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丽和舒文明解除误会的速度让舒今越震惊——太慢了!
今越没找到机会悄悄问徐文丽, 但她观察二哥,从一开始回家就上炕躺尸,到忽然开始洗头洗澡洗衣服, 每天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还悄悄用舒老师的刮胡刀片,再到忽然某一天赵大妈找上门。
“舒老师,我咋听说你家文明和王晓红没戏了?”
舒老师的象棋“啪”一声掉桌上, “啥时候的事?”
他才刚说最近老二看起来像个处对象的人了,怎么忽然又黄了, 这不省心的犬子啊!
“昨天我跟老赵回乡下, 王晓红她妈说的,说咱们文明不……不……哎呀, 反正说得挺难听的。”
骂得挺脏的。
舒老师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这不成器的儿子, 到底还想相多少个女同志, 到底啥时候才能结婚!
但他还算开明,没有一棒子将儿子打死, “这事我会问问他, 你先别上火。”
“嗐, 我倒是不上火, 反正那姑娘我也不大看得上。”好嘛, 还真是说好说歹全凭媒人一张嘴。
晚上舒文明吹着口哨, 刚进门就被舒老师揪住耳朵,“哎呀爸爸爸疼,你儿子是血肉之躯,别拧了。”
“你还知道疼啊,你咋不直接把我气死!”舒老师不让他跑, 抓住他袖子,“你快给我说说,你跟王晓红同志咋回事。”
舒文明满不在乎的样子,“还能咋回事,不合适呗。”
“处这么久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你考没考虑过自己越来越差的名声,人一年轻女同志的名声,你怎么能随意伤人家的心?”
舒文明嘴角抽搐,“她能被我伤心?拉倒吧。”
“舒文明你什么意思?你跟那女同志到底咋回事?”
“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没伤害任何人,你们别把帽子扣我头上。”
看着儿子潇洒离去的背影,舒老师气得说不出话,文化人也骂不出什么脏话,横竖就两个字——“逆子!”
舒今越回家的时候,他还在骂,“行了爸,二哥是成年人,感情的事让他自己决定吧。”
“我要是不管,他这辈子就只能打光棍喽,他不结婚,你和你姐也不好越过他,耽搁的是你们。”舒老师话锋一转,“不过你跟你姐也不必拘泥于此,只要谈成了,想结就结。”
“行行行,爸,那你赶紧催我姐吧,我还小,不着急。”
今越插科打诨,好容易把老父亲的怒火压下去,她倒不是心疼二哥,那家伙嘴比茅坑还臭,单身一辈子也活该,她只是不想舒老师气出个好歹。
“对了爸,明天星期天,咱们去山里看看,那棵板栗和核桃熟了没,到时候……嘿嘿。”父女俩顿时都高兴起来,能弄点吃的,那可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晚上大家都在,听说今越的提议也都兴奋起来,赵婉秋去几户相熟的人家借来几个箩筐,方便明天装“收获”,舒文明则是鼓捣上次带回来的工具,徐端见他对打野感兴趣,送了他一套东西,他早就手痒难耐了。
“明天早饭咱吃馒头,带几个进山,再带点咸菜,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去走亲戚。”
赵婉秋的老娘是郊县嫁过来的,她几个舅舅姨妈都在郊县,只是平时很少走动,临时借来做挡箭牌也不错。
今越想着脆生生油津津的核桃,又甜又面的板栗,梦里都在流口水,恨不得一睁眼就到天亮。
“哟,今越你们家起这么早干啥呢?”
“大清早就蒸馒头卷包袱皮,这是要去哪儿?”
“我妈带我们去郊县走亲戚。”
有好奇的就问是啥亲戚,哪个县的,今越睁着眼睛说瞎话,主打一个一分真九分假的胡编乱造。
可惜就在他们吃饱喝足收拾好,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准备出发的时候,忽然门口涌进来一堆人,“这里是舒文明家吗?”
十来个男女,男的个个凶神恶煞,女的看着也泼辣,今越定睛一看,其中几个男人她见过,就是年前在人民公园……不好,是王晓红的家人!
她连忙让舒文韵去赵大妈家喊人,自己顶在前面,“舒文明是我哥,你们是谁?”
“让你哥给老子滚出来!”为首的男人是王大,四十来岁,眉毛又粗又黑,一双牛眼瞪得铜铃大。
“我就在这里,有什么事你们说就是。”舒文明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记性没今越好,这种半年前偶然见过一面的人他还真记不住。
“就是你个小白脸?”
