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和疯了一样的未接来电涌上来。
可林蕴还没来得及回复， 软件推送先弹出了一条热搜——
#程牧抄袭#
发帖的是一个博主，ID醒目且放肆“绵绵已婚是我老婆望周知”：
“正好是圈内，这程牧在设计圈都臭名昭著了， 之前巴黎的设计大赛就用这招排挤走了第一， 相关八卦爆料如下。”
【卧槽什么剑人啊！】
【假装跟人家搞好关系背地捅刀偷了人家创意还倒打一耙！草！这烂人是想用这招欺负我们绵绵老婆吗！】
【业内人士， 听说巴黎那设计师都抑郁症自。杀过一回了， 现在回国还整幺蛾子， 真当我们都死了是吧！】
【草草草我们老婆这么厉害的人还用抄他！老婆每件衣服都是在直播间做的，有种你出来自己做一个我们看看技术！】
帖子下面群情激愤，而就在这个帖子出现没几分钟，一个叫做“小雨”的用户就又发了帖：“大家好，我是’绵绵‘老师口中的那个妹妹， 衣服我收到了。”
小雨并没有提起设计的细节，只是在文中详细地叙述了自己是如何在抑郁的状态下， 因为相貌的问题遭受校园暴力，压抑地喘不过来气的往事。
“我当时都想过要死的， 给绵绵老师留言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能被看到……但是他看到了我，还给我做了这件衣服。”
“这是我收过最贵重、最用心、最好的礼物。是绵绵老师告诉我， 要多去看看自己别的样子，一个人怎么会用无偿送给另一个人的礼物抄袭呢？一个告诉另一个人普通才是生命的常态的人会为了抄袭博名气吗？”
“我最近开始学画画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勇敢了一点， 不知道绵绵老师会不会看到这里，但是我很想跟您说谢谢， 是老师救了我， 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我永远都会相信你。”
小雨把自己抑郁症的就诊记录都放了出来，还有之前在学校里的伤情报告。
林蕴翻着消息的手突然顿住了。
她甚至都没有刻意地要去为“绵绵细羽”澄清或者辩解， 但也许是这样敏感的人总能细腻地察觉到情感，小雨的文字莫名地很有感染力，下面的留言一条高过一条——
【是半年前才粉上绵绵的，那时候工作压力大失眠，只能看着绵绵的视频才能睡着。每次在直播间里聊天，废话很多，只要他看到都会耐心地跟我聊天】
【私信给绵绵发了很多话，没想到有一天他真的回复了，还跟我道歉说自己工作太忙了没有及时回，当时我就觉得，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
【敬酒时给老板说错了话，被很多人骂蠢货，只有绵绵一个人安慰我，我不知道你们懂不懂这对一个内耗严重的人的救赎感，但是那个时候我就决定要追随老婆一辈子了！】
【娃衣收到啦！非常漂亮！给大家看一个返图，希望老婆看到这条，千万不要因为网上的言论破坏心情，我和宝宝永远都是你的宝宝！】
【在直播间学会了结粒绣，绵绵教学真的很耐心，老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继续做衣服啊，永远爱你！】
没有华丽的，愤怒的文字，每一个人都只是平静地叙事着自己经历的和看到的事实。
但就是这些真实的富有生命的文字，被顶到了面前来。
林蕴总是喜欢给自己假设到最坏的结果，但是那些事并没有那么可怕。
就像是真的穿着丝袜走在大街上，上了舞台，预想中的伤害并没有发生，预想中歇斯底里的场面也没有——
【卧槽！之前看消息还是以为真是个博眼球的网红，听粉丝说他从不开打赏也不带货，那博眼球为了什么啊！】
【我的天还会免费送娃衣和漂亮裙子吗啊啊啊啊妈妈我可以！】
【绵绵做这件裙子是为了安慰抑郁症的粉丝和其他人经受校园暴力的人，程牧却只是说自己在巴黎被黑——高下立见了哈朋友们！】
【何止，那个博主发的没看吗，巴黎那件事指不定是谁抄谁呢，现在还能拿出来当创伤说了？？？博眼球的是谁还不明确吗？】
【卧槽这个视频里的真的是绵绵吗？啊啊啊啊这个劈丝就算是大牌设计师也很难做到啊，而且身材还这么好，我现在入坑还来得及吗？】
