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喝肥皂水没?”小孩们哈哈大笑, 今越又是好笑,又是头大。
小李哥是李家三代单传的、李大妈拼了老命拼到第六胎、四十高龄才生下来的儿子,这样的他居然要去老丈人家倒插门?
今越还没进大院, 已经能想象李大妈的愤怒和崩溃。
李大妈的天,塌了啊。
果然,她跟在小孩身后进院子,前院压根没人, 男女老幼连一只猫一只狗都往后院去了。
她连忙放下绿书包,将门锁上, 以防被人钻了空子, 这才跑到后院去,吃瓜当然要吃新鲜的。
“我的儿啊, 老天爷喂, 我这是做了啥缺德事啊, 要这么惩罚我, 好好的儿子,多孝顺一孩子, 小时候他姐姐给颗糖, 化了都要留回家给我吃的儿子, 怎么就让你们老孙家给怂恿霍霍了啊, 你们想要儿子, 你们家不就自己有吗, 怎么能抢我的啊……”李大妈坐在地上,正一边哭,一边与地面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接触。
这次的哭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哭声伤心又绝望,不是以前那种只嚎不掉眼泪。
不过她横竖说来说去就那些口水话, 今越听了一刻钟就没兴趣了,拉了拉赵婉秋的袖子。
原来,今天他们去上班后,小李休息,不知道跟李大妈说了什么,母子俩吵起来,大家一开始好言想劝,劝着劝着才发现不对劲——
小李居然提出要去老丈人家倒插门,人家这不是商量,是回来通知,告知一声立马就要卷着包袱上老丈人家去了。
李大妈当即气得晕死过去,醒来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想要逼着小李打消念头。
可这次小李跟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对老母亲的招数已经了如指掌,她哭就由她哭,她要上吊那就守着,真吊了就送医院抢救……一个花样百出,一个油盐不进。
邻居们刚开始以为是跟以前一样的婆媳矛盾,寻思李大妈是不是又打儿媳了,人刚怀上身子,她这就不做人了啊,谁知居然是儿子要去倒插门,也开始觉得事情严重,两边劝。
他们没能劝住哭天抹地的李大妈,也没劝住心意已决的小李。
“刚一个小时前,小两口已经搬着行李去了老丈人家,小李说过几天就带户口本去街道办和派出所,看那样子是真铁了心。”赵婉秋啧啧两声,“小李这孩子,倒是闷声干大事。”
舒今越想起小两口找自己看病的情形,估摸着在那之前,他俩就决心要搬出去了吧。
哦不,这比搬出去,比分家还剜李大妈的心窝子!
大家劝了一会儿,李大妈还是哭,哭得嗓子都哑了,众人也顾不上了,上班的都回到家,该做饭了呀。
李大妈见没人理她,自己哭了一会儿,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像一只破财的风箱,只能爬起来拍拍屁股,重振旗鼓,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诶诶你们说李大妈这是去哪儿?”
“别是真去买农药吧?”
“我看是去小李老丈人家闹事吧。”
众人深以为然,想跟去看看吧,两个地方又离得远,正是饭点,只能忍忍,反正没多久总会知道的,都在一个城市,七弯八拐的总是能有认识的人,好事传不出去,坏事那是绝对嗖嗖快呀。
晚上舒家人少不了要议论几句,大概就是谁都没想到,小李憋了这么个大招,实在是他以前妥协的次数太多了,让大家潜意识以为他还会继续妥协。
“这父母做的,也不知道咋想。”赵婉秋不止心疼小李,还有他那五个姐姐,“要是做不到闺女儿子一碗水端平,还不如不生。”
她也是妥妥的重男轻女受害者。赵家原本是郊县的农户,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都是女儿,到她是第三还是第四个已经不重要了,后面当然是继续生,到她六岁那年,家里终于生下两个男孩,觉得养不起这么多孩子,就把她送给城里一对姓赵的工人养。
那时候她哭着喊着不要去,说会好好照顾弟弟,好好听话,小手紧紧抱着生母的大腿,可最终那些稚嫩的手指还是被一根根掰开,送出家门。
