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可知我姓依然邪恶大反派

56

太阳落在了她的唇舌之上。

亲吻是这种程度的炙热。

玄骨的巨大造化,

肩上的百年责任,祖石之中孕育的力量……这些隐忧在妙诀的脑海里不停挤压。

此刻都被眼前的人急迫地焚化消散了。

尘尽拾得到了一个追逐多年的确切答案,他一点都等不了。

滚烫的唇舌陌生而又亲密,没有空隙,密不透风,像是火炉内膛里焚烧。

这是一个和年少时期完全不同的亲吻。

发生在相同的地点,触感却天翻地覆。

百年前单薄的少年还在掩盖着自己的烬骨双翼,弯下靠近时脊背薄韧,神色小心也青涩。

而此时,妙诀紧闭的眼皮感受着白衣青年火热焚烧的注视,禁锢她的怀抱已经是全盛期的、成熟体的成年金乌。

尘尽拾强悍的臂弯和狂风骤雨的深吻像是太阳表面的黑子爆炸,带起层层热浪的涡旋。

妙诀被亲到没办法呼吸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吻得有多深,脸颊在茫然的呼吸中彻底窒红成了一颗苹果。

明明他的气息是温凉甘冽的,可怎么像是在亲吻一捧烟火。

越来越绽放。

裙摆被风吹得漂浮,巨大的玄黑翼展出现在夜色之中,融为一体又暗自烧灼,沸点如同星辰密布。

好像有些鸟亲到快要飞起来了。

妙诀不敢睁开眼看。她本来只是想,在这么苦涩的时刻…悄悄亲一下,慰藉这许多年的阴差阳错。

对方却像一场核爆般卷了过来,要把长夜全都烧成灰。

“唔……唔!”不能呼吸了呀。

她揪住对方衣襟,手掌不自觉压在他空荡的胸腔之上,却好像更加刺激了这只鸟。

尘尽拾压低头颅向前,鼻腔中荡起一点融化的恶劣笑声。

真受不了。…

原来人类圈在怀里亲到融化就像一块糖,很软很甜。

妙诀勉强地睁开眼,对上他璀璨吸光的眼底,很难控制…这个人好像完全进化到了另一种形态。

恰在此时,几股庞大灵力降落在他们附近,似乎是二哥哥或是苍三叔叔找了过来。

妙诀一时分辨不出他们的灵属,因为呼吸之间挤满了一个人的气息。

但家长的出现总算及时制止住了这只濒临失控的鸟。

有些人这才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停靠在她干净温暖的颈窝间匀息,那焚烧的风却更加明显地洒遍少女颈侧,微微松懈了禁锢着的臂弯。

妙诀差点没站稳。

她红着的脸颊上露出一分含羞的懊恼。

她作为一棵见多识广的姻缘树,还是夸下海口要让对方有枝可栖的参天大树——区区一个亲吻怎么能让她腿软呢?

于是妙诀强行杵在地上,双脚微微打开,稳定住自己的身形。

不二几人刚好找到他们,面色忧虑,浑然不知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从几个方向试过了,东方千业那道花园比方才的環墙更深厚,那是完整的祖石……”

妙诀悄悄以袖口擦了擦唇角,立刻若无其事地响应,“二哥哥,我们怀疑东方千业是靠祖石孕化出了烬骨,做出灵骨是在人身之上锻造,但我最担心的是如果他还能孕化出真正的冥族之身……”

旁边,白衣青年敛着衣袖,神色悠然自若,唇角艳红。

他好像已经完全从崩溃坍塌焦虑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彻底清明强大。

癸六和他在一起时间最久,直观感受到了他状态的变化,好像一直以来困扰着小鸟的某种焦虑消失了。

黑圆的鱼眼瞅着他,甩了甩尾巴,“你刚才干啥了?”

闻言,妙诀顿时后颈一紧,面上发热。

…干啥了。

亲到喉咙了。

却听某人声音温润如玉竹清泉,气定神闲:“刚吃饱。”

他唇角艳红,神色餍足又不足,慢慢勾起来。

又像艳鬼了。

蠃鱼“哦”了一声,没有追问。

动物们毕竟想不到作为一个男人的鸟会是何等模样,温柔的火麒麟更不知道坏孩子会做什么,二哥哥甚至有些欣慰地点点头:“许久未曾见你进食了。”

妙诀饶是觉得自己心理很强大,此刻都忍不住脸颊发烫。

幸好八姐姐不在这边,不然肯定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尘尽拾波光潋滟的眼神碰她一下,然后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嗯,以前没得吃。”

现在有了,真是食髓知味。

妙诀绷紧表情,狠狠偷偷踩了他一脚。

……

“——总之,我已经完全达到了个人巅峰状态,”尘尽拾唇角勾着,熟悉的、邪气四溢的神情再次出现在灭世大反派的脸上,他阴恶地盯着夜色之中白日悬空的花园,“今天必须把东方千业那个老东西揪出来。”

癸六一脸疑惑,鱼尾拍打着地面,“啊?”

