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二合一)

明明烛火下,嵇临奚正坐在窗边提笔写信。

【太子殿下亲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今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雪,有如鹅毛,边关风雪不比京城柔软,酷冷冻人肌肤,不知殿下在边关何如?可吃得安好,睡得安好?小臣在京城,日夜思念殿下,不得安寝。】

【近日,王相成了六皇子的老师,与安妃六皇子一派亲密了起来,小臣听王相私议,似在边关有人,想要折腾出一些不利于殿下的事来,虽不会伤于殿下性命,但恐于太子之位有损,还请殿下在边关小心身边将士,辨清忠奸。】

【有关皇后娘娘,臣目前官职与身份不便在后宫来往,但小臣尽心尽力一番打听,得知皇后娘娘在栖霞宫一切安好,暂无人对皇后娘娘心生歹意。殿下尚且放心。】

【关于六皇子与安妃,如今六皇子风头正盛,三日前安妃雪中一舞,重获圣宠,但请殿下宽心,萤火之光不能与日月争辉,在小臣心目中,殿下永远是天上日月,明烈皎皎、独一无二、郎艳独绝——】

思念不绝,落笔不止。

将京中消息带出,嵇临奚看了看窗外飘雪,又是好一番分享,最后一首暗藏思念的诗词跃然纸上,随即转身去搜罗准备送去边关的好物。

护脸护手的药霜,写字用的纸笔墨砚,一些用来束发的发带,发带塞进包袱前,想象着美人系着它的模样,到底是忍不住那个浑色之心,偷偷在发带上亲了一口,留下自己的痕迹。

若哪一日太子殿下身旁没有能用的发带,可不就得拿他嵇临奚送的发带系头发了吗,如此一来,不就等于自己也亲上了太子殿下的头发?

痴痴深嗅一口,他将东西整理好,信纸放在里面,想到什么,又将信纸拿出来展开,原来是还没落款。

本想直接落款嵇临奚,但如此落款,未免有暴露身份之嫌,得想一个其它名字才是,还能让太子知道是他嵇临奚。

几度思忖之下,嵇临奚提笔落款。

青奚。

甚好甚好,甚好甚好!

此名一落,他满意万分,对着烛光欣赏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头放进包裹里,准备明日送到平安楼里去。

做完这些,嵇临奚走到书柜前,抽出《清冤集录》,秉烛夜看了起来。

像他这样的人,想要往上爬得更高,就需得不断精进自己的能力和心智,便是想做权臣,也不是只贪和奸就能做,若无能力与心智,贪和奸不过是让自己死得更快。

破了几次案子,嵇临奚也发现了自己的缺点,他更擅长观察细节揣测人心与脸色,凭借这样的能力,他可以迅速锁定嫌疑人范围,甚至推测出来案子发生的前因后果,但在寻找证据这一方面,他却要差上不少,比不上专业人士,而对于一个案子来说,证据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每一次钓鱼执法都能成功,若遇上王相这样的官场老油条,没有确凿能够定死的证据,便拿对方毫无办法。

这本《清冤集录》,可供验伤、验尸、辨伤、检骨来作参考,并对犯罪、犯罪侦察、保辜等有关断案、法吏检验格式程序等,亦是详细论述,乃断案之人必学之书,若能通晓于心,对自己的能力发展大有裨益。

夜已至深,好雪易梦,院子里,堆积在树上的积雪,窸窸窣窣随风落了下来,房间中,看了一个多时辰书籍的嵇临奚撑着脑袋,不知不觉因为困倦闭上眼睛,他合上眼睫,魂魄仿佛从身体里飘了出去,在空中几度转圈后,飘去了遥远的边关。

他见美人公子正在骑马,寒风吹得高高束起的头发与雪交织,身后披风也飒飒作响,发丝飞扬间,琥珀色的瞳眸映出前面广阔风雪,广阔风雪更衬惊鸿艳影,何等美神风姿,他的灵魂就那样痴痴转啊转,飘啊飘,落到美人身后,化成实体坐在上面。

手掌在冰冷的风雪里,握在美人公子拉着缰绳的掌上。

美人公子身体一震,不曾回头,“嵇御史?”