“我看也不白啊,长得也不咋样,还不如咱们队上……”
“咳咳,别扯那些不相干的,我们就来问问你舒文明,你跟我妹的事打算咋办。”
舒文明终于听明白了,“你们是王晓红的家人?我跟她能有什么事,你们找错人了。”
“你他妈还……还敢说这话,我妹妹都被你……你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还不承认,好你个……”王老五气得话都说不完整,舒文明越是一脸正色,他越是生气,“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不负责任的男人!”
“嚯!”整个大院都沸腾了,感情纠纷上升到不可说了呀,啥叫不负责任,啥叫不要脸,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期待他们再爆出点猛料来。
舒老师急得脸红脖子粗,“你们好好说话,我儿子我知道,他不是道德败坏的人,你们别诬赖人。”
“诬赖?我妹子都有孩子了,我们诬赖他?”
这句话就像一滴水滴进了沸腾的油锅里,炸得噼里啪啦的,舒文明谈对象大家都知道,但居然把女方肚子给……这不像啊。
是这样的,舒文明在所有人眼里,虽然明面上不好惹,但其实是个没出息的怂包蛋,这样的人你说他路上捡到五块钱自己昧下来那肯定是真的,但说他欺负女同志那不可能——他没那个胆子。
有人站出来说公道话:“这事先不急,我们大院的文明可不是道德败坏的人,他是调皮点,但不至于做这种事,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就是,你们要生气,也先把事情说清楚啊。”
“我们能拿妹子的名声胡说八道吗?我妹子昨天才在医院做的检查,看清楚,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怀孕了,舒文明你他娘的不是个男人,敢做不敢当。”
今越一直没说话,她悄悄观察着所有人的神色,王家人脸上的愤怒是真的,不像是来讹人,而二哥脸上的错愕和恍然,也是真的。
这时代风气保守,二哥又天天回家,从没有夜不归宿过,不可能真和王晓红发生点什么,毕竟就是住招待所你也得有介绍信啊,要是一男一女,还得出示结婚证才行,就怕搞破鞋。
无论是动机还是时间,二哥都不具备。
双方都是真情实感的愤怒和错愕,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中间一方说谎,或者隐瞒了部分真相,譬如王晓红。
今越正打算说话,赵大妈已经先她一步想到,大声道:“既然你们是拿我们当亲戚,才三番五次央着我给晓红介绍对象,那现在闹出矛盾了,我这介绍人说两句,不算过分吧?”
王母连忙说了两句客套话,怎么说也是半个亲戚,将来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指望赵大妈帮忙呢。“是是是,嫂子你说,我们也是被这臭流氓气昏头了,忘记先来找你通个气。”
“可别这么说,就是公安来抓人也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全,你们一来就说文明是流氓,可没这个理儿。”
大家都点头,觉得赵大妈不愧是整个大院的妇女之首。
“其次,我作为介绍人,肯定不是给你们胡乱介绍的,文明的品性在我这里是过关的,你们说他怎么对晓红,总得有证据吧?”
“我妹子都怀孕了,还要啥证据!是不是得等她生下来你们才肯承认?”
“晓红什么时候怀上的,现在几个月了?”
“昨天去医院,医生说是两个月不到,这不正好是跟舒文明谈对象的时候?我妹那段时间经常往城里跑,就是跟舒文明在一起。”
“那行,文明你来说说,你跟晓红是什么时候开始谈的,她来找你,你们都干了啥?”
