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提前跟先生请好了假,邓先生那边对薛蟠向来没什么要求,只要功课按时完成,该学的都能学会,并不强求他在学堂待着。
杨先生就严格多了,不过他知道薛蟠要干什么,许了他的请假,还特意带他练了两天马球。
等到约定那日,薛蟠一早起来,穿上一身适合打马球的劲装,骑上他心爱的枣红马去王家,听说王仁还在睡觉,不由分说将人拉了起来。
“薛蟠,你大爷的!”王仁骂骂咧咧。
薛蟠一拳头捶到王仁肩膀上,成功让他闭上了嘴,同时也清醒了,看着外头的天色:“这才半上午呢,要不你自己去吧。”
“不行!”薛蟠把躺到一半的王仁又拉了起来。
王仁:“……我去了也帮不上你的忙。”
薛蟠再次把他拉起来:“不用干什么,你人去了就行!”
见王仁一脸苦色,他嘴角直撇:“昨日又出去玩了吧?不是我说你,家里如今这个情况,你好歹也要上心些,外头能有什么好玩的?”
王仁看着薛蟠,跟看什么西洋景似的。外头好不好玩,你这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绔不知道吗?不就是被兄长管束了几日,学了几日功夫,难道学傻了?
薛蟠心想,他如今可不是纨绔的呆霸王,他可是能一人斩首十几人、以一己之力(bushi)守护家人的薛二爷,未来的薛大将军!
不由挺起了胸膛,以过来人的口吻说:“你也找点正经事干,不能老这样混着……”
王仁:“……我起来行了吧!”
师父别念了!
薛蟠意犹未尽地停了嘴。
怪不得大人都喜欢说教呢,是真的很舒服啊!可惜家里人都比他厉害,只有他听话的份儿。
薛蟠目光落在正叫美貌婢女伺候着穿衣裳的王仁身上,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决定要和大表哥做好朋友。
王仁只觉得背后一股凉意袭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吩咐婢女:“今儿是不是有些凉,给我再添一件衣裳吧。”
婢女狐疑地看看外头的大太阳,到底没说什么,又拿了一件罩衫给王仁穿上。
二人骑马出了德胜门就暂时停下,王仁打了个哈欠,瞅瞅头顶的大太阳,把罩衫脱了下来,不耐烦道:“什么人这么大的架子,还要咱们等着?”
话音刚落,几骑出得城门,向他们跑了过来。为首的少年十六七岁,气度朗朗、雄姿英发,衣着饰品都不是凡物,骑着的马王仁不认得,但一看便知不知凡品。另外几骑于四周拱卫着他,应该都是护卫。
王仁说不下去了,压低声音问薛蟠:“是咱们等的人吗?”
薛蟠点头,不等王仁问此人是谁,便翻身下马,屈膝行礼:“草民见过九殿下!”
王仁:“……”
*
是的,薛蟠请的帮手就是九皇子,他也是听说李开华和好友几人一起打球,怕自己一个人搞不定,这才想找个帮手。这人球技得好,家世还不能太低,免得被礼部尚书暗中报复,这不就想到九皇子了?
若论文武双全,九皇子也算其中翘楚,且他甚爱跑马打球,球技是京城有名的好。
薛蟠胆子也大,趁着九皇子来家中用饭的空档便问了出来,九皇子听了来龙去脉也非常不齿李家所为,当即答应了。
三人骑马到了北郊马场,直奔马球场。
北郊马场规模甚大,只马球场便有五个,两个给普通百姓和小官富商,两个给高官世家,另有一个则是皇室专属。
王仁跃跃欲试,他还没见过皇室专属的马球场呢!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能见到很多皇室宗亲?
九皇子却不愿去那个:“大早上没有人,没什么意思,哪个场地热闹些?”
他问的是马场管事,管事不认得薛蟠和王仁,也没有多想,领着他们去了另外一个马球场。
这个场地人就多多了,不止高官世家的少爷,还有几个皇室子弟,应该跟九皇子一样嫌弃那边人少,跑到这边来凑热闹。
九皇子低声问薛蟠和王仁:“有李家那小子吗?”
王仁指着其中一个穿宝蓝色劲装的少年:“便是他 。”
九皇子和薛蟠看过去,只见此人面容俊秀、身材挺拔,脸上时刻带着春风般的笑意,看上去倒是个磊落君子的样子。
薛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衣冠禽兽!”
九皇子:“……”
倒也不必如此武断,此事李开华未必能做主,再说李家这事做得不道德了点,但也不能说毫无道理。不过李开华对退婚一事毫无表示,还有心情跑来打马球,的确说不上有情义。
他抬步走了进去,并不直接与李开华说话,反而朝看台上走去,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见礼,九皇子也颔首回应。
人群中有人冷哼一声:“好大的架子!”