但鸟的巅峰状态不应该是**季节吗?好吧,烬十诞生之后全族事情太多,这方面没有人引导,所以他可能不太懂吧!

妙诀连忙清了清嗓子,将众人的思路引回正题。

小脸正色下来,杏眸看向远处,“东方千业筹谋这场天命情劫,多半是想以天命双珠缔造更强大的仙身,只是他一直以来诓骗整个琅環仙庭来共谋此业,最终真正想送往飞升的只有他自己。”

东方家、公玉家的仙族都已经元气大伤,只有始终不曾离开石核花园的东方千业至今安然无恙。

经过刚才东方千业的自白,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已经毫不意外地激烈争吵了起来。

天命情劫走到最后,一路上分分合合、无数次想要割树分手,最后都再次执起彼此的手。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历尽千帆、尝遍虐恋,这样的情深之爱竟然是一场安排好的局。

“究竟什么是真的,耀天,你告诉我,你们东方家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公玉秋眼中满是崩塌的脆弱之色,“即便不是我,即便换一个女子,是不是也会同样与你经历这情深一场!”

东方耀天心头剧痛,双目猩红咆哮:“秋儿,难道我们这些年的感情也是假的吗?!”

公玉秋已经完全陷入到虚幻泡影之中,双目垂泪,以为她恍然间发现——走到这一步,她自己的宗门没了,师尊没了,亲生母亲没了,真正的亲族也没了。

公玉家几乎阵亡,而这一切竟然都是眼前深爱之人的父亲在背后操纵所致。

那她呢?她手中握着的除了剑,还有什么?

连这份缘定三生的爱,都是假的?!

虐,虐起来了。

妙诀听见识海中的系统提示音,最后的情劫已经开始。

她的灵骨几乎是同时有了反应,一种强大的奔流正在迫近。

如果说上次晋升天骨的感觉是成为通天巨树,这一次她甚至无法描述那盛大生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尘尽拾扶住她的胳膊,垂眸微眯。

妙诀捏住指尖,飞快思考:“理论上讲,他要炼化天命珠也需要时间,但天命者完成历劫的一瞬间我就会突破玄骨……应该还是我们更占优势一点点。”

尘尽拾桃花眼之下的眼神很笃定,提醒:“但你过天骨时就昏睡了一场,破玄骨之后…一切未知。”

所以,他不能赌那一瞬。

他要的是另一种破釜沉舟的办法。

妙诀心头一紧,知道他说的没错。玄骨……如果达到那种成都真的能以沧海变桑田,那么以区区人身承载它的那一刻必定是浩瀚无边的冲击。

妙诀握住拳头,眸光定定,再次看向前方。

既然如此,就再将祖石打开一次。

现在除了唯一和封四,所有冥族都在场,如果能在天命印落成之前把他截杀,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尘尽拾按住她的肩,眸色深深。

妙诀心底同时浮起一丝隐忧。

东方千业已经在天命印中看出了时骨的玄机,自然也知道她会在男女主历劫完成之后便突破玄级,但为什么却并没有控制起来男女主?

她可不信东方千业真的因为痴迷唯一,所以想让她也得偿所愿。

他那番话,倒像是一种尘埃落

定的剖白,仿佛已经有了某种确定性的把握。甚至,已经不惜介入这场因果,亲身推动天命情劫的最后走向。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识海之中的系统忽然示警。

“虐点已升级,男女主的最后三次情劫将会层层累进,同时爆发!”

妙诀精神一震,唯一在提醒她。

体内如树伸展的灵感似乎隐隐在为即将到来的力量而簌簌震颤,累积着生长的脉络。

与此同时,妙诀感觉到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动了。

这动静却不是灵骨的生长,而是……流动在血液之中,途径她的血管,如同絮状的鹤羽,蓦地抓住了她的浑身经脉。

妙诀瞳孔微缩,身体开始失控,她的手不听使唤地抬了起来,和她自己的意识抗衡起来。

怎么会?

这种情形非常眼熟,妙诀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这是烬骨的血控之力啊?!

可在打入琅環以来,白烬鹤羽只是出现在她领襟之下,并未被她误食过,怎么能从她的体内形成操控之力?

