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原著有一段剧情,写的便是宝钗十五岁生日。
书里贾母出了二十两银子给她置办酒戏。
二十两银子是多是少,原著里自有描写,王熙凤说:“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巴巴地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做东道……这个够酒的,够戏的!”①
且不论她出于什么缘故说出这样的话,都说明二十两银子做生日委实不算多,戏酒都不够,更不用说旁的了。
之后的宴席果然很寒酸,只自家养的戏班子唱上几折,又摆了几桌席面罢了,宾客仪式一概都无。若平常的生日也就罢了,偏偏是将笄之年的大日子!
即便如此,宝钗还要顾忌贾母的想法,戏要热闹的,菜要甜烂的,处处迎合贾母的喜好。
这些还不算,席上还闹出了著名的“戏子风波”,史湘云指着一个戏子说像林黛玉。
林黛玉身为官家小姐、名门千金,史湘云却拿她与下九流的戏子相比,实在是没有体面!
黛玉自是失了颜面,满腹委屈不爽,宝钗身为主人公,在她的生辰宴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又能有什么脸面不成?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原著里那场生日都敷衍至极。
但这次却不同。
薛母和薛虯从数月前便开始准备,衣裳、首饰、器具……样样都精心打造,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薛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用她的话说,家里统共就这么一个姑娘,能花得了多少钱?及笄礼这样的大日子,当然越郑重越尊贵越好。
对此薛虯和薛蟠毫无异议。
只是薛虯看着薛母兴高采烈的模样,却不由想起原著中那场生日宴。
薛母那么疼爱儿女,当日虽然家道中落,办不起多么盛大的及笄礼,但正经办上一场、请上几个宾客还是可以的。可是为了家族,她只能忍受贾家的轻慢,看自己女儿受那么大的委屈,不知道该有多难受。
每每想到这些,薛虯都心中发闷,于是继续给宝钗置办好东西,看到薛母收到东西时欣慰开怀的样子,他心中的郁气也会随之消散些许。
如此到了及笄前半月,薛虯亲自写请柬邀请宾客。
正月二十日,薛母检查器物、布置场地、安排宾客席位、准备席面等等,忙得脚不沾地,宝钗特意请了假,提前半日从宫里回来做准备,薛虯虽然没有早退,但也请了第二日的假,薛蟠没什么事干,拖着还有些疼的臀部,拉着柳湘莲跑前跑后地帮忙。
正月二十一日,天刚蒙蒙亮,薛家便苏醒过来。
夜间熄灭的灯火被点亮,到处灯火通明;丫鬟小厮穿着厚实的棉袄,拿着扫帚和抹布,再次打扫行礼的正厅,务必保证一尘不染;厨房也开始忙碌起来,为马上要忙碌起来的主子准备早饭,也为之后的宴席做准备。
薛家几位主子也已经起来了,各自梳洗后齐聚正院,薛虯从长瑞手里拿过一个匣子递给宝钗,含笑道:“祝妹妹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②”
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这祝福可太好了!
宝钗脸上也露出笑意,接过匣子打开一瞧,里头竟是一沓银票。
薛虯:“这些是给妹妹的脂粉钱,不够了再与我说。”
宝钗和薛母:“……”
几张脸用得了这么多脂粉?这总得有两三千两吧!
但这是薛虯的心意,宝钗也没有推辞,将匣子合上交给身后的雪雁,说道:“谢谢哥哥。”
轮到薛蟠,他的礼物也是一个匣子,不等递给宝钗,自己便先打开了,里头同样是一叠银票,不过比薛虯的少了些。
薛蟠挠挠头,耳根有些发红:“我手上没多少钱,妹妹不要见怪。”
宝钗自然不会见怪,甚至有些惊奇。这一世薛蟠不是家里的掌门人,只是按月领月例用,可支配的钱远不如书中那么多。虽然薛母和薛虯都会私下再补贴一些,但因着他的不靠谱,二人给的并不多,薛蟠又一向大手大脚,手里该存不下多少钱才是。
她问:“二哥哪来的这么多钱?”
薛蟠得意地挺了挺胸:“我如今在军中花不了多少钱,月例差不多都攒下来了,打仗的时候也得了些好处,再找大哥借一些便是了。”
薛母:“你存了多少?”