“是我,殿下,我来了,我来找你了。”他压身而上,覆住美人公子的肩膀,为其遮挡所有风雪,隔着衣物,能感知到美人公子发烫的身体与两人之间暗藏的暧昧情愫,唇瓣抵在美人公子的白嫩雪颈上,滚烫呼吸喷洒在雪白肌肤,烫出一片片绯红的颜色,宛如淡粉的梅花绽放于雪地中,惹人遐思。

“你在边关,我当与你一起,鸳鸯不离。”

“嵇御史……”

“殿下……”

美人公子终于转头,两人对视,含笑而望,而后美人回过身去,两人手掌交握,抓紧缰绳,在边关大漠纵马驰骋。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地阔天长,雪也下得无穷无尽,天地之间,唯留自己与美人公子两人,美人公子洒下银铃清脆般的笑声,他在身后放声大笑,二人同乘一匹马,何等恣意,何等快哉,又是何等美满!

“殿下!我喜欢你!!”

“我也是!”

两人在雪中放声呼喊,互交心扉。

“我嵇临奚喜欢殿下,苍天见证!!”

“我楚郁喜欢嵇御史,月老做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已经趴在桌上的嵇临奚,脸抵在书上,长长的烛火已经快要燃尽,映着他布满笑容和幸福满足的侧脸,“殿下……喜欢……我喜欢你……”

“我……我真的好喜欢你……”他痴痴梦呓着,口角残留水渍。

最后一点烛光熄灭,外面大雪未停,风声不止。

……

楚郁托着下巴,长长吐出一口气。

飘雪落在睫毛上,如此真实的感触令他抬头,看着头顶漆黑夜色里纷纷扬扬迎面而来的漫天大雪,他注视了片刻,耳边笑声不绝,不知这荒诞梦境要多久结束,又会不会出现意外的他,再次往前方看了过去。

马匹还在跑,上面的两人也还在呵呵呵哈哈哈的笑,只看了那么片刻,他眼角就狠狠跳了跳,而后转开了视线,闭上了双目。

“我嵇临奚喜欢殿下,苍天见证!!”

“我楚郁喜欢嵇御史,月老做缘!!”

“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度秒如年。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至少只是骑马,别无其它。

楚郁将脑袋埋在膝盖里,一时也不知道这个梦境是保持现在这样就好,还是换个场景更好。

不知过了多久,察觉雪停了的楚郁抬起头,见嵇临奚已经拉着人的手进入到营帐中,殷勤不已地为梦中人拍去身上白雪,又去端了热水,亲力亲为为梦中人擦拭面容,只擦拭了几下,两人目光对视,周围时间流速都慢了起来,心觉不好的他,伸手站起身提着衣摆快步奔跑着想去阻止。

“嵇临奚!”他高声喊。

手快碰到嵇临奚的时候,梦中人那具躯体却传来莫大的吸引力,他瞳孔一缩,身体失去重力倾倒,如从云端坠落,等再睁开眼,面前已是放大的一张脸,一个吻落在唇瓣上。

楚郁慌忙闭上眼,掌控身体想躲,浑身却仿佛牵线木偶一般,无从抵抗、动弹不得,只能做到闭上眼睛的他,就像被狂风暴雨打了满脸,那些吻落在他脸上每一处,将他舔得连鬓发都是湿润的,眼睫毛和眉头,更是舔得泛着水光。

他努力开口,想通过自身的变化来改变接下来的梦境发展。

“嵇、嵇临奚——”

“嵇御史——”

但就如之前每一次失败的尝试,温柔柔软的呼唤,从那张口中吐出。

“殿下……殿下……”急促的喘xi声,梦中的男人将他打横抱起,往铺着软毯锦衾的床榻上快步走去,得以能控制一点身体的他,抓住一旁床幔想翻身逃去,却被当作猎物一般抓了回去。