舒文明面露犹豫,郑重道:“这件事,你们最好是让王晓红亲自来跟我说。”
“放屁,我妹都让你霍霍了,还亲自来找你,你想得美,你还要不要脸,还有没有王法?”王老大是个暴脾气,气得一个箭步冲上来,直接给舒文明胸口捶了一拳。
他是庄稼汉,长得又壮,拳头得有砂锅大,一拳头捣下去,长期营养不良的舒文明直接就后退两步,疼得龇牙咧嘴。
“你们可真欺负人,就是真做错事也有公安管,你们怎么能直接打人?”大院里其他年轻人不干了,虽然平时摩擦不断,吵架是常事,可那是在大院内部,一旦有外来人欺负大院的,大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现在人家有困难你不帮,将来你遇到困难,人家照样袖手旁观。
更别说,赵婉秋还给很多人家打过吊针,舒今越给他们看过病,从来不收他们一分钱,不拿他们一颗鸡蛋,这样的情分哪怕不是邻居,他们也要帮一把。
“要动手是吧,真当咱们16号院是吃素的。”赵大妈家儿子一喊,十几个青壮年顿时把王家人围起来。
就连小李哥也来了,“文明的人品我知道,你们这是诬陷,有本事把所有当事人叫来对质。”
男人更了解男人,他看舒文明的表情里没有惊慌,没有害怕,笃定这个所谓的孩子肯定不会是他的。
“你谁啊,你叫我妹我妹就得来,能的你!”王老五仗着个子高,故意往小李哥肩膀上撞了一下。
小李哥顿时踉跄两步,站稳之后还了他一脚,于是场面立马失控,两边打起来。
一开始是青壮年的战场,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且双方人数也基本对等,只是大院这边普遍没有王家的壮,但其他人也没说什么,偏偏王母害怕自家几个儿子吃亏,先在其中一个大院年轻人脸上挠了一爪子。
后院的刘大妈一看,哎哟这挠的可是自己儿子,顿时也不干了,冲上去揪住王母的头发就是一顿挠。
王家几个儿媳不能眼睁睁看着婆婆被打,不然回去会被人笑话的,顿时也来帮忙,大院里其他大妈小媳妇也不能眼看刘大妈吃亏啊,都撸起袖子去帮忙……于是,很快就变成两边的混战。
连赵大妈和赵婉秋都加入战斗,独留舒今越各种闪避。
最后实在是动静闹太大,有人去叫了居委会,居委会又叫了几个民兵和武装专干,才把两伙人拉开。
刘干事苦口婆心两边劝,说既然出事那就把双方都叫来,让王晓红来说清楚,舒文明要真耍流氓了,随便他们怎么处置……当然,他现在可是坚持要抱紧舒今越大腿的人,所以说话多少都会向着舒家一点,没提报警的事。
这事一旦报警,那就不是这么了的,搞不好别把舒文明折进去。
而舒家和大院派们就坚称必须让王晓红来对质,不然他们就是诬赖,要他们赔钱和公开道歉。
王家也很冤啊,好好的妹子忽然怀孕了,他们除了找她对象还能找谁?他们也觉得自己没错。
舒文明见此,忽然悠悠的来了句:“王家几位哥哥,我希望这件事你们先回去问问她的意见,问清楚再来。”
他从始至终的态度都很冷静,甚至都没急着否认,也没说一句王晓红的不是,王家人就是再冲动也知道,这件事恐怕另有隐情,而舒文明没有直说,已经是在维护王晓红的名声,给她面子了。
最后,王家人灰溜溜的走了。
双方都有受伤的,且都只是轻伤,犯不着去医院,要是去了,还不是得王家和舒家赔对家的医药费,所以大家都默契的没提。
赵婉秋从家里找来酒精棉球,给大家伙处理一下伤口,嘴里也没忘感谢大家伙,要不是因为动手的人实在太多,估计王家那边还想闹到派出所呢,这就是打群架的“好处”,只要不闹出大事,那就一律视为自愿参与,“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她虽然也觉得不是舒文明干的,但普通老百姓嘛,派出所那地方都是能不去就不去。
舒今越把舒文明拉到一边,“你给我说实话,你跟王晓红是不是压根没谈对象?什么去公园约会,下馆子都是假的吧?”
舒文明耸耸肩,“都让你知道了,还让我说啥。”
“那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干嘛,天天早出晚归的。”
舒文明吹了个口哨,“哥给你弄自行车呢。”
原来,他这段时间只是用王晓红当幌子,自己跑鬼市上去了,帮着张良伟倒腾些小东小西,他脑子活,算账快,又足够警觉,很得张良伟信任,短短两个月时间居然就倒腾出一辆自行车。
难怪,今越还以为过去这么久,他已经忘了要买自行车的事。
原来人是闷着干呢!
“那王晓红能乐意帮你打幌子?”
舒文明冷哼,“可不是我提的,是她主动求我帮忙。”
舒今越眼珠子一转,“你的意思是,王晓红主动要求进城跟你相亲其实是被家里逼的,其实她是来跟她真正的对象约会,然后让你帮忙打幌子,你顺势应下,然后借此去鬼市倒腾自行车?”
