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直到送走姚青青, 舒今越的心情还没平复下来。

太激动了!

她居然真的能凭借自己的本事留城,这个机会完完全全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赵婉秋买菜回来,看见她小脸红扑扑的, “别是发烧了吧?让你多睡会儿不听,起这么早干嘛。”

今越小时候比别的小孩都喜欢睡觉,尤其是睡懒觉,周一到周六怎么都起不来, 一边梳头一边小鸡啄米,走路都恨不得睡着, 偏偏到了周天却又起个大早。

每次她顶着黄黄的炸毛头发, 揉着眼睛,很困惑地问为什么周天不用上学的时候, 赵婉秋和舒老师都会笑。

那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赵婉秋心生感慨, “这几天的大蒜可真难买, 你赵大妈排了好几天的队才抢到三斤, 咱们家幸好有你二哥,不然都抢不着。”

“知道你喜欢, 这点芹菜还是你二哥事先留出来的, 新鲜吧?”

白色的杆儿, 嫩绿色的叶子, 闻着有股特殊的香味, 舒今越嘴巴开始泛口水。

她早上刚起床就自己泡了一杯浓香的奶粉喝掉, 现在闻见芹菜味居然又饿了,看来还是太缺营养了,需要好好补补。

没关系,以后她留城,有了工资, 她会对自己好的,用后世手机上的话说,她一定会把自己重新养一遍,把自己养成喜欢的样子。

“嘿,你这丫头,遇到好事儿啦?”

想起这段时间来的不顺,今越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还是等落实了再说吧,万一又让他们白高兴一场,老两口血压高,总“坐过山车”不好。当然,虽然舒文韵表现得很有诚意,但她还是要留个心眼,在事情正式确定下来之前,不想让她知道。

“没事,妈,芹菜要炒豆腐吗?”

“嗯,你二哥给预留的杨村豆腐,不容易碎,吃着还嫩。”

“这家里有人在菜店上班就是好,啥菜都能吃到最新鲜的。”赵婉秋一边择芹菜,一边说起舒文明的事,“前几天你赵大妈说给你二哥介绍个对象,约的明天见面,在人民公园,你机灵,到时候你就在一边远远的帮忙看看,别让你二哥又把事情弄黄。”

舒文明刚开始也排斥相亲,尤其是相看的那些对象,都或多或少有点短板,要么是家庭复杂,要么长相欠佳,要么个子不到一米五,他那时候有那么点自命不凡的意思。

可谁知道相了多次都没被看上,他开始自闭了,怎么他看不上的居然反倒先看不上他?

在满腔委屈和愤懑之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逢相亲必黄。

“上次造纸厂那姑娘,嫌你哥是临时工,见过一面就没信儿了。”

“二商店那个小刘,嫌他没房子。”

“对面槐树胡同那个小李,倒是不嫌他,可人家是独女,要招上门女婿,他又不愿意。”赵婉秋叹息一声,“我倒是不介意这些,可又不敢说,万一别人以为我这后娘容不下他,赶他出门。”

“妈,二哥的事您就少操点心吧,说不定他压根就不喜欢女人呢。”

“啥意思?舒今越你哪儿学来的这些浑话。”

今越撇撇嘴,做阿飘的时候她可是看过很多小说的,闲着无聊的时候也猜想过,舒文明或许真的不喜欢女人,不然后来在南方混了几年,当上大老板,多的是女孩喜欢他,他为什么还不结婚呢?

不是不婚,是直接连对象都不谈。

总不能是年轻时候感情受挫,发达之后就开始仇女了吧?

“这次这个小王说是乡下的,虽然没工作,但人家爹是大队部的会计,几个哥哥长得牛高马大,家里不缺口粮。”关键是村子也离城不远,城里人别看住在城里,可要论起吃喝,还真不如农村来的实惠。

小到一个土豆一颗鸡蛋,城里人没票没人脉都不好买,可农村的,偷着养两只老母鸡,自留地种一点,不就攒出来了吗?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舒文明的相亲对象,从有明显缺陷的正式工、城里独生女,“沦落”到了没商品粮吃的农村姑娘。赵婉秋总有那么点愤愤不平,可今越却觉得,这是自然规律。

毕竟,舒文明的条件也就那样,还想要啥自行车。

不过,对于明天二哥的相亲,她还是很期待的。

这不,第二天一早,今越就撺掇着二哥赶紧起床拾掇,头发必须洗,洗完还得弄个造型,这时候小老百姓还没吹风机和卷发棒这种稀罕东西,但家里有炉子,还有火钳啊!