评论像是海浪一样涌过来，并不冰冷，好像是夏日里躺在海滩上。
林蕴悬着的心脏一下子落了下来。
他并没有经历谩骂，羞辱和抵制，按照平台的权重，那些试图冲上来的小号很快就被真实的活人给压了下去。
林蕴一直觉得，直播只是自己释放情绪的一个出口。
可是那些他安慰过照顾过的粉丝们，却在这里为他冲锋陷阵。
哦，对，还有一些别的，林蕴的手指翻了翻——
【杀杀杀杀！！程牧小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要给你扎一百个小人把你做成牛皮鞋悬挂在Lux的门口！！！】
林蕴微微皱眉看了眼ID：“纯情性感武大螂”。
竟然真是程小野。
从会场出来到现在，林蕴终于真心实意地勾起唇角，很轻地笑了下。
*
“霍总，这几个帖子热度很大，评论的风向看起来已经完全逆转了，是我们其他部门的同事在做吗？”
“不是，”Alpha一只手按着耳机，望向车窗不断变幻的街景，“那是……”
霍昭顿了顿才道：“’绵绵‘粉丝自己发的。”
Beta当初帮助了很多人——虽然他自己不觉得。
但是现在，那些细微的，一点点的温暖终于开始回馈他。
虽然在背后推了一把热度，但是霍昭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
他只是希望林蕴能够看到。
霍昭不得不承认，出于那些见不得人的占有欲与私心，曾经很多次他都不止一次的想过，希望林蕴漂亮与柔软只在自己一个人的面前展现。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过。
特别是……在看到那份调查报告之后。
他希望林蕴能从别的地方汲取到温暖，希望他能伸出触角与这个世界发生链接。
希望他能开心的、好好的。
那些经历过的事情，永远不会再经历一遍。
“巴黎那边怎么样？”
“一切顺利，霍总，之前巴黎的那名选手已经联系上了，他说愿意提供全部手稿配合我们。”
“好。”
Alpha一边讲着话，手指还在不停翻着制作直播发布的时间和程牧的那条微博预告。
霍昭发现，“绵绵细羽”其实早就在粉丝的闲聊时讲述过自己可能的设计思路。
那是……他带林蕴去设计展的那一天。
Beta看到了漂亮的衣服，非常开心地去跟直播间的观众分享，讲述“潮间带”的故事，和希望用到的布料，他总是这样，很容易先从自己的立场把别人预估成善良。
林蕴并不知道，程牧从里面偷听了创意，率先把那些发到了微博上。
像是一碗温暖的糖水突然冒出来的苍蝇，霍昭很怕林蕴从此之后不愿再展露自己。
他的兔子明明才刚刚探出洞穴一步，就被这个人用这种下作的方式给吓了回去。
霍昭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他怎么能不恨。
霍昭简直恨不得将他的手指也一根一根剁下来，但是谁又来还他的林蕴呢。
谁又来还他原本该抱在怀里敞开心扉的林蕴呢？
他们本来在日落时就该回家相见的。
“去告诉那个选手，”Alpha握紧手机，“只要他能找到手稿证明，我们会负责联系媒体准备通稿，”霍昭声音低沉，冷冷道，“当初他经历的一切，我会让程牧用更惨烈的方式再经历一遍。”
“程牧敢这么做，这件事Lux肯定有参与，他们那边现在有什么动作？”
“那些水军和营销号被我们拒了一遍之后，倒是没有再冒出来了，只是……他们好像又换了一个方向。”
车子绕过小巷，夕阳西斜，老旧的裁缝店拉下卷闸门，霍昭拧起眉：“什么方向？”
“他们……好像知道绵绵老师受邀参加复赛的事情。”
#绵绵拒绝VH复赛邀请#
继那两个帖子之后，这条热搜紧随其后。
博主称自己是内部人员，直接放出了VH组委会的参赛邀请名单，“绵绵细羽”的名字排在第一个。
帖子中直接将捕风捉影的阴谋论玩了个彻底，声称绵绵之前做网红抄袭都是为了积攒名气立人设，在VH大赛上一炮而红开始割韭菜。
并且按照绵绵细羽本人的实力，根本过不了评委会的审核，之所以能够进来——是因为他在组委会有人。
而现在东窗事发，没想到抄袭抄到了正主身上，才避而不出，不敢接受复赛邀请，就怕自己露馅，实则压根就是没有能力，退回去当网红保平安。
故事变得有头有尾，并且把程牧塑造成了一个一路打破资本封锁，甚至抑郁之下还要坚持理想的天才设计师。