那人不自知自己的粗野痴狂,自以为梦中的翻云覆雨是两情相悦,压在他身上,过重的力道让他逃无可逃,还问他冷不冷,哄着说一会儿就不冷了。

眼角漫上水雾,溢出来的泪水也被一并舔去,楚郁弓起脚踝,忍受不了的他,一口狠狠咬在眼前的肩膀上。

他想。

嵇临奚,你去死罢。

……

一阵狂风吹来,院中树枝压断,发出清脆的声响,嵇临奚从美梦中惊醒,他冷得抖了一下,迷迷瞪瞪看向四周的黑暗,才发现自己没睡在床上,而是看书看着看着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难怪做着那样的美梦,他却还觉得身体里面是热的,肌肤外却是冷的,以为美人公子同他一样冷,还好一番安慰,原来冷的是竟是自己。

摸黑拿出蜡烛,重新点燃,房间里亮堂了起来,见着光,嵇临奚伸了个懒腰,餍足地舔了舔唇瓣,手还没放下来时,想到什么,他拉扯下右边衣服,露出自己精壮的肩膀,伸出带着茧的手指往上面摸了摸。

片刻,他用力掐了掐。

但显现出来的一看就是指印而不是牙印,并且因为肩膀肌肉韧性太好,那道指印也很快消失了。

遗憾地咂咂嘴,嵇临奚不再关注,继续埋头看书。

同一时刻,楚郁再次惊魂未定从床上睁开双眼,伸手抓住了自己衣服。

听到突然的动静和不稳的呼吸,燕淮醒得很快,他忙翻身而起,将营帐里的烛台点亮,快步来到楚郁面前,“殿下?”

散着头发的楚郁惊惶望他。

燕淮一怔,声音不由得放低,“殿下可是做了噩梦?”

“噩梦……?”在片刻的惊惶后,楚郁慢慢镇定了下来,“对,是噩梦。”他喃喃着说,“一场噩梦。”

可为什么每次这样的梦,梦中的人偏偏都是嵇临奚?

被中的手掌,用力攥了起来。

调整着乱拍了的呼吸,已经平复下来的楚郁对燕淮露出笑,“没事了,你继续睡吧,阿淮。”

燕淮没再睡,而是穿上了衣物打开一道营帐的缝隙看外面天色与动静,封上缝隙转头,“殿下,快卯时了,已经有将士在活动了。”只离这处营帐较远,因动作收敛,风声大,故听不见他们的动静。

“嗯。”楚郁说:“孤知道了。”

将梦中事屏退去,他从床的内侧取过更换的衣物,燕淮已经转头,背对着他。

这时候燕淮倒也怀念上了陈公公,若陈公公在,就能伺候殿下换衣,在这方面,陈公公的手脚麻利得过分。

有倾,楚郁将衣裳穿好,穿鞋下床,走到燕淮身后。

“随孤去见娄将军。”

打开营帐,一夜过后,地上的雪有的已经堆积到膝盖深的地处,放眼看去,夜色中都是白雪的莹光。

……

一处点着灯的营帐里,几名将领正围在一起看地图,时不时讨论着,忽然营帐掀开,一名士兵快步走入。

“干什么?不是说了在我们议事时,不准进来打扰吗?”脾气暴躁的将领当即厉喝出声,娄将军抬手示意他温和些,问进来的士兵,“什么事?”

士兵匆忙抱拳回禀,“太子带着身边的护卫过来了,正在外等待。”

闻言,几个将领面面相觑,娄将军露出讶异神色,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

“太子殿下。”

披着披风的楚郁,收回看着远方的目光,看向从营帐中走出来的娄将军,“娄将军。”

他说:“若是有紧急议事旁人不能听的,娄将军可先行处理,我们不急。”

娄将军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况且有什么是殿下听不得的,快快请进,本想着让您多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等再去见您,没想到您这么早就醒了。”

便将人迎进营帐中。

点着炉火的营帐,要比外面温暖些许,隔绝了风雪,楚郁摘下披风帽檐。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一众人站了起来,对他行礼。

楚郁露出一抹笑来:“诸位将军不用多礼。”

娄将军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楚郁颔首,走过去坐下,将领们一一报出自己的身份。

等他们介绍完了,楚郁让燕淮站在身边,开口说:“这是燕淮,忠南侯之子,他崇敬驻守边关的将领们许久,知道孤要来边关,就跟着孤一起过来了,想一见边关将士的风采。”

本以为随行的是一个普通护卫,没想到是侯爷之子,一众将领愕然。

又是太子,又是世子,边关这样的苦寒之地,何曾来过这些人物?