养父母待她说不上好,但也并不算坏,送她上学的同时也把她当保姆使唤,让她认字但却没用心教过她为人处世,甚至就因为他们亲生孩子一句话,就随意对她羞辱打骂……她在这个“家”里疏离的活到十六岁,受舒文韵母亲的启发和资助去洋人开办的护士学校学习,后来就是全国各地东奔西走,大部队在哪儿,她就去哪儿。
等全国解放回到书城的时候,养父母和亲生父母都已去世,剩下几个姐姐弟弟虽有血缘关系,其实跟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她第一次结婚的时候他们都没来。
后来就慢慢的断了联系。
这些老黄历其实赵婉秋挺喜欢唠叨的,上辈子的今越都听烦了,已经不怎么上心,可重活一世之后,今越忽然特别能共情母亲,也能理解她为什么特别不喜欢李大妈。
“算了,咱们同情她们,说不定明天她们还回来大院闹呢。”舒文明估计,小李的五个姐姐明天肯定还会回来闹,到时候小李还是会妥协。
“谁说不是,这六个女人又哭又闹的,咱们耳朵都不得安生,明天我得找借口出门去,不能待在家里。”赵大妈掀开帘子进屋。
李大妈能这么拿捏小李,不仅是她一人之功,六个女儿也功不可没,每次小李闹分家,她们都会回来又哭又骂的,数落他没良心,母亲把他们带大多么多么不容易,他要是敢分家敢伤母亲的心,她们就不认他云云。
每次回来,16号院就跟谁家死了人似的,那哭声能传老远。
赵婉秋赶紧让她上炕坐,“那行,我跟你一起出去,咱们去城北清水河那个自由市场转转,听说有农民来卖菜卖鸡的,不用票。”
赵大妈坐下,“哎哟,那么远我可走不动,现在才从老家回来,这一天累得腿都快断喽。”
“对了你们知道上次那个王晓红后来怎么着了吗?”
舒家人面色一僵,尤其舒文明,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没让王家赔医药费真是越想越后悔。
“她怀孕是真的,孩子是以前去他们村插队一知青的,男知青今年回城了,在造纸厂上班,弄清楚后王家一大家子又上造纸厂闹去了……听说啊,那小伙子原本都准备跟他们厂一主任的闺女结婚了,现在可好,鸡飞蛋打,工作差点没保住。”
赵婉秋“呸”了一声,“该!”
也不知道是骂王家还是骂那负心汉。
“王家是真有本事闹腾啊,听说七大金刚把那小伙子家给砸了,还去造纸厂领导家守着,不给他们解决这事就不走,吃住都赖在人家里,人让他们报公安他们又不报,就说要个说法。”
王晓红这是明摆着要跟负心汉在一起啊,哪里舍得真报警让公安把他抓走?
“后来厂里实在没办法,就压着头让他娶了,听说结婚证当场就领了,王晓红卷着包袱当晚住下,可把那车间主任气得够呛。”
舒文明冷哼一声,“看着吧,婚后有他们闹的。”
车间主任是不能亲自开除工人,但他会给小鞋穿啊,什么故意给他安排难以胜任的工作,故意挑他刺儿,特意盯着他一个人抓考勤,带头孤立……想为难他轻轻松松,再加上身边的工友知道领导不喜欢这人,自然有想巴结领导的人上前冲锋陷阵,其他人不想惹事也只会袖手旁观。
“以后有他受的。”
众人表示赞同,但至少这事也算澄清了,跟舒文明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在大院众人心目中,他还是受害者呢!
相那么多次亲都黄了,好不容易谈上个对象,结果居然被戴了绿帽子,这对大龄剩男真是一次致命打击。
然而,舒文明的表现又不像受打击的样子,人家现在骑着自行车风光得很,每天把自己捯饬得油光水滑,上班路上都在哼歌……
“我说文明,你最近是遇到啥好事了吧?”赵大妈狐疑地问。
“是好事。”他的脸难得的红了一下。
两个妹妹是知道的,可舒老师赵婉秋还不知道啊,“文明你转正啦?”
“比转正还好的事。”今越笑着插嘴,“我二哥谈对象了,这次是真的。”
舒文明其实早就憋不住想嘚瑟了,一直没找到机会,今越自然要帮他一把,做他的“嘴巴”。
“啥?真谈了?哪里的姑娘,在哪儿上班?”赵大妈也是惊奇坏了。
“他们菜站的同事。”
赵大妈和赵婉秋立马掰着手指头数:“你们菜站除了你,就是几个男职工,女同志好像只有三个,两个是已经结婚生娃的,剩下一个……哎哟,不会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姑娘吧?”