这俩人可真是,多好的演技啊,把所有人都骗了。
“她对象是谁,你见过没?”
舒文明撇撇嘴,挺不屑的。
一个让女孩未婚先孕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见过一面,是去他们村插队的知青,谈了两年多,今年回城安排进造纸厂上班,俩人短暂分开过一段时间,后来王晓红借着我的名义来了城里,天天跟他在一起。”
舒今越是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俩人戏真多。
“那现在咋办?”
“还能咋办,该头疼的是王家人,我看那知青不像是会娶王晓红的人。”
可怜了这姑娘,这大概就是他刚才打死也不愿说出真相的原因吧,大家都能猜到跟他亲口说出来肯定不一样,王晓红的名声即使毁了,毁的范围也很小,负心汉要真不想负责,她也还有转机。
看不出来,自家这二哥也有不让人讨厌的时候。
“那你当时怎么不劝劝她?”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今越哼一声,不再纠结王晓红的事,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
“被你连累的,咱们连山都进不了了,下礼拜去要是被人摘了,我跟你没完。”
“不就一点核桃和板栗嘛,你要吃我改天抽空去看看。”他挺了挺胸膛,“反正现在有自行车,快。”
他的自行车其实已经到手三天了,只是不敢忽然拿出来,准备先藏着,慢慢的在大院里透露自己要买车的事,然后装出四处找票的样子,磨蹭几天再把车推回来,这样才不会被人怀疑。
“二哥你这脑袋瓜子,不去做生意真可惜。”
“做生意能发财不?能的话我以后考虑一下。”总在菜站上班也不是长久之计,临时工随时可以被人替换掉,只要领导家有亲戚找不到工作,他的岗位就是临时落脚点。
他只不过是替人占个坑而已。
舒文明十分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一直以来也没像舒老师那样幻象能转正啥的,只希望不要太快被弄走就阿弥陀佛了。
“放心吧二哥,只要你保持住自己的优点,将来一定能成为大老板,挣大钱,到时候别忘了我,给我买套大房子就行,我要求不高的。”
“房子算啥,我给你买小轿车!”这年头小轿车可比房子贵得多,两者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可在将来,一般车子差房子还真差远了。
当然,说的是一般车子。
“到时候我给你和文韵,一人买辆,给爸和赵阿姨买最好的收音机,哦不,要给他们买电视机,还是彩色那种,听说我们单位经理家的就是彩色的,能看出人穿的衣服颜色。”那神态,那语气,说得就像他已经当上大老板似的。
舒今越被逗得乐不可支,正想说他做啥美梦呢,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她名字。
“今越今越,小李哥出事了!”
赵大妈儿子扶着脸色苍白的小李来到倒座房,“我刚去上厕所,在路上看见他疼得厉害,你赶紧帮忙看看,别是被王家人打出问题了吧,要是出问题咱们兵分两路,你们上医院,我们去追他们,必须得让他们负责。”
一听打架打出问题,所有邻居都来了,受了伤的总感觉自己伤口也跟着隐隐作痛。
赵婉秋心里有数,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就评估过,没有特别严重的,不然说什么也要送人上医院。
“大家先别慌,小李这是咋了?”
小李捂着腰,哎哟哎哟的,缓了几口气才说出整话:“上……上厕所的时候,忽然腰疼……疼得厉害。”
今越一看他样子,都不用把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是一点也不慌,“小李哥刚才解小便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疼?”
“对。”
“有没有石头掉出来?”
小李一想,连忙红着脸点头,确实是出来两块绿豆大的石头,尿都是淡红色的,他一方面是疼得厉害,另一方面也是被吓得不轻,所以腿就软了。
“那没事,就是结石排出来了。”今越小声提醒,“继续喝,应该还没排完,配合慢跑效果更好。”
小李现在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这才松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
众人也跟着放松下来,知道是舒今越给看的病,都夸她厉害,连肾结石都会治,也是幸好,李大妈今天不在现场,大家都有默契的不会跟她提这茬。
果然,第二天中午,小李媳妇来说,他又排出好几块小石头来,但没一开始那么疼了,今越根据他们描述的大小,再结合当时的检查报告上的大小,估摸着应该是排得差不多了,就没让再喝药。
“不过吧,这样的结石一般都会复发,多发性的,这次好了以后记得多喝温水,适当运动,别一整天坐着。”
王家落荒而逃后,好几天没再听到消息,连赵大妈也懒得回去问,她算是知道了,这王晓红她妈就不是个讲理的主,这样的人家以后就是给她说成了,过得好倒也罢了,过不好还得落埋怨。
“老赵你这到底啥亲戚,怎么这么坑人呢?我在大院里这么多年的脸面都让她丢光了,以后再给谁说亲,人家还敢要吗?”