今越把火钳在炉子上烧热,将舒文明的头发稍微挑起来一溜儿,用火钳子一烫,滋滋冒烟,吓得他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可没一会儿发现,头发卷了那么一丢丢后,倒是把长脸衬得不那么长了。

舒文明一直站柜台,风吹不着,日晒不到的,皮肤比较白,除了有点痘印,整体还是不错的。

衣服是大嫂主动借出的大哥的好衣服,据说是上区里开会才舍得穿的一身。

兄弟俩身高差不多,穿起来倒也合适,看着眼前这精神又体面的大小伙子,今越给他打气:“二哥加油,争取早点给我找个二嫂!”

舒文明脸一红,“边儿去,追我的人多着呢,只是我看不上,你二哥我追求崇高理想和伟大……”

今越送他个大白眼。

坐公共汽车还得花钱呢,反正时间也早,兄妹俩甩着两条腿开始往人民公园走去,边走边斗嘴。

今越今天心情好,姚青青昨天走的时候说了,等她周一去劳动局问问,要是能的话,就把工作让给今越。

但说起钱,她自己也拿不准到底该要多少合适,今越就想着比照着附近几个大厂卫生室的来,去年赵大妈家外甥女去钢厂卫生室花了六百块,过了一年,物价涨了,行情好了,今越打算给姚青青七百块。

这个价格应该是合理的。

到达公园之后,舒文明甩了甩头发,站在门口等人,今越就先进去,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猫着。

别说,舒文明今天这打扮做到了扬长避短,不说话的时候,看外表还真人模人样,好几个大妈进去之前都会多看他两眼,寻思这谁家小伙子,长得真精神。

舒文明能同意这次相亲,也是大家伙做了很多思想工作的结果,赵大妈拍着胸脯保证,姑娘长得漂亮,家里不仅不缺口粮,以后还能帮衬舒家云云,他才硬着头皮来的。

正想着,门口走来一伙人。

说是一伙,很明显是七个庄稼汉打扮的男人,围着一个二十一二的年轻姑娘。姑娘确实长得漂亮,白皮肤大眼睛,穿着也洋气,还蹬着一双黑皮鞋。

姑娘名叫王晓红,是南郊一个村子里的,虽然是村子,但交通便利,进出城非常方便,有空经常上城里来看电影逛百货商店,看起来跟城里姑娘没什么区别。

姑娘那几个哥哥,远远的就打量舒文明,看见他那营养不良的小身板第一反应就是皱眉,再看那一身白白的皮肤,就“啧”一声,随后又是他的穿着,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还没开始,今越就不喜欢他们这种嫌弃的眼神。可能是她护短,反正她觉得二哥已经拿出条件内最大的诚意了,就是看不上,也不要这么当面给人难堪吧?

二哥啥条件,赵大妈肯定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了,既然愿意来,那就说明是能接受的,来了又给人难堪,是几个意思?

果然,二哥已经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倒是姑娘主动走过来,“你好,是赵大妈介绍的舒文明同志吗?”

舒文明的教养让他停下脚步,双方确认身份,找个长椅最远距离坐下,开始有句没句的聊天。

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聊啥,看姑娘神情毫无羞涩之意,那几个哥哥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二哥也不敢随便看人家……今越有预感,今天的相亲怕是又黄了!

果然,等散场,舒文明的脸就垮了。

“咋了二哥,我看你们都没怎么说话。”

“没戏。”

今越沉默,姑娘怎么样她没立场评价,但那几个哥哥像打量货物一样看二哥,各种小动作不断,走的时候还嘀咕了一句“小白脸”,足以说明不是好相处的。

她舒今越的二哥虽然真不咋样,但也不许别人这么看不起。

“算了,不成就不成,咱们慢慢找,总能遇到合适的。”就这么第一次见面都能骂人小白脸的大舅哥们,要真成了,以后日子也过不下去。

不管双方家庭条件如何,尊重是最基本的。

舒文明却不说话了,很明显,这次自认为“降维打击”的相亲再次失败,让他更加怀疑自己,怀疑人生。

接下来一整天,他都在炕上躺尸,吃饭也叫不起。

千呼万唤终于到了周一,舒今越熬到中午,实在是憋不住了,在想去金鱼胡同或者地质大学找姚青青的前一秒,她终于带着好消息姗姗来迟。

“成了,因为我家情况特殊,劳动局同意了,让你明天上午十点过去办手续,带上户口本和你插队的情况证明。”

今越没想到,事情居然出乎意料的顺利!