打过照面以后,楚郁看桌上的地图,“刚才诸位将领在商讨何事?”

他是太子,太子所问,必然要答,其中几个将领沉默,倒是娄将军先开口,“西辽自冬雪还未降下前,就屡次来犯,劫市抢粮,到现在也没停止,往年也有这样的情况,但抢几次到冬雪降下时就收手,今年异常到现在,想必是西辽内部囤积的粮食或者内政出现了问题,外族人狡诈,我等在商议解决此事的法子,总不能一直防备打下去。”

“太子可有什么想法?”

娄将军问了句。

楚郁知道他并非真心问,也并非真心想听自己的想法,对这些在边关待了许久的将领来说,太子不过一个门外人,只是因他身份尊贵不能得罪也不能违背,想让面子上过得去随口一问。

他微笑着道:“娄将军不用顾虑孤,孤才刚到军营,什么都未了解,又如何有想法,有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的浮言,你们继续讨论,孤在旁旁听即可。”

他如此说,娄将军也就不客气了,面色一松,继续与其它将领沟通。

楚郁就坐在旁边,认真倾听,他淡下笑容时,面容有种冷冽之感,连那双清透的琥珀双眸,都好似遮了一层雾,叫人看不清里面内容。

听了许久,他撇开那些多余的争执之言,梳理着能够得到的信息。

西辽内里粮食出了问题,才会如此频繁来犯抢掠,周围小城小市,都被抢了不少,对方一边用一部分的军队人马吸引军队主力,一边从其它地方进入城中,抢了就跑,更甚者还对军中粮仓下手。

但粮食问题只是表象,西辽作为勉强统一外族的外域国家,内里部族甚多,人心难齐,如果君主不够强势有能力,就会有无数部族的领头人想接替这个位置,一旦涉及到战争争斗,首要的就是粮食囤积,手段或私自没下库中粮食或来犯边关城池,又或者,当西辽有更大的野心,也会通过劫市抢粮等手段不断积累充足粮食,而后骤然全面发难。

不管哪个原因,这份异动都算不上一个好现象。

就在楚郁思忖时,娄将军还是不放心,对他道:“殿下,待会儿天亮,我让下面的将士送你们去城中,城中要比这里更安全。”

虽然现在算不得多危险,那些来犯的西辽国士兵也能处理,但以防万一,未免太子国体受损,还是待在城中更让人放心。

楚郁没有拒绝,“那就麻烦娄将军了。”

见这京中太子并不固持己见说什么自己要留在军营里,然后连累众人担惊受怕,娄将军心中好感更甚,思索着就如此平安等到春来夏至,西辽彻底安生,对方启程回京完成任务也不错。

等到天明,娄将军立刻派一队将士将太子与身边世子送入城中,离开前,楚郁对他说:“军粮和支援的部队,如今已到楚城,想必再有十日左右的时间,就能抵达玉阳关了。”

“多谢殿下消息,末将感激不尽。”娄将军忙拱手。

他之前就想问了,但因怕连太子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问了反而让人尴尬,这才忍住一直没提及,如今得到军粮和援兵的消息,心中石头也重重落下。

十日左右的时间,正好将近年关。

若军粮和援兵赶到,将士们还能过个充足的好年。

此时,京城平安楼,身披大氅的嵇临奚迈入其中,进了厢房点了几道菜,等到送菜的小二来时,他摸出太子给的令牌,在手中把玩了几下,而后夹着挂带,让令牌从手中滑了下去。

见到令牌,小二忙跪在地上,对着令牌说了句见过太子殿下,起身问嵇临奚有什么要办的差事。

嵇临奚为这份与太子的“知音亲密”窃喜着,他掀开大氅,将绑在腿上的包袱拿了下来,放在桌上,扬着下巴道:“如今太子殿下去往边关,这里面是送给太子殿下的信和一些日常所需之物,务必替我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自己的一片相思和情意,可全部寄于其中了。

若不能寄到太子手中,当要去他嵇临奚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