尘尽拾反应极快,立刻旋身箍住她的手臂,眼底明暗交错,微微咬牙:“黑白逆向……”

东方千业在祖石之中自我孕育了百年,但冥族每一序列、每一灵属都是天地唯一,独一无二的,他能做到的只有逆向复刻,不断倒退模拟祖石之中孕育冥骨肉身的过程——

因此,他最终生成的是和玄黑金乌天生烬骨截然相反的白烬。

同样,他的力量虽然和尘尽拾近似,却也在某种地方截然相反。

妙诀竭力控制着自己被操控的指尖,心头惊涛骇浪,已经明白了过来——

尘尽拾是以自己的骨血入他人,从而操控对方。

而东方千业锻造的冥骨自然不会这么“利他”,他的方法是反的……他得到别人的血、就能操控对方!

所以连公玉堇都能完全被他操控、引爆自身玄骨,还有那豢养无数的净鹤使,每一只头顶都压着一缕鹤羽。

早该想到的……吃了别人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被别人吃进肚子里呢?

妙诀额角沁出了汗意,感觉到那股操控她的力量正在逼近识海之中——可她的血是什么时候被东方千业拿到的?

在尘尽拾身旁之后,她几乎就没有受过伤,也不可能被采血……

不,不对。

妙诀听见耳边一声清冽的低叹。像是在最后下定了某种决心,那白衣领襟之上的头颅,看向了远处已经化作他人庇护所的祖石。

妙诀明白了。

在血脉荫庇出现时,二哥哥告诉过她的……

她曾将一滴血落入祖石之中,得到了祖石的认可,因此血脉荫庇的金光同样笼罩着她。

那一滴血……

被身在祖石之中的东方千业,找到了。

东方千业的声音幽幽低吟着从白日下的花园中传来:“唯一,我知道你想让所有族人活着,可是为了他们,你谋划百年,连自己都快消散了。我只想让你活着……”

话音一落,妙诀体内的控制力陡然大涨。

“当心,都离我远些!”妙诀失声喊道,一瞬间的巨力竟然挣脱了尘尽拾的怀抱,识海中的顶芽被外力强行握住。

不二苍三眸中惊异,有些无措,不知道妙妙突然怎么了。

“这就是时骨……这就是时间之骨的显化……”东方千业的声音带着欣赏和惊叹。

“天命者屡次被时骨所累,竟能让某一处回溯光阴,实在是玄妙。”

花园上空,鹤羽白日的惨光更加大盛。

在妙诀的体内,一滴血大小的白烬,简直就像是汇雨落大海,难以精准捕捉。

妙诀抵抗着那股力量,猛地瞳孔骤缩。

在他试图操控拨动顶芽的一瞬间,她及时闭上了眼睛。

没有了凝视对象,回溯之力也就无法发生。

虚空中微妙的涟漪像是碎叶般消散,微风送来东方千业充满遗憾的低叹:“我也想试试,将谁的状态回溯到那一天呢……”

所有冥族重创倾塌、集体流离的那一天。

“是麒麟,还是苍龙,又或者是你们最疼爱的小金乌呢?”

妙诀浑身战栗,心头的怒火难以遏制,紧闭着双眼却唇角冷笑:“你很想念唯一?但你知道吗——”

“从我认识她开始,她一次都没有提起过你。”

那滴操控的白烬蓦然一顿,妙诀立刻精准地找到了。

与此同时,尘尽拾久候的灰烬终于敢汹涌而来,沿着她的侧脸到太阳穴,想要冲进去撕碎那缕白烬,但又极端谨慎地精准控制着力道,去抵消对方的攻势,却不敢伤及她的内府。

东方千业让人作呕的声音的确停了下来,显然被精准地戳中了痛处。

但那缕白烬更加释放,一寸寸强行控制着妙诀的手抬了起来,掌心之下苍翠的灵力四溢,对准四周。

在天骨刚刚落成时,她的暴动就让整座三環之墙消失不见,现在,这股力量正在推动她再次暴动。

东方千业不需要精准,毕竟在场的每一个人,他都不想留。

不二他们此时也看出了这暗涌的角力,苍龙盘旋在花园上空,想要以雷鸣击碎那鹤羽组成的白烬,可电闪与火光交替,他和麒麟的灵力全都被吞噬进去,消失不见。

他们非常清楚,因为烬灵是一切灵属的融合,没有任何外力能与他相生相克。

几人又急又怒。

现在的局面非常清晰,东方千业用祖石给自己孕育出了仿照的烬骨,用这股力量控制了唯一能回溯开启祖石的妙妙,让她无法正常施展灵力,更无法在天命印落成之时顺利破骨,而他们竟然束手无策。

蠃鱼猛地甩尾,瞪着鱼眼:“他不就是仗着自己躲在祖石中吗?!——”

“可那是、那是我们的祖石啊?!”