车子猛地在大楼前停下，霍昭抬头望上去。
虽然这里早已拆迁过一遍，但他还是觉得，林蕴在宁市的第一选择，是会来到这里。
视线顺着望向高楼，仿佛能层层叠叠的窗影里窥探到那人的状态。
林蕴确实正坐在窗边。
看着屏幕上荒谬的故事。
他的手边散落着奶奶拍下的照片和一点点的饭香，或许是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之前那种惶恐和害怕已经不再了，只是觉得愤怒。
深吸口气，林蕴向来安静柔软，他知道自己性格懦弱，即便是之前被欺负，也没有能力去还手。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到愤怒。
为什么小偷还可以反过来污蔑别人，为什么一个施暴者可以成为受了伤害的正义者，为什么明明是他的成绩他的梦想，却要被另一个人踩着往上爬。
一瞬间，林蕴忽然想到——当初自己直播的时候忽然有那么多私生一样的人冲上来。
林蕴当时以为是粉丝。
他真正的粉丝都知道他不愿意露面显示身份，怎么会把正在直播的他逼到那个份上。
而且，其中一个人还说过什么结算工资。
现在想想，那或许是程牧和Lux……
他们在试探，试探他是否在那种情况下还是不愿意暴露自己，或者说——
试探他会不会因为不愿露面而拒绝站在复赛的台上。
很可笑，他们成功了。
林蕴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发颤，胸膛起伏，他不得不承认——
他就是害怕，就是胆小，他就是宁愿盯着当时网上一堆质疑他长相和身份的人，都不愿意开口澄清哪怕一句。
【组委会里有高层，谁啊？】
【谁权力大就是谁喽，玄度在国内跟只手遮天有什么区别？】
【靠，还真以为绵绵细羽冰清玉洁，原来是想要在这里一炮翻身网红转正啊，擦边主播果然如此。】
不过这些号推上去没多久，就被更大的声势所覆盖。
一堆顶着“永远守护绵绵老婆”的ID冲上去，质疑帖子故事的合理性，比起那些捕风捉影的言论，明显要更清晰更有逻辑：
【第一，绵绵细羽开播已经有两年，两年来从未盈利一分钱，反而是都在倒贴，哪个资本布局布这么久，还让人天天晚上熬夜教刺绣啊？】
【第二，组委会的消息发了那么久，其他受邀者都回复过了，只有绵绵细羽没有，如果他真的早就谋划好了，难道不应该第一个同意去复赛？】
【第三，当初私生狙击绵绵的账号，现在扒出跟Lux公司用同一个IP地址，请Lux出来解释一下？】
粉丝和水军吵个不停，两边都越扒越深，甚至已经隐隐指向了组委会那位高层的身份。
但是组委会里玄度的人，只有一个。
林蕴的心脏重重一跳。
手中的照片掉落在地上。
小小的林蕴留着半长的头发，提着裙摆在踩水洼，背景里有个小孩站在他的身后，似乎是无意间入镜的，只拍了半身。
“四岁，蕴蕴第一次穿上裙子出去玩，跟我说有个哥哥夸他很好看，他回来之后很开心，跟我说自己以后要穿着自己设计的漂亮衣服去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舞台上。”
“我很开心，他这么小就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梦想。”
我很开心，他这么小就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梦想。
那么长大之后，那些梦想又因何而丢弃呢？
因为一群不应该出现的人，因为琐碎的生活，因为那些打击谩骂和羞辱。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恶劣的一群人，他弄丢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他把自己缩在壳里，不冒头，不露尖，以为这样就能获得安心，以为这样就能不被伤害。
可是工作还是越来越多，可是生活还是越来越糟，可是逃避了十几年的东西，还是以更恶劣的方式，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躲避和软弱什么也没有带来，只有更严重的伤害。