老赵头哪敢吭声,他那天不在,回来谁都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他,他也嫌丢人啊。
“我现在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的。”赵大妈叉着腰杆,斜着眼睛看老头。
老赵头连忙举手投降,“我不知道啊,他们想咋样我压根不知道,我不是同伙。”
“说不定人家就是想来闹这一出,正好逼婚,文明要是真跟王晓红有点什么,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娶了她,以后也没处说理去。”名正言顺接下这口锅,喜当爹。
赵大妈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文明是个守规矩的,没进他们的仙人跳。”
老赵头脸上臊得慌,“行了行了,这门亲以后就当断了,咱们再不去就是。”
赵大妈这才放过他,寻思等风头过去,还是得回去问问,不是她关心王晓红,而是好奇啊,孩子到底是谁的,怎么处置,将来会不会给文明留下后患。
当然,她还不知道舒今越已经知道孩子爸是谁了。
舒文明的自行车是在第二个星期六推回来的,银光锃亮的大永久,又高又大,车铃响当当,钢架上似乎还有一股工业机械的气味,舒老师爱惜地摸了一圈。
真好,这是老舒家第一个大件,素来不张扬的他都想放一串鞭炮庆祝庆祝。
整个16号院都来看稀罕,围着“啧啧啧”,满屏的羡慕。
当然,现在都1974年了,大家日子没前几年那么艰难,目前大院里已经有三辆自行车,舒家这是第四辆,本不至于这么新奇。
可别人家买,譬如赵大妈家李大妈家,那都是人家工人(帮衬的)多,有积蓄,日子好过,舒家居然也能买上,这是有点匪夷所思的。
有人甚至悄悄问赵婉秋,舒文明是不是发财了。
“嗐,哪有那么好发的财,是三兄妹拼钱买的,说以后方便上下班,我和老舒也凑了点,现在的年轻人随便看个电影都得花钱,买瓶汽水儿也得花钱,能攒下几个钱?”
“你家老舒也出了啊,你也出,那你和今越吃亏喽。”大院里就是这样,你有困难的时候,大家都愿意帮你一把,你要是好过了,那不行,大家都得酸一下,坏心的还要挑拨几句。
反正就是既怕你吃苦,又怕你开路虎。
赵婉秋也不傻,“我们不吃亏,反正是兄妹仨合伙买的,今越也能骑,她年纪小爱玩,说不定骑得次数更多呢。”
也有的人心痒痒,舒家这样的人家都买得起自行车,他们凭啥不能,回家跟父母一提,被一顿好骂。
第二天一早,舒文明就骑上自行车,载着舒文韵去上班,仿佛路上的小鸟和花儿都对着他们唱歌。
第三天是星期天,这回换今越坐,舒文明载着她,其他人坐公交,一家子又雄赳赳的进山打野了!
有段时间没来,草都快到腰杆了,大家把东西放下,迅速找到上次发现的板栗树和核桃树,现在还没全熟透,但也不影响食用。
“摘吧摘吧,等熟透就不是咱们的了。”今越贪心,她恨不得连树一起挖回去,“要是咱们家能有个大院子就好了,里面栽上很多果树,不用出门就有东西吃。”
“可拉倒吧,你知道现在一套四合院多钱?”舒文明动作利落地爬上树,蹲在树杈上,像只猴子一样,“我不是去找张良伟弄车嘛,他也帮人做介绍人买卖房子,就对面槐树胡同那样的小院子也得一千多块。”
按照普通家庭的存钱速度,十年也买不起一套。
“那金鱼胡同的呢?”
舒文明眼珠子差点掉地上,“你还敢想金鱼胡同?那可就更贵了,少说两千块,还得看大小,像徐家那样的,你猜多少?”
