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原拾话音未落, 茅草屋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原拾!你在家吧?快出来!”一个粗犷的男声率先响起,伴随着几声重重的敲门声,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原拾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他深深看了沈琅一眼, 沉声嘱咐道:“你且在此好生待着,莫要出来。”话毕,也不等沈琅回应, 便转身掀开布帘,快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 几位膀大腰圆的汉子,还有几个手里拿着扁担、扫帚的妇人, 正气势汹汹地围在院门口,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原小子,听说你昨儿个带了个外人回来?”张大叔开门见山地问道。他年过五旬, 在村里颇有威望,此时站在人群最前方,目光炯炯地盯着原拾。

原拾不慌不忙,先是对着众人拱手行礼:“张叔, 李婶, 各位乡亲。你们误会了。那人只是在山上受了伤, 昏倒在路边。我和阿简瞧见, 总不能见死不救, 便暂且收留。”

“这可使不得!这种时候收留外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李婶急切地说道,“现在外头不太平,到处都在传仙魔大战就要开始了,万一是传闻中的魔修……”

“就是就是,”王婶接话道, “前几天隔壁村不是还失踪了好几个人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妖魔给……”

“前几天隔壁李家的牛还莫名其妙死了呢!谁知道是不是妖魔作祟?”

其他村民也跟着附和,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原拾注意到有人悄悄往屋子这边张望,试图看清里面的动静。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正好挡住了门帘的缝隙。

“我们兄弟俩也是被原老爷子收留的外人,”原拾语气平静,“当年要不是他不计前嫌收留我们,恐怕我和阿简早就饿死在山里了。现在见到有人受伤,总不能见死不救。”

这番话让一些村民面露愧色,但老李却冷哼一声:“那能一样吗?你们是从小在村里长大的,大家都认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谁知道底细?”

“诸位放心,”原拾沉声道,“那人身上虽有些奇异的气息,但并非妖魔。若真有什么不测,我原拾愿意一力承担。”

张叔皱眉,仍然不肯轻易罢休:“你小子虽然跟着山上道长修炼过几天,有点道行,但毕竟年轻,难保不会被妖人迷惑了心智?原拾,你把人交出来,咱们大伙儿一起瞧瞧,也好安个心!”

“没错!把人交出来!”

“咱们青石村向来太平,可不能因为来历不明的人引狼入室!”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看向原拾的眼神也愈发怀疑和警惕。

就在这时,屋内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男子扶着门框缓步而出。

男人甫一现身,喧嚣声戛然而止。

只见他身着粗糙灰麻布衣,却难掩其身姿挺拔,面色苍白却不失风度,眉宇间英气勃发,俊美无俦。一头青丝未束,如瀑般倾泻而下披散在肩头与胸前,却更添几分清隽出尘之姿。

“这位公子看着好生俊俏……”人群中不知谁的嘀咕声响。

方才还怒容满面的几位婶子大嫂,霎时被男人的容色夺去呼吸,原本强硬的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彼此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全然忘了先前的剑拔弩张。先前嚷嚷得最凶的妇人,此刻也讷讷住了口,眼神闪烁,再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诸位乡亲莫要为难原兄。”沈琅拱手一礼,声音虚弱却不失温和,“在下不过是一介落难之人,承蒙原家兄弟救命之恩。”

“哎呀,这位公子瞧着面善,怎么会是什么妖魔呢?”一位大婶搂着扫帚,语气都软了下来。

“就是就是,瞧公子气度不凡,定是哪家落难的贵人。”另一位婶子附和道。

张叔等人仍有些狐疑,但也不好再咄咄逼人,语气也不自觉放缓了些许:“公子从何处来?为何会受伤?”

沈琅立定脚步,环顾四周的邻里,略略颔首,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略带沙哑,却如清泉石上流,如听仙乐:“在下沈琅,乃一介游方之人,途经贵地,不慎为山中瘴气所侵。幸得原兄搭救,方才捡回一条性命。

“待明日伤势稍缓,在下即刻便离去,绝不添烦,叨扰诸位。”

语罢,男子再次欠身致意,姿态谦逊有礼,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与这穷乡僻壤格格不入的脱俗不凡。

“哎呀,公子快别多礼,看你脸色这么差,快些回去歇着吧!”一位面善的婶子连忙上前搀扶。

“就是的,公子这话说的,哪里是麻烦呢?”李婶也跟着关切,“既然受了伤,就该好生养着,多留几日也无妨。”

但仍有几个壮年男子面露疑虑。其中一人皱眉道:“这年头妖魔横行,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就是,都说魔修诡计多端……”

他们话音未落,就被自家媳妇扯住了耳朵:“人家都说明日就走了,你还瞎操什么心?”

“那、那就这样吧。”张叔咳嗽一声,“原拾,你多留个心眼。”

“是,多谢张叔提醒。”原拾微微颔首。

众人见没什么好说的了,渐渐散去。临走前还有几个大婶不忘叮嘱:“公子好生将养,若是缺什么尽管开口。”

等人群散尽,原拾转身看向沈琅:“沈公子不该起身的。”

“无妨。”沈琅摆摆手,“总不能让你们因我受累。”

原简从屋内探出头来:“大家都走了吗?”