说到这,癸六甚至觉出了一丝荒谬的委屈。

他们只是想回家而已,怎么就这么难?这些人莫名其妙闯进他们的家,吃他们喝他们,还待在他们家里一百年都不走。

——这个问题,就连向来温柔的不二都没法开解。

因为这也是他深埋海底想不通的问题。

“没关系——”尘尽拾平静的声音响起。

妙诀紧闭着眼睛,眼睫剧颤,感觉自己再次被簇拥进熟悉的怀抱中。

她忽然想,一滴血带着白烬之力,在她的经脉之间横冲直撞,这效果就让妙诀领教得非常痛苦。

那天在尘尽拾内府中看到的满地花白,白烬几乎吞噬掉了他的每一处存在,那究竟是怎样的刮骨之痛?

弥漫的灰烬将她整个人笼罩了下来,抵消着白烬的操控之力。

妙诀感觉自己微微缓了过来,绷紧唇角将掌心对准了花园的外墙,“我感觉可以,我现在就把祖石打开——”

“不用。”尘尽拾按住了她的手。

外层被回溯之后重新包裹住了石核的心,现在的整座祖石比她刚才感受到的还要完整悠久。她现在这个半失控的状态,无异于自杀。

尘尽拾慢慢抬起头,眼底是毁灭的阴恶,也是孤注一掷的凉意。

“打不开祖石,没有关系。”

“那就连他一起毁了。”

狂暴的焚烧灰烬一路顺着地面一路生灰。

眼前的一切都在化作焦土,那座曾经诞生了所有冥族的天机石腹,转眼间就开始急剧升温。

东方千业躲在祖石里百年?

那就瓮中捉鳖,把他烧死在里边。

死局不就明朗了吗?

尘尽拾没有表情,将真正的金乌烬骨滔天一般挥舞而出。

从花园深处蔓延而出的裂冰花第一个枯萎,绷断,化作碎屑,变成袅袅的飞灰,就像是东方千业那不堪一击、不堪推敲的深情厚意一样。

焚烧的暗火顺着纯白的裂冰花茎撕咬攀升,灰烬终于彻底覆上了白玉般的石面。

祖地仿佛迎合着它的孩子,隐隐有某种亘古的波动。

癸六和随后赶来的衔八竹九等人全都怔愣着,试图向前制止:“可是,可是小十……”

那是

我们的出生之地啊。

“烬十,我们……”我们的家就没了啊。

东方千业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花园深处的鸟语花香全都停了下来,像是怎么也没料到,这个人会疯成这样。

相当于连自己祖坟都刨了,老家烧了,亲妈都杀。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尘尽拾焚吞着石面裂痕,声音却很冷静:“我一个人不够,癸六,外水截拥,拦住他别跑。”

尽管心神已经快疯了,但长期待在尘尽拾腕骨上的蠃鱼还是下意识做出了反应,水灵如海啸四溢,掀起了高高的水壁,赶来的小马差点被挡在外边。

灵七越过水壁,还来不及震惊眼前的场景,就听白衣青年冷静的声音继续道。

“风雷相搏,灵七来得正好,二哥三哥困阵。”

以风助火,雷木加成,炽火烛天。

麒麟和苍龙对视一眼,在强烈的不舍之中还是伸出了爪子,两只通天巨兽的冥力一出现,与金乌焚烧同时压向祖石,几乎是瞬间,那幽静安宁花园之内就传来了一道不再优雅的痛呼。

百年来,东方千业从未感受过疼痛。

“八姐九哥,围阵,五姐坐好。”尘尽拾最后喊醒了还在呆愣的两人。

金流与竹节交错编织成笼,倒扣在祖石之外。

固若金汤的死牢。

如今,东方千业抢占了百年不曾离开的祖石,想逃也逃不了了。

每个冥族都在不遗余力地挥出自己从祖石之中得到的力量。

强烈的震动让不尽海掀起风浪,整个大陆都能听见来自远方的咆哮和动荡,像是真神的惊怒。

龙吟与麒麟低吼响彻天空,在那片焚烧家园的火光中,每双眼睛、每双兽瞳都被映得发亮,像是含着剔透的眼泪。

妙诀体内的操控力渐渐消散,显然是东方千业遭受了重创。她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按住尘尽拾灰烬缠绕的手臂,用力吞咽着干渴的咽喉。

“我可以了,我现在可以……”