就连去街道办开证明的时候,大家对她的态度都意外的好,在刘干事的宣传下,居然还有几位大姐趁机拉着她,让她给看看月经不调和头痛的“疑难杂症”。

开完证明,刘干事还热心地亲自送到大门口,“今越啊,你刘叔眼光不错吧,以前他们都说你笨,可我慧眼识珠,我就一直跟人说你是你们家四兄妹里最聪明的,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你看现在不就搭上杨副主任的线了?以后等着你的就是好日子喽!”

刘干事以为,以舒家的条件,这份工作肯定是杨正康帮的忙。

今越没接茬。她想起那天晚上徐端的警告,杨正康那些人很复杂,不是她一个十九岁女孩该搭的关系,她确实没否认。

按照历史进程,用不了几年,这些人都会被清算,除了他们弄出的冤假错案之外,公权私用安插到各个单位的人也会被彻查。

虽说不一定会撸她的工作,但谁也不想三天两头被调查。

今越奇怪的是,她知道历史进程是因为做过阿飘,可徐端怎么似乎也知道似的?总不至于他也是重生者吧?

或许,他读的书多,见识多,眼光也看得远?毕竟,这可是未来的幕后大佬。

今越脑子里胡乱想了一路,刚回到胡同口就遇见骑着自行车过来的徐思齐。

“小舒同志,我来给你送好消息来了!”

“我问到一同学,他们家是毛巾厂的,说是可以……”巴拉巴拉,今越听明白了,工作确实是个工作,可却只是临时工。

他有点惭愧,“对不住,我知道这应该不太能令你满意,但我确实尽力了。”

他甚至都求到小叔那里了,可惜小叔最近是太忙还是怎么着,居然也没给他个消息,他又不敢催。

“谢谢徐哥,我正想跟你说,工作的事落实了。”现在徐思齐和舒文韵还不是情侣关系,平时也很难见面,再加上舒文韵今天一早就被抽调去临市培训去了,为期半个月,即使她回来徐思齐告诉她,今越的事也板上钉钉了。

她把刚去劳动局交材料的事说了,现在就等着这边发函过去插队的地方调档案,有这边劳动局牵头,她相信大队部不敢阻拦。

他们顶多在她的工作表现上写点不太好的词语,但她不在乎。

账她全记着,以后总有算的一天。

“防疫站的工作?那不错啊,应该不怎么累,说出去也体面。”

今越高兴得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那可不,关键是离家近,走路五分钟就能到,工资还不确定,但她只要通过考试,以后肯定会逐级上涨。

嘿,钱多事少离家近简直就是理想工作!

徐思齐虽说想把舒家这个大包袱甩开,但本性还是善良的,说过祝贺的话,他又关心:“不过,你是从哪里找的关系,稳不稳妥,会不会……”

今越没说自己和姚青青的渊源,只说是自己朋友。

“她哥哥牺牲了,是值得尊敬的英雄,小舒同志,你要好好干,才能对得起他的牺牲,是吧?”

今越嗯嗯点头,把人打发走,哼着小曲儿回家,向大家宣告这好消息。

且不说舒家的欢喜,徐思齐回到金鱼胡同,刚好和小叔前后脚进家门,“小叔最近忙吗?”

“有事?”

“没事,现在没事了,都解决了。”

他脸上的如释重负实在是太明显了,徐端想不注意到都不行,“思齐,你大可不必。”

“不必什么?”

徐端想到昏黄的灯光下,那个仰着头看他的少女,心里说不上的烦闷,“没什么。”

“对了,听说小叔的工作安排下来了,就在市里的物资局?”

“嗯。”

徐思齐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个事,“昨天我听说……飞扬哥……听说是牺牲了,对吗?”