“就是特别爱笑那个,每次你赵阿姨去买菜,她都抢着服务,称完还给你赵阿姨多送土豆番茄那个姑娘?”赵大妈的嘴巴闭不上了。
以这个时代的审美,那姑娘可是真的很漂亮很受欢迎啊,外貌出众,性格好,嘴巴甜,关键还是正式工……这样的姑娘,居然跟舒文明谈对象?
这比王晓红未婚先孕还让她惊讶!
赵婉秋也没想到,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感慨:“那可真是个好姑娘。”
舒老师急坏了,“怎么你们都见过,就我没见过?”
“不行不行,明天婉秋你别去买菜了,换我去。”
“那姑娘多高,我得记着,到时候好好看看,千万别认错人。”
舒文韵和今越哈哈大笑,“以后有的是机会见,是吧二哥?”
舒文明罕见的没回嘴,“她挺好的,你们肯定也会喜欢她。”
今越点点头,“文丽姐真的很好,性格开朗,爱说笑,也不容易跟谁生气,即使生气也很快就能消气。”
舒文明知道她是在点自己,白她一眼,“要你多嘴。”
“不过,爸妈,赵大妈,他们才刚处上没多久,怕害羞,你们先别往外说啊,到时候把文丽姐招烦了,咱们二哥可没本事哄。”
大家连忙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总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了,七仙女看上董永也不过如此,哪里敢宣扬出去,以后去买菜都不敢大声跟她说话了。
看着二哥一副坠入爱河的样子,今越感觉空气里都有股酸臭味。
她忽然觉得,谈恋爱或许也挺好的,没看刺猬一样的二哥都变成顺毛鸡了吗?
“文明谈上了,这文韵和今越也可以谈了,女同志不比男同志,早点谈早点结婚也是好的。”用他们的说法,年纪大了,挑拣余地小了,都是别人挑剩下的,能有几个好男人?
舒今越很不喜欢舒老师这种论调,“爸这话我可不爱听,啥叫女人不比男人,女人哪里比不上男人了?要我说男人更怕老,老了更不好找,因为……”性能力不行了呀。
女人的性能力没有明显的年龄差异,男人的性能力却是青春饭,过了那几年就是日暮西山咯!
舒老师不知道她的“歪理”,继续劝道:“就是买菜,大家都知道要早点去才能买到好的,新鲜的。”
“对对对,所以男同志也是市场上的菜,老了就变成白菜帮子,没人要了。”
舒老师被她说得无言以对,虽然不想承认,但还真有两分道理。
舒文韵却有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话说舒文韵和徐思齐分分合合的,她不爱说话,今越也没问,压根搞不懂他们现在是处于“分”还是“合”。但不管怎么说,徐思齐至今还没来见过家长,仿佛还是一个地下男朋友。
而舒文韵,也没去见过张珍和徐平。
“以前那个刘东,你们还记得吧?”赵大妈又有了新的瓜料分享。
“听说上个月结婚了,女方是他高中同学,老丈人在区里当领导,他爸可高兴坏了,抱上粗大腿啦。”
除了舒今越,所有舒家人都竖着耳朵,“然后呢?”
“啥然后啊,你们是没见过那姑娘,哎哟喂,用你们文化人的说法,叫啥正方体是吧?”