为什么会这样呢，林蕴？
为什么还要这样下去呢，林蕴？
能不能勇敢一点呢……林蕴？
“林蕴——林蕴？”
林蕴一抬头，看到冉若拿着铲子冲他挥了挥：“干什么呢，该吃饭啦！”
Beta眨了一下眼睛，没有眼镜，冉若这才发现林蕴的眸子其实是很亮的：“你之前说的话，能不能再跟我说一遍？”
“之前的什么？”冉若愣了一下，但是看到林蕴的那双眼睛，不知为何，他似乎瞬间又知道了林蕴在问究竟是什么：
“因为我喜欢做模特，这是我的梦想，”冉若像刚刚一样眨了下眼睛，“你不觉得站在台上，接受众人惊艳的目光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是啊，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能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林蕴微微勾了下唇，调出了对话框。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正式回复会在这样的场景下，但是——
“霍总，已经问到了，林先生刚刚确实跟一个人上了楼，我们现在要过去吗？”
“好，我……”
霍昭站在车边，正要往前走，叮咚一声，手机忽然响了下。
他给林蕴发了那么多条消息，只是想哄人回到家里，回到他所构建的安全屋里。
可是没想到，第一个收到回复的，居然是Silas：
“您好，Silas先生，我考虑好了，现在……还可以参加复赛吗？”
*。
“你发了什么？”
房间里，冉若看着林蕴的动作，忍不住开口问。
“你还记得，在秀场的时候我跟你说，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成为一个设计师吗？”
“当然记得。”
“现在我知道了。”林蕴说。
他在意的人和亲密的人都在担心着他，可他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却要踩着他名利双收。
冉若说得对，能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他逃避了十几年，除了越来越糟糕的生活，什么也没有得到。
躲避是换不来安全的，他曾经以为缩回去就能得到庇护的洞穴坍塌了。
不要受欺负，可是我还是受到欺负了，奶奶。
现在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绝对安全的地方。奶奶的怀抱不行，霍昭的身后也不行，隔绝世界的网络也不行。
他们都只能是一段路上的指引者。
而剩下的，我必须自己站起来。
守护那些所有喜欢过我的人，守护那些我所喜欢的人，守护……我的梦想。
躲了十几年的事情，现在终于还是要面对。
不过还好，奶奶，我遇见了很多很好的人，我没有那么害怕了。
对不起，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不开心，让您担心了。
但是以后……我会努力变得勇敢，再勇敢一些。
林蕴抬起头来，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眸光华流转，窗外夕阳西沉，可他好像被镀上了一层光，林蕴微微勾了下唇角，笑容恬然又坚韧，轻声道：
“我要做一名设计师。”
站到台前，站到他所害怕和恐惧的聚光等下，面对那些可能出现的伤害和谩骂。
面对自己这么多年的噩梦。
面对……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向往过的舞台。
他没有抄袭过，或许他不是一个优秀的设计师。
但是至少，他也应该有过属于自己的作品。
至少……他也要为梦想努力过。
叮咚，提示音响了一下。
Silas的消息来得很快，仿佛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他似乎一直守在屏幕边等着回复一样：
“当然，随时欢迎，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