徐端淡淡的“嗯”一声,但握着毛巾的手顿住,上面青筋似乎鼓动了两下。

徐思齐还想再看他的神色,他已经转身回房了。

徐思齐知道,自己提了个不该提的话题。姚飞扬是小叔的发小,他们那一拨孩子比他大几岁,小时候总是喊着打打杀杀从胡同呼啸而过,他那时候最羡慕的就是小叔,可以有木头做的王八盒子,能飞出去的纸飞机,黑泥塑的大炮……姚飞扬好像做什么都有模有样。

可就是这样做什么像什么的姚飞扬,却总是唯小叔马首是瞻,就连参军这样的人生大事,他都追随小叔。

后来俩人很幸运地分在同一个部队,经历过出生入死,情谊堪比亲兄弟。姚飞扬怎么牺牲的大家都不知道,但小叔这次转业回家,整个人变得比以前更沉默却是事实。

如果不是父亲和姚飞扬出事,小叔现在应该还在部队,扎根他最爱的军旅生涯……

舒家人虽然高兴,但今越的档案一天不调回来,他们就一天不敢放松,每天都往人事局问一次,生怕那边出岔子。

同时,他们也是发自真心地感激姚青青能把这个机会让给今越,老两口寻思着拎点东西上姚家去感谢一下。

“那天你给了她多钱?”

“给七百,但她只拿了六百。”剩下一百硬生生还给她了。

“这姑娘倒是个好心人。”赵婉秋感慨着,从炕柜里翻出一堆零钱和各种票,“她一个人也怪可怜的,东西买啥她应该也吃不了多少,这样吧,明儿就是腊八了,让她来咱们家里吃顿饭吧?”

石兰人有过腊八节的传统,家家户户到了这天都会熬腊八粥,泡腊八蒜,难怪这几天的大蒜抢手。

即使没有工作的事,今越也很喜欢姚青青的性格,但想到她一个人,要是来了自己家,看见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又怕她触景伤情,“这样吧,就不叫她过来了,我明天下午等她下班以后,送点腊八粥和蒜过去。”

赵婉秋一想也对,第二天赶早熬粥,往年舍不得多加的料今年都敞开的加,黄黄的胡萝卜,白白的豆腐,黝黑的木耳菜,红红的花生,全都和米一起煮得软烂,入口即化。

她捞着料最多最稠的部分,舀了满满两大缸子,又给装了一罐头瓶的腊八蒜,粥用一件洗干净的旧棉衣包着,催今越赶紧出门,生怕冷掉。

从舒家过去金鱼胡同,坐公共汽车有八个站,今越下车的时候摸了摸,棉衣还是热乎的。

金鱼胡同不愧是富人区,一下车环境就不一样,除了干净整洁,仿佛连路边的树都更多更粗壮些,冬天居然还有好几棵叫不出名字的绿着。

要是能住在这里,生活还有什么烦恼呢?

今越一路走一路看,没注意哪里不对劲,直到进了胡同,外界声音干扰少了,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好像一直有一个沉稳而节律均匀的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顿时乐了,“徐叔叔?”

徐端没说话,微微颔首,看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来找人?”

“徐叔叔怎么知道?”

徐端没说什么,“你忙去吧。”

这是她做阿飘的时候知道的最大的大佬,但很奇怪,今越不怎么怕他,“我不忙,你忙吗?”

少女的皮肤很白,琥珀一样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模样,微微上翘的眼角就像一只狡黠的小猫。似乎,小心思也跟猫一样多。

徐端弯了弯唇角,“我也不忙,要来家里坐吗?”

他指着前面不远处一扇枣红色的大门。

“好呀,我还没来过徐伯伯家呢。”她说的是徐平,前不久徐平和张珍去过柳叶胡同,那次是她第一次见他们。

总体来说,两口子都是性格温和、明事理的人,一句没提以前的伤心事,但一直说她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他们,他们家就在金鱼胡同16号。

早知道要来徐家,她就多带一份腊八礼。

似乎是看透她的心思,走在前面的徐端回头,“我们家里人少,也不怎么在家吃饭。”

徐平和张珍刚恢复工作,事业正处于半坡起步的状态,徐思齐在学校,“那你在家吃饭吗?”

“还好。”

舒今越撇嘴,还好是什么意思,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懂。“那你现在是下班了吗?”