舒今越扶额,吃瓜群众的嘴啊,那姑娘就是胖了点,但又不犯法,可在她们嘴里,就被形容成啥样了。说句难听的,这时代胖也得有实力有资本,不然哪个穷人家孩子能长到二十来岁还白白胖胖啊。
“不至于,那姑娘就是胖了点,看起来很有福气。”
“也是,像咱们普通人家的孩子,想长胖点还没那条件呢。”
其实刘东老婆胖这件事,他们结婚后第二天今越就知道了,头一天去参加婚宴的街道办员工们,回来那可是大谈特谈,说啥的都有,但中心思想只有两条——胖,当官的爹。
这很符合刘干事给大家的印象,刘干事干了一辈子还是办事员,能用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刘东攀上区里的领导,他做梦都能笑醒。
“就是可怜刘东,好好一大小伙子啊……”
“赵大妈是想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吧?可我觉得,谁是鲜花谁是牛粪还真不好说。”一直没说话的舒文韵,忽然笑眯眯来了一句。
众人吃惊,她一直都不爱参与八卦,不像今越说啥都要插几句,她顶多就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能让她这么说刘东,看来刘东还真不是个东西,把她的心伤透了。
“哼,我看刘东才是那坨牛屎。”舒文明冷哼一声,“去年老子把他打了一顿,现在他看见我都绕道走,怂包蛋一个。”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舒今越上辈子是知道刘东的,不仅因为他是姐姐的前男友,还因为姐姐结婚后,他还曾死缠烂打过一段时间,说是原本他攀上的老丈人因为犯事进去了,他又正好看见舒文韵的小日子风生水起,就腆着脸找上去。
被舒文韵严词拒绝之后,他还想鱼死网破,去找了当时的姐夫徐思齐,把舒文韵诋毁成一个虚荣、恶毒又浪荡的女人,想要以此破坏她的美满婚姻。
但徐思齐压根不信他的,还把他以诽谤的罪名送进了派出所,为此,小两口倒是愈发恩爱有加。
这事是舒老师去看今越的时候说的,她又开不了口问,只能是他说啥,她听啥,所以信息都很零碎,但这一对比,舒文韵早点和刘东分手也是十分明智的。
只是,舒文韵对刘东的态度,好像跟上辈子不一样了,联想到上次她说有可能恢复高考,让她和二哥赶紧复习的事,今越怀疑她不会也重生了吧?
可惜舒文韵太平静了,今越愣是没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大家聊了一会儿,天黑了,但因为是夏天,大院里的邻居们还坐在石榴树下聊闲,今越吃过饭看了会儿书,实在是尿憋得慌,“姐要去上厕所不?”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主动给她递梯子。
可舒文韵却心事重重,“你去吧,我不去。”
好吧,她连想试探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她酸溜溜的想:行吧行吧你是大女主你清高。
不过,她有点担心,这一次刘东在老丈人落马之前会不会固态萌发。
刘家父子是个顶个的势利眼,只是儿子比老子势力得不那么明显一些,加上俊朗的外表又很有欺骗性,不过到那份上,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
舒今越想着,快速的跑进公共厕所,速战速决。
夏天蚊子多,除非必要不会在厕所里多待一秒钟。这时候她真是分外羡慕姚青青,她家院里就有厕所,不用出去挤,没那么多蚊虫,也干净卫生,要是再装个冲水马桶,那就跟后世看过的楼房一样方便了。
从厕所出来,今越放慢脚步,走过一棵枣树,想起这是上次徐叔叔等她的地方,那天覃海洋送她回来,他在树下不知道等了多久,还给了她一些东西。
她又想到家里那两双崭新的皮鞋,什么时候去还给他好呢?包大姐虽然有私心,但她的话也没全说错,女孩子还是别随便收别人东西,徐端是把她当恩人之女照顾,但别人看在眼里,她这种就属于爱贪小便宜吧。
唉,今越一想到自家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心里就总感觉不得劲,气得在枣树上踢了两脚。
“生气也别拿自己身体出气。”忽然,身后传来一把久违的熟悉的声音。
“徐叔叔?!”
徐端还是万年不变的白衬衣绿军裤,衬衣扎进裤腰里,棕褐色的皮带下面,是笔直修长的腿,脚下是一双锃亮的皮鞋,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段很有力量感的手臂,手腕上还戴着一只非常普通的手表。
“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今越不知道她现在有多高兴,只是感觉自己嗓子里有些微的颤音。
徐端笑了笑,“刚回来。”
今越发现,他的下巴有点青黑,头发也有些乱,前额的发丝有点长,挡住一点点眉毛……都没来得及打理,看来是真的刚回到。
“你去京市了对吗,去了多久?以后还去吗?”
“49天,今年应该不去了。”他咳了一声,仔细打量她,“长高了。”
舒今越立马习惯性的蹦跳两下,小时候大院的人或者爸妈说她长高了,她都会蹦跶两下,证明他们没说错,她还能长更高。
但那是小时候,她现在都二十岁了,按理来说也没多少长高的余地了,她怀疑他是没话找话,“你没骗人吧,我怎么没发现。”
徐端又再次仔细端详她,“真的。”
今越这下子是真高兴了,“那你说我现在有多高?”家里没有卷尺,她又很久没去做过衣服,还真不知道现在的身高。
她笃定他也不知道,但她就是想问,感觉他总能说出点门道来。
“上次见一米五八的样子,现在应该有一米六了吧。”
舒今越走过去,挨着他但没有肢体碰触,使劲站直身子,用手在自己头顶横横的比划过去,都没到他肩膀的样子。刚才的喜悦顿时又没了,“还是这么矮,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怎么能这么高!