好难过,好难过,她看见八姐姐一边掉眼泪一边烧,看见五姨呆呆地坐在地上。

在摧毁的家园面前,尘尽拾低垂的桃花眸却仍然清晰笃定,声音流过她的耳际。

“没关系。”

“如果你的玄骨出现,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妙诀一怔,忽然明白过来。

在光阴之上,一切都可以重来。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被困在水壁风雷之间,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什么比一个族群的求生更让人震撼。

在那一双双悲凉的瞳孔面前,什么小情小爱,谁真谁假,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两人心头震动,体内一阴一阳的合印开始轮转。

似乎只需要再转动两圈,某种巨大的因果便要落地。

可是一道渐渐大笑的声音却从已经化作焦炭的花园中传来。

每一声,都带着痛到极点的喘息声,断断续续,难以为继。

东方千业喉咙像是已经被烧断,那优雅婉转如琴音的声音变得如破落风箱一般。

“唯一,唯一,你看到了吗?你的孩子们,族人们,把你的家都烧了……”

“万年以前,你从这里出世的时候,会想到这一天吗?……”

“只有我……嗬……只有我在等你,我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和你一起……”

那嘶哑痛极的声音带着恶鬼般的执念。

东方耀天看得眸中巨震,共情了那种深爱的痛。他身侧的公玉秋也一样目光怔然,两人体内的阴阳双印不断轮转。

这……这是跨越冥族与人族的爱?绵延百年!

东方耀天双目猩红,喃喃自语:“难道爱到这种程度才是真的爱,不在乎身份,不在乎族别?”

他们两人负载的天命印,似乎正是源于东方千业与冥族唯一的过往,因此格外能感受到那股跨越时间的虐爱。

“唯一,我真的……”

东方千业痛苦的自白还在沉沉低吟。

——“真你个鸟毛啊真。”

折竹碎玉般的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尘尽拾冷漠地振翅,白衣后脊上延展玄黑无边的羽翼,千万根灰烬翎羽化作刀锋,沿着祖石的缝隙寸寸渗入。

焚化如岩浆的热气彻底像核炮般扎进了花园的核心之中,将躲在里边的人焚烧成碎屑。

痛苦的自白总算化作了痛苦的惨叫。

“啊啊啊,冥十!!!——”

苍龙垂首,麒麟压趾,所有在世冥族围成一排。

白衣青年站立中央,扶着怀中少女,掀起眼睛,看见祖石被寸寸破开。

东方千业终于从内开启一线,曾经遍地鲜花,长椅书籍,静谧温馨的花园内景,只剩一地焦黑。

人形的焦炭勉力向外爬动,仿佛轻易地就被冥族所经历过的痛苦所打到了。

正中心一座漆黑的焦柱,钟表已经不再转动。

不二见状微微一怔,忽地化作人身,越过地上的人影,跃至那焦柱之前。

他仰头,以手抚去石柱上滚烫的灰烬,露出一面几乎看不清的表盘,上边有几座模糊连绵的山,像是一幅古老画卷。

不二微微一顿,缓缓地低下头,以额相触。

尘尽拾靠在妙诀脸侧,给她指了指,“看见了吗?那才是我们的山。”

妙诀愕然抬眼,原来他们那个村庄被藏进了巨钟之间。……

所有冥族都化出了人形。

一个个小心地,靠近那石柱,小心地摸一模。

尘尽拾揽着妙诀的肩膀,走过去,一脚踩碎了东方千业几乎焦化成纤维的肩膀,惊起剧痛的颤抖。

在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略带不忍的目光中,他嗤笑出声。

“什么不在乎族别?”

“什么爱到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笑得像鬼,脚下碾动,“因为你是人啊,你当然想和冥族永远在一起。”

妙诀目光一震,终于明白了。

尘尽拾的视线落回妙诀身上,话是对别人说,桃花眼却始终盯着她。

“如果爱,我会陪凡人生老病死。”

那个又凶又丧的少年,在很多年间,就是这么打算的。

琅環百年,人人缄口,仙族心照不宣,锻造天命印,求的都是一件事——

像冥族一样。

长生不死,长明不灭。

此刻所有冥族围在那座石钟前,额头抵靠,像是终于行到港口。

“我们本就不是什么生而不祥的‘幽冥’,也不是世人口中的十个序列编号。我们的诞生之地,这块石头的名字,就是我们的姓氏。”

妙诀心头的震动难以言表,呆呆地看着他,反应不过来,“姓…姓什么?”

尘尽拾笑了,低下头靠近她耳边,“你早就知道啊。”

那个小小村庄叫什么呢。

“我姓长明。”

“长明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