“嗯。”徐端将她带进客厅,自己去厨房倒水,忽然看见冰箱上大嫂留的字条,冰箱里还有两瓶今早送来的牛奶。

他们家一直有订牛奶的习惯,从他和徐思齐小时候就保持到现在,但他已经过了喜欢喝牛奶的年纪。

于是,五分钟后,今越收到了一瓶温热的牛奶。

“天气冷,喝点热的。”

鲜牛奶跟奶粉冲出来的肯定不一样,多了一股牛奶的鲜甜味,她小心地抿了一口,真的很甜诶!

徐家的房子很大,光一个客厅就足有舒家所有房子加起来那么大,家具摆设全都是上好的黄花梨,又软又大的欧式真皮沙发能把人陷进去,家电除了电视机、收音机,居然还有一个喇叭形状的唱片机,足以想见以前的大资本家有多风光。

可能就是房子太大,人太少,显得家里冷清,今越捧着热乎乎的牛奶,幸福得直眯眼,更像一只慵懒的小猫了。

“要吃糖吗?”忽然,对面的徐端问。

今越呷了口牛奶,“什么?”

“巧克力,吃吗?”

巧克力呀,今越只在手机上见过,“巧克力是什么味道?”

不怪她没见识,而是她那个年代出生长大的城市贫民的孩子,能吃饱已经算殷食人家了,巧克力她记得中学时候听舒文韵说过,要拿外汇券去华侨商店才能买到。这两年应该会好点,百货商店也能买到,但她又在乡下,也没机会吃。

徐端眼神温和,起身从摆着电视机的柜子底下,拿出两个漂亮的铁皮盒子。

今越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字,不认识,“是苏国的吗?你们家里怎么什么都有……”

原来,巧克力真的是黑色的,闻起来有点苦,又有点坚果的香味,小心地掰一块放嘴里,滑滑的,变成软软的,香香的,还有一点苦,但又有点甜,中间还有一些脆脆的香香的果仁。

原来巧克力真的是丝滑的呀!

徐端被她的表情逗笑,“慢慢吃,待会儿带点回去。”

今越一听,也不客气了,反正吃都吃了,喝也喝了,现在才客气也晚了,徐端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人。

一刻钟后,今越的肚子被从未吃过的美味装满,说话也开始甜起来:“谢谢徐叔叔的提醒,我以后都不跟杨正康他们来往了,尽量。”

徐端点点头,似乎是在说她做得很好。

这种鼓励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想要继续嘚瑟,“我还找到了工作,靠我自己。”

男人眉目舒展,“是吗,做什么?”

“在我们街道防疫站当医生,现在已经在办手续了,最迟年后应该能上班……终于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了,好开心。”

“我是真的会看病,很多病,我妈不信。”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今天是我第二次喝牛奶,第一次吃巧克力。”

……

絮絮叨叨,像个等着家长夸赞的孩子。

徐端全程认真地听着,温和的眼神偶尔落在她身上,偶尔又看向她喝空的牛奶瓶,吃完的铁皮盒子。

舒今越觉得很舒服,徐端真的是个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的人,虽然话不多,但他温和,有涵养,今越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对自己的包容和鼓励。

是的,她有种预感,哪怕她嘴里冒出多么大逆不道多么不中听的话,他也会包容她,鼓励她不要停下。

“我是不是以前见过你?”她歪着脑袋,看着对面的徐端,没错过他脸上一丝情绪。

当然,他依然是温和的笑着,“待会儿天黑了不安全,你把巧克力带回家,慢慢吃吧。”

今越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接过他打包好的东西,这才想起自己带了两大缸子腊八粥呢,“粥分你一半,今天过节。”

徐端欣然接受,“别耽搁,事情办完赶紧回家,天黑了不安全。”

“知道知道,你怎么比我爸妈还唠叨。”

一直到把粥和蒜送到姚青青那儿,今越才反应过来,她问他的问题,他都没回答!

这个徐叔叔,表面看起来好说话,其实狡猾着呢!

哼着歌儿,优哉游哉回到柳叶胡同,家里人果然还在等着她吃饭,今天大哥大嫂也回来了,六口人挤在暖烘烘的炕上,屋里挤得已经没下脚的地方,但今越就是觉得,自己家也不赖嘛。

徐端家的大房子大沙发是舒服,但冷清清的,没他们家小破平房热乎不是?