“至少三千块吧。”今越有点郁闷,小说里都说这个时候的房子便宜,可那是穿越者(重生者)用后世的眼光和货币价值衡量的,要是换算成现在的物价和收入水平,那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别人家的可能买得到,徐家那套至少四千块吧。”
四千块啊……
舒今越双手托腮,开始用自己的工资计算,那得不吃不喝一分钱不敢花的存八年零一个月,这还得保证这八年里房价一分不涨,可能吗?
“唉,咱们啥时候才能住上大房子啊……对了二哥,你攒自行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商机,风险不要太大,被抓也不用坐牢,同时又能挣大钱的。”
“做梦呢你?”舒文明给她肩膀上扔了一颗毛球球的栗子,“赶紧摘吧,多摘点吃不完的话,咱们炒熟之后拿到鬼市上试试看,看能不能换点别的东西。”
直接卖钱他还不太敢,都是跟在张良伟身后,不敢露脸,换东西稍微安全一些。
“对,可以不用拿去鬼市,咱们去电影院门口,卖给那些准备进去看电影的小年轻。”每天那么多人进去看电影,即使每场电影只有三个人买他们的东西,一天下来也能卖不少呢。
关键这还是无本买卖,这么多栗子够他们卖很久很久,守着这棵栗子树,他们家轻轻松松赚大钱……想到那画面,今越就美。
“你啊,别想这么美,你当电影院卖票和卖东西的是瞎吗?你明晃晃去抢人单位生意,不举报你举报谁。”舒文韵实在听不下去她的异想天开,“这几年还是脚踏实地吧,不过咱们都开始看书吧,先复习着,万一哪天高考恢复了呢?”
舒今越回头,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用石头砸栗子外面那层毛刺,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得了吧,我和舒今越就不是读书的料,学习的苦要吃你自己一个人吃,我们只想赚钱。”舒文明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但他低估了今越的决心。
“谁说不想考大学的,我要考,还得考医学院。”
“行行行,梦你就尽情的做吧,反正不花钱。”
舒今越没瞎说,她真的在努力,除了开始背诵英文单词,她还准备学习数理化,这些科目她当年基本没学过,现在学起来难度肯定很大,需要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
这也是她不想谈恋爱的原因,她现在勉强算二十岁,到恢复高考也才二十三岁,等上了大学再谈也完全来得及,那时候还谈的全是男大,不比现在随便找个工人就谢天谢地的强?
她舒今越可是很现实的,男人她就喜欢两种,要么是睿智成熟能让她心甘情愿佩服的,要么就青春活泼的男大!
当然,覃海洋也是男大,但俩人家庭差距太大了,她不觉得是什么好的选择。
摘到太阳落山,他们带来的筐子全部装满栗子,核桃暂时等下次再摘,弄太多回家也不好晾晒。
栗子外壳已经剥掉,剩下棕褐色的内壳和果仁,回家当晚就剥出一盆来炖肉吃,嫩黄色的果仁又香又甜,生吃是爽脆的口感,煮熟之后又面又甜,完全能当主食。
肉还是野猪肉,放一小块进锅里,和栗子一起煮得软烂烂的捞出来,再切成小块,连汤都有一股肉香味。
赵婉秋捞了点肉和栗子,装进饭盒里,让今越给胡奶奶送去。她现在身体愈发不好,已经没办法独自出门了,吃的菜都是舒家几个孩子送去给她。
街道办也很重视,毕竟她是新桥街道目前已知最长寿的老人,要是能过了百岁,那也是好名声,所以隔三差五就派人去看看,给她洗洗铺盖打扫一下卫生。
剩下的栗子则是铺开晾在炕上,今越第二天装了两袋,分别给姚青青和徐家送去,姚青青很高兴,她最喜欢的就是炒板栗了。
到了徐家那边才知道徐端去京市出差了,还没回来。
今越于是放下东西就走,难怪最近都没遇到徐端,她总感觉,他要是在书城,他们肯定能遇到。
“诶诶等一下,小姑娘你等一下。”包大姐在门口叫她。
今越回头,她知道包大姐不喜欢自己,所以除非必要她都不来,“什么事?”