她身边最高的就是二哥,可也只有一米七三左右,不过舒老师也不高,遗传嘛。
“你父母应该有高个儿基因,不然你不可能这么高。”但转眼想到一母同胞的徐平也不高,只是一米七五的样子,她又觉得他应该是超常发挥了。
“小时候喝牛奶。”
今越心说难怪呢,每次去你们家都有牛奶,资本家真是会享受。
“你也应该多喝点,还有可能追上来。”
舒今越扁扁嘴,是她不想喝吗,是没有啊,现在整个柳叶胡同都没谁家孩子能喝上牛奶。
似乎是懂读心术似的,他轻咳一声,“以后只要我有,都给你送来,可以吗?”
“怎么送?”
“送家里和单位人太多,我每天中午一点,给你送槐树胡同口,怎么样?”
舒今越有点心动,他俩的单位都是一点半上班,正好送完都不影响双方上班,“那一瓶多少钱,加上票,我算给你。”
见他无奈的看着自己,她又心虚的加了一句:“跑腿费你不能收我的。”
徐端真是拿她没办法,“到时候说吧,还不知道能送几次,因为我们那边也不是每天都有。”
有时候徐思齐在家的话,他也会喝,甚至会一口气喝两瓶,连他份上那瓶也喝掉。
“有时候我可能会加班,没时间。”
“嗯嗯理解,我也不是每天都有空,要是我一点钟赶不到的话,你就先帮我放在胡奶奶那儿,我下班去取。”她在心里快速地计算着,一瓶牛奶大概要花多少钱,她现在其实也能负担得起。
奶粉喝光之后,她想补充营养变得很难,家里顶多能做到饭菜有点油星子,要想顿顿吃肉和汤那是不可能的,蛋白质来源几乎为零。
鲜牛奶不仅口感好,还是最佳蛋白质和钙的来源。
“要是我将来能长到一米六三,你功不可没哦。”
“那是你的理想身高吗?”
“对,要是能再高点肯定更好,但我家基因就那样,我也不能强求,到163穿衣服什么的就很好看了。”
徐端笑起来,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衬衫,他侧身将胡同口刮进来的夜风挡住,“长不到也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就像女同志都喜欢个子高的一样,男的也不会喜欢矮的。”以及不够软的没女人味的,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胸脯上,只能叹气。
这东西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啊。
“任何人的喜欢都不重要,你自己才重要。”
今越抬头,视线与他对上,他不躲不闪,里面似有定海神针,让人觉得十分安心,让人毫不怀疑他说的就是真理。
他很快移开视线,“我听说杨正康来找你去给人看病,你是什么想法?”
“我都没跟他有联系,是他自己找来的,还当着那么多人面,我也不好拒绝,但我看了就回来了,没去他们家。”其实这半年多时间里,杨母也曾给她送过一些东西,麦乳精红糖罐头之类很不好买的东西,但她都谨记他的提醒,没要,客气的退回去了。
“我也想撇清干系,但有时候不能把人得罪太狠。”语气里隐约有点委屈,他们家是能够与杨正康抗衡的吗?只要人家随便勾勾手指,都不用亲自动手,就有马前卒来收拾他们,而到那时,刘干事之流绝对是冲在最前面的。
她不由得又想起自从舒文韵和刘东闹翻后,他们家可没少被刘干事为难,冬储菜给你来个别人挑剩的,连着烂菜叶子一起过秤,反正斤数是对的,让你有理没处说去;时不时去二哥单位门口转悠,说菜站这里不对那里要整改,菜站都知道是他在报复舒文明打他儿子那一顿,恨不得把舒文明五花大绑送刘家去让他教训个够。
这种时候,二哥要是被人揪住小辫子,开除就是分分钟的事。
“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徐端见她脸上的委屈,也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说话太硬了,她终究才二十岁,没什么社会经验,要把握这个度对她来说太难了。
“这次看了也就看了,没什么的,这次经历或许对你将来有好处。”他顿了顿,“你知道那病人的身份吗?”