“你这丫头,高兴啥,让你去送点东西,天快黑了还送不回来。”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让你二哥去找你了。”

舒文明躺在炕尾,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赵婉秋冲她眨眨眼,示意别惹他。

最近舒文明可真够倒霉的,前脚刚被相亲失败的阴影笼罩,后脚又被单位领导批评,原因是他被人举报把几斤烂掉的西红柿便宜卖给别人,价格实在是太便宜了,跟白送的一样。

“你说你也是,胡奶奶那样的老破落户,你卖给她干啥,烂好人,现在被批评了吧?该!”

舒今越这才想起来,他们对面的槐树胡同里,住着一位孤寡老人,原名叫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今越只记得很小的时候跟着小伙伴去玩,别人都会用“小心胡奶奶把你抓走”恐吓她。

胡奶奶无儿无女,身体不好,性格也孤僻,全靠居委会补助勉强维持生计。她虽然不认识胡奶奶,但也觉得二哥做得没错,反正本来就是要便宜处理的菜,照顾孤寡老人和卖给其他人是一样的。

“那个举报的人肯定是想买便宜菜没买上吧。”刘慧芳不赞成丈夫的幸灾乐祸,瞪了他一眼。

“得得得,就他是好人,做雷锋,单位不该批评他,应该给他评个先进个人才对。”

“别吵了,烦。”舒文明起身,趿着鞋跑回房间去了。

“大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二哥本来心情就不好。”舒今越也看不下去了,“你要真有能耐,就给他介绍个对象。”

舒文晏嘿嘿干笑两声,就自家弟弟这条件,还真不好找。

接下来几天,今越都在等消息,她终究是不放心,悄悄往插队的公社发了封电报,发给他们同一个知青点的一个姐姐,当初就是她治好她“大肚子”的怪病。

女知青告诉她,大队部已经收到书城的函,队长不想盖章,但不盖不行,他们没权利压着人不放,估摸着是想拖到最后期限才盖。

今越松口气,这种小小的为难,螳臂当车罢了。

同时,女知青还告诉她,自她走后,又来了一批新知青,因为不够住,她的床暂时被新知青借用了,但铺盖她帮忙洗干净收起来了。

“谢谢姐姐,我估计短期内不会回去了,铺盖你留着用吧,我的东西都给你,你看能用就用,不能用随便送谁也行。”

女知青很感激,“谢谢你今越,你们家人真好,还给你安排了工作。”

她语气里流露出羡慕,“我可能会在这里待一辈子了吧。”

今越想说不会的,最迟五六年之内,只要不是被专门针对的,都能大批量回城。她一直不敢跟这个姐姐太过亲近就是怕她被牵连,现在自己留城了,队长一家说不定正要找出气筒呢。

今越硬着心肠,嘱咐她几句,把电话挂断。

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们一定会再见。

腊月十二这天,女知青回电话,队里终于给盖章了,档案已经转走,用不了几天就能回到书城。

今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当场高兴得恨不能立马高歌一曲。

“哟,今越什么事这么高兴?”后院李大妈拎着一条二指宽的大肥膘,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

不用今越回答,她特意将大肥膘高高举起,“这我大闺女孝敬的,说给我补身体,我这几个闺女里,最孝顺的就是大丫,她啊……”

巴拉巴拉,众人不爱听她说话,但耐不住都想看那块大肥膘。

这年头的人买肉,必须是肥肉才受欢迎,越肥越好,这条二指宽的大肥膘绝对是所有人的梦中情肉,能让人挤破脑袋那种。

今越也不例外,她现在是真的馋,回城虽然比在乡下能吃饱了,但饭菜依然没什么油水,偶尔加个鸡蛋都是值得全家人高兴的大餐。

她想到自己的小金库,决定明天起个大早,去买肉!

正想着,赵婉秋也拎着菜进门,“今越,看谁来了。”

她身后跟着进来一个女孩子,“黄梅姐?”