“徐领导出门前说,让思齐把这个包袱送去给你,但思齐没空,让我送,你总不来,我也忘了。”
舒今越心头松口气,她就说嘛,徐端明明知道她不喜欢包大姐,还把给她的东西转交给包大姐,她会生气的。
接过包袱一看,里面居然是两双跟上次一模一样的皮鞋,连尺码都一样。
今越忽然想起上次他送自己回家拿衣服那一幕,他当时什么都没说,甚至没表现出一点异样,转头居然不声不响又给自己买了两双新鞋。
哪有送东西送一模一样的,加一起都三双了吧。
不过,今越想起自己每次遇见他,都是穿着那双皮鞋,确实是会给人一种她对那双鞋爱不释手的错觉。
看她高兴那样,包大姐就不高兴了,“小姑娘,我倚老卖老说一句,我教育孩子不能总跟人要东西,还要这么贵的,咱们乡下人家长到这么大也没穿过皮鞋,不是几个水果几颗糖,这可是皮鞋呐……”
舒今越笑眯眯的,“对呀,我都没要,徐叔叔就给我买了。”
包大姐气个倒仰,“你别胡说,败坏咱们徐领导的名声。”
今越懒得搭理她,雄赳赳的离开徐家,可一走到包大姐看不见的地方肩膀就塌了——这次的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
准确来说,徐端给她的东西,每一样看似平平无奇,其实都是很贵质量很好的,就连吃的点心,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城里老字号出品,专供给石兰宾馆招待领导和贵宾的。
或许对他来说,吃好的点心,穿好的鞋子,就跟喝水睡觉一样理所应当,因为他从小过的就是这种生活,可对于今越来说,这是她二十年人生里最高规格的享受。
她像一个贪心的小偷,一边贪恋这些美食华服带来的舒适与享受,一边又觉得自己太没骨气,太没见过世面。
手机上说,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很容易被人小恩小惠收买,很容易误入歧途,她将来要是误入歧途了,罪魁祸首就是徐叔叔。
今越回到家,把罪魁祸首送的东西收藏起来,也不想打开了,心想下次见面就还他,她将来是要做名医的人,不能耽于这些小恩小惠。
第二天是星期一,今越顺便从家里带了一点炒过的栗子去单位,以前刘进步总带一些炒过的黄豆、蚕豆、花生去单位,她也没少吃。
“哟呵,今越哪来的栗子,挺甜的,炒得也好,还开口了。”
“乡下亲戚送的,我妈用菜刀砍过一下,很好开口的。”
刘进步是真喜欢吃这些小零嘴,当然他家条件也好,不差这几个钱,“我媳妇儿喜欢吃栗子,要是炒的时候再放点蜂蜜就好了。”
今越心说哪舍得这么造啊。
“我家有,这样吧今越,你们家栗子还多不多,不如卖几斤给我,两毛钱一斤咋样?”
“刘哥甭客气,我们家还有,要多少我给你就是,钱不钱的就见外了。”
刘进步这人好吃,但也不占人便宜,当即塞过去两块钱,要十斤。
今越实在推不过,中午回家跟赵婉秋一说,赵婉秋就装了满满一口袋,足足有十五斤之多。
刚把栗子送到刘进步手里,一辆黑色小汽车就停在街道大院门口,门卫大爷一看车牌,心里“哎哟”一声,赶紧往楼上喊牛主任。
“牛主任主任,不好了,市里杨副主任来了!”
牛主任正看着报纸,一听杨副主任小腿肚就打颤,连忙将报纸胡乱塞进抽屉里,茶叶缸子倒掉,理了理衣服,小跑着下楼迎接。
“杨副主任莅临检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杨正康只是点点头,礼节性的跟他握个手,随便问了几句工作开展情况,然后很快直入主题:“我记得舒今越同志就在你们这里上班,是吧?”
牛主任觑着他的神色不像是坏事,连忙斟酌着说:“啊对对对,小舒同志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同志,工作认真负责,这不,现在正在努力工作呢。”
正在努力嗑板栗的舒今越:“……”
刘进步具有丰富的摸鱼经验,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桌上一切闲杂物品,顺带把今越的也整理了,然后往她手里塞了支钢笔,拧开一瓶墨水,摆上一本打开的记了半页的笔记本,最后再将她按着坐下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刚好,杨正康也进来了,“小舒同志我们又见面了,老太太还念叨你怎么不去家里玩,她这次嘱咐我一定要把你请到家里去啊。”
这话说得,好像他们关系多好似的,舒今越一听就知道话里有话。
果然,等牛主任有眼色的把众人叫走,杨正康的脸上露出一抹焦虑:“小舒,我这次来,还是想请你去看个病人。”
“这个病人情况特殊,不好亲自前过来,希望你能跟我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