他声音并不大,但九皇子一下就听见了,顺着声音看过去,笑道:“原来是五堂兄,我说今儿出门前怎么有只乌鸦一直叫,原来是要遇到堂兄的缘故。”
此人乃是端王幼子,端王与当今圣上是堂兄弟,他的祖父当日散尽家财支持太祖起事,为太祖平定后方,功劳甚大,他的父亲更是战死沙场。
大庆立国后,他的祖父被封为端王,享双亲王俸禄,世代不降。他的父亲也被封为郡王,封号卫。
老端王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没多久便去了,还是稚龄小儿的现任端王便登上了王位。先帝在世时对其十分看重,当今继位后也一直对他敬重有加,端王在宗室的地位十分特殊,他的儿子与皇子一同受教于宫中,皇帝每每亲自问询,待遇比不受宠的皇子还要好。
眼下这位虽然排行第五,却是端王正妃老来得的幼子,自小被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地养大,他的长兄已经被封为端王世子,祖父留下来的郡王爵位则归了他。
所以这位年纪不大,地位却不低,是名副其实的卫郡王。
他和九皇子一向不对付,倒不是有什么仇恨,只是脾气不大相合,见到了每每都要争执几句,今儿也不例外,几句话的功夫,卫郡王和九皇子就决定要赛过一场,马球场上见真章了。
围观之人也不劝阻,在马场就是这样,有什么矛盾都赛场上说话。
九皇子和卫郡王各自去找人,这时候打马球并不规定具体人数,只要双方人数相等,在五到十人之间均可。九皇子经常来这里打球,与不少人都相熟,挑了几个球技不错的,再加上薛蟠也就够了。
卫郡王也很快找够了人,其中便有李开华与他的好友。这也在九皇子预料之中,李开华身份高、球技也好,又与卫郡王认识,会找到他再正常不过。
开始之前,队友们头碰头商议战术,九皇子便指着薛蟠跟众人说:“李开华便交给他吧。”
队友们已经知道薛蟠的身份,想到李家和王家闹的那些事,便明白他此行何来。除了一人觉得不太妥当选择退出,其他人都表示支持薛蟠,让他专心对付李开华,其他人自有他们应对。
都是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对李家的行径也很不齿!
比赛开始。
薛蟠什么也不管,径直冲李开华而去,橡皮糖一样粘着李开华,以远超李开华的技术,让他全程没摸到一个球。
李开华:“……”
以为对方会全力针对自己,结果居然冲着李开华去,就连九皇子也不在意自己的卫郡王:“???”
看比赛的人也发现了不对,有人皱眉与旁边人说:“那人是故意的吧,也太不像话了!李二郎又没有得罪他。”
“你若知道他是谁便不这么说了。”旁边人悠悠道,“他是金陵薛家的二少爷。”
“户部员外郎薛大人的兄弟?”
“是啊,他们与王家是姻亲,王子腾是他嫡亲的舅舅。”
“原是如此。”先头那人便不说话了,并且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王家与李家只是定亲,并未成婚,李家的选择并不算错,换成在场其他人,保不齐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但是事情没有轮到自己时,道德底线总是比较高的,更何况李家做事的确经不起讲究,即便要退婚也不用这么着急嘛!
王子腾只是被分权,又不是立时就倒了,何必这么急慌慌地跳出来,事先都不商量一声便抬着赔礼到王家要求退婚,也太绝情了些!
还掌管礼部呢!这就是他们家的礼数?
众人对李开华多少有些不屑,也乐意看他受点教训,球场上的李开华对此并不知情,待到一场结束,他找到正与队友说话的薛蟠,先对九皇子行了一礼,又对薛蟠拱拱手,彬彬有礼地问:“敢问兄台,我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薛蟠一脸茫然:“怎么会呢,你怎么这么问?”
“果真没有误会,那兄台为何要针对我呢?”
薛蟠更茫然了:“你误会了吧,我没有针对你,我们的战术就是这样。”
队友们纷纷点头,表示薛蟠所说是真的。
薛蟠阴阳怪气:“兄台是适应不了这样的战术吗?那我们下场换个打法。”
李开华:“……不必。”
他虽觉得薛蟠所说不是真话,但这解释合情合理,而且对方的确赢了,李开华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第二场开始,薛蟠还是换了战术,不再一味粘着李开华,反而和九皇子打起了配合,一会儿“不小心”把马球打到了李开华的腿上,一会儿又是球杆“不小心”打在他手臂。
薛蟠控制着距离和力道,只让李开华受些皮外伤。
打马球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轻伤不能下场。若一定要下场也不是不行,但李开华顾忌卫郡王,并不敢任性妄为,即便察觉薛蟠和九皇子在针对他,也只能咬牙坚持,没多久就被打得浑身青紫。
又配合着给了李开华一击,薛蟠和九皇子擦身而过,都举起球杖挥了挥,球杖顶端系着铜铃,挥动起来时叮咚作响,这是进球后的庆祝方式,用在此处倒也合适。
卫郡王进了一个漂亮的球,队友挥动球杖,他的护卫还向场内抛洒铜钱,场内外一片欢呼,十分热闹。
卫郡王矜持地坐在马上,得意地回头去看九皇子,想看看他这会儿是什么表情。却见九皇子看也没看他这边,还和薛蟠一起挥球杖,十分高兴的样子。
卫郡王:“……”
有病!