“今越现在忙吗?”黄梅似乎很着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赵婉秋立马说她去院里择菜,两个女孩进了屋里,把门一关,院里的李大妈顿时跟发现什么大八卦似的,瞪着一双冒光的三角眼,“这俩丫头,指不定说些啥呢,哎哟,我顶针掉了,肯定就在老舒家屋檐下,我得找找……”

“呸,不要脸!”赵婉秋啐她一口。

这大院里就没谁家没被李大妈听过墙角的,关键听也就听吧,她还爱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往外乱传,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屋里的今越俩人却没心思管她,黄梅急忙拉着今越的手,“被你说中了,我妈除了白带特别多,还有你说的那个毛病,十几年了,她一直瞒着我,要不是我那天主动问,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

她好容易劝着母亲去医院,谁知大夫一检查,把她们骂了一顿。“我妈的脱垂已经超过二度,往三度发展,再不重视,就……就连那个啥都掉出来了。”

“医生还说我们为什么不早点去看,现在她的感染也很严重,只能先消炎,等炎症好一些再考虑做手术。”

“今越你真厉害,只看我妈脸色就能知道她这么严重的妇科病。”

今越没说什么,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望诊既然放在第一位,那肯定是有道理的。

“现在发现了就赶紧治疗,手术来得快,肯定能治好的。”

“可别提了,我妈一听做手术就怕花钱,说什么也不愿意,只让大夫开点消炎药,还要挑着便宜的开。”黄梅接过今越倒的温水喝了一口,“我妈现在不愿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钱,她就想给我攒嫁妆,我爸和爷奶一家子是指望不上的。”

“那你更应该劝着她把病治好,将来你结婚了,想法子把她接过去享福。”

黄梅正在喝水,忽然“唰”地看过来,今越摸了摸鼻子,“我说错了吗?”

黄梅想说这世上可没有丈母娘去女婿家过日子的,除非是非常特殊的情况,可转头一想,又觉得挺有道理,凭啥不能啊,凭啥要养公婆不能养亲妈?

“对啊,大家都是一样挣工资的,女人又不是靠男人养。”

“嘿,你哪里听来的,还有点道理。”

今越挺了挺胸膛,在手机上这样的事可多了去了,养自己爹妈算啥,女人强起来还能去父留子(女)呢!

呵,男人不中用,还不如养只狗。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上次你让我问问我妈这病是怎么来的,呵……”黄梅眼角渗出晶莹的泪水,“别人坐月子能喝汤吃鸡蛋,我妈坐月子啥也吃不上,还得伺候他们一家老小。”

她是冬天出生的,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家所在片区还没通自来水,每天的日常用水都得去胡同口的公用水井里打,再挑回家。

“难怪。”今越就觉得奇怪,原来黄阿姨的病真是另有隐情,寒冬腊月出门,还干重体力活,就是生产队的牛也没这么辛苦。

“哼,他们还赖我妈不会生儿子,其实都是他们家作出来的,合该我妈让他们家‘绝后’。”黄梅磨牙,“堂哥还想顶我妈的岗,将来还想占我家的房子,他做美梦。”

“我想好了,以后我也不嫁了,招个上门女婿,生的孩子跟我妈姓,气死他们。”

今越“噗嗤”一声笑出来,黄父要知道自己不仅真“绝后”,房子还便宜了“外姓人”,估计死了也要被气得掀棺材板。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帮个忙,看你都能看面色就知道我妈的病,能不能也帮她治治看?开点中药调理一下,即使治不好我也不会怪你。”

今越答应下来,“好,你看阿姨哪天有空,我最近都不忙。”

“那要不,就今天?”黄梅是真着急,“医院开的消炎药已经吃完了,我让她去复查她不去,说感觉已经好了,但我不放心,麻烦你也顺带帮她看看。”

当天,今越就去黄家帮忙看了病,跟她判断的一样,黄阿姨是典型的脾虚不摄导致内脏下垂,除了开点健脾益气的汤药,还加了一点针灸治疗。

反正她在家也没事,就每天抽空过去扎两针,陪黄阿姨聊会儿天,回家还能帮赵婉秋做点饭。同时,杨正康那边也让人办好了行医资质,亲自送上门来。

以舒今越的文化水平,要考证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杨正康关系广,硬是用她在乡下的三年赤脚医生履历给她办下来了,还给办在政策之内,虽然只是助理医师,但从今往后也是合法行医了。

到腊月二十二这天,今越终于收到劳动局通知,她可以去防疫站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