舒今越摇头。
“她是省里一位很重要的领导,性格温和,说不定以后你们还会见面。”
今越心说,省里的啊,那可真是她目前为止见过最大的领导了,上辈子在乡下能给乡领导看病就已经够让村民羡慕的,觉得她是攀上了了不得的关系。
“你还小,这些事以后慢慢见得多了就好。”他声音温和下来,从身后拿出一个网兜,“点心拿回去吃。”
今越咧嘴乐,“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小吃货,总是给我带吃的啊,还全是甜的。”
不过想到他还送过鞋子,立马想起正事,“我把鞋子还你吧,我还没穿过,是新的,我妈给纳了几双布鞋,我现在可不缺鞋穿。”
徐端皱眉,“是不喜欢吗?”
“不是不是,很好穿,我喜欢的。”
“那就留着。”
“我不能总收你的东西,尤其是这么贵重的,将来还不清怎么办。”
徐端拧眉。
“你说是因为我父亲才这么照顾我,可人情债也不是这么还的,你是不是跟徐思齐一样,想着快点把恩情还完,以后我们两家人就两清了?”
徐端依然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舒今越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反正我不要了,你拿回去,送谁或者退货都行。”
“吃的你也别给了,我连……连……”
“连牛奶也不要了?”徐端嘴角紧紧的抿着,“胡闹。”
舒今越抬头,只看见他抿着的嘴角和黑沉沉的眼神,以前的温和一扫而空,就像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全世界都对她很友好,连小花小草都对她笑。
可梦醒之后,她舒今越只是一个长得不够漂亮,性格还拧巴的穷人家的孩子,舒老师的继女。
“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吗?”徐端把声音放软,“谁要有意见就来找我。”
今越不想把包大姐扯进来,不是她圣母,而是包大姐确实提醒了她,在旁观者眼里,她对他的来者不拒确实是很不妥。
“你还小,有些人仗着年纪大,喜欢总大道理拿捏你们年轻人,这种时候需要你自己鉴别,别人说的话是真心对你好,还是别有目的。”他看着她的眼睛,“我希望你能知道,对你以前的经历,我很抱歉。”
抱歉没能及时找到她,抱歉没能拦住她,别让她下乡。
这话没头没尾的,今越正想问他们以前是不是真的见过,他又说,“东西你收着,要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我付的诊金吧。”
“什么诊金,你哪里不舒服?肯定是加班加多了,累出亚健康了。”
少女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着急,像一只想要伸出爪子的小猫,想要试探一下,挠一挠,又有点担心下手太重。
徐端嘴角慢慢的翘起来,“对,我最近感觉很容易累,正想找舒医生帮我看看。”
舒今越是真的很上心,她知道,这世上能像徐端这么对她好的人很少,而他的好跟家人又不一样,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治好他。
徐端四下看了看,刚才进出胡同的人已经在打量他们了,“这里不太方便,要不明天中午一点,我去你们单位找你,可以吗?”
一点钟,同事们都回家吃饭还没来,诊脉或者询问病史也比较方便。
“好,那你要保重自己,工作别太累。”反正累死累活也没用,三年后他也要下海经商,将来开创商业帝国,体制内的工作成果也会被人摘桃子。
今越记得舒老师曾提过,徐端是因为成分问题,在这场浩劫结束前被人整下去的,而他兢兢业业换来的工作成果,最终也没人记住,后来平反的时候,他们单位去请他回来,但他拒绝了。
既然都要离开,那就没必要便宜别人。舒今越的想法很简单,也很记仇,“你平时一定要小心身边的坏人,尤其是跟你一起工作的,有些人就喜欢拿别人成分做文章。”
她不知道整他的是谁,不然早就直接提醒了。
“对了,你这次代表书城市出去学习,单位上说不定有人嫉妒,你要当心。”
徐端眉头舒展开,似乎是在鼓励她继续说。
“反正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信任任何人。”能把他整下去的,肯定是能拿到很多不利于他的证据的人,成分虽然可以做文章,但要是没有把柄落人手里,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不然他现在也不可能当上科长,徐平也不可能恢复工作。
舒今越觉得,自己此时的脑袋跟诊病时一样清醒,“我知道你光风霁月,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但越是这样,越容易被小人陷害,知道吧?”
他从小的经历和后来的军旅生涯,只教育过他怎么做个正直的好人,哪里知道很多影视作品里正人君子都是死于小人之手。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舒今越摇头,赶紧把这个不吉利的字眼丢开,“你记住没?”
