”
赵大勇一个人的工资养老婆和儿子也不宽裕,她平时就帮着街坊邻居做点针线活,纳纳鞋底,缝缝鞋垫啥的,一次挣一两毛钱,连买菜钱都不够。
“好嘞,那我可就先谢谢赵大嫂了。”舒今越把牛奶拿回屋,过来跟他们聊天,还是一样的望闻问切,结果也是一样的。
“你们愿意中医治疗的话,我想给你们尝试一种新的治疗方法。”
“什么办法?”
“传统汤药配合穴位注射。”因为赵大勇的胃下垂很严重,要是按照黄梅她妈那样的思路,慢慢喝中药的话,来得太慢了,而他现在着急恢复工作挣钱,要是还没治好又跑长途,就会前功尽弃,所以今越决定双管齐下,“快刀斩乱麻”。
“赵大哥的病其实不复杂,注射液只需要两味药就行。”
“黄芪和升麻,是补气升陷用的。”赵婉秋接茬道,她知道今越打算用什么药,甚至知道她要用什么剂型,“这两味药需要提取成注射液,然后通过穴位注射进去,这样效果来得非常快。”
赵家三口连连点头,效果快就好。
“不过我们家里没有提取的条件,需要今越去请人帮忙,只能麻烦你们先等两天,到时候有消息了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而舒今越头疼的是,找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