这一场快结束的时候,薛蟠给了李开华最后一击,这次他没收着力道,马球直冲李开华的右腿而去,李开华想要躲,但是薛蟠的球太快了,角度又十分刁钻,竟怎么也躲不过去,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随后便是钻心的疼痛。
他的腿断了!
这场比赛自然进行不下去了,卫郡王气急败坏——他马上就要赢了!
指着躺在地上哀嚎的李开华质问:“老九,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球技不好,手上也没个轻重,不小心伤到兄台了。”薛蟠一脸自责,“这位兄台的医药费都由我负责,一定给他治好了。”
卫郡王冷笑:“什么不小心,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要不怎么不打别人,偏偏只打李二郎一个?”
“是啊,薛二和李二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会不打别人,只打他一个呢?”九皇子笑道,“五堂兄也别太多心了,打马球受伤本是常事,只是李二格外倒霉了些,薛二既愿意承担责任,你也不要太计较了。”
卫郡王:“你当我是傻的,他不就是看不惯李家退婚,替王家出头的吗?”
九皇子:“我就说五堂兄多心了,婚事能定就能退,王家也不缺这一桩婚事,哪至于特意跑来打人,真的只是巧合罢了。”
“你就狡辩吧,等礼部尚书到皇上跟前告一状,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卫郡王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他的护卫指指李开华:“王爷,咱们不管他了吗?”
“落井下石的东西,管他做什么!”卫郡王看李开华一眼,又嫌弃地撇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底是李开华的好友替他请来马场的大夫,简单处理了伤势,又叫人把他抬上马车。走之前薛蟠塞了两张银票在车上:“这是给他的药费,要是不够再来薛家找我。”
好友:“……”
李开华的好友之一,一个穿青衫的少年将银票收下,对九皇子和薛蟠说:“今日之事我们会如实告诉李家。”
薛蟠点头:“应该的!还请替我告诉李大人,薛家的赔礼稍候便会送到府上,还请他们不要生气。”
好友:“……”
路上,另一个好友埋怨青衫少年:“你就不该收下钱,谁在乎这点钱,明摆着侮辱人!”
青衫少年温声道:“早些将开华送回去是正经,无谓为这些小事计较,李家要是想争一口气,自然会与皇上和薛大人交涉,不关咱们的事。”
心里却想着,该慢慢疏远李开华了。从前看他德才兼备,家世也不错,如今证明李家品德不端,再与之相处,只怕旁人会将他二人混为一谈,对他的仕途和婚姻都没有好处。
李开华断了一条腿被送回家,果然引起李家上下震动。
李家老太太一向疼这个孙子跟什么似的,见到他这副模样,心疼得不得了,待听几个少年说了来龙去脉,把薛蟠恨得牙痒痒,也不顾李大人还在当值,当即派人请他回来,一定要他给孙子讨个说法。
李大人也心疼孙子,就要叫人去薛家,不想薛虯先来了。
李老太太冷哼:“他来干什么?”
小厮:“他是来赔礼的。”
“还算他懂点规矩。”李老太太与李大人道,“老爷可不能轻易原谅了他,一定要给华儿讨个公道,要那薛二也被打断条腿才行!”
“知道了,我去见见他。”
薛虯被李家的管家引着到了花厅,便见李尚书安坐上首,沉着脸十分不悦。
薛虯拱手:“见过尚书大人。”
“薛员外郎。”李尚书瞥他一眼,略点头便算见过了,“坐吧。”
薛虯在下首坐下,开口道:“我今日过来,是听说舍弟与令孙起了冲突,特意登门赔礼的。”
“哦?”李尚书掀起眼皮,“如此说来,令弟也来了?”
“舍弟受了惊讶,眼下卧床不起,一时来不了了。”
李尚书冷哼一声:“那你与我说什么赔礼?”
薛虯微笑:“人虽来不了,心意却尽有,舍弟准备了一点赔礼,还请尚书大人大人有大量,原谅他这次莽撞。”
他拍拍手,下人抬着几个箱笼进来了。
这箱笼……
李尚书看着这箱笼,只觉得有些眼熟,待看到前头的徽记,才认出是他们家的东西,待到下人将之打开,露出里头的东西,李尚书沉默了。
——这些东西正是他们送去王家,给王熙瑶的退婚赔礼!