徐端笑着点头。
“好了,时间不早,回家吧。”他指指天上的月亮,“我看着,快进去吧。”
舒今越接过他递过来的网兜,触到他的手指,修长而温暖、干燥,还有薄薄的茧子。
回到家里,赵婉秋还奇怪,“上个厕所怎么去这么久。”
“遇到徐叔叔,说了几句话,这是他给你们带的东西。”网兜里是一些京市的老字号糕点,居然还有一只真空包装的烤鸭!
虽然凉透了,也闻不出太浓的气味,但那金黄的油漉漉的视觉冲击,还是让所有人咽了口口水。
“这个小徐也是,大老远的带回来可真不容易,在火车上捂了这么多天要是坏了怎么办?”赵婉秋倒不是担心人家给送坏掉的东西,而是心疼,觉得坏了可惜。
今越想起,前几年还因为夏天吃了一块臭肉把全家弄得上吐下泻。
“他说他坐飞机回来的,要是坐火车就不带了。”
“飞机啊?”舒文明双眼冒光,“这个徐同志真厉害,能开吉普车,还能坐飞机,这是什么样的人家啊。”
“人徐家在民国年间别说坐飞机,就是买飞机都不成问题。”舒老师叹息一声,“后来小鬼子打进来,他们家还给当时政府捐了足以买两架飞机的钱,可惜这些钱没能换成战机,而是成了那些人的席梦思大床。”
“他们家出身这么……啊,可我看徐同志一点也没大少爷架子,很有亲和力,出个差都记着给咱们家带东西。”
“这只能说明人家教好,人家是记着你苏伯伯的情,可不是咱们舒家。”
舒文明点点头,他也就是随口一说,上次打野的时候徐同志还让他去找他玩呢,他可没敢当真。
烤鸭虽是真空包装的,但天气热,今越也怕真放坏了可惜,第二天中午就让赵婉秋拆开吃了。书城国营熟食店也有烤鸭,但舒家至今没买过一次,现在是他们货真价实的第一次吃烤鸭。
表皮金黄油香,一咬一嘴油,内里的肉却很嫩,吃起来有种天然的鸭肉香味,大家都舍不得一口气吃光,只吃了一半,剩下一半打算晚上再吃。
今越毫不怀疑,要是有冰箱的话,那半只烤鸭绝对能留到过年。
第二天刚到单位,屁股还没坐热,朱大强就来说区里通知去开会。
“怎么又是所有人都要去?我就留守大后方不行吗?”刘进步老大不乐意。
“最近咱们市里出现好几例高热和疱疹的儿童,都是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的学生,怀疑是手足口病聚集性爆发,这事必须引起重视。”
刘进步没说话,朱大强又指指桌上的报纸:“昨天报纸上还说了,保加利亚有七百多名确诊病例,其中死亡40例,致瘫140例。”
刘进步张了张嘴,这么高的死亡率和致瘫率,还真不是小事,尤其现在龙国医疗技术不发达,要真聚集性爆发了,那真是雪上加霜。
“那行,咱们走吧,今越是骑自己的车还是跟我坐?”
舒今越头大,“跟刘哥坐吧。”
说来也是搞笑,买自行车之前,她担心钱不够,担心没票,就是没担心自己不会骑,小时候看别人骑不难,做阿飘的时候她连看摩托车都不难,结果车真买到手,学了这么长时间,她愣是没学会!
舒文明天天嘲笑她,可她身体就跟块木头一样,一上车就歪,总是保持不住平衡,车杠摔掉漆,裤子也磕破一条了,疼得她龇牙咧嘴。
今越暗暗发誓,等这事忙完,她得赶紧把自行车学会,把面子找回来!
他们刚准备出发,忽然一辆小轿车开到大院门口,司机急忙下车,“舒医生在吗?”
几人都没反应过来舒医生是谁,你看我我看你,还是乔大姐探出头来,“小舒,找你呢。”
司机打量她,觉得跟传闻中那个能治疑难杂症的“小姑娘”对上,立马说:“舒医生,杨副主任安排我来接您,麻烦您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司机将她叫到没人的地方,小声道:“主任没说,他说你知道,他现在抽不开身,但会在路上等你。”
舒今越一顿,莫非是前两天去看的那个女领导?什么事让他走不开到要着急忙慌派个司机来,难道是药出问题了?
舒今越背后的汗毛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