薛蟠挺起的胸膛缓缓、缓缓地收了起来,支支吾吾道:“八十九两二钱。”
薛母和宝钗:“……”
这匣子银票虽说比薛虯的少,但其实也不算少了,怎么也有一千多两,薛蟠只拿出九十两,实在是……
宝钗忍着笑,说道:“多谢二哥。”
薛蟠又高兴起来,故作矜持地摆摆手:“不用谢我,妹妹高兴就好。”
母亲和兄长都这般惦记她,宝钗自然高兴。
一时早饭也准备好了,今日的早饭比往日更丰盛一些,最重要的自然是寿面及寿桃。
宝钗吃了寿面,众人分食了寿桃,又用了些别的,早饭便差不多了。
又做一些准备,待到巳时,便有宾客开始登门,薛虯并薛蟠在门口接待,薛母则在正厅招待。
今日来的宾客不少,且多有高官显贵,便是皇室宗亲也来了不少,没收到请柬的人家也有不少送了贺礼来。
贾家也来了,且是贾母亲自来的,但以他们家如今的地位,以及和薛家的关系,也只能排在后头,甚至和薛母说不上几句话。
至于史湘云……史家都没收到请柬,她更没资格来参加宝钗的及笄礼,自然也不会有机会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很快便到了吉时,薛母致辞后在上首坐下,宝钗原本在东房等待,此刻被黛玉引着过来。
黛玉是今日的赞者。
至于正宾,则是皇室一位王妃,算是燕郡王的长辈。她地位尊崇、夫妻恩爱、父母子女均在,是有名的福气人。
宝钗身着采衣采履,梳着双鬟髻,面对薛母跪下。
正宾已经洗过手,重新为宝钗梳了代表成年的百合髻,又在她发间簪上一枚和田玉笄,口中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③”
宝钗起身,向正宾与宾客行礼,在黛玉的陪伴下
去东房换上素衣襦裙,象征豆蔻少女的纯真。
正宾又为她插上金累丝嵌红宝石牡丹簪,有坐在前面眼尖的夫人认出来,这是宫廷造办的手艺,再想到宝钗和燕郡王的婚约,这簪子出自谁便不言而喻了,不由露出会心微笑,为这对有情的年轻人。
宝钗再次向众人行礼,换上一身曲裾深衣,象征花季少女的明丽。
三加要去簪加冠,象征成人。
正宾口中念着:“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④。”
双手从赞者捧来的托盘中拿起钗冠,这回不止坐在前头的人,所有人都看出来这是一顶九翟四凤冠!凤目镶祖母绿,垂东珠流苏,端的是华贵异常。
但比起华贵,更重要的是其规制。
九翟四凤冠仅比皇后用的九龙四凤冠低一个等级,乃太子妃、亲王妃可用,等闲宗室女亦不可用。
宝钗虽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燕王妃,但一来燕王只是郡王,他的王妃亦没有资格用九翟四凤冠。二来宝钗与燕郡王到底只是定亲,还没有成婚,按照规矩,及笄作为女子“成妇之始”,仍需以女方家族为主体,夫家不得干预,自然一切规格礼制都要以女方的家族地位来,否则便是僭越。
薛家并非疏忽轻狂之辈,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特赐。
若是宫里特许臣女使用,那便不算僭越,而是恩赏。
众人不由心生羡慕,虽然说这里头少不得有燕郡王的面子,但皇上对薛虯的看重也可见一斑,薛家得到的好处更是实打实的,怎么叫人不羡慕?
坐在后头的贾母和王夫人心中也五味杂陈,眼看着薛家蒸蒸日上,从前依附于他们的家族就这般走到了他们前面,从前看不上的宝钗也成了他们攀不上的高枝,反倒是他们,家族子弟无一人得用,唯一的希望便是宫里的娘娘,可是娘娘进宫以来,家中从未得到任何优待,莫说官职爵位,便是几两金银也没有,更别说像这般给他们做脸了。
在众人或欣赏或羡慕的心情中,宝钗又换上了公主可用的织金云凤纹缎袍,这次佩戴了首饰,耳环、项链、臂钏、手镯,无一不精美,珠光宝气、光彩照人。
众人再一次认识到了薛家的富贵,同时也有些惊讶。
在场的夫人大部分都见过宝钗,从前只觉得是个端庄秀美的姑娘,进退有度、举止娴雅,令众人颇有好感。但今日摒弃素雅打扮,换上锦衣华服,众人才惊觉这个女孩儿竟是极为明艳的长相,且气势逼人,绝不是她们想象中规矩到有些无趣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