“嗯,都走了。”原拾应道,“沈公子,回房休息吧。”

沈琅点头,在原拾的搀扶下回到屋内。

破旧的茅草屋内,原简已麻利地将缺腿小木桌擦拭干净,摆上粗瓷碗筷。那碗煨得泛着油光的肉汤,也被他小心翼翼地端至沈琅面前,生怕洒出一滴。

“沈大哥慢用。”原简将碗筷摆好,脸上带着笑容,“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多谢。”沈琅接过,目送兄弟二人走向厨房那边。破旧的布帘被风吹起一角,隐约能看到他们在昏暗的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就着粗糙碗沿,沈琅缓啜一口。汤水甫一入口,滋味确乎寡淡,并无甚惊艳之处,仅仅是至纯至朴的清炖肉汤。红色肉块隐于汤中,瞧不出究竟是何种肉类。

然而这汤的热气驱散了五脏六腑的寒意,沈琅一口气饮尽大半,方觉胸腔内那股滞涩之感消散不少。

沈琅很快喝完了汤,将碗筷收拾好准备送去厨房。掀开布帘时,他看到原简正捧着一碗灰白色的粥。

凑近了方才瞧清,那竟是以野菜根茎熬煮成的稀粥,清汤寡水,几乎望不见几粒米星。弥漫着一股野菜特有的苦涩气息。

原拾见沈琅进来,立刻起身:“沈公子不必客气,放在这里就好。”

“你们怎么只吃这个?”沈琅看着兄弟俩面前清淡的野菜粥,想起方才喝下的那碗肉汤,不禁开口问道。

“那是哥哥在山上捕的灵兽,专门给沈大哥补身体……”原简一边往嘴里扒拉着粥,一边心直口快道。

话音未落,便被兄长原拾眼疾手快地打断,递了个眼色过去,责令他闭嘴。原简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缩了缩脖子,埋头专心喝粥,不再多言。

原拾面色微赧,略带歉意地朝沈琅解释道:“村野人家,粗茶淡饭惯了,沈公子莫要嫌弃才是。”

看着两兄弟面前清淡寡味的野菜粥,再想到方才那碗香浓的灵兽汤,沈琅心中一暖。这对素不相识的兄弟,竟将难得的灵兽肉全都让给了他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多谢两位。”沈琅轻声道,“我已无大碍,不必再为我……”

“公子言重了。”原拾摇了摇头,“你伤势未愈,还需好好休养。”

“是啊,沈大哥你别客气,野菜粥也很好喝的!”原简说罢,还吸溜了一口碗里的稀粥,似是想证明野菜粥的美味般,用力点了点头。

这人情,怕是又要欠下了。沈琅垂眸,遮掩住眸底复杂的情绪,心中暗自思忖,待伤势稍愈,定要寻些什么回报这兄弟二人才是。

夜色渐深,这座山脚下的小村落陷入寂静。

原拾将家中唯一的木板床让给沈琅休息,自己和原简在地上铺了些稻草,勉强凑成一张简陋的地铺。

“这怎么好意思,我是外人,怎能让主人打地铺。”沈琅推辞道。

“你伤势未愈,早些养好伤早日离开才是正事。”原拾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我兄弟二人习惯打地铺,莫要推辞。”

沈琅本想再推辞,却见原拾神色坚决,只得作罢。躺在床上,听着兄弟二人平稳的呼吸声,很快便沉沉入睡。

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照进屋内,原拾悄然睁开双眼。

他缓缓坐起身,眸色由黑转金,在月光下竟然泛着一丝不似凡人的威压。

在这双金色的眼瞳之中,寻常人肉眼无法看见的事物,此刻皆无所遁形——

只见来自四面八方,肉眼无法感知的灵气,正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牵引般,丝丝缕缕缓缓汇聚而来,朝着床榻上的沈琅汇聚而去。随着沈琅每一次呼吸吐纳,那些精纯灵气便被鲸吞蚕食般吸纳殆尽,融入其身躯。

原拾眉宇间凝重之色愈发浓郁。这种灵气倒灌的异象,纵使在典籍孤本中也难觅踪迹。他虽未曾真正踏足仙途,却也曾听闻某些传说——关于天生异象,身具大气运之人。

“这是…先天道体?”原拾静静观察着这一切,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如果真是先天道体,那这个神秘的沈公子身份恐怕不简单。而且,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落霞山?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原拾心头震动,再度凝神细看床上沉睡的男子。

月色温柔倾泻在沈琅轮廓分明的面容之上,褪去了白日里的几分病弱之态,此刻的他,眉宇舒展,呼吸平稳,周身竟隐隐散发出一丝令人难以忽视的,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超凡脱俗之气。

俊美,非凡,卓尔不群。

这些词汇,原本俗不可耐,但此刻用来形容床上之人,却显得恰如其分,甚至远远不足以描摹其神韵。

原拾竟然一时间看呆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又怎会落魄至此,重伤昏迷,甚至沦落到被他们兄弟二人捡回偏僻山村?

种种疑窦在原拾心头盘旋,他沉思良久,最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金色眸光逐渐黯淡,重新恢复成普通人的漆黑。

无论如何,此人来历不明,身负异象,都绝非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